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探伽利略:第三章 壞死 · 2 線上閱讀

03

運動鞋底部摩擦體育館的地板會「啾、啾」作響,有時還會傳來「咯」的低聲,那是往前踏步的聲音。這些聲音無論是哪一種,都令草薙懷念不已。

比賽採用雙打制,湯川學是其中一隊的成員,接下來輪到他發球。

湯川發球時擅長讓球低空擦網而過,落在接近場中央前線的位置。對手回敬了一記高遠球,湯川的同伴則從後方扣球反擊。雙方持續了一陣精彩的對打後,機會來了。

湯川看似猛力揮動球拍,但球仿佛慢了一拍的樣子,緩緩落在對方隊伍面前,令對手措手不及。

裁判宣布比賽結束,雙方禮貌地互相握手。

湯川正準備退場,草薙舉手向他打招呼。

「真厲害,看來你技術一點都沒退步。」草薙說,「我以為你最後一定會扣球,沒想到是切球。」

「那是扣球喔,扣球。」

「咦?可是……」

「你看這個。」湯川把手上的球拍給草薙看,中間斷了條線。

「似乎剛好打到斷線的部分。居然把扣球打成切球,過去的名將也不行啦。」

草薙皺起眉頭,試着揮了幾下球拍,感覺非常好。

「偶爾也打打羽毛球也不錯,警察的訓練場不是柔道就是劍道,很無聊吧。」湯川邊用毛巾擦拭身上的汗水邊說道。

「竟然把警察的格鬥技訓練和物理系副教授的休閒活動相提並論……算了,等我手邊的工作結束後再找你比試。」

「看你的樣子,似乎又碰上什麼麻煩的案件了。」

「嗯,說麻煩確實挺麻煩的。」

「所以來找我?」

「不,這次你恐怕沒辦法解決,因為領域不同。」

「領域不同?」

「是啊,不管怎麼看,都是醫學方面的問題。」草薙從上衣內袋拿出一張拍立得照片。「這次的死者。」

湯川看着屍體的照片,沒有絲毫不快。

「如果有什麼是幸福的死法,泡着澡死去應該也算是其中之一吧。換成死在廁所的話,就感覺是交了一輩子的霉運。」

「你看了屍體,沒發現什麼奇怪的地方嗎?」

「這個嘛,沒特別的外傷……胸口那個像痣的東西是什麼?」

「那就是問題所在。」草薙也跟着重新檢視照片。

照片上的屍體浸在浴缸中,死者名為高崎邦夫,是江東區某個超市的老闆。

發現屍體的是死者的兒子,但當時他並未立即報警,反而先打電話聯繫熟識的醫生,請對方到家裡來。也就是說,當時死者的兒子做夢都沒想到有他殺的可能性。

高崎邦夫的心臟不好,熟知他病情的醫生接到通知時,起初推測是心臟病發作,但看過屍體之後,覺得有些不對勁,便決定向警方報案。

轄區警署的調查人員立刻趕往現場,然而他們也無法判定死因究竟是意外、生病,還是他殺所致,於是負責人聯繫了警視廳。

警視廳派遣刑事調查官前往現場,數名搜查人員隨行,草薙便是其中之一。

「那麼,刑事調查官是怎麼認為的?」湯川充滿興趣地問道。

「他也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屍體。」

「哦?」

「最先想到答案是洗澡時心臟病發作從而猝死。因為沒有絲毫掙扎的痕跡,一般而言這樣的推測大家都能接受。」

「卻有些不尋常的地方。」

「就是胸·部的皮下瘀血。」草薙指着照片的某個部分。

高崎邦夫的右胸有塊直徑10厘米左右的皮下瘀血,由於呈現灰色,不太可能是燒傷或內出血留下的痕跡。他兒子也證實父親胸口沒有痣。

「解剖後有了意外發現。」

「是什麼?別裝模作樣,快告訴我。」

「灰色部分的細胞全壞死了。」

「壞死?」

「當然,人死後,細胞也會很快死亡。但這瘀血區的細胞卻不是這種情形,反倒像是遭受瞬間衝擊而壞死。」

「瞬間啊,」湯川擦完身體後,將毛巾收進運動背包,「不會是什麼特殊疾病造成的嗎?」

「負責解剖的醫生表示沒聽過這樣的病。」

「使用藥物的可能性呢?」

「沒從屍體裡檢測出任何藥物,也不知道是否真的存在那種藥。總之,排除那塊皮下瘀血區,死者確實是因心臟麻痹身亡。」

「如果只引起心臟麻痹,也不是沒辦法。」湯川喃喃自語。

「觸電死亡對吧?這點我們也想過,例如把用電線連着插座的檯燈丟入浴缸,但這方法確實致死率太低。我不清楚細節,不過似乎與電流的路徑有關。」

「在最短路徑的兩個電極間,電流密度最高。要使人觸電休克而亡,必須將心臟放在那路徑的中央才行。」

「專家們還說,即使是觸電死亡,也絕不會出現這種情況的瘀血。」

「看來你們沒轍了,是嗎?」湯川露出看好戲般的笑容。

「我來找你,就是為了換換心情。」

「來找我的話,請隨意。」

「你接下來還有事嗎?沒有的話,好久沒一起喝一杯了。」

「我沒問題,不過發生了這麼麻煩的案件,你有心情去喝酒嗎?」

「就是不知道究竟算不算案件,才傷腦筋啊。」草薙說道。

兩個人前往學生時代羽毛球社練習後常去的小酒館。站在櫃檯後的老闆娘還記得草薙的長相,用非常懷念的口吻和他聊了起來。當她知道草薙做了刑警,還發表了奇怪的感想:「是嗎?當時你看上去人最好,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聊了些往事後,話題又回到那具奇怪的屍體。

「會是有人嫉恨那個超市老闆嗎?」湯川邊將生魚片送到嘴裡邊問道。

「據他兒子說可能性很大。他的店面雖小,卻是白手起家干出來的,為了錢他似乎也做過不少骯髒事,但具體情況並不清楚。」剛說完,草薙吃起旋瓜魚。

「除了那個離奇的死因之外,還有什麼不自然的地方嗎?」

「沒有其他不自然的地方。推測死亡時間應該是在發現屍體前一晚的11點到凌晨1點左右,是正常的入浴時間。室內沒有遭到破壞的痕跡,也沒有吵架的跡象,只有玄關的門未上鎖這點較可疑。死者高崎邦夫自五個月前妻子去世後便一個人獨住,照理洗澡前應該會仔細檢查門窗,他兒子也說,高崎相當注重這些細節。」

「說不定剛好那天忘了。」

「這也有可能。」草薙點點頭,喝光了啤酒。

湯川邊給草薙的杯里倒啤酒邊竊笑。

「幹嗎?又怎麼了?別那副奇怪的樣子。」草薙說。

「抱歉,我只是想到,在這種情況下如果出現了嫌疑犯,你打算怎麼辦?」

「什麼意思?」草薙也往湯川的杯子倒酒。

「因為不知道犯案手法就無法繼續調查,如果遇到嫌疑犯反問,既然刑警先生認為我是犯人,那麼請說明我是怎麼做的,你該如何應對?」

面對湯川半開玩笑的問題,草薙皺起了眉頭。

「辦這個案子時,我會離詢問室遠一點的。」

「嗯,這是正確的。」

兩個人喝掉四瓶啤酒後,起身走出了酒館。

走出店外,草薙看了看手錶,才剛過9點。

「要不要繼續?」草薙說,「偶爾去一下銀座如何?」

湯川像聽到什麼笑話似的大笑出來,問道:「怎麼?臨時發獎金了?」

「死者高崎常去光顧銀座的一家店,我想到那裡去看看。」

高崎家的信箱中,有封從那家店寄來的賬單。上面列出的消費金額多到兒子紀之斷然表示:「我那小氣的老爸不可能單為喝酒花這麼多錢。」因此,警方推測邦夫可能迷上了那家店的某個小姐。

「我原想你請客的話就去,」湯川掏着上衣口袋找錢包,「不過偶爾奢侈下也沒什麼不好,反正我們都沒有家庭會被破壞。」

「還是早點建立一個值得守護的家庭吧。」草薙輕拍湯川的背說道。

04

這家店叫「curious」,裝修得很時尚,優雅。微暗的燈光下,並排放着數張桌子。

一名長發的年輕女子走近兩個人的桌邊,特地問他們是否第一次到店裡。

「是高崎介紹的。」草薙邊以濕手巾擦手邊說,「他常來吧?」

「請問是哪位高崎先生?」女子有點驚訝地睜大眼睛。

「就是開超市的高崎呀。」

「什麼?」女子輪流看着草薙和湯川,往前探出身子,壓低音量道,「兩位不知道嗎?」

「知道什麼?」

「高崎先生啊……」女子稍微環顧了周圍才繼續說道,「他死了。」

「咦?」草薙誇張地瞪大雙眼,「真的嗎?」

「真的,就在兩三天前。」

「我完全沒聽說啊。喂,你知道嗎?」草薙故意問湯川。

「第一次聽說。」湯川面無表情地回答。

「怎麼死的?生病嗎?」草薙問公關小姐。

「還不確定怎麼死的,據說是心臟麻痹,好像是他兒子發現他死在家中浴室里的。」

「你還真清楚。」

「媽媽桑看到報紙上的報道嚇了一大跳,拿給我們看的。」

「這樣啊。」

草薙知道發現屍體的第二天,早報有一小角刊登了高崎邦夫離奇死亡的新聞。

「兩位先生和高崎先生是什麼關係呢?」

「算是酒肉朋友吧。不過連他死了都不知道,大概也不能算是什麼朋友吧。」草薙邊喝兌水威士忌邊說道。

「兩位在哪裡高就?」

「我的工作?普通的上班族而已。不過這位不一樣,他可是帝都大學物理系的副教授,也是未來的諾貝爾獎獲得者候補人選哦。」

聽草薙這樣介紹同伴,女子「哇」地發出驚嘆。

「好厲害啊。」

「沒什麼好厲害的。」湯川冷淡地說道,「我也不是什麼諾貝爾獎獲得者候補人選。」

「別謙虛了,對了,給她看看你的名片吧。」草薙說道,「說不定人家根本不相信我們。」

這是在向湯川暗示「為了讓對方鬆懈,你就幫幫我吧」,察覺到這點的湯川心不甘情不願地將名片遞給女子。

「哇!好厲害。物理系第十三研究室,是研究什麼呢?」

「我打算用牛頓公式的展開,研究相對論與達爾文的進化論。」

「哦,那是什麼?聽起來好深奧啊。」

「換句話說,就是對一般人一點屁用也沒有的研究。」湯川不高興地把兌水威士忌拿到嘴邊喝了一口。

「高崎來的時候,都是找你嗎?」草薙問女子。

「我陪過高崎,不過他每次來幾乎都找Satomi,似乎很喜歡她。」

「是哪一個?」

「坐在那邊,穿黑色衣服的。」

草薙順着對方指的方向望去,看見一名穿着黑色迷你裙套裝的女子正在那邊接待別的客人。女子大概只有二十歲出頭,一頭直發垂到肩下。

「方便請她待會兒過來一下嗎?」

「好啊。」

這個希望大概在十分鐘後便實現了,Satomi的客人早早就離開了。

草薙重複跟剛才相同的談話內容,消除了Satomi的戒心,甚至連Satomi是真名,漢字寫成「聰美」都問出來了。

「說起來,人真是無法預料下一秒會發生什麼事啊,那麼有精神的高崎先生居然就這樣死在浴室里。」草薙大大地嘆了口氣。

「我也嚇了一大跳。」聰美說道。

「你也是看報紙才知道的嗎?」

「是的。」

「這樣啊,那你肯定嚇壞了。」

「嗯,我當時真不敢相信呢。」聰美微撅着嘴。

這個女人的言行舉止都給人一種懶洋洋的感覺。草薙心想,現在化了妝看不出來,但如果白天見面,她肯定是一臉睏倦的樣子。不過,他知道不少男人就喜歡這樣的女人,而這種女人也不一定真是慢半拍,這是他長期和罪犯打交道累積經驗得出來的結論。

草薙觀察着聰美用一次性打火機點煙的模樣,她右手的中指和無名指戴着戒指。

「你白天在做什麼工作?」湯川突然發問。

「啊?白天嗎?」

「對,你有別的工作吧?」

可能受湯川不由分說的口氣影響,聰美微微點頭。

「什麼工作?」草薙也試着問道,「一般的白領嗎?」

「是的。」

「我來猜猜是哪種行業的公司吧。」湯川說道,「製造業,也就是工廠。」

聰美不停地眨眼。

「你怎麼知道?」

「嗯,這算物理學的基本常識吧。」

聰美正想對湯川的話回應時,有人叫她的名字。她說了句「失陪一下」後,便離開了座位。

草薙迅速用手帕拿起她放在桌上的一次性打火機,上面印有「curious」的店名。

「現場發現除被害者之外的指紋嗎?」湯川似乎察覺到草薙的目的,開口問道。

「找到了幾個。」草薙邊回答邊將手帕包起來的打火機收進口袋裡。「即使是他殺,我也不認為現在的犯人會笨到留下指紋。不過,錯了也沒關係。」

「不起眼的努力有時也會立大功的。」

「要是這樣就好了。倒是你剛剛……」草薙壓低話聲,「怎麼知道她在工廠上班的?」

「我推測她如果有正職,應該是從事製造業,且工作場所在工廠內。但她不是操作員,大概在作業區擔任行政工作。」

「所以啦,你到底是怎麼知道的?」

「髮型是原因之一。她明明是直發,上半部卻有不自然的分段,想必是帽子壓出來的痕跡。從這點來判斷,她的工作場所很可能是需要戴帽子的工廠作業區。」

「電梯小姐和櫃檯小姐也會戴帽子啊。」

「若是這樣,被問到是否是一般白領時,便不會只單純地回答『是』。還有,她頭髮上還沾着細微的金屬粉末,那是在滿天灰塵的工作場所的女性所特有的煩惱之一。」

草薙直盯着這個物理學者。

「觀察得真細緻,虧你平時一副對女人毫無興趣的模樣。」

「沒必要的話,我何必觀察得這麼仔細。但你今天到這裡的目的不就是為了調查她嗎?」

「是沒錯啦。對了,也順便告訴我,為什麼她不是操作員吧。」

「這個最簡單,因為她的指甲太長了,又不像假指甲,那樣是無法在生產線工作的。」

「原來如此。」

聽到「作業區」這個詞,草薙想起一件事,高崎紀之在家中洗手間發現了一隻從沒見過的工作手套。工廠的話,一定常用到工作手套。

聰美回來後,說了句「抱歉」便坐回原位。

「你在怎樣的公司工作?」草薙問。

「我嗎?嗯……很普通啦,我在當會計。」

「原來是這樣。」

草薙看向湯川,湯川以聰美無法察覺的幅度微微搖頭,用眼神暗示「她在說謊」。

之後兩個人又喝了兩三杯兌水威士忌,便離開了。結賬的金額足夠二人去常去的小酒館喝上五回了。

聰美一直送兩個人到店外,湯川攔住正好經過的出租車。

「公關小姐的工作也很辛苦啊。」坐上車後湯川開口。

「不過薪水很高。」

「但會碰上奇怪的客人啊。」湯川回頭說,「好比那邊的男人。」

「什麼?」草薙也跟着回頭。年輕男子似乎正在向聰美攀談,而她則露出一副不耐煩的表情。

「那個年輕人一直在店外等候。」湯川說道,「大概是喜歡她,才會守在那裡等她出來吧。」

「看起來不像是客人。」

「嗯,也不像是情人。」

出租車轉彎後,便看不見那兩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