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搖皇后:第七卷 穹蒼長青 第十六章 大結局下 · 一 線上閱讀

冰洞下三百米處,有些凌亂,一塊巨石上有些砸碎的痕跡,孟扶搖目光閃了閃,再次奔上。

她腳下飛舞着冰雪騰騰,像是跟隨了一條雪色長龍,然而在接近最巔峰處,長龍突然消失。

孟扶搖停了下來。

她仰頭望着絕巔峰頂,看着那奇特的對穿的洞,眼神里一霎間疼痛無倫。

果然……是那個冰洞……

果然……有那個冰洞……

在沒有看見這冰峰之前,她還能夠自欺欺人騙自己天域中看到的一切,不過是陣法中常有的幻術,未必當真,當她看見這冰峰之後,她還在自欺欺人騙自己也許只是相似,畢竟這極北之地的雪山都長得差不多。

然而當這個絕無僅有的對穿冰洞出現時,她的心,剎那間也被對穿。鬼吹燈小說

鮮血淋漓。

不是幻覺……不是幻象……

真的是真的……是真的……

內心的臆想和猜測雖然早已鮮明,卻依舊抵不過此刻證實時突然爆發的巨大疼痛,她平地上一個踉蹌,站得好好的頂尖高手,竟然險些無緣無故的栽倒。

身後戰北野要扶她,她輕輕推開,仰頭看着那洞。

一步之遙,渾若萬里。

一霎間她竟有些害怕。

害怕看見那最後一幕是真的,害怕那一句話在她面前真實上演,害怕當她千辛萬苦衝破四境,趕來救他,面對的卻是天人永隔。

情何以堪,情何以堪?

她立在冰風中,飛散的長髮瞬間結了無數碎冰,簌簌招展細碎有聲,像是這一刻心亦在這般細碎的摩擦。

手指緊緊蜷進掌心,指甲掐入,無聲無息掐出月牙般的血痕,而這天邊一線月色亦如血,照人心事殷殷。

孟扶搖最終動了。

她不再急若星火的飛奔,而是慢慢的,一步步的走上去。

她走得有點僵硬,卻十分穩定,她必須先讓自己穩定下來,否則她害怕以自己此刻的揪心和緊張,會一不小心失足。

一小截路,她走了半刻鐘。

然後她看見了那冰洞。

看見冰洞中的刑架。

看見穿過冰洞的風,將刑架上的鎖鏈撞得叮噹作響,發着清冷的微音。

卻沒有看見,想看見又怕看見的人。

孟扶搖輕輕的走過去,剛剛走到冰洞正面,就被那自長空奔來的冰刀般對穿的風,擊得晃了晃。

剎那間她覺得那風穿過了自己的全身所有細胞,把所有的熱血都換做寒冷,連心臟都被偷換,塞進了一把冰雪。

那凜冽至言語難以描述的寒冷,令武功已臻天下頂端的孟扶搖都瞬間失去了所有的溫度,凍得猝不及防。

她怔怔迎着那風,心中比這一刻更冷的想着,這麼冷……這麼冷……

然後她目光一轉,又晃了晃。

她看見了刑架上穿過的洞,看見刑架背後的鎖鏈,看見刑架和鎖鏈上層層疊疊凝結成冰的新血舊血,看見那斑斑駁駁無處不在的刺眼的紅。

那殷殷血色聚集在那些鎖鏈上,洞孔中,維持着滴落的姿態,亘古的凍結在那兒,似乎要用這樣的狀態,永久的留住一個人曾經受過的一切。

為她,受過的,一切。

孟扶搖久久的看着那血,看到面色蒼白,看到神情空洞,看到這一顆心都碎做這隱去星辰漫天飛雪,在長青神山之巔飛去無痕。

良久,她伸出手,緩緩摸上了那紅色的冰。

手指一觸上那血冰,眼淚轟然一下流了滿臉。

手指上的溫度和淚水的灼熱,將那些血冰慢慢融化,滴滴落在她掌心,她抱住那刑架,像是抱住那人的腿一般,脫力般的慢慢跪下來。

她將臉貼在那寒鐵的殷殷鮮血之上,任眼淚無聲奔流。

無極……無極……

你說你師父寵愛,此去定可無虞。

你說你等我到來,定當備酒設席以待。

我現在來了,可你在哪?

九儀大殿微笑承諾我美酒以待遠客的主人在哪?

你騙我前路和熙,你騙我備酒設席,然而此刻迎接我的卻是接天高峰,砭骨冰雪,染血刑架,遍地狼籍的囚牢。

你騙我……你騙我……

奔涌自心底的血和淚,滔滔,這一哭似要流盡她一生的所有淚水,將這一生里所有的愛而不能,都化作無盡的涌流,摻着他的血,她的淚,流下臉頰,流過刑架,流出冰洞,流下千丈飛鳥絕的皚皚高峰。

她不再呼叫,不再瘋狂,甚至不再出聲,然而這般慟至無聲的流淚,卻擁有粉碎般的力量,令天地沉肅,不敢驚動。

冰風呼嘯,弦月幽幽,照見絕巔之上的纖細女子,緊緊抱着那刑架,跪在滿地冰雪之中;照見她沉默而久久的流淚,淚水無休無止自緊閉的眼帘中瀉落,混着那些被融化的血水,在落下的瞬間,結成粉色冰珠,無聲散落在天地間。

很久以後,孟扶搖緩緩起身。

起身時,手一抽,隱約聽得細微撕裂聲響,最先貼上寒冰的掌心被冰粘住,扯落一層表皮。

鮮血滴落,和原先那些血冰混在一起,孟扶搖漠然看着鮮血淋漓的手掌,不覺得疼痛——和這一刻內心裡波濤洶湧鋪天蓋地的劇痛比起來,什麼疼痛,都不再存在。

那些掌心滴落的血,和那血冰一起凝結,在月下閃爍着微紅的光。

她的血從此留在這九天絕巔,和他的混合在一起,永不再分開。

很好,很好。

那些被她化開的血色殷然,色澤鮮亮,孟扶搖低頭看着,確定這是新鮮的鮮血。

換句話說,就在最近,他還在這裡。

那麼現在,他去了哪裡?

孟扶搖捏緊手掌,不敢讓自己去想他重傷鎖在這裡日日夜夜受冰風穿身的漫長時光,九個月……九個月……那二百七十餘天生不如死的日日夜夜,是怎樣的徹骨痛苦而又徹骨漫長的煎熬?

她按住心口,逼自己去想一些更重要的事,比如,他的真正生死。

現在唯一知道他的生死的人,想來只有那個人了。

孟扶搖十分平靜的轉過身,十分平靜的不再回頭,十分平靜的,下山。

她過於恆靜的眼神里,有種令人心驚的堅定和決絕,看得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戰北野心中一震,伸手想要去拉她,又想去幫她包紮受傷的掌心,然而孟扶搖身子一側,遊魂一般掠過他,遊魂一般飄了下去。

她上山時雖然如風如電,但還注意着收斂身形,下山時卻十分自如,大大方方一路飄了下去。

她飄下接天峰,飄向長青神殿,直直走向那高大無倫的城牆,伸手就要去敲門。

戰北野驚得電一般射過來,一把拉住她道:「扶搖,你——」

「孟扶搖求見長青殿主!」孟扶搖任他拉開,卻突然開口。

她一開口聲音清亮,用上全部真氣的聲音悠悠長長的傳開去,震得整個長青山脈都在不住迴響。

求見長青殿主求見長青殿主求見長青殿主……

這聲音如此宏大,如此氣勢逼人,別說整個長青神殿,便是躲在長青神山下的一隻老鼠,都會被震醒。

戰北野嘆了口氣,到了這個地步,再攔着也沒用,孟扶搖下了決心的事,誰也攔不住。

如果說在上接天峰之前她還步步小心,希望着能夠在不驚動長青神殿的情形下救出長孫無極,現在長孫無極的失蹤,卻已經逼得她不得不大步向前,直面這個世界上最為神秘也最為強大的男人。

孟扶搖心之所向,沒有畏懼。

她昂着頭,真力傳音遠遠傳開,從現在開始,她不再偷偷摸摸,她是堂堂正正來長青神殿拜山的人,是闖過四境的闖關者,至於有沒有人要殺她,她不知道,她不管。

長青神殿在天下最強女子的清亮聲音中沉默矗立,似被她無上勇氣震驚了一般毫無動靜,孟扶搖二話不說,上前就是一腳,蹬在長青神殿雪白的城門上。

砰然一聲巨響,那特殊材質製成無堅不摧的大門,被孟扶搖生生踹出個深達數尺的腳印。

普天之下,數百年來,眾人膜拜的聖地,高貴俯凌眾生的長青神殿,第一次,被人家踹了門。

這一腳,大抵也等於蹬在了長青殿主的臉上。

沉默被打破,城內漸漸響起整齊腳步之聲,隨即高達數丈的大門轟然開啟。

星光漠漠垂宮闕,華閣千層次第開。

大門開處,亮起無數蒼青色的燈光,階梯一般懸浮在半空,照耀着一道長長的道路,潔白的雲石地面如同上天階的玉石長梯,一路向上延伸,似要通上九霄雲端。

道路盡頭,巍峨大殿半掩雲中,蒼青色的殿宇龐大而壯麗,那些夾雜着淡淡雪氣的雲氣,落如六角梅花,而雲氣深處,卻又隱約有繁花若錦,桐雲淡紫,在一色清冷的白中,絢爛的美麗着。

很難想象,一個地方是怎樣維持兩種不同的季節的,或者那些鮮花,只是擬態出的幻覺?

「殿主宣孟扶搖——」

長長的傳呼之聲從正中大殿傳下,聲音空靈飄渺不知從何發出。

孟扶搖卻只譏誚的笑了一下,淡淡道:「架子擺得不錯。」

她目光在那大殿側,燈光的暗影里瞄了一眼,隨即大步走了進去。

地面潔白,一地碎玉流光,孟扶搖一路過去,將她沾滿泥雪的靴子毫不客氣的擦了個乾淨。

四面影影綽綽似有很多人,沉默在燈光的暗角之中,列出蒼青色的肅殺沉雄的大陣,那麼多人,連呼吸都是整齊的,顯見訓練有素,然而孟扶搖連眼角都沒掃一眼。

戰北野也沒有,他只陪在孟扶搖身側,無論碧落黃泉,雖千萬人吾往矣。

如果沒有一生——多一刻也是好的。

「來者何事?」長階盡頭,飄出一個蒼青長袍的老者,以雍容空靈之姿,垂目下問。

孟扶搖昂着頭,腳下不停,淡淡道:「閣下是殿主否?」

那老者傲然道:「本座執掌夜叉部長老第七。」

「沒聽過。」孟扶搖漠然以答,繼續向前。

「停住!」那七長老拂袖怒喝,臉色鐵青,「我神殿允你進門,已是破例,怎可如此不懂規矩,長驅直入我殿教宗大殿!」

「長青神殿百年規矩。」孟扶搖站在低他兩階的台階上,昂着頭,目光如電,看起來倒像是她居高臨下,「凡過四境者,皆為你神殿貴賓,並得殿主一諾之助,難道因為這許多年沒有人過四境,貴殿便將這規矩忘記了嗎?或者說,難道這等態度,便是神殿迎接貴賓的禮儀?」

那七長老怒極,目光森然道:「你算什麼貴賓,你這妖——」

「七長老。」

突然傳來一道淡淡聲音,聽不出年齡,也聽不出情緒,更聽不出到底是從什麼地方發出來的,似乎近在耳側,也似乎遠在天邊。

那聲音並不高,也沒什麼威儀,七長老卻立即噤聲,彎身退了下去。

孟扶搖看着前方大殿,目光平靜,仰起的下頜堅定細緻,在蒼青色燈光的暗影里,像一柄秀麗而薄的玉刀。

大殿之巔,暗影之中,緩緩浮現金色長袍的身影,他出現得極為奇異,沒有身影閃掠沒有步伐移動,倒像從一開始便在那裡,然後當黑暗被剝落,便現出神般的金身。

「孟扶搖,此來何干?」

真是會裝傻啊,我都被你殺過很多次了,還問我此來何干?

孟扶搖笑容譏誚,琅琅道:「來求殿主履行諾言。」

整個神殿一片沉默,沉默中有肅殺微涼的氣氛,不知道哪裡,有隱約的細微聲響傳來,似乎還浮游飄蕩着美妙的音樂。

長青殿主的臉隱藏在暗影中,戴着眉目高古的黃金面具,金色鑲黑邊寬大長袍,目光比她還平靜,他久久的看着她,那眼神既不像看着仇人也不像看着陌生人,倒像是看見一個自己深自厭惡的東西,掙脫了重重圍困,不能甩脫的出現在面前。

然而良久之後,他淡淡道:「你有何要求。」

孟扶搖挑起了眉。

她賭對了。

老神棍果然還是很愛面子的。

她賭這些神棍向來以維持教宗尊嚴為第一要務,不會願意當眾破壞百年來的規矩,她坦然直入,當眾要求神殿履行諾言,老傢伙也只有先應着。

更重要的是,她目光一閃——神殿上方的暗影里,長青殿主身後,突然冒出了個紅紅的禿頭,雞蛋皮一般圓潤光滑亮光閃閃,笑眯眯宛如看媳婦一般看着她,正是曾經在扶風想要調·教她,被她四兩撥千斤一一打回,最後和她結成革命搶劫友誼的雷動。

他身邊還有個月白衣裳的中年女子,神容清淡,面色如雪,看她的眼神卻不似雷老頭子親切喜歡,倒是頗有幾分不滿。

這位倒是沒見過,但是憑感覺,她想這應該是宗越那位和雷動頗有交情的師父,醫仙谷一迭,想到宗越她立時呼吸一緊——他怎麼樣了?現在在哪?他師父既然也趕來了,他應該沒事吧?

不過谷一迭看她的眼光着實不友好,孟扶搖有點悽慘的想着,自己,其實就是個罪人吧。

雷動和谷一浩都和神殿有交往,兩人在五洲大陸也是極有威塑的前輩耄宿,有他們在,公然賴賬的事,長青殿主是做不出來的。

淡紫的桐花在九儀大殿前浮沉,長青殿主立於玉階頂端,居高臨下的俯視她,看着這女子神容明亮,玉白微紅,雖然氣質風神和他想象中略有差異,更為光華明燦,但那風姿態度,宛然便是一朵亭亭的蓮花。

妖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