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搖皇后:第二卷 無極之心 第四十章 步步危機 · 下 線上閱讀

巨石之重,何止千斤?再加上霍然下墜的巨大重力,那樣以人力硬扛,就算是天生神力的戰北野,也不得不濺血當場。

碎石落沙聲響里響起細微的咯吱聲,那是巨石壓得戰北野長劍微微彎曲的聲音,或者還有戰北野骨骼被重力壓迫發出的擠壓聲,戰北野卻一步不讓死死扛着,血跡未去的嘴角,剎那再次浸出血絲。

那個最後過來的黑風騎撲上來,用兵器頂,用肩扛,也死死頂在巨石之下。

「呼」一聲,孟扶搖終於從只剩一人寬的縫隙中穿過,戰北野單手一拉,將她拉到安全地帶。

又是一聲,紀羽的身子也過了來,可是卻遲了一步,在他身子堪堪過來的那一剎,一塊幾十斤重的巨石突然落下,尖利的石尖正正對準紀羽的左臂

「咔嚓」一聲,細微的骨裂聲響起,紀羽的左臂被壓在了石下。

他臉色剎那間血色全無,卻根本沒有看自己的手,只是立刻決然推開了戰北野,將那柄快要折彎的劍一撥。

長劍迸出,彈在墓道里嗆然落地,戰北野踉蹌後退,又是一口血噴在地下。斗羅大陸小說

刮光一閃。

血花飛濺。

紀羽一劍將自己被壓住的左臂砍了下來。

隨即他一個翻身,滾落在地。

巨石轟然落下,將墓道一分為二,永遠堵死。

紀羽的一隻手臂,永遠留在了大鯀族墓葬的墓道中。

和他的手臂一起留下的還有留在巨石對面的那個騎兵,他將孟扶搖推出的那剎,便已註定必死。

紀羽扒在巨石上,斷臂上的鮮血突突直冒,他不管不顧,只是拼命擂着石門,對着那邊狂喊,「三兒!三兒!」

對面無聲,卻有隱約的騷動聲響傳來。

孟扶搖撲過去,將耳朵貼在石門上,隱約聽見沉悶的掙扎聲,撲騰聲,壓抑的喘息聲,驚恐的從咽喉里發出來的嘶吼聲。

對面發生了什麼?

那巨石隔就的一半墓道里,突然又出現了什麼?

而那個將生的機會讓給她,孤單落下的士兵,他現在又遇見了什麼?

難道不僅僅是要將人活埋的流沙?

聽他那般驚恐欲絕的喘息和嘶吼,他一定遇見了十分可怕,超越他能承受程度的事,作為一個心存必死之念,本身也殺人無算的黑風精英,又有什麼事能令他在臨死前恐懼如此?

唯因不知,所以越發想象得恐慌。

孟扶搖扣着那方巨石,想象着他那一刻面對空寂無人的墓道、必死的結局、突然出現的鬼魅、絕望的掙扎,那一刻令人發瘋的恐懼和孤獨的苦痛感受。

她心底亦泛出苦痛的血來,喉間腥甜,她將頭砰砰的撞在巨石上,卻不知為什麼要這麼撞,唯覺得這樣撞可以阻止自己內心裡為那青年衍生的疼痛,可無論怎麼撞,她都無法再救他,只能眼睜睜「聽」着他,在生命的最後,和未知的恐懼搏鬥至死。

一隻溫暖的手掌,突然出現在巨石前,她的頭,重重撞上了那掌心。

掌心有血,還沾着點泥灰,生生墊在她的腦袋和巨石之間,擋住了她自虐的行為。

那是戰北野的手。

護着她的額頭,將她從巨石前拉開,順手拉出紀羽,戰北野一直很平靜,甚至沒有對巨石那邊看一眼,他只是無聲的,將孟扶搖攬進懷。

這是不含任何狎昵意味,純粹寬慰性質的擁抱,他的懷抱寬闊而溫暖,他身上有這一路前行染上的煙塵氣血氣鋼鐵氣,更多的是與生俱來潛伏在血液里的淡淡男子香,那是高山之巔承了新雪的青松般的氣味,曠朗、舒爽、令人只是聞着,也能感覺到那般深入骨髓的道勁和剛直。

孟扶搖靠在他的肩,允許了自己一剎間的軟弱,這一刻的擁抱,無關男女之愛,只是對犧牲者的同一心意的緬懷。

紀羽沉默着任屬下包裹好斷臂之傷,坐在地上看着那永不能開啟的石門,這裡的每一個人,都是他兄弟中的兄弟,是他發誓一生生死相隨的夥伴,尤其三兒,是他的老鄉,他的髮小,他帶着他走出家鄉,走進令他們一生榮耀的黑風騎,並相約要讓黑風騎因他們而名動天下,然而最終,他不得不將他們拋下。

三兒轉過他身側推向孟扶搖的時候,他來得及將他攔住,然而那剎,他沒有。

在孟扶搖和三兒之間,他選擇了孟扶搖。

因為那是王爺所愛的人。

王爺身世淒涼,孤獨至今,那麼多年裡,他無數次祈禱過他能遇見溫暖他的人,如今他終於遇見,那個女子,光明、鮮亮、明珠美玉般熠熠生輝,她將是王爺此生的救贖和嚮往,他有什麼理由不去保護她?

兄弟……原諒我的抉擇。

很久以後,戰北野緩緩放開孟扶搖,紀羽轉過身,有些心事拋在身後留在心底,而路還要繼續。

一行人沉默着繼續向前,墓道里再無機關,滿壁的壁畫卻十分詭異,隨着他們舉着火摺子前進的步伐逐漸淡去,孟扶搖低低道,「被氧化了。」

她眼角掠着那壁畫,想着自己先前看見的那個異常,她依稀覺得那是個絕然不同於整個壁畫風格的畫像,卻沒來得及看清楚。

墓道連接着甬道,小磚砌成,拱形券頂,兩側有象徵庭院的天井,天井左右各有造型特異的小龕,恭奉的不是神像,卻是兩個金盞。金盞下有字。

戰北野上前,喃喃讀,「以我神漿!奉我魂靈,過墓者飲,違者不祥。」

孟扶搖愕然道,「叫我們喝?當我們是豬啊,墓室里的東西能喝的?哪怕看起來是瓊漿玉液,喝完了也會做鬼的。」

她湊過去看那金盞里的東西,頓時險些吐出來,那是半盞漆黑的酒似的液體,散發着微腥的氣味和淡淡酒氣,金盞底有白白的一團東西,彎曲着,像個未孵化的卵。

「老娘是豬才喝這東西!」孟扶搖抬腳要踹,「看着就噁心!」

胸前突然動了動,某大人睡眼惺忪的探出頭來,孟扶搖盯着睡得毛糟糟的元寶大人,詫異道,「你居然還會醒?」

元寶大人不理她,直直的看着那金盞,眼神十分詭異,孟扶搖看着起毛,喃喃道,「耗子你不會中邪了吧?」

元寶大人卻突然吱吱大叫,指着那金盞嘰哩哇啦個不休,指指那酒,又指指孟扶搖的嘴,然後,一仰頭做了個痛飲的姿勢。

孟扶搖這回看懂了,眼珠子差點沒掉出來,「你……叫我們喝?」

元寶大人大力點頭。

「兄弟,」孟扶搖抓着它到角落裡,頭碰頭低聲商量,「你睡昏了嗎?這是墓里的酒耶,墓里無論什麼東西都不能下肚的,保質期過了哇……」

元寶大人:「吱吱!」

「我說個故事給你聽,以前我那一世,有幾個盜墓賊去盜個大墓,棺材前放着的就是酒,比這個美多了香多了,盜墓賊就喝了,然後出墓,太陽一照,皮肉成灰……」

元寶大人:「吱吱!」

「兄弟……那東西實在喝不下啊……」

元寶大人揪住孟扶搖衣襟,啪啪的煽她耳光。

「好吧……」被煽了的孟扶搖摸摸臉,無可奈何的回去,道,「耗子叫我們喝。」

戰北野眉一軒,道,「好!」

孟扶搖咧了咧嘴,伸手去取那金盞,頓時幾雙手齊齊伸了出來。不過誰也沒有戰北野快,他一把接過,不容反對的道,「我先。」

不待孟扶搖來搶他閉着眼睛灌一口下肚,眾人都緊張的盯着,戰北野抹抹嘴,笑道,「還好,沒想象得那麼難喝。」

又等了一會,見他平安無事眾人才輪次閉眼喝了,只在最後一個黑風騎兵那裡卡了殼,那青年皺着眉,道,「王爺,孟姑娘,這個我不能喝。」

孟扶搖要勸,那青年苦笑道,「小人從軍前是個酒鬼,整日沉迷酒鄉不事生產,全靠娘子賣針線過活,我那娘子是十里八鄉的賢惠人,從來沒責怪我一句,那年冬下大雪,她出門賣針線,步行十里路回來時,掉入了冰洞……可憐那時她還懷着一個月身孕……」他眼眶紅了,再也說不下去。

孟扶搖沉默下來,那青年仰首向天,吸吸鼻子,道,「小人當年在她墳前發誓,今生今世再不沾酒,違者天誅地滅……」

孟扶搖看着他,再次拉着元寶大人去牆角,問,「不喝這酒會不會死?

她打着主意,若是會死,她打昏這青年灌進去,不算他違誓就是。

元寶大人猶豫着,對孟扶搖這個問題有點含糊,這酒不喝好像不會死,但是……」它搖搖頭,半晌,又點點頭。

孟扶搖黑線,瞪着它,正猶豫着,忽聽身後一聲驚呼。

她霍然轉身,便見甬道盡頭,那扇主墓室的門突然開了。

一片未知的黑暗展現在他們面前。

孟扶搖倒抽一口涼氣,道,「怎麼會突然開的?」

戰北野沉思的看着放回原位的酒杯,道,「酒杯之下有機簧,連接着主墓室的門,當酒喝盡,份量改變機簧彈開,墓室門才能打開。」

孟扶搖看着那酒杯,想這墓室的設計者,是個玩心理戰術的高手,從入口開始,處處都利用人性自我保護的心理,入口處的不祥童屍,墓道里的驚影撞壁連環機關,到得此刻,只要是能進到這裡的盜墓賊,都絕對不會喝這酒,那麼這最後一道門就永遠也不會打開。

而能進來的,敢喝這酒的,都應該是知道大鯀族墓葬秘密的核心人物,可謂安全性極高的設計。

當然,這人再神機妙算,也算不出這世上還有元寶大人這種彪悍的存在,並且會這麼湊巧的也進了這墓。

前方,墓室門開啟,戰北野攔下了所有想要前去探路的士兵,單人執劍,走在最前。

孟扶搖則堅持殿後,將紀羽和剩下的士兵驅趕到中間。

甬道很短,墓門卻甚為寬大,孟扶搖經過門時,特意看了一下,發現這門竟然沒有門軸,是整塊的條石,厚達一米,可以想見,便是現代的爆破技術,都未必能轟得開。

她一步跨進門去,突然眼前一黑。

隨即,前面紀羽的背影,不見了。

無窮無盡濃厚如墨汁的黑暗滾滾而來,如一重一重的妖霧裹住了她,那些妖霧忽聚忽散,凝化成各色猙獰形狀,或是雙頭扁身的崖蛇,或是鐵螯鋼牙的巨蟻,或是遍生倒刺的毒藤,或是翅膀大如蒲扇的蝙蝠,或是曲身青瞳的女童屍……像是地獄之神放開了詛咒之門,將地底無數的冤魂放出,又或是天神攪亂這塵世的煙灰,將一天清明盡皆收去,換了這三千界妖物肆虐。

孟扶搖睜大眼,怒喝,「退開!」呼的迎着那霧劈出一掌,那些霧氣盪了起來,這一路來遇見的毒物淡去,卻又立即換了淡淡的白色煙氣,濃如牛乳,煙氣里,出現熟悉的人影。

潭水邊永恆扭頭定格的士兵、為了不臭着孟扶搖而被毒藤倒掛的屍體、沼澤中嚼舌自盡的王虎、遍體燃起熊熊火焰滾向蟻群的華子、墓道里將孟扶搖推出自己永遠孤獨留下對付黑暗和絕望的三兒……那些一路上,在孟扶搖眼前死去的人們。

他們流着血,掉着肉,落着身上的各種器官,搖搖晃晃的向着孟扶搖走來,當先的是那個生生燒成骨架的少年華子,伸出一雙只剩下白骨和焦肉的手,伸向孟扶搖。

他道,「底下好冷……我的衣服呢?」

孟扶搖喘息起來。

腦子中一陣陣的暈眩,一波波如浪般衝散理智和意識,卻有根心底的弦,一寸寸的死命扯緊,扯得心尖都在劇痛,她惶然瞪大眼,看那少年如此真實鮮明的站在她身前,燒得看不出五官的臉,居然隱約能辨出一個詭異輕蔑的笑容,他俯下煙光繚繞的臉,那般的近那般的真實,真實到孟扶搖能感覺到他肌膚里散發出的焦臭和血腥氣味,那般洶湧而又無聲的逼了來。

他輕輕道,「孟扶搖,你當時準備救王爺時,已經看見我神情有異,你內心深處是不是也在等待我制住你?不然以你的武功,我憑什麼能制住你?你是不是覺得,我們做士兵的,比你更應該犧牲?」

誅心之問。

孟扶搖從指尖剎那冷到了腳尖。

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是不是當時自己根本不想那般犧牲?是不是自己是在自私的等待被華子制住?

不不不不不不不!

孟扶搖低聲的嘶吼起來,她喘息的向後退,拼命揮手驅趕那些幻影,「不!沒有!不是這樣!我……我當時在脫衣服,脫衣服的人,因為心神波動,反應會遲鈍……不是你說的這樣!」

「華子」的手定在半空,虛虛的浮着,他似乎也沒想到孟扶搖在這種情況下也能保持清醒和辯解意識,他的臉在煙光後忽聚忽散,每次聚攏,孟扶搖都覺得眼前一暈,每次暈過,她的意識便要模糊一分。

就在她將要陷入黑暗的前一霎,忽然脖頸一痛,被一隻大板牙狠狠啃了一口。

一雙小小的爪子蹬上了她的肩,又開始啪啪啪煽她的耳光。

孟扶搖闐然一醒,一跳而起,呸的吐了一口唾沫,大罵,「妖物!竟敢幻化英烈!」

忽一下煙光散去,「華子」等人齊齊消失,人的唾液,本就有辟邪功用,何況一切陰邪魘物都畏懼浩然正氣,道漲,則魔消。

孟扶搖靠着牆壁喘息,想起先前那士兵莫名其妙的撞上牆壁,三兒在巨石那頭的掙扎和怒吼,是不是也是因為遇見了這東西?

利用人心深處的自我疑問的脆弱之處,控人心神,墮入永恆黑暗?

她掙扎着,拭了拭額頭冷汗,抱過元寶大人,蹭了蹭它順滑的毛,很賤的對它的幾耳光表示感謝。

此時乳白煙光散去,黑霧重來,四面伸手不見五指,孟扶搖將元寶大人放好,試圖點燃火摺子,然而那黑霧如同鐵一般沉沉的落下,火摺子的光芒一片慘綠,除了照出她自己臉色鐵青外,照不出任何人和物,孟扶搖熄了火摺子,慢慢的向前行去,一邊小心的行路,一邊低聲呼喚,「戰北野……紀羽……」

沒有回音。

孟扶搖伸手四處觸摸,四面都空蕩蕩,她像是自從跨進了這座墓室門,就進入了一個異次元的空間,瞬間被和所有人隔離,獨自一人在一片未知里尋覓

她的聲音,漸漸緊張起來,沒有人,沒有回音,戰北野呢?紀羽呢?黑風騎兵呢?人都到哪去了?

她喊:

「戰北野!戰北野!」

聲音幽幽的撞在黑霧中,再悠悠的盪回來,滿室里都是「戰北野戰北野戰北野」的回音。

孟扶搖的手,伸向前方仔細摸索着,突然指尖碰着了一個物體,微涼的、穿着絲錦衣物的、有一定高度的。

她驚喜,下意識呼喚,「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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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敢發我丘者令絕毋戶後」譯文:挖我墳者斷子絕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