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法衛星上的家族 - 第2章

菲利普·迪克

  曼斯人斯特勞應該知道。在達·芬奇高地,曼斯人擁有高級技術設備監視駛入的車輛船隻。因此傳聞很可能來自達·芬奇高地,當然除非斯基茲族的神秘主義者已經在幻象中預見到了。

  「可能是個玩笑吧。」貝恩斯高聲說。

  房間裡所有的人,包括憂鬱的德普人都凝視着他,連那個希布人也暫時停下了手頭的活兒。

  「那些曼斯人,」貝恩斯解釋說,「他們什麼事都幹得出來,他們就是用這種方法贏得對我們的優勢,來懲罰我們。」

  「這是為什麼呢?」希布勒小姐說。

  「你知道曼斯人仇恨我們所有的人。」貝恩斯說,「因為他們粗野,殘暴,而且沒有教養,一聽到『文化』兩個字,就會像無知的衝鋒隊隊員一樣拿起槍。這是一種存在於他們的新陳代謝系統中的中世紀式的野蠻。」

  但是其實這樣的說法也未必到位。說實話,他也不知道曼斯人為什麼這麼熱衷於傷害別人。除非按照他的理論,是完全出於虐待別人的快感。不,他想,肯定還有別的原因。惡意和嫉妒。他們一定嫉妒我們,因為他們知道我們在文化上的優勢。雖然達·芬奇高地的建築形態多樣,但是卻缺乏秩序和審美上的統一,只能算是一些殘缺的所謂的「有創造力」的建築的大雜燴,而且這些工程總是有始無終。

  安妮特慢吞吞地說,「我承認斯特勞有點粗野,甚至是典型的不計後果的那種粗野,但是如果沒有看到的話,他為什麼要說看見一艘外來船隻了呢?你並沒有說出明確的原因。」

  「但是我知道,」貝恩斯仍堅持己見,「我知道曼斯人,尤其是霍華德·斯特勞反對我們。我們應該行動起來保護自己——」他停了下來,因為門開了,斯特勞邁着大步蠻橫地走進屋來。

  他留着紅色的頭髮,高大健壯,咧開嘴笑着。他們這個小小星球上出現的外星船隻並沒有讓他煩心。

  現在只剩斯基茲族的代表了。通常他會遲到一個小時。他會精神恍惚地在什麼地方遊蕩,迷失在模糊不清的幻象之中,這些幻象有的來自現實中的原型,有的來自隱藏在時間宇宙下的第一原動力,有的是他看到的一種永恆的所謂「厄威爾特」。

  貝恩斯想,我們應該放鬆一點。既然斯特勞已經來了,那麼我們應該儘量讓自己放鬆一點。還有希布勒小姐也在這裡。他並不喜歡她。事實上,這裡的人他都不感興趣,除了安妮特,她的胸部真是太引人注目了。但是和過去一樣,他們之間不會有什麼進展。

  但是這並非他的錯,所有的波利人都一樣。沒人知道他們會向哪一個方向跳躍。他們總是故意和你唱反調,反抗邏輯的指令。他們不像斯基茲人一樣像女人,也不是希布人那樣沒有頭腦的機器。他們富有活力,這是貝恩斯特別喜歡安妮特的地方——她的活潑和充沛的精力。

  事實上,她使他感到一種金屬似的僵化,仿佛被包裹在厚厚的鋼鐵里,就像遠古戰爭中的一件古舊、無用的武器一樣。她才20歲,而他已經35歲了,或許這就說明了一切。但是他並不相信這一解釋。他想,她肯定想讓我產生想法,她有意讓我感到不快。

  想到這裡,他突然對安妮特產生了一種佩爾人式的怨恨,一種冷冷的、理智的怨恨。

  安妮特假裝不在意,繼續貪婪地吃着袋子裡剩下的糖果。

  來阿道夫維爾參加聚會的斯基茲人代表奧馬爾·戴蒙德,凝視着廣袤的大地。大地上有一對孿生巨龍,一紅一白,代表着死亡和生命。它們扭斗在一起,使得曠野震顫。頭頂上,天空震裂,暗淡的灰白目光沒有給世間投射下什麼安慰,而世間本就衰弱的生命力也迅速枯竭了。

  「停下!」奧馬爾舉手向巨龍說。

  在阿道夫維爾城區的人行道上,一個男人和一個頭髮捲曲的女人正朝着他走來,他們停了下來。

  女人厭惡地說:「他怎麼了?他在做什麼?」

  「只是一個斯基茲人罷了。」男人感到好笑,「他沉迷在幻象中了。」

  奧馬爾說道:「永恆的戰爭又爆發了。生命的力量在衰亡。難道沒有人能夠作出命運的決定,犧牲自己的生命來挽救生命的力量嗎?」

  那個男人對他的妻子眨了眨眼說:「你知道,有時候你問這些人一個問題,你會得到一個很有趣的答案。去問他點什麼——問一些空泛的問題,比如『存在的意義是什麼?』而不要問『我昨天丟的剪刀到哪兒去了?』」他慫恿她上前。

  女人小心翼翼地對奧馬爾說:「對不起,我一直想知道,人死後還有生命嗎?」

  奧馬爾答道:「沒有死亡。」他對這個問題感到驚愕,因為這個問題是出於極端的無知,「你所看見的所謂的『死亡』僅僅是萌芽階段。在這個階段,新的生命形式處於蟄伏狀態,等待着召喚以變為它的下一個化身。」他抬起手臂,指了指,「看見了嗎?生命之龍是殺不死的,即使是他的殷紅的鮮血灑在草地上,他新的生命形式會在周遭升騰。埋在土地里的種子會重新發芽。」

  他向前走去,將那一對男女丟在後面。

  「我必須到那個六層石頭大樓去。」奧馬爾對自己說。他們都在議會廳等我呢。

  霍華德·斯特勞,那個野蠻之輩。希布勒小姐是一個脾氣乖戾的人,為數字所困。安妮特·戈爾丁是生命的化身,任何讓她變得更有活力的事情她都會一頭扎進去。加布里埃爾·貝恩斯被迫想方設法防禦那些沒有攻擊他的人。那個手拿掃帚的質樸的人倒是比我們中的任何人都更接近上帝。還有那個從來不抬頭的悲傷的人,他連名字都沒有,我該如何稱呼他呢?或許我該叫他奧托。不,我想應該叫他蒂諾。蒂諾·沃特斯。他等待着死亡,卻不知道他在等待着空洞的幽靈,即便是死亡也不能讓他逃避自己。

  這個巨大的六層石頭建築物是佩爾城阿道夫維爾定居點裡最大的建築了。站在這座建築物的底部,他飄了起來。他輕輕敲着窗戶,用指甲刮着玻璃直到終於裡面有人出來給他開門。

  「曼弗雷蒂不來了嗎?」安妮特問。

  「今年不可能找到他了。」奧馬爾解釋說,「他已經到了另一個國度。在那裡,他只是坐着,食物必須從鼻子強制灌進去。」

  「唷,」安妮特聳了聳肩說,「緊張性精神分裂症。」

  「殺了他。」斯特勞惡狠狠地說,「這樣一切都會結束了。這些像惡婦一樣的斯基茲人一點兒用也沒有。你們把貞德城①的資源都耗盡了。難怪你們的定居點這麼窮。」

  【①

貞德城:斯基茲人的定居點。貞德,15世紀法國民族英雄。】

  「在物質上很窮,」奧馬爾同意這個說法,「但是卻富有永恆的價值。」

  他遠遠地離開斯特勞,他一點也不喜歡他。儘管名叫斯特勞②,但他卻是個破壞狂,他喜歡毀滅和施虐。他殘忍是因為他愛殘忍,而不是因為他需要殘忍。邪惡是斯特勞天生的本質。

  【②

斯特勞:本義為稻草。】

  還有加比·貝恩斯。像所有的佩爾人一樣,貝恩斯也可能會變得殘忍,但為了自我保護,他不得不如此。因為要堅定地保護自己不受傷害,他必然會作出一些錯誤的判斷,沒人可以像譴責斯特勞一樣譴責他。

  就座後,奧馬爾說:「願上帝保佑這次會議!讓我們傾聽賜予生命的消息,而不是傷害之龍的所作所為。」他轉向斯特勞,「有什麼消息嗎?霍華德?」

  「一艘武裝船,」斯特勞說,臉上帶着誇張、邪惡而冷酷的微笑。他太喜歡看到他們的焦慮的神情了,「它不是從阿爾法二號行星來的商人,完全是來自另外一個星球。我們用超視距雷達接收了他們的思想。他們不是來做生意的,他們來這裡是——」他故意停下來,想看到他們局促不安的樣子。

  「我們必須保護自己。」貝恩斯說。

  希布勒小姐點了點頭,安妮特也不情願地點了點頭。連那個希布人現在也不再傻笑,顯得很不安。

  貝恩斯說:「我們這些在阿道夫維爾的人理所當然地應該組織防衛。技術設備我們就依靠你們家族了,斯特勞。我們對你們的期望很高。這次我們希望你們能把你們的命運投入到大家共同的利益中。」

  「『共同的利益』,」斯特勞模仿貝恩斯說,「你是說為了我們的利益。」

  「上帝,」安妮特說,「你為什麼總是這麼不負責呢,斯特勞?你就不能顧及一次後果嗎?至少你得為我們的孩子們想想。即使我們不保護我們自己,我們也必須保護他們。」

  奧馬爾·戴蒙德在默默祈禱:「願生命的力量升起,在戰鬥的曠野中獲勝。願白龍不要被表面上的死亡的血色玷污。願保護的屏障降臨這塊小小的土地,保衛它不受那些邪惡陣營的人們的傷害。」

  突然,他想起步行到這裡的路上看到的一幕,那是敵人到來的先兆。當他正走在一股水流上的時候,這股水流變為鮮血。現在他知道這個預兆的含義了。戰爭與死亡,或許還有七個家族和他們的七座城市的毀滅——如果不算希布人住的那個垃圾堆的話,是六座。

  德普人蒂諾·沃特斯用嘶啞的聲音低聲說,「我們的末日到了。」

  大家都對他怒目而視,甚至還包括希布人雅各布·斯明。這個德普人怎麼能這樣?

  「寬恕他,」奧馬爾低聲地說。

  在這座看不見的疆土的某個地方,生命的精靈聽到了,並且有了回應,寬恕了這個叫蒂諾·沃特斯的人,這個將死的、住在德普人的居住地馬瑟·科頓莊園的人。

第二章

  這是一套古舊的公寓。薄石牆壁上裂紋密布,隱秘的照明設備也已經不能使用,風景窗的樣式早就過時,屋裡鋪着朝鮮戰爭以前使用的老式瓦片地板。

  查克·里特斯道夫匆匆環顧了一下說道:「就是它了。」

  他拿出支票簿,看到房子中央做工精美的鐵質壁爐時,猛地一頓。從他的孩提時代,也就是從1970年以來,他就從來沒有見到過這樣的東西。

  然而這座破舊房子的主人,在接過查克的身份證件時卻懷疑地皺起眉頭:「從這上面看來,您已經結婚了,里特斯道夫先生,而且您有孩子。可是您不能將夫人和孩子帶到公寓來,因為報紙廣告上已經寫明,『願租給單身男士,有工作,不酗酒,而且——』」

  查克疲倦地說:「正是那樣。」他討厭這個肥胖的中年女房東。她穿着科幻小說中金星人穿的蟋蟀皮做的裙子,拖着毛皮拖鞋。這已經讓他覺得這是一次不愉快的經歷了,「我和我妻子分居了,她帶着孩子。這就是我為什麼需要這個公寓的原因。」

  「可是他們會來看您的。」她揚了揚微紫的眉毛。

  查克回答道:「您不了解我的妻子。」

  「哦,他們會的。我知道新的聯邦離婚法,和過去的州離婚法不一樣。您已經去過法庭了嗎?拿到了初步申請書了嗎?」

  「還沒有。」他承認說。

  對他來講手續才剛剛開始。昨天深夜他去了旅館。前天夜裡,他做了最後一次努力爭取繼續與瑪麗生活在一起,但這是不可能的。

  他將支票交給女房東,她交還給他身份證後離開了。

  他立刻關上門,走到公寓的窗子前,向下面的大街上張望,汽車、噴氣飛車以及川流不息的行人。他要立刻給他的律師納特·懷爾德打電話,馬上就打。

  他們婚姻的破裂是一個巨大的諷刺。因為他妻子就是婚姻方面的法律顧問,而且她幹得很出色。實際上,在這裡,也就是加州的馬林縣,她可是大名鼎鼎。她的辦公室一直是最出色的。上帝知道她修復了多少人際關係中的裂痕。然而,由於不公正的命運的捉弄,她的天賦和才能卻將他趕到了這個陰暗的公寓。因為作為一個事業成功的女性,瑪麗無法抵禦多年以來在她心中滋生的對他的藐視。

  事實就是如此,而且他必須面對這個事實:他的事業遠遠沒有瑪麗成功。

  他的工作是為夏延①政府情報部門的模擬人編制無休止的宣傳節目,干擾那些圍繞在美國周邊的共產主義國家。他自己倒很喜歡這個工作。他自己堅定地信仰自己的工作,但是從理性的角度來看,那既不是一個高薪的工作,也不那麼高尚。他策劃的節目至少可以說是幼稚的,虛假的,帶有偏見的,主要是吸引美國和周邊共產主義國家的學齡兒童,還有大量教育背景很低的成人。他實際上就是一個僱傭文人。瑪麗已經多次指出過這一點。

  【①

夏延:美國懷俄明州首府。】

  不管是否是僱傭文人,他繼續做着這份工作,儘管在他六年婚姻歷程中曾經有過許多次別的工作機會。也許是因為他喜歡聽到自己寫的話從類人的模擬物的口中說出來,也許是因為他認為這項事業意義重大:美國無論在政治上還是在經濟上,都處於守勢,因此美國必須保護自己。美國需要有人為政府工作,不在乎它低廉的工資,也不在乎它缺乏英雄主義色彩或者其他什麼光彩的特徵。總得有人為這些搞宣傳的模擬人設計節目。這些模擬人作為情報局的外勤人員被安插在世界各地,去說服、去挑撥、去影響,但是——

  三年以前危機降臨了。瑪麗的一個客戶——這個人曾經捲入到令人難以置信的複雜婚姻旋渦中,包括同時擁有三個情婦——是個電視製作人,傑拉爾德·費爾德,他製作了著名的,也是獨一無二的電視秀邦尼·亨特曼,並擁有這檔大受歡迎的電視喜劇節目的大部分股份。在一次私下交易中,瑪麗將查克為中央情報局舊金山分部撰寫的部分劇本交給了費爾德。費爾德讀得津津有味,因為其中蘊含着大量的幽默成分,這也是瑪麗為什麼選這個劇本的原因。幽默是查克的天賦。他的劇本並非那些司空見慣的華而不實、裝腔作勢的東西,閃爍着智慧的火花。這一點費爾德是同意的。他要求瑪麗為他和查克安排一次會談。

  現在,站在公寓簡陋、破舊、狹小的窗子前,查克凝視着下面的大街。除了一件衣服外,他沒有往這裡搬更多的東西了。查克回憶起與瑪麗情緒激動的談話。那是一次充滿惡意的談話,當然也是有代表性的,是他們破裂的一個縮影。

  對瑪麗來說問題已經很明顯:這裡有一個工作機會,需要削尖腦袋才能得到。費爾德付的報酬可觀,而且這個工作還會帶來巨大的聲望。每星期,在邦尼·亨特曼電視秀結束之際,查克的大名都將作為主創人員之一出現在熒屏上,所有的非共產主義國家都將看到。關鍵是瑪麗將會為他的工作感到驕傲。這個工作極富創造力。對瑪麗來說,創造力是打開生活之門的敲門磚。為中央情報局工作,為那些不開化的非洲人、拉丁美洲人或亞洲人喋喋不休地傳遞信息的宣傳模擬人策劃節目,是沒有創造力的。這些信息總是一成不變,而且,中央情報局在瑪麗生活的開放、富裕、世故的圈子裡名聲很壞。

  「你就像一個在郊區公園裡清掃落葉的工人。」瑪麗惱怒地說,「或者像公務員,安逸穩定。那是條不用奮鬥的道路。現在你才33歲就已經放棄奮鬥了,放棄了讓自己有所作為的機會。」

  「聽着」,他徒勞地辯解着,「你是我母親還是我妻子?我是說,不停地驅趕我上進是你的事嗎?我必須不停地向上奮鬥嗎?讓我變成特普蘭①的主席,那就是你想要的?」

  除了名望和金錢,人生還包括很多別的東西。很明顯瑪麗希望他成為另外一個人。她,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為他感到羞恥。如果為邦尼·亨特曼電視秀寫劇本的話,他就會變成另外一個人——或者說按照瑪麗的邏輯是這樣。

  【①

特普蘭:Terplan的音譯,在本書中是地.球處理各行星間事務的組織。】

  他不能否認瑪麗的邏輯是對的,但是他仍然堅定不移。他沒有辭職,也沒有更換工作。無論在何種情況下,他內心都有一種強大的慣性。一個人的本性中總有一些滯後的東西,他無法輕易地拋棄這種本性。

  在外邊的街上,一輛白色雪佛蘭豪華轎車開到路邊停了下來。光彩奪目的新款六門車型。他懶懶地看着,隨後他意識到什麼,開始懷疑起來——不可能,但卻是真的——這輛車以前是他的。瑪麗來了,她已經找到了他。

  他的妻子——瑪麗·里特斯道夫博士就要來拜訪他了。

  他感到恐懼,還有更多的失敗感,他一直想躲進一間瑪麗找不到的公寓,而他連這點都無法做到。幾天之後,納特·懷爾德會安排法律保護,而現在,此時此刻,他卻是這樣的無助,只有讓她進來。

  很容易知道她是如何追蹤到他的。一般的現代偵察設備很容易搞到,而且很便宜。瑪麗很可能去過一家名叫普賴·維耶的機器人偵探事務所,得到了一個嗅覺器,把他的頭部特徵展示給它。這樣機器人就可以投入工作,在他離開瑪麗之後追蹤他到過的每一個角落。現在,尋人也用上了精湛的科技手段。

  他想,只要一個女人下決心找到你,她就可以找到。有可能的話,這方面應有法律的制約,大概他可以稱其為里特斯道夫法。偵探設備會根據你逃跑和躲藏的願望強烈程度而相應地——

  敲門聲響了起來。

  他不情願地拖着僵硬的雙腿走向房門。他想,她將發表一通講話,闡述每一項眾所周知的合理要求。當然,我不會和她爭論,我只會告訴她我的感覺:我們不會繼續下去了,她對我的蔑視說明我們的婚姻徹底失敗了,以後不會再親近了。

  他打開房門。她站在那裡,穿着昂貴的也是她最好的純羊毛外套。她沒有化妝,黑色的頭髮飄散着。這是一個冷靜、能幹、受過良好教育的女性,在許多方面都比他優秀。

  「聽着,查克,」她說道,「我再也無法忍受了。我已經安排了一家搬家公司整理你所有的東西存放起來。我來這裡的目的是為了一張支票。我需要你現有賬戶里所有的錢。我要用它付賬。」

  這樣看來,他想錯了。沒有動聽的說教,相反,他的妻子為這事打上了句號。他完全震驚了。他大張着嘴,呆呆地盯着她。

  「我已經和我的律師鮑勃·阿爾佛遜談過了。」瑪麗說,「我已經要求他起草一份放棄房屋索要權的契約。」

  「什麼?」他問,「為什麼?」

  「這樣你就可以將你那一份房產簽字轉到我的名下。」

  「為什麼?」

  「這樣我就可以出售它。我覺得我不需要這麼大的房子,而且我還可以使用這筆錢。我將把戴比①送到我們商量過的東部那所寄宿學校里去。」

  德博拉是他們是長女,但是她只有六歲,把這么小的孩子送到一個離家這麼遠的地方。天哪!

  【①

戴比:德博拉的暱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