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山 - 第3章

徐公子勝治

  還有一點很重要,再放一些面值很小的硬幣激發人的同情心。讓人一眼看去就想到:「這麼可憐的孩子,怎麼有人才給這麼點?」於是給個十塊、二十塊,雖然錢不多,也有一種行「大善」的滿足感,把那些給硬幣的比下去了。總之世事洞明皆學問,江湖八大門中的要門行乞也有不少講究。

  梅溪雖然知道行乞的講究,但他畢竟是第一次來北京這種大地方,不太清楚狀況。北京西客站附近哪有像他這樣公然擺攤要飯的,這不是影響市容市貌嗎?火車站廣場以及候車大廳里要錢的有的是,都是在流動中逢人行乞,直接擺開場子乞討估計要被直接送救助站了。梅溪的運氣還不錯,在這裡坐了半天才被人察覺。

  終於,有一名穿着警服的男子邁着威嚴的腳步,從火車站方向走了過來。梅溪眼角的餘光早就發現他了,估計是火車站附近維持秩序的值班民警,但他仍然做出慚愧狀低頭假裝沒看見,直到一雙黑皮鞋出現在他眼前,一個粗重的嗓門喝道:「你,幹什麼的?怎麼在西客站旁邊要飯?」

  梅溪做出吃驚的樣子站了起來,但神情並不慌亂,沒有跑也沒有後退。走江湖碰見六扇門的,千萬不能慌,你要是露出慌亂閃爍的表情,就是沒犯法都得有麻煩,梅溪用求助的眼神看着這名警官,小聲答道:「警察叔叔,我沒幹什麼,就想求好心人幫幫忙。」

  「沒幹什麼?你這種騙子我見得多了,給我老實點,信不信我能把你送到昌河篩沙子去!」警察用嘲笑的語氣說道,一彎腰把他的錄取通知書和身份證都拿了過去,捻在手裡看了半天,緊接着神色微顯意外。這兩樣東西怎麼看怎麼不是假的——本來就是真的,雖然現在市面上假證多,但是在一個火車站執勤的警察眼裡,新版身份證的真假還是能分出來的,再看錄取通知書就是今年的,名字和身份證也能對得上。

  警察小小的表情變化被梅溪看出來了,事情還有商量的餘地,他趕緊解釋道:「警察叔叔,我不是騙子,我就是今年剛考上的大學生,你不信的話,可以打電話到學校去問,我的證件也都是真的。」

  警察的表情緩和了一些,把證件扔回給梅溪,瞪着眼睛看着梅溪就像在看一個怪物:「你還真是個來報道的學生?你這種學生我還是頭一次遇到,一到北京就討飯?你爹媽呢?」

  梅溪耷拉下眼皮,一指地上:「我沒爹沒媽,都寫在這裡了。」

  警察這才往後挪了挪腳,仔細看地上剛才被自己踩住的那幾行字,露出幾分不忍之色道:「如果你說的是真的,倒也蠻可憐的,但是這個地方不允許要飯,有困難應該找學校解決。……唉,真是好字,比我兒子那狗刨的字強多了。」

  梅溪弱弱的說道:「警察叔叔,我錯了,給你添麻煩了,謝謝你提醒我。……您兒子也在上學嗎?」

  警察下意識的答道:「讀高二,馬上就要考大學了,可惜成績不怎麼樣人又調皮,我說什麼話都不肯聽。……孩子,我不想為難你,收拾東西快走吧。」語氣竟然露出幾分不好意思來。

  梅溪當然查覺到了,立刻試探着問道:「叔叔,我有些累了,在路邊坐着歇會可以嗎?」

  這有什麼不可以的?警察愣了愣:「當然可以。」

  梅溪又一指面前那幾行字:「需要我擦掉嗎?」

  警察也反應過來了,瞪了梅溪一眼,梅溪低着頭一副乖巧的樣子,警察無可奈何的笑了:「這麼好的字不用着急擦,你就坐着休息吧,休息好了再走,明天可不能再來了,其實你可以申請助學貸款,我聽說現在的大學都有這些政策。」

  警察走了,梅溪鬆了口氣,也出了一身細汗。自古六扇門中惡人多,向來不好說話,如果這位警察就是要為難,梅溪也絕不會糾纏頂嘴,趕緊認錯收拾東西走人,遠遠的換個地方再開張。今天這是碰到好心人了!

  警察剛剛走,又有一位穿着老式綢衫、頭髮花白的老者在梅溪眼前駐足,看了半天抽出了一張百元面額的鈔票。他沒有把錢扔向紙盒裡,而是彎腰放了進去,梅溪趕緊站起身來鞠躬答謝。老者笑道:「年輕人,不必謝我,錢是給地上這幅字的,唐代諸遂良的字體,不簡單啊不簡單!」

  北京真是大啊,什麼樣的人都有,這是梅溪今天收到的最大面額的一張鈔票了,也趕緊拿起來收進兜里。一天下來,梅溪收穫頗豐,到天擦黑的時候,共收入一千三百二十八元零四毛,這要讓其它的職業乞丐知道了,一定會羨慕的不得了。

  不是每一個乞丐一天都能要這麼多錢的,梅溪仗的是天時地利與人和,看準了才開棚的。首先他選擇了大學生報道的高峰期,又在火車站附近,來來往往的都是前來報道的大學新生與家長們。那樣一幅字寫在路邊,又放着今年的錄取通知書,來來往往的人們沒法不同情——這也是個來上大學的孩子,將心比心,就算分不清真假,也願意在此時施捨一點善心。

  不論誰給了錢,梅溪都會站起身來很有禮貌的鞠躬致謝,一次次坐下去再一次次站起來。他為什麼不嫌麻煩,一直站着不就得了?從地上特意站起來鞠躬顯得正式誠懇。不論行人施捨的是多少,哪怕只是一毛錢鋼鏰,梅溪也會站起來鞠躬致謝,沒有絲毫不滿。就有那麼幾位女士,一開始給的錢不多,讓梅溪彬彬有禮的鞠躬搞的很不好意思,紅着臉又多扔下一張紙幣走了。

  江湖八大門中的要門術,分為「善要」與「惡要」兩種,梅溪今天是典型的善要,善要的訣竅就是與人為善。這裡面有什麼講究呢?那就是一定要讓施捨的人有所得,要讓他們得到行善的滿足感,而不是被良心強迫的受騙感,這一點十分重要!不僅關乎到天下要門中人的飯碗與生存空間,也算是為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貢獻自己的一份力量。

  可能在有些人眼中,梅溪這麼做很丟人。可是梅溪不會這麼認為,並不是因為他這個人臉皮特別厚,他就是走江湖長大的,把這些事早就看透了。既然接受了鄉親們湊的錢,也應該能接受陌生人的善意,這與接受慈善機關的捐助並沒有本質上的區別,況且他並沒有騙人,行善的人也有自己的收穫。說到底,還是因為他兜里的錢確實不夠上大學的花銷,初到北京也沒有別的謀生手段。

  如果不是碰見撬棚(俗稱砸場子)的,梅溪這一天的乞討收入可能會創個更高的記錄,連警察都不管誰會來撬棚呢?梅溪很幸運的遇到了自己大學的輔導員——曲大小姐。這個意外,也在梅溪算計的各種可能性之中。

  「你怎麼能這樣?不要往兩邊看,說的就是你!你騙人還不夠,竟然給我們學校抹黑!」太陽剛剛落山天微微擦黑的時候,面前傳來一聲嬌斥。梅溪抬頭,看見了一個很美的女人。

  當今卷:人世間

004回、偏崇奇巧輕真詣,可嘆沐猴賞神針

她二十四、五歲的年紀,身材高挑穿着一條緊身牛仔褲,勾勒出小圓臀緊俏一雙修腿婷婷玉立,腰肢纖細,但胸前的峰巒不小,在絲麻T恤下傲立煞是誘人。彎彎細眉,一雙妙目眼窩稍深顧盼之間很有神采,粉嫩的薄嘴唇兩端微微上翹十分俏麗,五官與影視明星楊恭如有幾分相像,而在梅溪眼中她比楊恭如漂亮多了。

  梅溪站起身來,彬彬有禮的說道:「這位姐姐,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我有點困難求好心人幫一把而已,沒有給誰抹黑啊?」路人碰見行乞的,不給錢走過去也就算了,很少見莫名其妙跟叫花子發火的,況且此人既不是城管也不是警察,梅溪看見她的反應心中就一動,隱約猜到了什麼。

  這女子很生氣,一張俏臉面帶慍色指着地上那張錄取通知書,脆聲喝道:「北京中醫藥大學!你用什麼假東西騙錢不好,非要用我們學校的?警察哪去了,也不管管!」

  梅溪一聽這話就明白了,趕緊將通知書和身份證揀起來遞了過去,露出驚慌的神色就像做錯了什麼事一樣解釋道:「老師,我不是騙子,這些都是真的。」

  女子接過證件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什麼破綻來,仍然板着臉冷笑一聲掏出了手機,撥了個號碼喊道:「王老師啊,你還在辦公室沒走嗎?幫我查一下,中醫專業07級的新生,有一個叫梅溪的嗎?梅花的梅,溪水的溪!」說話時瞪着梅溪,那表情仿佛在說——小子,看我怎麼揭穿你!

  過了一會,電話那一邊有查詢結果了,女子聽了之後瞪着眼嘴張的老大:「什麼?真有這個人,不會搞錯吧?身份證號碼多少?……好了,我知道了,沒,沒出什麼事,就是問一聲,我先掛了。」

  打完電話之後女子的神色萬分詫異,把證件還給了梅溪,表情有些尷尬。梅溪仍然像很害怕似的問道:「老師,現在相信我不是騙子了吧?我犯什麼錯誤了嗎?如果有不對的地方,我一定改!」

  聽他這麼說,女子把眼睛又一瞪:「你覺得你做的很對嗎?到了北京不去大學報道,反而在火車站擺攤要飯?這影響有多壞!有什麼困難不能找學校解決嗎?」

  梅溪趕緊點頭:「老師,我錯了,您就別生氣了!我是從鄉下來的,第一次上大學,不了解情況,下了火車也實在是囊中羞澀,所以才出此下策,以後我一定改。」他一邊說一邊用鞋底把路上的字跡擦掉,一邊還在心中偷笑。

  見這大男孩認錯的態度如此的誠懇,表情就像受了驚嚇的孩子,女子的氣也消了不少。她對梅溪招手道:「在偏遠地方助學工作的宣傳確實不到位,算了,不批評你了,收拾好東西,跟我走!」

  梅溪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問道:「老師,我還不知道你是誰呢?」

  女子的神色緩和下來:「我叫曲怡敏,就是你們級隊的輔導員,往後打交道的日子還多着呢,我上任碰到的第一個學生就是你,真是給我一個驚喜啊!」

  梅溪背上背包跟着她走了,一邊走一邊問:「姐姐,你是怎麼知道我在這裡要飯的?」

  女子頭也不回道:「你還好意思說,外校負責新生接站的師兄看見你了,打電話告訴我的。……你怎麼叫我姐姐?」

  原來如此,出現這種狀況也不算很意外。梅溪露出一臉賊純潔的傻笑:「你這麼年輕也比我大不了幾歲,人還這麼漂亮,叫老師太顯老了,應該叫姐姐。」

  曲怡敏被他說的有點不自在:「嘴還挺甜,你在鄉下也這麼叫老師嗎?」

  梅溪:「我們鄉下哪見過您這麼好的老師!」

  曲怡敏笑了:「你的字寫的很漂亮,可以參加學校的書法俱樂部。」

  梅溪:「我在街上寫字是混口飯吃,哪能去表演,再說我這種情況,也玩不起文房四寶。……姐姐,你這是要帶我去哪?」說話間兩人已經穿過地道,來到一處公交車站旁。

  曲怡敏:「當然是帶你回學校,學校本部在北三環東路,離這裡還挺遠呢,現在是下班高峰期,路上得走一陣子。」

  「姐姐,我在路邊坐了大半天了,又渴又餓,能不能吃點東西再走?要不我買點東西路上吃也行。」梅溪用央求的語氣說道,可憐兮兮求助的眼神看着誰都心軟。

  曲怡敏停下腳步看着他:「我倒忘了你還沒吃飯,正好我也沒吃晚飯,我就請你吃一頓吧。」

  梅溪也不推辭,很客氣的答道:「謝謝姐姐,您真是太好了!」

  曲怡敏:「你也不用謝我,我正想找你談談呢。」

  找了一家道邊乾淨的小飯店,點了兩個菜要了兩碗白米飯,梅溪特意顯出很餓的樣子,菜吃的少飯吃的多,一碗吃完又多要了兩碗米飯——他也確實是餓了。曲怡敏開始還板着臉,後來看着他的樣子也漸漸心軟了,嘆了口氣小聲勸道:「慢點吃,多吃點菜。」

  「我吃飽了,你不是有話要找我談嗎?」梅溪放下筷子問道。

  曲怡敏想了想用斟酌的語氣說:「能告訴我你為什麼要那麼做嗎?你家裡究竟是什麼情況?父母都是做什麼的?一下火車就要飯的大學新生,我真是第一次見到。」

  「我也不知道我父母是做什麼的……」梅溪微微低着頭,簡單講述了自己的情況。他並沒有用誇張且惹人憐憫的方式,但也沒有刻意隱瞞什麼,表情和語氣都很平常,其實那些情況他剛才已經簡略的寫在人行道上。

  聽着聽着,曲怡敏的表情變得柔和起來,她並沒有追問詳細情況,而是輕輕嘆了一口氣問道:「那你是怎麼來到北京的?學費湊齊了嗎?」

  「鄉親們給我湊錢了,我包里有六千多呢,應該夠交學費了。」梅溪說着話從旁邊的座位上拿起背包,打開了就要掏錢,一副全無心機的樣子,活脫脫就像電影《天下無賊》中的傻根。

  曲怡敏隔着桌子伸手,在梅溪的手背上「啪」的拍了一下,小聲喝道:「快放下,這裡是大街旁邊,哪能把身上的錢都掏出來點,你也太沒有社會經驗了!」

  梅溪心中暗道:「要不這樣怎麼能顯得出你有經驗?」臉上卻是一副受教育的表情道:「謝謝提醒!……姐姐,你剛才在路邊為什麼生那麼大的氣?我犯的錯很嚴重嗎?違反學校的紀律了嗎?」

  曲怡敏苦笑:「不,我們學校沒這樣的紀律。……唉!看來你真是不懂,把大一報道的新生逼到大街上要飯,這要是傳出去是多麼壞的影響?現在的社會輿論對高等教育的意見就很大,不了解情況的還以為我校的學生工作有多糟糕呢!勤工儉學部門還有我這個輔導員都要跟着挨批。」

  梅溪:「對不起,我一不小心,差點把你給連累了,以後再也不這樣了。」

  曲怡敏搖頭:「現實情況比較複雜,這不是你的錯。你們專業今年的學費是五千八,上大學還有其他很多開銷,你兜里那點錢真不夠花。不過不要擔心,你的情況可以申請減免學雜費,還可以申請特困生補助與助學貸款,如果學習好表現又不錯,每年還能有獎學金,學校也可以優先安排勤工儉學機會,總之一定有辦法能渡過眼前的難關。」

  梅溪眼神一亮:「是嗎?手續復不複雜?」

  曲怡敏:「我幫你辦就是了,也不算太複雜,就是要填寫一些申請材料和證明材料,有些材料需要你家鄉那邊提供。……有的學生思想壓力大,害怕同學看不起,不願意主動申請這些手續。」

  梅溪笑了,英俊的少年笑容十分率真:「我不怕,是怎麼樣就怎樣,連飯都要過了。」

  曲怡敏也忍不住笑了:「就別再提討飯的事了,到了學校千萬別提!那些手續,我會幫你辦的,不用你自己太操心,你這種性格,很好!」

  梅溪:「姐姐幫我這麼多忙,我都不知道怎麼感謝才好?」

  曲怡敏:「別說這些沒用的,以後好好表現就是了,我是你的輔導員,我不幫你誰幫你?……吃完飯快走吧,到了學校不要帶那麼多現金在身上,記得去辦張銀行卡。……唉,我真是有些怕你了!」

  梅溪背包站了起來:「姐姐怕我什麼?」

  曲怡敏好氣又好笑的看着他:「我怕你再上街要飯!……還有,以後在同學面前不要叫我姐姐,要叫曲老師,記住了嗎?」

  梅溪點頭:「記住了,曲老師!……謝謝姐姐今天請我的晚飯,等我以後掙了錢,一定回請。」

  曲怡敏大大方方一揮手:「你小子真會說話,那就等你掙了錢再說吧!」說到這裡她突然想起什麼,面容一肅又問道:「你今天在街邊的時候,沒碰到記者採訪吧?」

  梅溪趕緊鄭重的答道:「沒有,絕對沒有!」

  ……

  新生開學這個敏感的時間,在火車站附近行乞驚動了學校的人,梅溪並不意外,但是碰見的恰好是他的輔導員曲怡敏,這就看出梅溪的演技和運氣了。而事情又正如曲怡敏所說——梅溪並沒有犯什麼錯誤。

  減免學雜費、特困生補助、助學貸款等等,這些政策學校都有,但是全部一一申請下來比較麻煩,而且往往受人白眼和刁難。不是每一個辦事的人都是修養很好的人,這世上有很多人在履行職責時,把自己應做的工作當作一種施捨,讓人很不舒服。

  梅溪很走運,曲怡敏真的很幫忙省了他很多麻煩,所以一切都很順利,轉過年來到第二學期,曲怡敏又幫他聯繫了一份不錯的勤工儉學工作。他順利的讀完了大學第一年,還拿到了獎學金。

  曲怡敏性格開朗大方,人長的也美,是北中醫大很多男性師生心目中的全校第一美女,走到哪裡回頭率經常是百分之二百——回頭看一眼還不夠,往往還要再看第二眼。這位「老師」身上也不全是優點,比如她很多時候脾氣大大咧咧還愛闖禍,梅溪也吃過她不少苦頭,有苦難言啊!——後文自有交代暫且不提。

  曲怡敏是北京中醫藥大學的助教兼中醫學專業本科07級隊輔導員,當時剛考上了在職博士研究生,導師就是她爺爺——大名鼎鼎的一級教授曲正波。曲老爺子今年七十有二,可是身體硬朗的很,連上樓梯都是兩階一步虎虎生風,一點都不輸給年輕人。象他這個年紀原本已經可以退休享清福了,可老人家仍然活躍在教學第一線,算是校園裡的一道風景線。

  曲正波在官方的「學術地位」不算頂尖,至少與中科院的院士還差了一個級別,原因也很簡單,國內學術界評定科研成果時有個最重要的標準——在國際「公認」的核心學術期刊上發表的論文篇數,這幾家期刊都是國外的。象曲正波這種標準的傳統中醫大家,自然是一篇都沒發表過——甚至他寫的醫案翻譯成外文都困難。有些「精英人士」,就經常拿這個來攻擊中醫與傳統中醫人士。

  但是曲正波的「江湖地位」非常高,他的學生弟子遍布世界各地,許多人很有建樹,不僅在中醫領域。曲教授還是北京中醫藥大學中的一位傳奇人物,梅溪剛上大學不久,就聽說了老頭的一個故事——

  有一年,有一個國際學術訪問團來校做學術交流,這樣的場合少不了某些部門的領導陪同,校方也免不了設宴款待,曲教授也出現在一次酒席上。席間眾人談到了針灸治療,曲教授一時興起聊起了「人針合一」的講究,告訴那些對針灸很好奇的國際友人——真正高明的針灸術不僅是學會認穴下針,古代有些高明的醫生還鍛煉一種特殊的「功力」,這樣能起到最佳的治療效果。

  在場有一位來自英國的醫學家對此根本不信,借着酒勁評價有些輕浮,言語之中說的曲老有點象江湖騙子。曲教授還沒發火,在座的一位衛生部官員就帶着歉意解釋了:「這位老先生觀念很傳統,布萊爾教授請不要介意,我對中醫的看法與您很接近,比如針灸之類的療效其實並不存在,如果有那也就是西方研究的心理暗示現象……」。

  這位官員以為曲老聽不懂外語,不料老人家英語水平好得很,他還沒說完就聽見一聲震耳的響動。原來曲正波重重的拍了一下面前的酒桌,眾人面前的酒杯幾乎都跳了起來,把大家也嚇了一跳。

  見眾人都吃驚的看着自己,曲正波取出了隨身帶的一根針,就是現在醫院裡做針灸常用的不鏽鋼細針。他也不說話,右手的拇指與中指捏針、食指虛扶,在面前的桌上輕輕一捻。大家都知道酒店裡的那種圓桌吧?中間放菜的地方是一塊帶轉盤的鋼化玻璃板,大約有半公分厚,曲正波手中的針無聲無息的刺透了玻璃板,玻璃上連一絲裂紋都沒有。

  眾人驚得目瞪口呆,曲正波站了起來,首先對那位布萊爾教授說道:「我承認從醫學角度,你也許有很多地方值得我們學習,可你不懂中醫就是不懂,言語不謹還情有可原,但是你來做客我們好心招待,你應該懂禮貌,這不僅是說話客不客氣的問題!」

  接着曲教授又對那位官員說道:「王司長,只要你用三根手指把這根針拔出來,我老頭子怎麼賠禮道歉都可以,否則,我建議你自己到藥王廟磕頭謝罪去!」言畢拂袖而去。

  這下曲老的脾氣和絕技可都出名了,聞者無不敬佩。後來有人邀請曲老出國巡講,主要是表演神針絕技,曲老又一次拍了桌子喝道:「我是治病的,不是耍猴的!」當場謝絕了邀請。這一句曾傳為佳話,但是梅溪聽說之後有另外的看法——不是梅溪不敬佩曲教授,而是因為梅溪不歧視耍猴的。

  在梅溪眼裡,曲教授在酒桌上的那一手,也可以說是一種江湖術,行話稱之為「捶崗安門坎」,也就是露一手活鎮場子。比如耍猴的,一開鑼首先牽着猴翻一連串最漂亮的空心跟頭,引人注意順便在觀眾中畫出表演的場地。而他們梅家耍猴,開鑼先是演一趟打猴鞭法,既用鞭梢在地上畫出場子,啪、啪的鞭聲也命令猴子們站的筆直,排隊敬禮惹人發笑。

  但是耍猴「捶崗」是固定的套路,而曲教授在酒桌上「捶崗」是不得已而為之,想想也是,一位行醫一輩子的中醫名家,用得着以針插玻璃來證明醫術嗎?可是有的外行就服這個,只有用這種手段才鎮得住。從某種意義上講,曲老也是在耍猴——當時他面前坐的是一桌猴。

  梅溪當時是這麼想的,只是他沒想到,不久之後自己與曲正波教授會成為忘年交。

  當今卷:人世間

005回、名士風流五石散,魏晉衣冠捫蚤談

說你身上有虱子,是誇你,不是罵你,你信嗎?

  還真有人信,信的人當然不是阿Q,而是魏晉名流。魏晉時期是中國歷史上強漢與盛唐之間一個奇妙的過渡,魏晉士子好清談玄道,風流自賞恣誕狂放,史稱魏晉風度。

  比如竹林七賢之一,中國歷史上最著名的酒徒劉伶,抬棺縱酒醉生夢死,號稱在哪裡醉死了就地埋。他喝醉了經常一絲不掛據坐屋中,有人實在看不過去責問兩句,劉伶反唇相譏道:「天地為我廬,房屋為我褲,爾何入我褲中?」

  天地是我居的穹廬,房屋是我穿的衣褲,你怎麼跑到我的褲子裡來了?有這麼說話的嗎,如果別人這麼說一定是個老流氓,可是劉伶不同,他是個有清名的文化人,可見文化流氓自古有之。

  與劉伶縱酒裸形相映成趣的是王羲之東床袒腹。晉太尉郗鑒要在丞相王導的兒子中挑一名女婿,這也是古代貴族之間的政治婚姻。太尉的女兒是個有名的大美人,王家諸子聽說太尉來到家中的消息個個矜持,只有王羲之毫不在意,撩開衣服露出肚皮,坐於東床吃零食。結果郗太尉偏偏挑中了王羲之,以為佳婿,就不知道郗小姐樂不樂意了?

  王羲之的灑脫比劉伶的狂放尚知收斂,畢竟劉伶露了全身而王羲之只露了肚皮。那麼前面所說的虱子又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