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香杉樹:第二十章 · 2 線上閱讀

和卡爾結婚不到三個月,蘇珊·瑪麗就知道自己做了非常正確的選擇。他有着退伍軍人嚴肅、沉默寡言的特點,但他也溫柔體貼、可靠。他晚上出海捕魚,早晨回到家,吃飯,洗澡,然後他們一起上床。他用浮石磨手,讓手保持光滑,所以,雖然是漁民的手,它們摸在她肩頭時感覺很好。他們兩個換了一個又一個姿勢,什麼都試過了,陽光就在拉上的窗簾後面,他們的身體在晨光之外的陰影處轉動,依稀可見。她發現自己嫁了個體貼的男人,他總是力求讓她得到滿足。他能讀懂她每一個動作的暗示,當她快到高·潮時,及時退出,讓她的欲·望更加難忍。然後她會將他壓在身下,弓着背猛烈搖擺,而他,半坐起身子,撫弄、親吻她的乳··房。她經常這樣到達高·潮,隨着自己的感覺,引導自己配合卡爾的身體,卡爾掐好時間,再次將她壓倒,在她感覺自己還沒有滿足時再到一次高·潮 [1] ,第一山路德派教堂的牧師肯定不會同意的,因為——她很肯定——他根本不知道這有可能。

[1] The Second Coming,在此為雙關語,字面意義為第二次高·潮,但在基督教中有特別含義:基督重臨。

卡爾會一直睡到下午一點,然後再吃一頓,然後去地里幹活。當她告訴他她懷孕了時,他很高興。懷孕期間,他也一直和她做·愛,直到第九個月初她不讓他做了。他們]第一個兒子出生後,卡爾買了一艘自己的船。他用她的名字給船命名,她很高興,還去船上看了。他們帶着尚在襁褓中的嬰兒去了海灣,向西一直開,直到小島看上去就像天邊的一條低低的黑線。她坐在短短的床鋪上照顧他們的兒子,卡爾站在船舵邊。她坐在那裡看着他的後腦勺,他亂糟糟的短髮,他寬厚的、肌肉結實的後背和肩膀。他們吃了一罐沙丁魚、兩隻梨和一袋榛子。嬰兒在床鋪上睡着了,蘇珊·瑪麗站在貨架上控制着船的方向,卡爾站在她身後,撫摸着她的肩膀、腰背,然後屁股。她緊緊地抓着舵,他撩起了她的裙子,滑下了她的內褲,她倚靠在船舵上,雙手反到後面撫摸她丈夫的屁股,然後閉上眼睛,搖擺了起來。

蘇珊·瑪麗記得的就是這些。在她的印象中,性就是他們婚姻的中心。他們之間的一切都與性有關,這種情況也曾令她擔心。如果他們的性生活不和諧了,他們的關係是不是也會一起變得糟糕?以後總有一天,他們會變老,不再這樣充滿激情,對彼此的欲·望也漸漸轉變,消退——到那時他們會怎樣呢?她不願想到這一點,也不願想象有一天他們之間會變得一無所有,他一言不發,一味沉迷於手頭上的工作——他的船、他們的房子和他的花園。

她看見自己的丈夫和宮本天道走到了地邊上,然後上了一個坡,從她視野中消失,她俯下身摸了摸孩子的頭髮——那些頭髮在她手掌下是那麼美麗。接着,她下了樓。

二十分鐘後卡爾一個人回來了,換上了一件乾淨的T恤,坐在廊前,雙手抱着腦袋。

她一手端着一杯咖啡走了出來,在他右手邊坐下。「他來幹什麼?」她問。

「沒什麼,」卡爾答道,「我們有些事要談。也沒什麼,不是什麼要緊的事。」

蘇珊遞給他一杯咖啡。

「好的,」卡爾說道,「謝謝。」

「小心燙。」她說道。

「我給他也煮了一點兒」蘇珊·瑪麗說道,「我以為他還會回來。」

「沒什麼要緊的事,」卡爾說道,「但說來話長。」

蘇珊·瑪麗用胳膊摟住他的肩膀,說道:「什麼事呢?」

「我不知道,」卡爾嘆了口氣,「他想要奧萊的七英畝地。他想要我讓奧萊將那七英畝地賣給他。或者我自己賣給他。總之,別阻礙他。」

「七英畝地?」

「他家以前的那幾畝。他想買回去。那件事我媽說過的。」

「是這事兒啊。」蘇珊·瑪麗應道,「他來的時候我就感覺可能是為這件事。果然不出所料。」她不快地加了句。

卡爾沒有接腔。他有時候就是這樣,不願多說。他不喜歡解釋或是說得太詳細,他心裡有一個連她也無法進入的角落。她將此歸因於他的戰爭經歷。對於他的這種沉默,多數時候她不予計較,但有的時候卻會很惱火。

「你怎麼說的?」她問道,「他生氣了嗎?」

卡爾放下咖啡,胳膊肘撐在膝蓋上。「該死,」他答道,「我還能怎麼說呢?我得考慮到我媽,你知道她的,我不得不好好想想。如果我讓他回到那裡的話……」他聳了聳肩,顯得非常無奈。她看見海風在他眼角吹出的皺紋。「我告訴他我得考慮一下,要和你商量。還告訴他我媽不喜歡他——不喜歡他陰沉的表情和那張兇巴巴的臉。我說這話的時候他愣了一下。沒有失態,但是愣了一下。他不再看着我,也不肯來家裡喝咖啡。我不知道,我猜是我的錯。我想我們鬧僵了。我不能和他談話,蘇珊。我就是……不……不知道該怎麼談。我不知道該對他說些什麼……」

他沒有接着往下說,她知道,像有的時候一樣,他又不想說了,她想了想,忍着沒有追問下去。她一直搞不清楚卡爾和天道到底是朋友還是敵人。這是她第一次看見他們兩個在一起,但她覺得他們彼此有一定程度上的好感,至少這麼久以來,他們心裡還保留着一些往日友情的記憶——給她的印象是這樣的——但沒有實實在在的表現。也有可能他們的熱情和握手只是一種客套,他們心底里彼此恨對方也說不定。不過,她知道卡爾的母親對宮本一家除了厭惡還是厭惡:星期天在晚餐桌上的時候,她有時會說起他們,喋喋不休地說一些帶偏見的話。這種時候,卡爾通常都保持沉默,或者敷衍地附和幾句,然後便換別的話題。蘇珊·瑪麗已經習慣了卡爾的這種反應,他不願談起這件事。但是雖說習慣了,卻並不是說她就不介意。她希望現在就能把事情弄清楚,趁他們一起坐在前廊下的時候。

起風了,風搖晃着榿木的樹冠,她覺得風中帶有一些說不出來的秋天的暖意。卡爾告訴過她不止一次——他前天還剛剛又說過一次——從戰場回來後他就不愛和人說話了。就算是老朋友也是如此,所以現在卡爾是個孤獨的人,他對土地、工作、船、大海還有他自己的手的了解遠甚於對他的嘴巴和心的了解。她很同情他,溫柔地撫摩着他的肩膀,耐心地陪在他身旁。「該死,」過了一會兒卡爾說道,「不過,我想你會同意我把那塊地讓給他,隨他想幹什麼。我覺得你並不想離開這裡,搬到那裡去。」

「這裡很美,」蘇珊·瑪麗答道,「卡爾,你看看這四周。」

「你也應該看看那裡,」他說,「蘇珊,那裡有六十五英畝土地。」

她明白。他是個需要大的空間和廣闊的土地供他勞作的男人。他生來便是如此,大海雖大,卻不能代替土地。卡爾需要空間,那遠不是一艘漁船能夠提供的。不管怎樣,要將戰時的記憶拋到腦後——坎頓島沉船事故時,他曾親眼看見那些人是怎麼溺斃的——他必須將船泊在港灣里,像他父親一樣去種草莓。她知道這是她丈夫找回想說話感覺的唯一辦法;正因如此,她才最終願意隨他遷去中央谷的。

「假如你將他那七英畝地賣給他,」蘇珊·瑪麗問道,「你媽那邊怎麼辦呢?」

卡爾堅決地搖了搖頭。「其實並不是因為她,」他說,「而是因為天道是個日本佬。我不厭惡日本佬,但也不喜歡他們。這很難解釋。但他偏偏就是個日本佬。」

「他不是日本佬,」蘇珊·瑪麗說道,「這不是你的本意,卡爾。我聽你說過他的好話。你和他是朋友。」

「曾經是,」卡爾說,「沒錯。很久以前。在戰爭爆發以前。但現在我不那麼喜歡他了。我不喜歡當我告訴他我要再考慮考慮時他的反應,他那樣子,就像他指望我將那七英畝地拱手讓給他似的,就像我欠他的,或者——」

這時,屋裡傳來男孩的叫聲,是疼痛而不是爭吵或生氣的叫聲。不等蘇珊·瑪麗站起來,卡爾已經往屋裡跑了。他們發現大兒子跌倒在地板上,兩隻手抓着他的左腳;他的左腳被翻倒在一旁的獨輪手推車上的一塊利片劃了一道口子,在流血。蘇珊·瑪麗跪下來,親了親他的臉,將他緊緊地抱在懷裡。她記得卡爾是那麼溫柔地看着那道傷口,像換了一個人,不再是那個老兵了。他們帶兒子去看了威利醫生,然後卡爾就去捕魚了。他們兩個再也沒有談論過宮本天道的事,蘇珊·瑪麗很快就意識到那是個禁忌話題。在她的婚姻里,她不能去揭開丈夫的傷口,一探究竟,除非經過他的允許。

卡爾走後,她意識到,他們的婚姻主要是性。自始至終都是和性有關,直到卡爾從她生活中消失的那天為止:那天早上,孩子們都還睡着,他們關上浴室的門,插上門閂,脫下衣服。卡爾先洗,洗掉身上的魚腥味後,蘇珊·瑪麗也開始洗。她為他清洗他碩大的性·器,感覺到它在她的指下漸漸變硬。她用胳膊環繞着他的脖子,腿纏繞在他的腰部。卡爾將她抱起來,揉·捏着她的腿,臉埋進她的雙峰之間舔舐着。他們就那樣站在浴缸里,水嘩嘩地流着,蘇珊·瑪麗的金色頭髮貼在臉上,雙手緊緊抱着她丈夫的頭。事後,像有的夫婦一樣,他們為彼此擦洗,慢慢地洗着,然後卡爾去睡覺,一直睡到下午一點。兩點的時候,他吃了些洋薊煎蛋、罐頭梨和蜂蜜麵包作午餐,然後出去給拖拉機換油。那天下午,她從廚房的窗口看見他撿起早上風吹落的蘋果,將它們扔進一個粗麻布袋裡。三點四十五分,他回到屋裡和孩子們說再見,他們正坐在前廊上喝蘋果汁,吃蕎麥餅,滾鵝卵石玩呢。他走進廚房,抱住他的妻子,說如果魚汛不是特別好的話,他明天早上會早點回來,他希望凌晨四點能回來。然後他就去了友睦港碼頭,從此再也沒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