冥主 - 第2章

中原五百

  可後天就到了一月一度的密會時刻,他還是要去的。

  接下來季寥還有另外一件重要的事要做,那就是身體原主的父親季山回來了。

  他早知道會有這麼一天,有半月的時間讓他準備,已經算是運氣不錯。

  對於這個未曾蒙面的季山,季寥有種說不清的情緒。畢竟他占據了人家兒子的身體,即使非他本意,但心下總有些歉意。

  可讓他立即認下這個父親,那也是很難的。

  好在身體原主似對自己的父親亦有淡淡的疏離,故而季寥倒是省去一些麻煩。

  在侍女小芹熟練的服侍下,季寥很快梳洗完畢。

  季寥突然道:「怎麼了。」

  小芹有些意外,因為她對着鏡子看到公子英俊的面容,一時有些出神。實際上她早已習慣自家公子俊逸非凡的相貌,但近來公子似乎比以前要溫柔點,不似以前有些陰冷的氣質,故而得她親近,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小芹只好羞澀道:「公子愈發俊逸了,奴婢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她說完之後,卻又突然臉色蒼白。因為她想起公子是看不見的,自己怕是要讓公子想起這件事。

  小芹的手微微顫抖,後悔自己多嘴。像平日裡一樣少說多做不行麼,偏偏要胡亂說話。

  她幾乎要哭出來,房間亦陷入詭異的靜止。

  季寥似無所覺,輕輕握住她的小手,微笑道:「出門吧。」

  小芹看到季寥的神色,心下鬆了口氣,連忙應了一聲。她平靜下來,心裡無故有些酸楚,老天爺怎麼就不長眼,讓公子失明。

  主僕二人便出了房門,徑自往季山那邊的小院走去。

  路上季寥對小芹道:「你這個年齡的女孩應該多說話,不要怕有什麼不該說的,像百靈鳥一樣嘰嘰喳喳才好呢。」

  他溫言細語,對小芹震動極大,一時間竟有為他死了都情願的心思。

  「是,公子。」少女突然明媚一笑。

  季寥亦笑起來,今天的行為確實不太符合原主的性格,但他不想永遠帶着原主的面具活着,一些春風化雨的細微改變,最終總會讓人慢慢接受的。

  何況身邊的少女總歸是要跟他接觸很多的,讓她對自己親近許多,有利無害。

第3章

立春

  四季山莊的富貴已經過百年,但是山莊歷代的主人架子並不大。

  季山也繼承了前面莊主的性情,為人並不嚴苛。加上唯一的兒子季寥又雙目失明,平日裡更是做派慈和。但他今次回來,並沒有如過去一樣在臉上掛着溫和的笑容。

  原來他這次是從京城回山,因為他得到消息,先帝時的太醫李景的傳人據說在京城出現了,他希望找到這個人。

  李景是四十年前公認的醫聖,太醫院的醫術最高明的人,後來他辭了官,雲遊四海,據說要編造一本古今未有的醫經。從那時起,他的足跡就踏遍名山大川,期間遇到過一次困難,季山的父親救過李景一次。

  後來季山的父親受了重傷,四季山莊請來了當時最好的大夫都說沒有希望了,那時候李景突然出現,只用了一夜功夫,就讓季山的父親活下來,由此又活了好些年頭,才逝去。

  那時候季山便認定李景是天下最好的大夫,後來季寥失明,季山就第一個想到李景,遺憾的是以四季山莊的勢力亦找不到這位久已歸隱的醫聖。

  這次得到李景傳人入世的線索,季山馬不停蹄的趕了過去,卻還是晚到一步,沒有找到那個人。

  本來有了一絲希望,現在又消失掉,就算是季山很有修養,亦沒法平靜。

  外面穿來極有規律的腳步聲,似珠落玉碎,十分清脆。季山連忙收拾好心情,他知道季寥來了。

  不同於季山的儒雅溫和,季寥對自己極為嚴苛,哪怕是走路,亦是規律到極點,每一步的動作呼吸以及距離,都看不出差別。

  他越是這樣,行走江湖以另一番姿態出現在旁人面前,就越難被發現他是四季山莊的少主人。

  當然季山並不清楚自己的兒子是這樣想的,只是為他這樣嚴厲要求自己感到酸楚。他情願季寥活的瀟灑自在一點,也不願自己兒子心裡背着包袱。

  但他沒法勸,知子莫若父,他是知道自己兒子是何等孤高的。

  隔了一段時間沒見季寥,季山敏銳的發現自己兒子有了些微變化,但說不出來。

  早有下人拿起濕毛巾遞給季寥擦手,然後季寥才入座。

  他不似一般大戶人家那樣要給季山請安,因為季山特意不要他這樣做。

  而季寥自然也不會先動筷子,笑問道:「父親看着我幹什麼。」

  如果是別人說出這句話,那是很正常的,可正常人都有眼睛,但季寥是看不見的。所以他能注意到別人的目光,究竟有多不容易。

  季山曾經忍不住問過季寥如何做到這一點,季寥那時候只是輕輕道:「我是通過呼吸、心跳以及一些動作來判斷的。」

  那時候季山真的差點老淚縱橫,因為普通人不費力能做到的事,季寥得付出很多,才能看起來跟普通人一樣。

  不過季山並不知季寥已經換了一個靈魂,而這個靈魂又比原本兒子的靈魂強大,思感很敏銳,對他的目光自然有感應,因此這並不是一件很費力的事。

  實際上原本的季寥一開始雖然要通過呼吸心跳以及動作來判斷對面人的行為,但到了後來,原本的季寥也能做到跟現在季寥一樣的事。

  因為長久處在黑暗中,他堅韌的意志力,使靈魂得到了升華。

  季山當然了解不到這麼多,儘量用極平和的語氣,溫言道:「我兒近來清減了。」

  季寥道:「是麼,我倒是沒多大感覺,父親遠歸辛苦了,先用餐吧。」

  季山點了點頭,如以往那樣替季寥夾菜。

  季寥沒有阻止,即使不用季山夾菜,他也能輕鬆將喜歡的菜挑上。只是無論是以前的季寥,還是現在的季寥,都知道總得讓這個老人為他做點什麼,老人才會安心。

  原本的季寥是孝順的,現在的季寥卻並不壞。

  靜待季山將菜加到碗裡,季寥才開始動筷子。他吃飯的動作也是千錘百鍊,極其優雅。哪怕他自己瞧不見,但外人瞧見,只會覺得賞心悅目。

  仿佛不同的兩個人,在這一刻得到某種和諧統一。季寥吃着可口的菜,仿佛跟原本的季寥得以靈魂共鳴。

  如果是正常人類穿越到季寥身上,對此肯定很忌諱,而季寥不同,他最開始是一株草,養成了一種無我的性情,對此並非很在意。

  確切的說這種感受,反而讓他有種別樣的感觸。

  他做了人,很喜歡情緒在內心滋生的感覺。但不能說他是個柔軟的人,因為他做事時又是另一番模樣,會十分投入,不受情感干擾。

  一頓飯很快就過去,早有下人嫻熟的收拾碗筷,而父子倆直接去了書房。

  季山是個很有學問的人,十六歲就考中了舉人。很多人都認為他可以考中進士,但他終其一生也沒去參加會試。只因為他生來就要繼承四季山莊的家業,做官就不是首選了。有個舉人身份,已經足夠和山下的官府打交道。

  他照舊抽了些古文跟自家兒子探討,早有準備的季寥自然應答如流。

  得虧他學霸的經歷,加上繼承了原本季寥大部分記憶,否則季寥還真不好過這一關。而且有了這半月時間緩衝,對他更是有利。

  所以雖然附身到這具失明的身體上,但其他方面都很好,連運氣也不錯。

  季寥覺得自己還算幸運的。

  其實只要還能做人,他都會有些滿足。

  最後季寥問了句季山出乎意料的事,他道:「父親這次出門是不是很不順利。」

  季山不知如何讓季寥發現了這點,但他知道既然被發現,那麼總也瞞不住的,只好和盤托出。

  季寥沒有露出季山猜想那樣的失望神色。事實上季山決計想不到那個他尋找的醫聖傳人是季寥手下二十四節氣之首,代號「立春」的人。

  春意味着風和日暖,鳥語花香;春也意味着萬物生長。季寥找到這個人時,便決定讓她做二十四節氣之首。哪怕她在組織里,武功絕非最高的人。

  只是立春即便已經繼承了醫聖的醫術,但也不能讓原本的季寥重見光明。

  她也是二十四節氣中唯一一位知曉季寥身份的人,至於原本的季寥為何肯信任她,只因她已經做了原本季寥的女人。

  這並不是讓現在季寥意外的事,他懂得身體的原主確實有很大的魅力。何況他瞎了,總會讓女孩子不自覺憐惜點。

  所以世上有些好女孩,總會愛上壞男人。

  現在的季寥並不壞,所以他得了季山的提醒,想到此事,突然有些頭疼。

第4章

執念

  既然想起這件事,季寥就準備把它辦妥帖。說實話,平常人都會怕麻煩,而季寥卻有些不同,他不喜歡沒事做。因為他做一株草時,已經受夠了無事可做。

  季山注意到自己兒子神態有些變化,他以為季寥是遺憾沒有找到那位小神醫,因此安慰道:「沒事,只要那個小神醫還行走江湖,咱們總能將他找到的。」

  這時候他還不知道小神醫是女的,且跟原本的季寥很親密。

  季寥自然不會解釋,他向着季山躬身一禮道:「父親為我費心了。」

  季山連忙扶起他,說道:「其實都怪爹爹沒用,否則也不會連累你……」後面他的話卻說不出來,因為季寥的失明是他一生中最難過的事,甚至他情願少活三十年,都不願意見到這樣,但這件事跟他又脫不了關係。

  他實是要遠比季寥難過的多,卻不能表現出來。

  季寥從身體原主的記憶里隱約知曉一點他失明的緣故,而他對於失明的芥蒂並不如原主那般深,所以他設身處地,便能體會季山的心情。

  他拍拍老人的背,輕輕道:「父親是天底下最好的父親,再沒有之一。」

  季山胸口一熱,過了好久,才道:「寥兒你真的長大了。」其實他知道以兒子的聰明如何查不出真相,所以對於從前季寥的淡淡疏離,只能苦在心裡。今天季寥這番話,讓他終於明白兒子肯跟自己親近了。

  這是他做夢都不敢想的事,竟有機會成為現實。

  季寥微微一笑,說道:「畢竟再過三個月,我就二十三了。總不能讓父親為我操心一輩子吧。」

  季山這才意識到離季寥失明已經十三年,他也有十三年沒見過那個女人,不知道她是不是還活着,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希不希望她活着。

  人老了就喜歡回憶,往事如潮,季山一時竟怔住。

  季寥悄悄掩上房門,從書房離開。

  他走出季山的書房,溫和的笑容漸漸消散,自言自語道:「這就是你放不下的執念麼。」

  心口的隱隱作痛,正是身體原主的回應。

  他輕輕嘆了口氣,在心裡回道:「我幫你便是。」

  原來季山年輕時有過一位紅顏知己,那是南疆的苗女。只是作為四季山莊的少主人,季山是沒法娶她的。後來季山娶了季寥的母親,過了十年,那個苗女突然出現,用一種蠱,弄瞎了季寥,後來季寥的母親為此憂憤成疾,過幾年也走了。

  原本的季寥恨的不是自己眼瞎了,更恨母親為此傷心病逝,對慈父也因此生出怨念。但一切恨意的根源,仍舊是那個苗女。

  這是他魂飛魄散都要留下的執念,一直掩藏在身體裡,直到剛才終於爆發出來。

  季寥應下了此事,自會去做到。

  這一段恩怨糾葛,身體原主和他母親才是真正的受害者,而季山和苗女卻是禍端的根源。身體的原主可以原諒季山,但那個苗女,絕不原諒。

  只是南疆終是神秘莫測的地方,才成立兩年的二十四節氣還沒滲透進去,從而找到那個苗女,不過也快了。

  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他首次決心要殺死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