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背叛日本的日本人:第6章 · 上 線上閱讀

東京都世田谷區XX町。

這地名聽起來很是繁華,其實是一片田園地區,遺留着武藏野過去的風貌。東京都的人口不斷膨脹,城區的範圍漸漸延伸至郊外,不過周邊還有不少地方保留着原本的田園風光。這片地區也是其中之一。附近隨處可見蒼鬱的雜樹林。

連接京王線蘆花公園站與小田急線祖師谷大藏站的白色大街,就在這田園之中穿行。

十月十三日早上八點。路過這一帶的農夫在距離國道五百米的田間小路上,發現了一具男屍。

男子俯臥在地,身着黑色上衣,一看材質就知道並非上等貨。男子剃的板寸頭,一半頭髮都白了。

接到報案,警視廳搜查一課立刻派人趕往現場。鑑識課的調查結果顯示,死亡時間為前一天(十二日)晚上九點到十點之間,也就是說屍體發現時間為死後十到十一小時。死因是絞殺。兇器類似麻繩,在頸部留下了深深的勒痕。死者的年齡為五十二三歲,體格較為健壯。他身着西裝加外套,但衣服都穿舊了,可見他的生活並不寬裕。襯衫也很破舊,領帶皺巴巴的,甚至有些褪色。

錢包就放在衣服的內側口袋裡,裡面所裝的現金一萬三千多日元安然無恙。調查當局由此排除了搶劫殺人的可能性,轉而從仇殺這條線展開調查。

警方原本希望能在衣服中發現名牌[13],然而這套衣服並不是定做的,並沒有名牌,而且布料與剪裁非常粗糙,好像是十多年前的舊衣服。口袋裡也沒有死者本人的名片夾或文件等物。

[13]舊時日本定做的外套的領子內側會有名字。

屍體被送去解剖。結果顯示,死因確為絞殺,現場調查時推測的死亡時間也沒有問題。警視廳在當地警察署設置了搜查本部,立刻展開了調查。

這一帶被雜樹林與田地所包圍,人跡罕至。夜裡九、十點鐘一般不會有人經過。

不過一旁的國道上總有車輛來往,然而陳屍現場的田間小路與國道尚有一段距離,而且與國道之間還隔着許多樹木,阻攔了視野,有目擊者的可能性不大。

調查人員的首要任務是查清被害者的身份。

警視廳將此事通報媒體,請求協助。有時報刊雜誌為了爭得頭條,也許會妨礙調查,但在這種時候也會成為警方的好幫手。果不其然,當天的晚報一刊登這條消息,就立刻有人提供了線索。

報警人是品川站附近的一家小旅店的老闆。旅店名叫「筒井屋」,並不是什麼高級旅館。老闆筒井源三郎聲稱,晚報上登出的被害者,極有可能是自己店裡的住客。

於是搜查本部立刻將這位老闆帶來認屍。一見屍首,老闆當即確認,就是他!他說這位客人在兩天前,也就是十月十一日晚上在店裡住了一宿。

警方馬上調查了登記簿。被害人如此寫道:

奈良縣大和郡山市XX町 雜貨商 伊東忠介 五十一歲

被害者的身份查清了。

搜查本部歡欣雀躍,立即致電郡山警署,向被害者家屬求證。

一小時後,郡山警署來電稱,轄區內的確有一位名叫伊東忠介的雜貨商,年齡也吻合。他的妻子已經亡故,和養子夫婦住在一起。

養子夫婦稱,伊東忠介於十月十日夜裡突然說要去東京一趟,便離開了家。問他有什麼事,他只回答說「要去見一個人」,並沒有和家裡交代詳細情況。

警視廳委託郡山警署調查被害者的家庭情況與交友關係。次日十月十四日的早報簡單報道了警方查明被害者身份的消息。

那天早晨,添田彰一醒來後翻了翻早報。昨晚他一直在歌舞伎座暗中保護孝子與久美子,可最終母女周圍並沒有發生他所期待的情況。

他有些失望,可也放心了不少。

他很想把這次秘密行動告訴久美子,不過最後還是作罷了。昨天他很晚才回到家中休息。

添田看早報的時候,總會仔細閱讀政治版,畢竟那和他的工作息息相關。看完了政治版,再看社會版時,他無意間瀏覽到了一條標題:

世田谷男屍的身份已被查明

昨晚他看晚報的時候就得知世田谷發現了一具被絞殺的男屍。所以看到早報上的標題,也不過就是知道警方查明了身份,僅此而已。不過他還是看了看報道的內容。

報道稱,被害者為奈良縣大和郡山市XX町的雜貨商伊東忠介(五十一歲)。

添田彰一將報紙放回枕邊。

起床吧,添田心想。忽然,他覺得有些不對勁。剛才看到的「伊東忠介」這個名字,好像以前在哪兒見過。

因為工作的關係,添田會見到各種各樣的人,自然會收到許多名片。不過他並不擅長記人名。他還以為自己之所以對這個名字有印象,是因為收過他的名片。

然而,他怎麼想都想不起來。他思索了許久,還是放棄了。

他起床去了洗手間。一路上還是沒能想起自己究竟是在哪兒見過這個名字,煩躁不已。

他洗了臉,拿起毛巾擦臉。就在這時,百思不得其解的名字之謎終於解開了。

伊東忠介——那是他在上野圖書館所查的職員名錄里的一個名字!

陸軍中校伊東忠介,不正是一等書記官野上顯一郎所在的中立國公使館的武官麼!

添田彰一驚叫出聲,臉色大變。

添田彰一坐車趕往世田谷區XX町的案發現場。

秋高氣爽。附近一帶滿是雜樹林與田地,白色的道路穿過田間,兩旁有些零星的人家。這是東京僅剩的田園一角。

向街坊一打聽,就問到了案發現場的位置,是在距離馬路五百米左右的地方。那裡離蘆花公園的雜樹林很近,雜樹林中的樹葉已經開始泛紅了。

昨天警方調查時攔的警戒線還沒拆。大馬路分岔出來的小路一直延伸到樹林深處,中途被草叢擋住了。

附近也不是沒有人家,但房屋離現場都有一定距離,而且分布非常鬆散。站在現場,能看見遠處新建的公共公寓,還有許多新造的民居。也就是說這一帶既有老農家,也有新住宅。

被害的伊東忠介究竟是怎麼來這裡的?如果他坐的是電車,那就有幾種可能:坐電車到京王線的蘆花公園站,再換乘巴士;或是坐小田急線,在祖師谷大藏站下車;如果是坐轎車,從東京任何地方出發都有可能。案發現場一頭連着甲州街道,另一頭則是通往經堂方向的國道。

也就是說,五十一歲的伊東忠介在被人勒死之前,通過電車、巴士、出租車三種方式之一來到了這裡。他下榻的旅館在品川,最方便的方法就是走經堂方向的國道,然而要從交通路線推測被害者的行動是非常困難的。

還有一個問題:為什麼伊東忠介會死在這裡?陳屍此處,是有其犯罪必然性,還是單純因為這兒是個人煙稀少的地方?

如果這個地方與被害者有必然聯繫,那就說明伊東忠介要拜訪的人就住在這附近,或是犯人與這一帶有所聯繫。還是說只是犯人比較熟悉這一帶?可能性有很多。

犯案時間在晚上,而不是白天。

添田彰一站在現場,想象着這一帶夜晚的風景。一定是個冷清黑暗的地方。如果沒有原因,伊東忠介是不會老老實實跟犯人來這種地方的。他不太可能是被犯人硬拽來的。這就說明,無論是犯人還是伊東忠介,都有步行前來此地的目的。

還有一種可能是,伊東忠介並不是在這兒遇害的,而是有人開車將他的屍體搬來了現場。轎車可以開到大馬路,但無論什麼車,都無法開進狹窄的田間小路。如果真是死後搬運屍體,那就只能把車開到大馬路,再用人力搬到現場。

添田彰一陷入了沉思。後一種情況反而更為自然。正是因為這一帶夜裡十分僻靜,犯人才會選擇在此處棄屍。

添田在原地站了一會兒。一位農夫走過,回頭望了添田一眼。添田沿着田間小路走回大馬路,坐上了等候已久的車。

「去哪兒啊?」司機問道。

「品川。」

汽車與巴士擦身而過。

也許伊東忠介就是沿着這條路來的。添田自然而然將視線投向窗外的風景。

品川站前的筒井屋是一家便宜的小旅館。雖說是站前,但旅館位於大道後方一條不起眼的小弄堂里。

四十七八歲的店老闆身材消瘦,穿着看起來很廉價的外套從屋裡走了出來。

「哎呀,請進。」添田表明來意之後,店主殷勤地說道。

雖然是家小旅店,不過它與近來的其他旅店一樣,一進門的左手邊就是一間用來招待客人的會客室。添田跟着店主走了進去。一位兩頰發紅的肥嘟嘟的女服務生給他泡了杯苦茶。

「警察也來打聽了很多有關那位死去的客人的事情。」店主筒井源三郎苦笑着說道。他長着一對濃眉,頰骨很高。

「伊東先生在這兒住了幾天啊?」

記者這一身份在這種時候就顯得非常方便了,即使與被害者沒有任何關係,也能自由提問。

「兩天吧。」

店主一對濃眉下的兩隻大眼睛轉動着。

「住店的時候他有什麼不對勁嗎?」添田儘可能禮貌地問道。

「他說他是來東京拜訪熟人的,一整天都在外頭。他老家好像是大和的郡山,為了見人特意跑來的。」

這一回答也出現在了報道中。

「您知不知道他是來拜訪誰的?」

「不,這就沒聽說了。畢竟他總是很晚回來。第一晚大概是十點多回來的。當時看他好像很累的樣子。」

「那您知道他大概去了哪個地區嗎?」

「嗯……他好像說去了青山。」

「青山?」

添田趕緊把這條線索記在筆記本上。

「可青山一個地方用得着去一天嗎?他一早出門,很晚才回來,在外面跑了很長時間啊。」

「是啊,他的事兒好像辦得不太順利,回來時臉色很不好看。他還說第二天也去找人,要是不早點出門,對方就上班去了,不在家。」

「這樣啊。」

這倒是第一次聽說。也就是說伊東忠介要拜訪的其中一個人很有可能是個上班族。

「那您有沒有聽說他要拜訪的人住在哪兒?」

「沒有哎……不過他倒是問過女服務生坐哪條線去田園調布最近,但我不確定那人就住在田園調布。」

田園調布……青山與田園調布。

住在青山與田園調布的人究竟是誰?那個上班族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