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榮日 - 第2章

韓寒



  局長說:我們離開他們多遠?

  手下說:大概八百米。

  局長說:好,狙擊呢?特警有沒有調過來?

  手下說:還有十分鐘就到了。

  大麥掉下來以後,馬上躲到一棵樹上面。從那棵樹上,可以看見持槍的老外和對峙的警察。三分鐘後,大麥看見英語老師在兩個警察的護送下走出了校門。不一會,只聽見英語老師熟悉的試喇叭的聲音:喂,喂喂。

  緊接着,英語老師顫抖着說了一句:見到你很高興,請你不要衝動,放輕鬆。

  大麥覺得這就是自己以前學的一個課文,沒想到原來是用來說服歹徒的。

  老外大喊:不要打我,我要和我的律師對話。

  英語老師翻譯給旁邊的警察:別打俺,俺要和律師說話。

  警察馬上傳話給地面指揮,說:歹徒說,別打俺,俺要跟律師事務所的律師說話。

  地面指揮馬上傳話給局長的助手,說:歹徒說了,敢打俺,俺就跟律師事務所的律師說話。

  助手立馬報告局長,說:歹徒說,敢打俺,俺就打律師事務所的律師。

  局長想半天,說:擊斃。

  一聲槍響,老外倒地。同時,大麥嚇了一跳,從樹上掉了下來。

  局長問:擊斃沒有?

  助手說:現在還在確定情況,說擊斃了兩個。

  局長說:什麼情況,只有一聲槍響,怎麼能擊斃兩個?快去現場。

  很快,負責此次行動的遠方指揮到了現場。老外前面圍了一堆醫務人員。按理說用普通狙擊步槍就可以,但可能是處於人道主義的考慮,用美國槍把美國人送去西天,所以用了把美國的反器材狙擊。因為口徑太大,所以現場的老外都打散了,局長發話道:把人體的各個部位都撿起來啊。還有一個呢?

  大麥被帶到了跟前。帶着的警察簡單說了兩次墜落的情況。

  局長說:你看你,老是從高處掉下來,老是給社會帶來麻煩。

  轉眼十年。大麥又從高處掉了下來。不同的是,這次掉下來還有人接着,接住以後還得再拋往高處,然後再掉下來。他成了這個鎮上三個幫派之一的老大。

  七年前,大麥從學校畢業。他所學習的專業具體是如何使奶牛能擠出更多的牛奶。很多次大麥遇見朋友,朋友都以為大麥只是把學術化的語言說形象了:不就學的市場經濟嘛,羊毛出在羊的身上,牛奶擠自牛的奶上。但不幸的是,大麥學的的確是實打實的奶牛的養殖,兼修的是如果奶牛病了,除了把它吃了以外,還有什麼辦法。學習的學校在中國最北方的一所工業大學。在校四年裡,最牛的一件事情就是絕大部分人沒見到過一頭牛,但是大家都畢業了。這讓很多人猜疑他們是拿什麼奶操練的。

大麥要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解釋,他們學習的是科學化養殖,而不是擠奶。但事實總是越描越黑,在這個浮躁的年代,科學化養殖明顯太囉嗦,幾個月以後,大家還是只記住了擠奶。

  大麥非常聰明,所以是專業的傑出代表。

  在這所大學裡,兩個專業非常有名。一個是大麥在的被人稱作「擠奶班」的科學化養殖專業。還有一個培訓旅遊服務業的,人稱「二奶班」。從名字上看,似乎「擠奶班」要比「二奶班」牛逼很多。但事實上,擠走大奶,換來二奶。所以「二奶班」非常的紅火,會聚着當地最錯綜複雜的黑白道的關係。那些所謂黑道白道,經常被那些表面純潔的姑娘們搞成無間道。

  在這個學校里非常有名的事情有「四一七事件」。為的是一個姑娘,兩位號稱有頭有臉的人物糾結了大概三百多人,在學校里對峙。光是麵包車就停了三十輛。

  事情的緣由是,姑娘說:我認識兩個老大,都是這裡的黑社會老大。

  別人不信,說:去你的,哪來的黑社會。

  姑娘說:你不信,我挑撥挑撥他們,看他們帶着自己的小弟過來你就知道了。

  挑撥過程略

  就這樣,這兩個男的各自帶了一百多人,在學校的食堂前決鬥。當時樓上全部都是腦袋,一個拿望遠鏡的男的喊了一聲:他們沒帶槍,帶的都是棍子和刀。話音剛落,「轟」一聲,在原來的腦袋的基礎上,又疊了兩層腦袋。

  就這樣,氣氛緊張了大概三分鐘,突然間,其中一幫的一個兄弟突然走向了對方的陣營,人群一陣騷動。對方陣營也走出一個,樓上的腦袋們興奮得連換氣都忘了。那兩人一見面就哭。大家小聲議論道:我操,這是什麼暗號?

  斷斷續續里,大家終於聽明白,這兩人的大意是:三狗子啊,你這一走說去城裡打工,也不知道在哪個建築工地,我現在也在工地上,咱們小時候玩的真是親啊,褲子穿同一條,自行車騎同一輛,連女人都追同一個啊。轉眼這麼多年沒見了,今天真是意外啊。

  在兩人抱頭痛哭的時候,越來越多的人發現對面那撥人里有自己認識的朋友,後來就全改交流了。

  原來這女的認識的這兩個人都是做生意的,家裡有老婆,但都沒說,又不好交待自己怎麼老是神神道道的,只好說自己是黑社會的,不能經常定期露面,也不方便去各種人比較多的場合,有什麼事,賓館床上談,出什麼事,我兄弟解決。結果事情被那女的弄到了非要展示自己兄弟的時候,這兩人都沒辦法,不約而同直接去建築工地拉的民工,如果不打架,光擺POSE,一百塊錢一個人,打架價錢就加一倍。那會兒看着是緊張地對峙,其實大家都拼命看着對方人群里的人,覺得眼熟,正琢磨呢。

  後來三百多人一起到旁邊的食堂里吃飯,正好價格也合適,吃着吃着還進行了聯誼活動,就差沒點篝火了。飯間談論的也都是工程問題,有的講我們這裡怎麼偷工減料,有的講我們那裡如何草菅人命,食堂大媽都以為今天的食堂是建築專業的學生包場。民工的飯量大,等學生來的時候,飯和菜全都沒了,而學校附近的飯店聽說邊上有黑社會鬥毆,都嚇得關門走人。所以苦了學生,餓了一天。這個女的也因此備受指責,理由是她引起了這個學院的一場饑荒。

  這個鬧劇發生以後,使純樸的學生更加不相信有黑社會的存在。大家覺得,只有香港電影裡才有黑社會。並且紛紛發表意見,說香港人糊弄人,為什麼老拍黑社會呢。我們有理由堅信,祖國,當然包括香港,是沒有黑社會的,儘管香港不少拍黑社會的電影是黑社會投的錢。

  最覺得難堪的是那個女生,她和那兩個男的紛紛發火,大意是:你這個騙子,你根本不是黑社會的,你根本不是個壞人,你居然騙我說你是黑社會的,博得了我的好感。你現在叫我在學校怎麼混啊,同學都說,你再上演一次五湖四海,咱們就餓死了。你這騙子,早知道你不是好人,沒想到你連個壞人都不是。

半年後,這個女生被不明身份的人劫走輪姦。劫走是事實,輪姦是大家的想象,要不劫走干……什麼呢。失蹤兩天後的中午,她被用完以後還被扒光衣服扔在學校食堂門前。一台輛黑色奔馳和一輛白色麵包車揚長而去,女生被一千多人圍觀了十幾分鐘,期間沒有人敢上前解開繩子救她。大家覺得,按照香港電影的路子,這附近的樓里指不定有什麼狙擊手,誰上前一步誰倒霉。期間,110收到了五百多個報警,要求出警。這說明只要是免費的電話,老百姓都願意撥打。

  在警車來之前,大麥是唯一一個路過此地並毫不猶豫上前去解繩子的人。在他要解繩子的瞬間,警察到了,最後解開繩子這個事情自然交給了警察。繩子被解開後,披了些東西的女生照着大麥就是一耳光,說:流氓。你看夠了沒有!

  群眾譁然,紛紛慶幸感慨:這年頭,見義勇為果然都沒好下場。

  大麥被抽暈了三秒,嘀咕着往回走,走了三步,摸了一下臉,轉身回到老地方,以豹的速度熊的力量抽了那女生一下,連旁邊的特警都沒反應過來。

  這種在警察眼皮底下發生的暴力事件是不能被允許的,大麥被一起帶到了警察局。半個小時以後大麥就出來了,走在學校,陽光愛撫,掌聲歡迎。

  大麥就是這樣在學校奠定了他的地位。這事情有太多的第一了,首先,他是第一個打女人的人,其次他是第一個在警察眼皮底下打人的人。那可是真正的眼皮底下,都快近到不能對焦了。

  大麥因此得到男人的崇拜,女人的愛慕。要女人愛慕很容易,因為愛慕和虛榮本來就是女人最喜歡的兩件事,但男人崇拜男人是挺難的一件事情。你看過動物世界嗎,你知道雄性間競爭是多麼激烈殘酷,尤其是解說員溫厚的一聲——「雨季過去了,又到了交配的季節」之後,跟着的肯定是血腥的鬥爭,為的就是得到雌性的愛慕。

  作為奶牛專業的高材生,大麥被學校的同學和老師一致推選為學院一年一個的「優秀奶牛鑑別師」。另外一個頭銜是鑑定母豬的。這些都是義務幫助農民兄弟的。能得到這個榮譽的人不多,隔壁班的另外一位高材生就是因為鑑定豬特別准,所以經常受到學校表彰,還拿到一等獎學金,並被農民兄弟們授予了錦旗,旗上燙金的四個大字:慧眼識豬。

  大麥基本上不懂奶牛,但鑑定「優秀奶牛」鑑別的特別准,甚至在畢業以後還被追授予「優秀優秀奶牛鑑別師」。

  大麥說好的牛,肯定全是奶。大麥基本上不懂奶牛,他只能從顏色來分別奶牛和水牛,從照片角度,水牛是彩色的,而奶牛是黑白的。所以鑑定也是瞎鑑定,先摸摸蹄子,再跑一跑,旁人看着都覺得是鑑定種馬。

  大麥覺得,牛都是人帶去的,他能鑑別人。

  大麥對自己鑑別人的本領深信不疑,並將此認定是一種本能。他在自己所有認識的朋友中圈定了一批,覺得這些朋友都是好的,並且分發二十元一張的飯卡。為了不讓朋友有被施捨感,大麥說負責食堂的是他朋友。大家都說:原來你食堂有人啊。

  大麥有很多兄弟,大家看着一樣的書和電影。大麥說:這好看。於是兄弟們紛紛傳閱。兄弟和朋友有什麼區別呢?從電影上就可以看出端倪。《兄弟連》為什麼不叫《朋友連》,因為兄弟就是送死的,朋友更多是送你死。在香港電影裡,一般只要說出「真是我的好兄弟」這七字咒語,這人肯定活不過五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