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霞里 - 第3章

巫羽

  這一笑,看得謝羽觴痴迷,黃熙甫似乎也留意到對方的目光,笑意消失於嘴角,不免矜持起來,捧起茶杯,低頭喝茶。

  謝羽觴不是個無禮的人,平素也不輕浮,他站起身,離開黃熙甫,走至書案,閱覽懸掛在牆上的幾幅字畫。他沒留意,他一背過身,黃熙甫的目光便落在他身上,並且跟隨着他的移動而移動。

  (螭若完)。

棲霞里

二.仙臞

  從車庫出來,聽見外頭風雨霎霎,隔着玻璃牆,見保安亭上昏黃的燈光閃動,謝羽觴踩着悠閒的腳步上樓。

  家中無其他親人,但房子並不空蕩,一樓有監控室,聘有兩名保安,也住了一對負責打掃清潔與照顧花圃老夫妻。

  這棟房子的人員配置,在謝羽觴父親在世時,就安置下來,謝羽觴沒去做改動。

  房宅龐大,建在海邊,四周雖有住戶,但住得疏遠,何況謝父生前收藏紫砂壺,數量不少,都是精品,每隻壺價值均在百萬之上,難免會有竊賊瞧上。

  

  書房燈點上,映在正中砌入牆體的紫木收藏櫃,櫃中的每一個位置,都擱放上一隻紫砂壺,櫃旁有張碩大沉重的書桌,謝父在時,桌上擺滿物件,而今不過是一台電腦,再無它物。

  謝羽觴啟動電腦後,躺在椅子上撥通老趙的電話,說道:「我到家了,你把圖片發過來。」

  掛掉手機,謝羽觴登陸QQ,舒適靠在椅背,對上電腦空白的藍色桌面,約莫一分鐘後,QQ在桌面下角跳動,提示有信息,他點開QQ將圖檔下載。

  下載圖檔的同時,見老趙發來信息:

  「畫中有方印二枚,一枚『文侯』,一枚『仙臞』。」

  「謝仙臞。」

  謝羽觴頗為吃驚,此人的人物畫,師從曾波臣,描繪細微,形象逼真,為其同時代人物畫中的精品。

  「此畫可算上品之作,偽作的可能性不高,圖傳好,你看下。」

  老趙受行業薰陶,練就出一定的眼力,不過在字畫鑑賞上,他的造詣不如謝羽觴。

  圖檔很大,接收完畢,謝羽觴立即解壓縮,查看圖片,是幅士子撫琴圖,畫中之人,弱冠年齡,頭戴黑色方巾,身穿素白深衣,恭謹典雅,正襟危坐。謝羽觴一張張點,有全照、各部位細節圖。細細瀏覽,揣摩,謝羽觴回覆:「卿甫,你從哪得來?」對方很快敲上一行字:「我的一位朋友下鄉去收舊家具,屋主從床底翻出一幅發黃的老畫,就一併收回來了,他還以為不值錢。」

  謝仙臞確實不是大名鼎鼎的畫家,但他的畫作,很有收藏價值,存世也不多見,這回也算撿漏。

  「我過兩天會去你那,你幫我留着。」

  圖看着像謝仙臞,風格技法都像,但是也要查看下裝裱工藝紙質之類,以防是後人摹本,作為貼切那時代的人物畫作,後人偽作不來。

  「兩日內,之後我可不保證東西還在我手上。」

  老趙很夠意思,他這叫有好東西,先留給親友——雖然價錢可不會有多少優惠。

  「我後天過去。」

  對上畫作中那人嫻靜儒雅的儀貌,謝羽觴心生喜愛之情,對於喜歡的東西,他向來肯付出心思。

  雨水停歇,起身開窗戶,一股清新之氣迎面拂來,微風中夾雜泥土與海水的咸腥氣,謝羽觴燃起煙,眺望漆黑的夜景,回想起一月前的那場小型拍賣會,還有黃熙甫的言談儀容。

  黃熙甫,很特別的一個人。

  燈光昏黃的書房,倚窗的謝羽觴將燃到手指的香煙掐滅,此時他的手機在書桌上響動,他過去接電話,平靜說道:「我在家,你過來。」

  吳明搭乘的車,半個鐘後抵達謝宅,吳明從車上下來,矯情地撐把傘——天上飄着細雨。謝羽觴站在陽台上看着他那柄張開的精巧紅傘,在墨綠的花圃中移動,並最終消失在大門處。

  保安亭里有人探出了頭,一陣涼風颳過,一片枯葉帶着泥土落在他頭頂上。

  夜晚的呻吟聲,穿不透厚厚的牆壁,外頭清冷的風,拂不進緊閉的門窗。

  飯局,砰砰撞酒杯,咕嚕咕嚕灌酒,白酒洋酒混雜着飲下,謝羽觴划拳技術好,往往把別人灌趴下,他還一點醉意都沒有。當然如果對方是位官,那就不同了,宰相肚裡能撐船,小官肚子起碼也得有酒桶那麼寬大,千錘百鍊的酒國英雄。

  謝羽觴的父親謝時是位成功商人,謝氏瓷業由他創立,並發展出今日的規模。謝家曾是有名的制壺世家,制壺手藝傳到謝時,謝羽觴未繼承家傳手藝,而只繼承家企。

  夜晚,在酒樓的停車場,謝羽觴遇到一位熟人——馬局長,謝羽觴被對方粗大的胳膊一把拴住脖子,酒氣噴在臉上,對方說:「羽觴,來來,一起喝酒。」局長身邊六七個人,謝羽觴大多都認識,有官員有商人,雖然謝羽觴之前已喝過一輪,仍被這夥人擁進酒樓。

  馬局長也喜歡字畫,尤愛張大千,謝羽觴投其所好,曾送他一幅張大千的作品——到現在都還懸掛在馬局家中的書房,再加上謝羽觴在字畫鑑賞上頗有造詣,由此馬局長對謝羽觴特別青眼。被工商局局長青眼,絕非壞事,不過官這種東西,走太近也不好——對胃不好。

  凌晨,謝羽觴從酒樓下來,一身的煙酒味,他強打精神,喚司機老林將車倒出車場,車往家的方向馳騁,他坐在后座暈暈欲睡。謝羽觴酒量很好,這晚被灌上半瓶茅台外加幾杯洋酒,換是尋常人,早已得人扛回去。

  回到家,往床上一躺,乏得不行,起身脫衣服,手機從口袋中掉出,拿起一看,一通未接電話,來電顯示趙卿甫。

  謝羽觴趴在床上,撥回電話,悶聲問:「卿甫,有什麼事?」老趙在電話里說:「老王那孫子又說不賣了,我買家都給他聯繫好倆,真沒信用。」

謝羽觴揉揉太陽穴位,他因醉酒而感到頭疼,「我跟他談,你將他號碼發來。」掛掉手機,未幾響起信息提醒的聲音,顯然老趙已將對方的號碼通過短信發送過來。

謝羽觴一個鯉魚打挺,他從床上躍起,扯開襯衣扣子,搖搖擺擺往浴室走去。

  謝羽觴現居的這棟宅子,以往住着不少人,父母姐姐外甥。後來姐姐再婚,和外甥搬去北京,再後來父親去世,母親倍覺孤獨,被姐姐接走,這偌大的房子,也就只剩謝羽觴一人居住。這都是兩年前的事情。

  謝仙臞的人物畫,以往所見,不過一幅,收藏在博物館裡,它的新主人老王再不上道,網絡上一查閱,也會回過神來,知道這東西值錢。

  事實證明,果然還就是坐地起價,老王要一百萬,否則就等拍賣會的時候到現場去拍吧。

  謝羽觴清楚近年國內字畫的行情,否則他也不會不時到海外淘寶。不過老王可能不知道,古人的畫作很可能拍不過今日畫家的作品,而謝仙臞就符合這種情況——他不是收藏熱門。

  

  抵達杭州,老趙人在,店裡還有一位清秀男子,看裝束不像店員,可也不是買家。

  「暗香茶館的朱老闆。」老趙介紹。

  朱老闆含笑點頭,極是文雅的一個人。

  「老王跟你怎麼說?」

  老趙將茶杯擺開,沏茶,動作相當嫻熟。

  「一百萬。」

  謝羽觴端過白瓷小茶杯,低頭喝口茶,嘴角帶笑。

  「不靠譜,50萬你再搭理他。」

  老趙也覺老王獅子大開口,搖了搖頭。

  「羽觴,有個客戶報三十六萬,老王差點就賣了,還是我跟他說,先緩緩,說不定有更高的價。想是這老混蛋就此財迷心竅。」

  老趙本也是好心,何況也想將這幅畫幫謝羽觴多留兩天,誰知道老王這人不地道。

  「只怕有人報出更高的價格,他才會這麼做,這畫顯然是真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