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弗洛伊德:最終章 此間有真意,欲辯已忘言 · 2 線上閱讀

女生們全往這邊看,甄意是一腳踏了兩棵校草?

甄意坐在大家的目光里,不太自在,偷看言格一眼,他沒表情變化,不顯山不露水的。她又不免有些沮喪。

旁邊有人和尹鐸講話,問法律問題,找他要名片。

「今天沒帶。」尹鐸很抱歉,驀地想起,「哦,錢包里有一張。」剛掏出錢包,不巧服務員添水,不小心撞到。錢包掉在地上。要名片的女同學趕緊俯身撿,拾起地上散落的卡片,卻愣住:「照片裡這人怎麼長得像甄意啊?」

四座無聲,四方目光同時聚焦。尹鐸學長錢包里放着甄意的照片?甄意一愕,雖一度隱隱感覺尹鐸學長對她有意思,但她以為是自作多情。

一室的安靜內,言格手中的玻璃杯穩穩放回桌面,不輕不重地磕了一下。

平平靜靜。

可只有甄意察覺到不對。別說放杯子,他放筷子都不會發出聲音。

甄意反應極快:「我之前報名參加培訓班,讓學長幫我交證件照。」

但女同學嘴直:「不是證件照,照片裡你在睡覺啊!」

什麼叫越描越黑……

所有的目光變得探尋:不簡單啊,甄意和尹檢控官睡過覺?難怪成名速度像坐火箭。

「你胡說什麼?」比起眾人對自己的誤解,甄意更在意言格的感受。

即使他不在意,她卻在意校友們說「當年追言格的甄意放棄言格轉投尹鐸懷抱」,聽上去像她心愛的言格很不濟似的。在她心裡,誰都比不上他。所以這些年她格外愛惜羽毛,和男人一點曖昧都沒有。

「我看看!」她生氣地把照片奪過來,一愣,照片應該是一兩年前拍的。

那時她還梳着馬尾,露出光光的額頭,趴在桌子上睡覺。她有印象。去旁聽尹鐸的公訴案,耗時的拉鋸戰,她頭一天熬夜,實在撐不住打瞌睡了。

難道庭審結束後她還沒醒,他經過,就把她拍下來?甄意臉紅起來。被這樣優秀的男人暗戀,誰都難免意亂。但現在不是感動的時候,她稍稍提高聲音:「什麼睡覺?不過是趴在桌子上打瞌睡。」

言格轉眸,目光落到甄意手中的照片上。

她幾年前是這個樣子嗎?青澀而朝氣,睡顏安穩知足,帶了點幸福感,還有些小迷糊。

男人看到很難不心起波瀾。把甄意這樣一張懵懂可愛的安睡照片放在錢包里,時不時看到時,尹鐸心裡在想什麼?言格不想去猜。

猜了,會——生——氣!

好事的女同學不多說了,其他人交換眼神,不可思議,尹鐸的暗戀對象是甄意?

甄意心裡哀號:她就不該來。現在連裝傻充愣都不行了。

尹鐸倒格外鎮定,不尷尬也不解釋,仿佛極其自然的事,居然文質彬彬地問甄意:「看完了吧,能把照片還給我嗎?」

這照片還是不還?甄意混亂。有人小聲疑惑:「怎麼回事?甄意不是在追言格麼?」言外之意:怎麼和尹鐸搞在一起了?如此大的誤會,甄意絕不能讓它發生,幾乎是條件反射地脫口而出:「是啊,現在還在追呢!」說出口發現:真可憐,追個人追十二年……

尹鐸淡定自若地拿起杯子喝水。甄意心一咯噔,傷害到他了。對不起,可她只會顧慮言格的情緒。偏偏這時,言格扭頭看她,淡淡疑惑狀:「不是已經追到了麼?」

……

現場冰封,落針可聞。

「而且是我追的你。」他微微蹙眉,似乎不滿她的健忘。

甄意腦子一片空白,蒙了,他什麼時候自作主張擅自下的決定?

她張着口,卻說不出話,呼吸……好睏難……言格看她的臉一寸寸變紅,心莫名柔軟下來。見她手裡還攥着那張照片,他伸手抽了一下。甄意感到手中一股力量,趕緊鬆手。

言格手指夾着照片,朝尹鐸示意:「我收回了。」拿回自己的東西,理所當然的語氣。

甄意霎時間血液沸騰。

尹鐸依然風度翩翩,不露絲毫敗者之色,彬彬有禮地點一下頭。言格亦微微頷首,把甄意的小照片裝進口袋。

兩個英俊優雅的男人仿佛中世紀決鬥的騎士,各自紳士有禮,謙謙君子。但再如何風淡雲清,也掩蓋不了「決鬥」帶給人的硝煙味和沸騰熱血。

眾人都不插話,可個個眼睛發亮。天啊,甄意真和言格再續前緣了。都以為言格當年答應和她在一起是無可奈何,長大了就會分掉。可聽言格的語氣,他反過來追甄意了。當年是甄意甩了男神?如此勁爆。

作為決鬥中心的甄意,被言格簡簡單單兩句話擊敗,耳朵里只剩自己的心跳聲。

吃完飯,秦老師先離開,同學們提議去KTV,這是大江南北各地同學聚會的法寶。甄意和言格雙雙默然,KTV不是什麼美好的記憶。

言格今天來的目的已達到,吵鬧的地方,他天生排斥。有師兄聽言格和甄意不去,極力邀請:「難得聚一次,再見面又不知是什麼時候。上次就隔了八年。」

這話是真的,很多同學說一次再見,其實就是永別。

甄意想,言格也需要同學和朋友的,便眼神期許地望他。以往,只要她露出這種眼神,他就會應允。但這次,他沒有。

且不說KTV這三個字是他的夢魘,每每回想伴隨着萬箭穿心的絕望,重要的是他此刻只想單獨和她一起。

他低頭看她,溫和道:「我有話想和你說。」語氣如此柔和,叫師兄和一旁的楊姿都詫異。

甄意再次心跳紊亂,現在十匹馬也別想把她拉走:「你們去玩吧,我和言格不去了。」

準備離開的秦老師回頭,朝這邊招手:「言格。」

「我過去一下,別亂跑。」他輕聲叮囑。甄意輕「嗯」一聲。

楊姿笑:「你們現在才在一起嗎?你之前就說在一起了。」

甄意不想回答,經過今晚席間的事,她覺得和她要陌路了。正想着,尹鐸過來,看着甄意:「你要先走了嗎?」

「噢,我還有事。」她稍稍尷尬,「學長,抱歉。」

他淡淡一笑:「是剛才才在一起的吧。」

「……是。」甄意如芒在背,暗嘆他眼光真毒。

「是我慢了一步,還是說你該感謝我推了你們一把?」他儘量豁達,可語氣里還是透出一絲自嘲。

甄意無言以對。楊姿淡淡地開玩笑:「估計是因學長的功勞,男人潛意識裡都會想競爭。」

甄意稍稍蹙眉:「我先走了。」手腕卻被尹鐸握住,男人的手心有些發燙,甄意一驚。「甄意,」尹鐸笑着,卻看不見笑意,「那請你轉告他,我並沒有放棄,更沒有認輸。」

她一瞬間頭皮發炸,與此同時——

「甄意。」言格的聲音傳來,就着夜風,微涼,「走了。」

甄意一個激靈,跟捉姦在床似的慌地掙開尹鐸的手,輕聲道:「言格叫我了,我要走了。」說完着急忙頭也不回跑去言格身邊,眼神忐忑。

言格目光卻平和,不帶苛責,抬手拂了拂她散亂的髮絲。凝視她良久,極淡地掃了尹鐸一眼,雖然很淡,卻也露出不悅的涼意。他看得很清楚,尹鐸抓了甄意的手;他也聽得很清楚,尹鐸仍對甄意虎視眈眈。

不吃醋,是不可能的。

他轉身離開,牽起甄意的手。

甄意深吸一口氣,不作聲,也不抗拒。任由他牽了一會兒,她才緩過神來,稍稍用力,握緊他的手。嗯,寬厚而溫暖,修長而骨節分明。她心跳呼吸皆不穩,快樂又哀傷,上一次這樣被他牽着,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讀初中時,她總大大咧咧,都是她先對言格動手動腳,一點兒不像女孩子。可要哪次言格主動拉她的手,她會瞬間安靜變小鳥;他主動抱她一下,她能犯傻一下午;他主動親她一下,她一天都廢了。

她一直認為自己能像女漢子一樣無堅不摧不要臉地追他;可她從未意識到被他守護的時候,她也會像其他陷入戀愛的普通女子一樣,無措,發蒙。

「言格?」

「嗯?」

「我們現在,是在一起了嗎?」

「沒有。」

「……」一瞬間,甄意要氣爆,甩開他的手:「你這是典型的占着茅坑不拉屎!」

「甄意,不要妄自菲薄。」他眸光清淺,慢慢地,認真地說,「你怎麼會是茅坑?」

「……」她恨不得把他一口吞了。

「甄意,別生氣。」他抿了抿唇,鄭重地說,「我的意思是,我還沒開始追你。」

這樣的反轉,甄意全然沒料到,愣住,跟做夢一樣:「那,你剛才在同學面前,是在表白?」

路燈微朦,他臉色微紅:「嗯。」

「怎麼會選這種情況下,我以為你不喜歡讓大家知道你的私事。」

「是不喜歡。」他側頭看她,黑眼睛在夜裡愈發深邃,「只不過,你會難過吧?」

「我?」

「八年,很少回深城。是不是覺得,如果回來,如果見到同學校友老師,會很有壓力,覺得身上烙了言格的標籤?會害怕被問有沒有追到言格有沒有放棄言格有沒有重新開始有沒有覺得當年犯傻?你會覺得很累,心裡不好受吧?現在,覺得好些了嗎?」

甄意的心底,忽然就沒了聲音。不知為何,鼻子莫名發酸,他對她哪怕一點點溫柔,她都能感動歡喜得天翻地覆。今天他寡淡地坐在熱鬧而陌生的人群里,待了那麼久就為向所有人證明,他們在一起了。

他微微俯身,再度緩緩牽起她的手,她心裡幸福得一塌糊塗。

「言格?」

「嗯?」

「你知不知道,為什麼那些年我那樣瘋狂地追你?和你在一起後,也每天那樣盡興地戀愛?

「因為我覺得,明天不會對任何人承諾一定到來,再見或許就再也不見,轉身或許就再不回頭。總擔心哪天揮手分別,意外就讓我們分離。總擔心前一秒還在遠遠地對你微笑,後一秒就車禍颱風意外海嘯。總擔心買好電影票,捧着爆米花,你卻沒有出現。總擔心明明約好去哪裡,卻最終獨自前行。

「這個世界上,時時刻刻都有意外發生,或主觀,或被迫,太多了。所以把每一分鐘都當作最後一秒來過。活着每一天,都是人生最後的時刻。你不知道,你對我,像全世界一樣重要。人生的最後時刻,當然要用百分之百的熱情和你快樂地過。所以,你知道嗎?分開後的那麼多年,我從來沒有後悔,也從來沒有遺憾。即使是分開的這些年,想起過去做過的事,也會很開心。」

他停住腳步。

剛好站在路燈下,燈光微白而迷濛,輕紗一般籠在她的發間眉梢,女孩肌膚細膩如玉,幾近透明,黑黑的眼睛明澈燦爛,仿佛繁星。

她眼睛裡不自覺含了淚水,淚光閃爍,有些哀傷的懷念,更多卻是激動和歡欣。

他的心便再不似以往平靜,有莫名的情緒涌動,漸漸蓄勢,要從胸腔里湧出。

八年的隱忍和期盼……他低下頭,額頭抵住她的額頭。鼻尖也抵在她的鼻翼,溫暖的呼吸噴在她唇邊,痒痒的,撩人心肝。

她的心便醉了,嘴唇微微顫抖,埋怨又委屈:「不公平。你要追我,分明就是一句話的事。你一開口,我分分鐘就撲上去了。」

「因為我不會放棄,所以你可以放心。不要那麼容易讓我追到,也不要擔心我會放手。」

「哪有這麼好的事?」她鼓着嘴抱怨,心裡卻幸福溫暖得一塌糊塗。

「這次我努力。」他凝視她,眼眸燦爛如星辰,說,「這次在一起,就永遠不要再分開。」

一瞬間,甄意覺得路燈的光燦爛地細碎開來,白花花地暈染在他們周圍。

她緩緩閉上眼睛:值得了。「好。」

言格,我這一生最驕傲的事,就是在我最青澀最美好的年華,在我敢為愛奮不顧身的年紀,不計名祿,不計現實,毫無雜質地愛上你,不顧一切地倒追你。

我人生最美好的年華全用來愛你,最青澀的年紀和你一起度過:值了。

甄意探出腦袋,往工作室里望。她親愛的言醫生身姿筆直像一棵樹,低頭在做記錄。看了不知多久,他寫字的手頓住,緩緩抬起頭來,目光筆直而柔軟。

甄意抿唇笑,擺擺手:「嗨,言醫生。」

他雲淡風輕地低下頭去,繼續寫字。劃了一筆,意識到他在追她,於是再度抬頭,溫和地回應:「嗨。」

甄意笑容放大,快步進去把包里的資料一股腦兒倒出來放桌上,自顧自的:「最近接了個案子。不用管我,你忙你的就行。」

他想起口袋裡的兩張電影票,把本子合上,說:「我已經忙完了。」

「是麼?」她邊翻資料邊扭頭看他,「你最近工作時沒戴眼鏡了。」

「視力變好了。」他清淡地說。以前他的生活里只有工作,沒事也要找出事來做,從幾個月前開始不是這樣了,「什麼案子?」

「民工村的。」

言格轉身去洗手。她是K城律政史上最年輕的大律師,現在多少有錢人重金排隊求她打官司。民工村的當事人,也只有她會在意。

以往提到案子,她都精神抖擻,可這次帶了絲嚴肅的愁容:「上個月全K城都在關注許莫和淮如時,深城發生了一件大事。生活在K城的林芝懷孕兩月,回深城探親,在地鐵站被八個年輕人圍毆致死。」

毆打,暴踢,猛踹猛踩,甚至淋尿。甄意咬牙:「要是我在場就好了,一定抽死他們!」

言格關上水龍頭。警察,律師,記者,她做這類工作太久,遇到相似的事情太多:「甄意,因為你從不習慣,所以才格外可貴。」

沒前文的話,甄意卻懂了。她不太好意思:「很多人和我一樣。」說完又難過,「言格你知道嗎?地鐵站那麼多人來往,卻沒一個出來幫她。」

言格解釋:「其實很正常,社會心理學的Bystander Efect(旁觀者效應)。」

「什麼?」

言格抽了張紙巾擦手:「人們認為出事時,在場人越多,受害者得到幫助的可能性越大。事實相反,旁觀者的存在會抑制個人的利他行為。人越多,人們越傾向於袖手旁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