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探伽利略:第二章 轉印 · 2 線上閱讀

03

研究室門口的出勤狀況確認板上,掛着顯示湯川在內的磁鐵。草薙確認之後敲了兩次門,裡面傳出了一聲「請進」。

開門的同時,左邊傳來「砰」的一聲類似輕輕敲擊的聲音。他望向聲源處,只見一個救生圈大小的白色煙圈,在空中朝他慢慢移動過來。

隨即又傳來「砰」的聲響,同方向飄來與剛才一樣的白色煙圈,空氣中有股蚊香的味道。

等眼睛適應後,草薙才發現微暗的房間一角放着大型紙箱。箱子的正面有個直徑十幾厘米的洞,旁邊站着白大褂袖子卷到手肘上的湯川。

「這是歡迎你的烽火喔。」他說完後拍了拍紙箱後面。

箱子前面的洞噴出白色煙霧,變成甜甜圈的形狀,朝草薙的方向飄去。

「那是什麼啊?你又在玩什麼把戲?」草薙揮開煙圈問道。

「這不算什麼把戲,只不過是把蚊香放進箱子點燃。等箱裡充滿煙,再輕輕拍打後方,就會產生許多煙圈。有些抽煙的人喜歡吐出煙圈,就和那個道理一樣。流體常有令人玩味的現象,讓我不禁覺得世上眾多不可思議的現象,其實都是流體的惡作劇。」湯川按下牆上的開關,微暗的室內頓時明亮起來。

「如果你能以這種勁頭幫我解決這件不可思議的事,就太感激了。」草薙說道。

湯川在鐵椅上坐下。

「今天你又帶來什麼不可思議的案件?難道出現了怨靈嗎?」

「你的直覺真敏銳。」草薙打開帶來的運動背包,拿出裝在透明塑料容器中的物品。「真的是怨靈的面具喔。」

看到容器中的金屬面具,湯川挑起了一邊的眉頭。

「讓我好好看看。」他伸出右手。

「是鋁製的。」湯川摸着面具說道。

「我一看就知道了。」草薙有點得意。

「這個連小學生都知道。」湯川淡淡地說道,「為什麼這會是怨靈的面具呢?」

「那確實很怪。」

草薙開始轉述在外甥女就讀的中學發現面具的經過。物理系副教授坐在椅子上,兩手放到腦後,閉着眼睛聽草薙說明。

「所以,這面具的主人就是那個失蹤的男人?」

聽完之後,湯川問草薙。

「嗯。」草薙回道,「應該沒錯。」

「你怎麼能確定?」

「因為發現屍體了。」

「屍體?」湯川傾身向前,「發現了?在那個什麼……」

「葫蘆池。」

屍體於三天前被發現。由於柿本進一的妻子昌代與妹妹良子,堅持面具的主人就是失蹤的進一,因此警方全面搜索了葫蘆池,幾個小時後便發現了屍體。

屍體腐敗得非常嚴重,單憑衣着無法辨識死者身份。所幸根據牙齒治療的紀錄,並未花多少時間便確定了死者為柿本進一。

「為什麼屍體的臉部模型會掉在池裡?」湯川皺着眉頭問道,「而且還是金屬制的。」

「就是不知道,才會來找你啊。」

聽草薙這麼說,湯川悶哼一聲,用中指稍微往上推了推眼鏡。

「我可不是魔法師,沒法回到過去啊。」

「但你能找出背後隱藏的真相啊。」草薙拿起金屬面具。「關於這個面具,目前有兩個問題:一是怎麼製成的,二是犯人為什麼要做這個。」

「犯人?」湯川又皺起眉頭,盯着學生時代的老友,緩緩點頭。

「原來如此。不是他殺的話,搜查一課的刑警也不會這麼緊張。」

「頭骨側面凹了下去,鑑識結果表明死者頭部曾受到過相當重量的堅硬鈍器的重擊。」

「犯人是男人嗎?」

「或是腕力很強的女人。」

「面具的主人已婚,那麼妻子不也有可能嗎?推理小說中,嫌疑人通常就是死者身邊的人,而且還是女性的情節,不是很常見嗎?」

「柿本太太個子很小,看起來沒什麼力氣,我想她是做不到的。不過,我們尚未完全排除她的嫌疑。」

「妻子殺死丈夫,將屍體扔到池裡前,為保留回憶而做了面具,最後將製作面具的鋁製模具一併丟棄,這推論倒也合理。」

湯川從草薙手中拿過金屬面具,再次觀察起來。儘管他的口吻滿不在乎,但卻是一副認真嚴謹的研究神情。

「即便只能推理出面具的製作方法,我也感激不盡。」草薙看向湯川手裡的面具說道。

「警方內部應該也有一些想法吧?」

「我跟鑑識人員討論過,他們做了各式各樣的實驗。」

「比如?」

「他們最先嘗試的實驗,是將和面具一樣薄的鋁片直接壓在人臉上來得到模型。」

「聽起來很有趣啊。」湯川露出微笑,「結果呢?」

「完全不行。」

「當然。」湯川忍俊不禁,「如果那樣便能拓下臉型,蠟像師就不用那麼辛苦了。」

「無論多小心,臉部的肌肉都會受壓變形。也就是說,他們頂多只能拓下戴着絲襪般的足模型,要拓活人的臉型大概不行,死人的話或許可以。」

「因為死後僵硬的關係。」湯川點點頭,笑容已從臉上消失。

「再怎麼說,鑑識人員對拿真的屍體進行實驗還是有所牴觸,所以我們利用其他案件中複製的臉模進行實驗,終於順利做出類似的成品。」

「類似的成品?」

「我的意思是與臉型相似。不過,很遺憾無法製作出那樣出色的成品。」草薙指着湯川手上的金屬面具說,「具體來講,就是無法做出和這個面具一樣,能精確地複製出臉部的輪廓與紋理的模型。如果利用更薄的材料,像是鋁箔或許還可以,但若是那個面具的厚度就難了。」

「鋁箔的話,很難維持目前這個形狀。」

「總之,鑑識人員認為要在鋁材上持續施加強而均等的力量才可能辦到。」

「我也有同感。」湯川將金屬面具放在桌上。「所以在製作方面,警方毫無辦法嘍?」

「嗯,可以這麼說。」草薙點頭說,「怎麼樣?物理系的湯川老師也認輸了嗎?」

「我沒單純到這麼容易接受你的激將法。」湯川起身走到門旁的料理台,問道,「要不要喝咖啡?」

「不用了,反正一定是速溶咖啡。」

「瞧不起速溶咖啡的話可就麻煩了啊。」湯川在依然髒兮兮、沒仔細清洗過的馬克杯中倒入便宜的咖啡粉。

「速溶咖啡的開發過程中,曾經歷過無數次的失敗嘗試。或許知道的人並不太多,但速溶咖啡其實是由日本人首先研製成功,並且讓它成為一種商品的。當時使用了所謂的圓桶乾燥法,簡單地說,就是將咖啡的萃取液乾燥成粉末狀。後來,麥斯威爾發明了噴霧乾燥法,提升了速溶咖啡的味道,銷量也隨之暴漲。進入二十世紀七十年代,真空冷凍乾燥法登場亮相,成為了現今的主流製作方法。怎麼樣?區區一口速溶咖啡,裡邊的學問也很深吧。」

「就算這樣,我還是不喜歡速溶咖啡。」

「我要說的是,沒有什麼事物是隨隨便便就能製造出來的。鋁製面具如此,速溶咖啡也是如此。」湯川在馬克杯中倒入開水,以湯匙攪拌幾下後,湊近嘴邊,聞了聞咖啡。

「真好,這就是科學文明的味道。」

「你沒在這個面具上聞到相同的味道嗎?」草薙指着桌上。

「當然有,很濃的氣味。」

「既然這樣……」

「我有兩三個問題。」湯川拿着馬克杯問道,「那個葫蘆池是怎樣的池子?位於什麼地方?」

「怎樣的池子,我也……」草薙摸着下巴。「只是位於山腳邊一個非常普通的小池塘。垃圾亂扔,除了髒亂就沒有別的特徵了。周圍布滿雜草,附近有徒步旅行道。那一帶都叫自然公園。」

「沒人在那一帶狩獵嗎?」

「狩獵?」

「就是打獵啦。沒有拿着獵槍的獵人鬼鬼祟祟地出沒嗎?而且不是拿霰彈槍而是來復槍。」

「來復槍?別開玩笑了。」草薙笑道,「那么小的山,不會有用來復槍才能捕獲的獵物,我也沒聽過獅子從動物園逃出來的消息。總之,那裡禁止狩獵。」

「是嗎,這樣啊。」湯川一臉認真地喝着咖啡,來復槍的事似乎不是在開玩笑。

「怎麼了?來復槍有什麼問題嗎?剛才我說過,屍體的頭部側面有遭鈍器毆打的痕跡……」

「那個我知道。」湯川伸出空着的手,制止草薙髮言。

「我不是在說死因,而是在思考面具的製作方法。不過,看樣子與來復槍無關。」

草薙不知所措地抬頭看着這個有點怪的朋友。與這個男人對話,他常覺得自己腦袋很差,此刻他也完全無法理解為什麼湯川會提到來復槍。

「找時間去一趟吧。」湯川慢慢說道,「那個葫蘆池。」

「隨時奉陪。」草薙回答。

04

和湯川分手後,草薙與同事小塚一同拜訪柿本進一家。由於柿本家忙着守靈與操辦喪禮,直到昨天為止他們都沒能與柿本的妻子昌代了解情況。

柿本家位於國道上坡的某條住宅街最深處。兩個人穿過大門,走上一小段樓梯便是玄關,只見一旁車庫的鐵門是拉下的。

柿本昌代獨自在家,看來雖有些疲倦,但可以看出髮型整理過,也化了妝,比之前見面時要年輕許多。因為正在服喪,她穿着近乎黑色的樸素襯衫,不過卻戴着小小的珍珠耳環,似乎很注重打扮。

昌代帶草薙與小塚到客廳。客廳約八疊大,擺着皮製沙發。靠牆的櫥櫃裡並排放着不少優勝獎盃,尖端的球形裝飾表明了這是高爾夫球賽獲獎的獎盃。

柿本進一生前是牙醫,繼承了父親留下的診所。草薙看着牆上的獎狀心想,那間診所的病患現在應該覺得很困擾吧。

草薙先聽昌代一臉疲憊地訴說守靈與喪禮有多麻煩,接着便進入正題。

「請問在那之後,你還有想起什麼嗎?」

昌代右手摸着臉頰,露出牙疼般的表情。

「自從找到我先生的遺體,我努力回想了很多,但真的沒有半點頭緒。究竟為什麼會突然發生這種事呢?」

「你還是想不出來你先生與葫蘆池之間的聯繫嗎?」

「想不出來。」她搖了搖頭。

草薙翻開記事本。

「我想再確認一下,你最後一次見到你先生是在8月18日星期一早上,對吧?」

「是的,沒錯。」昌代不必看牆上的月曆便能立即回答,因為已被問過很多次。

「那天你先生約了人打高爾夫球,早上6點從門口開車出發。車子是……」草薙看着記事本的記載。「嗯,他開的是黑色奧迪。到此為止,有需要修正的地方嗎?」

「沒有,一切都如你所說。那天剛好對面的濱田一家出發去伊豆,我還記得當天早上曾看見他們把行李搬上車子,所以是18日沒錯。」昌代毫不遲疑地回答。

「而後,由於你先生沒回家,你便在隔天早上向警方報案,對吧。」

「是的。我原想他可能是打完球,酒喝過頭在哪裡睡着了,以前也發生過同樣的事。但到了第二天,他還是沒有任何消息,聯繫他的球友,對方卻說沒一起去打球,我才擔心的……」

「向警方報案嗎?」

「是的。」昌代點點頭。

「早上出發後,你先生都沒跟你聯繫嗎?」

「沒有。」

「那麼,你沒和你先生聯繫嗎?我記得他帶了手機。」

「我晚上打了很多次,卻一直不通。」

「是什麼情形?是電話一直響,卻沒人接嗎?」

「不,是收不到信號或關機了之類的情況。」

「原來如此。」

草薙用拇指將圓珠筆的筆尖按進按出,這是他心情煩躁時的習慣動作。

柿本進一開的黑色奧迪,在他失蹤四天後於琦玉縣的高速公路旁被發現。根據警方的記錄,之後雖然搜索了附近的地區,卻沒發現任何有關柿本進一行蹤的線索。所以,警方實際上並未針對這起失蹤案進行徹底調查。如果不是那兩名中學生在兩個月後撿到金屬面具,並利用它做成石膏面具展出,然後被該學校音樂老師發現這張面具與朋友的哥哥的面孔一模一樣,柿本進一失蹤案也不會有絲毫進展。

在黑色奧迪中,警方發現了柿本進一的球具袋、運動背包及高爾夫球鞋盒。車內並沒有打鬥痕跡,也沒有絲毫血跡。此外,柿本昌代也證明沒有物品失竊。

葫蘆池距離發現奧迪的地方相當遠,兇手大概想避免屍體太早曝光及擾亂搜查,所以才特意將車移到別處。

「車子停在車庫嗎?」草薙問道,心想還是再讓鑑識人員檢查一下比較好。

不料昌代一臉抱歉地搖頭:「我已經把車賣掉了。」

「什麼?」

「因為不知道什麼人用過那輛車,心裡很不舒服,況且我也不會開車。」接着她小聲說了句「對不起」。

這也不無可能,草薙暗想。如果留下,只要看到車便會想起不好的回憶,家屬肯定受不了。

「抱歉,至今你一定回答過很多次同樣的問題,而感到相當厭煩了。但是,我還是想請問,是否知道你先生有和別人結怨?什麼人可能在你先生去世後獲利,或者他活着的情況下蒙受損失?」草薙不抱期待地發問。

柿本昌代雙手放在膝上,嘆了口氣:「真的被問過好幾次了,但我完全沒有頭緒。雖然這麼說有點奇怪,不過我先生是個懦弱的爛好人,只要受到請託,絕對講不出拒絕的話。即使是別人找他買馬,他都無法推脫。」

聽到這裡,剛剛一直沉默不語的小塚刑警抬起頭。

「馬?你是指賽馬嗎?」年輕刑警充滿興趣地問道,草薙這才想起他是賽馬迷。

「是的。我先生對賽馬沒太大興趣,但在朋友的熱心勸說之下,就決定和對方一起買馬了。」

「出了很多錢嗎?」草薙問。

「我不清楚。」昌代歪着頭,珍珠耳環搖晃着。「我不是很清楚,不過大概有一千萬日元(1日元=0.08106元人民幣)左右吧。我曾聽他在電話里跟別人聊起這件事情。」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今年嗎?」

「是的,記得是在春天的時候,對方來找我先生談的。」昌代摸着臉頰。

「知道找你先生一起買馬的那個朋友,叫什麼名字嗎?」

「知道,是個姓笹岡的人,應該是我先生的患者。我覺得他有點奇怪,所以不太喜歡他,但我先生卻和他很合得來。」她顯得不太高興,可能是對那個男人有什麼不愉快的印象吧。

「方便告訴我他的聯繫方式嗎?」

「好的,請稍等。」昌代起身走出房間。

「真是有錢,居然想買賽馬。」小塚刑警小聲道,「牙醫果然很賺錢啊。」接着似乎聯想到牙醫治療時的情況,摸了摸右頰。

草薙沒搭腔,重新看了一遍目前為止記下的內容,心想:「那麼,那匹賽馬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