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爪山王 - 第2章

還珠樓主

由山口起直達虎爪山賊窠,只有一條山徑。大成心想,此人前途必為群賊所阻,終可追上,只得停口追去。正在加急前馳,忽聽人喊馬嘶之聲起自頭上,抬頭一看,原來離頭兩三丈處有一崖石突出,矮於蹲身石畔。手持漁竿,將先往賊案報信的店伙,連人帶馬用竿絲釣起,懸在空中,正悠着玩呢。大成早覺出竿絲堅韌異常,連那釣竿均非常物,途中曾問紫煙,也不知何質所制,但是看去這細一根東西何能任重,妙在是只作一環,由店伙肩背問繞過馬腹前腿,連人帶馬一齊套住釣起,在空中盪悠,嚇得人喊馬嘶,卻未被那比線粗不多少的釣絲勒死,真乃奇絕!方想開口請教,上去相見,忽聽矮子喊道:「你這東西不老實!失手跌死,又是人命又是馬命,這場官司怎打得起?真是慪人。

小伙子,快些接一把,我拿不住了。連根釣魚竿也稀奇,又不是你的……」話未說完,連人帶馬已自下落,大成連忙閃避。人馬居然未傷,只馬性烈,受驚大甚,落到地上,急轉了幾轉,忽往前面躥去,馬背上人竟被甩墜。

大成瞥見釣竿也同墜下,連忙搶前拾起。忽聽響箭之聲四起,空中時有紅綠流星火箭飛過,跟着又聽吶喊之聲。墜馬店伙也頗有一點武功,落地便自縱起,看了大成一眼,朝馬追去,口中並還打着唿哨。大成仰望,已無人影,連喚兩聲未應,賊巢已近,莫被誤會,只得住口,持了釣竿前行,方想賊黨已發出響箭火花信號,必早接到警報,如何未見人馬出動?正自留神,緩步前進,以防匆匆撞上起了誤會,走出不遠,忽又聽到吹角之聲,跟着一道形如火龍上綴紅燈的旗花信號,由前面山上飛起,直射高空,火龍立時爆散,滿空彩煙四射,一閃即滅,只剩數十團碗大紅燈隨風飄蕩,冉冉下落,吶喊之聲忽止,也不知是什用意。

又往前走了一段,峰迴路轉,忽然柳暗花明,現出大片莊園田舍。正面一座大門正對來路,門前兩行大槐樹,樹下擺有兩列石凳,花草甚多。大門內隱現出假山樓閣,門前石凳上坐着幾個青衣壯漢,房後是一大山,危崖壁立,離地數十丈始見林木。林蔭交覆中略現出幾處石級,山勢也漸傾斜,看去仿佛由半腰起,用人工硬開出一條狹弄山徑,形勢險陡。那大片莊園樓舍,倚山而建,屋字高華,氣派甚大,還未走近,內一壯漢便迎上前來,問道:「尊客到此,有何貴幹,可是游山迷路的麼?」大成見那壯漢橫眉豎目,說話雖還客氣,面上卻帶憤怒之容,知道方才聞警,忽有生人上門,起了誤會,忙握着釣竿把手一拱,說道:「卑人朱大成,來此拜山,求見老少山主。」

壯漢聞言,上下看了兩眼,冷笑道:「閣下便是朱鏢頭麼?老山主向例不見外客,閣下的鏢雖在此地,乃是如意子木老英雄木飛寄存本山。閣下如要見他倒還方便,不過木老英雄現住接天樓,由此前往,須要經過三重關口,一層比一層難走。來人如是小主約來的朋友,自然有了接待,上去還甚難。如是外人慕名拜訪,或有什事見教,我們也不攔阻,只把來人引到山下,由其自行上去。明人不用細表,話須言明在先,免得後悔。

老山主隱居多年,不必說了,便是山下這班弟兄,雖然不免在江湖上走動,但在本山方圓五百里內,又才人素來和氣,不問生熟,來者是客,只在山下莊院以內,一體遠接高迎。可是一上三天門,除非和山主有交情,或是真有本領,那就來得去不得了。非我小看閣下,貴鏢局在江湖上雖也有片旗號,憑閣下孤身一人,打算直上三天門去找過節,簡直大可不必。好在小山主和木老英雄留人東西,照例要放半年才動,以便對方在此半年以內,只管約請能人來此討還,或是甘拜下風向其求告,也可發還一半。對方如若不知自量,真是找死。我這人口直心快,話已言明,閣下最好約好了人再來,否則進退兩難,還顯我們以眾欺人,這不是賣膽子的事情。」

朱大成見對方詞色強做,唾沫橫飛,心中好笑,等他說完,從容笑道:「承蒙厚愛,甚是感謝。並非不知好歹,只為前晚貴山主命人將鏢借去以後,忽遇雁山六友中的石老前輩,問知此事,說馬老山主金盆洗手已有多年,敝鏢局對黃河南北水陸兩路英雄,一向禮敬,素來嫌怨,老山主何等人物,豈肯與後生小輩開此玩笑?定是別人所為,本想親來詢問,因值有事,命我拿了他老人家這根釣魚竿來此求見。只煩閣下通報一聲,如不賜見,我轉身就走,決不停留;如看石老前輩情面,肯其賜教,能否直上三天門雖不敢說,回去卻好交代。」壯漢聞言,意似吃驚道:「你說那位石老前輩,久聞他成了地仙,多年無人見他蹤跡,閣下何處相遇?」大成笑道:「石老前輩,神龍見首,來去無蹤,原是途中路遇,恕難奉告,不過這根釣魚竿,貴老山主想必認得。時已不早,客人當已起身,見否任便,只請通報一聲如何?」那壯漢乃是管領頭天門的好手,因方才接到警報,山外來了強敵,跟着,又有眼線報信,說有一個管理莊園的頭目被人打傷,又在途中將他連馬吊起,幾乎送命。剛接到三天門上對敵信號,正率同黨出動,不知怎的,山上又發出緊急旗花信號,命速將人撤回,不許離位,只在本山加緊防衛。這等事從來沒有發生過,心正狐疑,特意守候門前,準備應付,忽見大成走來,一聽姓名,心疑對方自恃本領,親來討鏢,本存輕視,又想雁山六友,早聽人說在北天山塔平湖仙去,怎會尚在人間?聞言將信將疑,想了想,轉問道:「貴鏢頭是一人來此麼?」大成知他疑心自己是山口打入的同黨,故意笑答道:「我由前夜起身,今早遇到石老前輩,才知鏢存寶山,始終孤身一人。適在山口外見一矮朋友,用一口酒噴倒一個大漢,又將我漁竿拿去。後來追到山裡,見他用這漁竿釣起一人一馬,隨即連竿丟下。我取回漁竿便來拜山,此公素昧平生,並未交談,閣下盡可查問。如真不肯通報,我按拜山舊例,自己上去也可,只請指明去處如何。」壯漢見大成詞色甚壯,始終未問他的名姓,不禁有氣,冷笑答道:「閣下既敢上去,便請先行。如真奉命而來,到了過不去時再向沿途弟兄說上一聲,看山主是否許你上去罷。」說罷,便領大成入門,由環繞假山的馬道,繞向樓後。

大成雖然自負練就一身輕功,不畏高險,見了也自失驚。原來樓後面,先是十數畝方圓一片森林假山擋住目光,等到穿出樹林,面前又現出大片平地,對面便是前見山崖,由下到上三十餘丈,整齊如削。只在當中開出一條石級崖徑,雖有兩丈來寬一條夾弄,但是形勢奇陡,每級相隔約有五尺,仿佛一張極長的石梯立在地上,微微向前傾斜,必須提氣輕身,一口氣直上三四十丈,才能見到一點平地。頭層關口已如此難行,最後兩層可想而知。雖然想起來路途中小飛瓊薛紫煙所說,自己這身輕功,只要無人攔阻,三層關口必能通過之言,到底不可大意,便問壯漢:「是否就此上去?有何吩咐?」壯漢冷笑道:「我們這裡各有職司,不奉命,輕易無人上去。管領三天門的人隨時更換,早晚形勢都不一樣,只知外人從無一個安然通過,別的我也不曉。不過來人如在此地知難而退,仍可回去,便因天晚借住一二日,要點盤川,全可辦到。一上石級,就在客人自己,與我無幹了。」

大成聞言,早在暗中察看形勢,見危崖上面人影閃動,時見刀光映日,第二層以上便為草樹所遮,料知前途奇險,事已至此,只得把手一拱,道聲「再見」,腳底一點勁,往上縱去。一路穩着身形步法,提氣前進,漁竿原持手內,上到十數級後,覺出漁竿可剛可柔,遇到險處,用以支持全身,大是有用,忽動靈機,想起先前異人吊馬之事,萬一遇到危險所在,只需用竿絲鈎搭道旁樹石,便可無事,就遇敵人,也可當作兵器,只不知能否擋那刀斧?心中尋思,恰巧道側崖上挺生着一株老松,意欲一試,順手一揮,立將樹幹搭緊,用力一扯,竟未扯回,再抖也未抖脫,縱上崖去費事,上面險滑,無可立足,一着急,用力稍猛,咔嚓一聲,那粗如人臂的樹幹競被竿絲勒斷,帶着枝葉迎面撲來,事出意外,差點沒被撞個滿懷,雖仗身輕靈巧閃向一旁,仍被枝梢擦肩而過,回視身後,那樹幹已順石級一路滾轉,直落十餘丈。耳聽崖上有人低語道:「有好東西不會用,真蠢!」大成一聽,又是前遇異人的口音,四顧無人,忙低聲接口道:「多謝明公指教,尊姓大名可能見示麼?」說完,不聽回答,重又上走。因被提醒,知道手中漁竿必是一件極好的兵器,只不知它用法,見兩崖草樹甚多,路才走了一半,二次再用漁竿往樹枝上搭去,不是纏緊,便是略扯即斷,抖落卻極費事。接連幾次過去。剛剛悟出那竿絲具有吸力纏性,繞住東西以後越扯越緊,必須將竿往前一送,略微停頓,方始自行松落,否則,除了用力將所纏之物折斷,不能鬆懈,同時,又悟出好些用法。

心方一喜,頭層石級已快走完,眼看上面現出畝許大一片平地,當中一座牌坊,上寫「二天門」三個大字。因為直上三四十丈,險滑高陡,石級太寬,雖有一身輕功,也自有些疲勞,又料前途越險,打算縱上平地稍微歇息再走。剛往上一縱,還未走到牌坊下面,耳聽右崖川音低喝:「留神頭上!」大成原本機警細心,覺着腳底石板微軟了一下,方疑設有埋伏,人已走到牌坊之下,聞聲立時縮身退步,眼前寒光一閃,兩片板門大的鍘刀,已朝先前立處急斫下來。這才看出那牌坊高約三丈,通體精鐵所制,外有朱漆,門高只得丈許,坊後藏有機簧,懸着兩把大鍘刀,已將到地,重又自行升起,回復原狀。下落之勢甚急,約有數百斤重,明光耀眼,鋒利非常。隨聽崖上人又喝道:「這些鬼頭鬼腦的東西也要賣弄,真是慪人……」話還未完,隨聽錚錚兩響,緊跟着寒光一閃,咔嚓兩聲大震,兩把大鍘刀同時下墜。那刀又沉又快,刀鋒斫在地上,當時斫裂了兩條深溝,一刀歪落一旁,一刀斫進石內兩尺來深,大片山石全被崩裂,滿地碎石迸射,火星亂飛,回音四起,勢甚猛裂。

大成差點沒被碎石打中,再看崖上,仍無人影。正待繞坊而過,忽聽連聲斷喝,抬頭一看,牌坊後乃是一條筆直的崖夾縫,勢更陡斜,上半還有階級,上半通體平滑,非有極好輕功休想上去。這時正有四個黑衣壯漢由上飛馳下來,還未近前,便同聲怒喝道:

「大膽鼠輩!有多大的膽子,竟敢將本山天門鍘毀去……」話未說完,當頭一個手持鐵棍,先自打到。大成見敵人兇橫,不容開口舉棍便打,心雖有氣,但想寡不敵眾,仍以忍耐為是,口中大喝:「朋友且慢動手!聽我一言。」說時,棍已打到,兵器不在手內,來勢又猛,順手一漁竿往上撩去。本意擋過這一棍再說,不料一下將棍纏住,身再往側一閃,用力稍猛,那賊沒想到漁竿這等厲害,人未打中,反被纏住。不合用力一掙,吃鞭梢掃將過來,一下打中肩頭,當時覺着奇痛非常,手一松,棍便脫手飛去。另三賊黨,各持刀槍隨後趕到,本是一擁齊上,忽聽有人罵道:「狗強盜想打堆槌,真不要臉!」

聲才入耳,一股疾風已由身側掃過,仿佛覺着腰問各被人點了一下。一個起步大急,翻身跌倒。另兩個連敵人也未看清,便被釘在地上,言動不得。

大成也只瞥見一條黃影宛如飛星下射,落到三賊身後,只一閃,便飛向左崖之上不見。持棍賊也倒在地上,疼得面容慘變,頭上直冒熱氣,口中正在咒罵,左崖忽飛下一個黑影,打向那賊臉上,當時閉氣身死。大成忙向左崖拱手道:「晚生原是仰仗石老前輩情面來此討鏢,明公將此四人打傷點倒,山主不知底細,必當晚生所請幫手。可否將其救醒,以免誤會……」話未說完,便聽崖上答道:「你當都是我老人家做的事麼?這三個狗賊不過在地下涼快一會,還不致死。打你那個狗賊,自不小心,被你手中靈蛇絲打傷見血,已然中毒,我不把他打死,也是活受罪,我這是行好。怕事莫來,你吵些啥子?」大成循聲注視,見左崖草樹中站着前見黃衣人,正對自己發話,腰間鐵笛已然取下,連忙下拜,剛說得一聲:「明公飛仙劍俠……」話未說完,人影一晃,又復失蹤。

隨聽響箭之聲上下飛過,情知前途難過,忽一轉念,走到三賊身旁仔細一看,見異人所點乃是啞穴,自己正是行家,便朝三賊說道:「諸位已然看見,我與這位異人素昧平生,那鍘刀乃他所毀,與我無干。我奉雁山六友石老前輩之命來此拜山,豈肯得罪諸位?我如能將諸位解開,還望代向老山主退報一聲。」隨說,便將三賊點穴法解去。

三賊復原以後,見同黨死了一個,雖然恨在心裡,其勢不能再與大成動手,便分出兩人去搭死屍,另一個對大成道:「我們四人管領二天門,先未看出崖上有人暗算,又接頭天門信號,只說有人靠了朋友的情面來此拜山,按照本山規矩,來人只能直上三天門,決不攔阻。後見鍘刀下落,跟着破去,誤認來人所為,雖然冒失了些,但那矮賊欺人太甚,山主方才又曾發令,各守防地,不許離開,不好追問他的姓名。朋友此後如與相遇,務必代同一聲,便感盛情了……」話未說完,忽聽號角之聲由山頂傳來,跟着便見一團黑影,形似一個藤兜,由山頂一面斜射下來,中坐一人,手持令旗,晃眼飛過二天門石級陡坡落到面前,對面發話那賊便自恭立一旁。那藤兜長約丈許,形如一舟,兩邊各有三環,套在兩根鐵索之上,舟尾也有一根鐵索系住。不用時,鐵索連同下面鐵樁嵌在坡道石縫之中,平時看不出來。另在山頂設有機簧絞盤,遇有主人願見的客,山頂值班的人一攀機關,鐵索連樁繃起,離地丈許,成了兩條直線,藤舟便由上面滑下,直落百丈,端的快極。

來人到地,便朝大成把手一拱,說道:「小山主適才接報,得知朱鏢頭拿了雁山石老前輩的靈蛇絲來此拜山,特來迎接。請朱鏢頭同上飛船,去往大寨一敘。」大成連忙禮謝,客套了兩句便上藤舟。來人並未同上,只把手中令旗一揮,那兩頭尖的藤舟立時以退為進,由當中鐵索拉住,往上駛去。雖然不似下時神速,比起步行仍快得多。只見道旁藤樹山石箭一般朝後退去,晃眼便去了一半。大成定睛仰望,二天門以上山勢越發險惡,近頂三數十丈,直是一個絕大的崖井,三面壁立,只在正面崖石上,零零落落鑿下一些小洞。壁問懸着幾根鐵鏈,以供升降之用,稍差一點,休想上去。正尋思問,藤舟已升出崖井之上,眼界忽然一寬。

第四回

電掣雷轟

群頑授首

功成身退

一女旋歸

大成也未在意,人走以後隔窗外望,見眾賊黨往來忙碌,似有什事情景,不時聞得信鴿飛行之聲。天色已然過午,賊黨將竿拿去以後久無音訊,心方不耐,忽聽遠遠喊殺之聲起自廳後。約有半盞茶時,殺聲忽止,好似事已過去。跟着便見窗外有兩人走過,邊走邊說道,「想不到一個黃毛丫頭如此難斗,要不是木老爺子,恐怕要吃她的虧呢。」

再往下聽,人已走遠,想起薛紫煙孤身幼女深入虎穴,不禁大驚,又沒法向人探問。紫煙是個女孩,從一見起承她關照,又引自己同來,年輕好勝,也不知所說真假,如有閃失,有何面目,再見石老前輩與鐵山樑那些男女英俠?賊黨自將漁竿取去,並未來過,連室中守侍二賊也都不見,無法向人探詢,心中愁急,不免現於形色。為想紫煙可慮,由不得伸手回摸背上兵刃,正要去至門外打聽,忽見邱平山匆匆走來,見面便冷笑道:

「山主命我領你去往中廳相見。」大成只圖事情早了,又想探詢方才殺聲來由,也未尋思,匆匆跟了就走,由正廳屏風後門繞出。前面又是大片林木平地,一座廣堂正面房外有一平台,上設酒筵,甚是豐盛。席上坐着老少六人,旁立賊黨甚多,席已吃殘。方想先前這姓邱的曾說客走來請人席,此豈待客之道?那釣竿也不在此,莫非有什變卦不成?

心正尋思,人已離台不遠。

旁立賊黨剛把殘席搭下,內中一個身材高大,年約三十多歲,貌相沉鷙,似是為首人物,忽然立起,走到台口,待要發話,邱平山已搶前說道:「朱大成帶到,請山主問話。」大成一聽這等聲口,便知不妙,心方一驚。那少年正是小山主馬雄,已手指大成喝道:「你就是朱大成麼?那靈蛇絲漁竿,你由何處得來?快說實話!光輥眼裡不揉沙子,免遭沒趣。」大成聽出小賊疑心,見他那等強橫,不由氣往上撞,抗聲答道:「此是石老前輩所借,奉命前來向你討鏢,肯與不肯任憑於你。如若不肯,只將漁竿還我,立時就走,自會有人尋你。我此來是客,為何兇橫無禮!」馬雄冷笑道:「我不還你一個公道,也必不服。你只知靈蛇絲拿在手內,可以狐假虎威,老山主必買情面,卻不知你井底之蛙,出世年淺,雁山六個老鬼早在二十年前坐化死去,這靈蛇絲漁竿,不知落在哪個鼠輩手內,被你借來,想在你老爺面前鬧鬼,豈非做夢!先前我雖覺可疑,還拿不定真假,方才來一朋友,才知底細。我想老鬼若在,日前關中幾個鼠輩曾吃我虧,內中一個姓沈的,和老鬼是世交,便不會不出場相助,既在此地,不幫沈賊,反代你出頭討鏢,絕無此事!剛才又接把守頭二天門的人來報,你和關中鼠輩中一個矮賊同在山口飲酒,後來裝着不識,一明一暗來我山中擾鬧。既是老鬼親手借你,怎連靈蛇絲的用法忌諱全不知道?趁早實說為妙。」

大成還未答言,忽聽身後左側面一株高約十丈的大樹上有人發話道:「放你娘的屁!

你上我老人家的當了。這姓朱的昨日還和石大公一處釣魚,怎會是假?我因他這漁竿信符和那雁山竹符一樣,所到之處,對方怎多該死,也須容他一百天的活命。你如將鏢好好送還,今日便難下手除害,不料幾句假話竟將賊黨哄信,狗顛屁股,趕來向你討好。

你競信以為真,並還裝模作樣,一會發令尋人,一會又恐手下嘍羅受傷,假裝大方,想等人自投羅網。共總個把時辰,便把你支得個六顛八倒,六神無主。方才尋你的人還未到齊,又被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鬧了一個馬仰人翻,還吹大氣,真不要臉!你想吞沒靈蛇絲,背後罵人,即此已無生理,還敢發狂欺人,乖乖等死罷!」馬雄為人陰險兇狠,更勝乃父馬天豹,聞言始終目注樹上靜聽,喜怒不形於色,聽完,方喝問道:「你也是關中來的麼?今日為你九人設下盛筵,到時不來人席,卻在暗中鬧鬼,莫非這也是俠義行徑不成!有本領的下來,雙方一對一分個高下,莫非還要人上去請你不成?」廳前廣場大約三四十畝,左右危崖如翼,兩旁均是粗約數抱的參天古樹。說時,大成已然發現樹梢上坐着一個北方口音的少年,再往別的樹上一看,竟有七八人之多,內中一個白衣女孩正是小飛瓊薛紫煙,不禁大喜,知道雙方動手在即,乘着敵人目注樹上,方想回手解開背上活扣,忽聽川音人喝道:「朱大成!此事與你無干。小賊冒犯石老前輩,罪犯天條。他決不傷你,可站向一旁,看我九人這場熱鬧。」

大成聞聲回顧,原來前遇川音黃衣人,突在石側一株老杉樹梢上現身。說完,只一縱,便以飛鳥穿枝往別的樹上縱去,晃眼不見。同時,左側樹上先發話的少年也向馬雄喝道:「無知小狗輩!今日我弟兄九人特意掃蕩賊巢,你也配和我們論什主客!你那酒食賊氣哄哄,帶血腥氣,誰肯擾你:你想一對一,逃得一個是一個麼:那叫做夢!休看賊多,我弟兄連薛家姊妹才十一人。烏合之眾不堪一擊,先由你們幾個賊頭出場也好,那小如意兒不是你的靠山麼?為何不見……」話未說完,台上五賊已有四個脫去長衣,一同走出。馬雄方喝:「諸位老前輩仁兄且慢!」內中一個短小精悍,手持帶有長鏈仙人抓的瘦漢怒吼一聲,已往樹上縱去。揚手一抓,剛剛脫手飛起,忽聽樹上哈哈笑道:

「要找死麼?」說時遲,那時快!只聽當的一聲,一條白影已急如箭射自空飛墜,隨手一揮,那柄仙人抓上鐵鏈便被斬斷,飛向樹枝叢中掛住。瘦漢吃了一驚,就空中將身一側,待要避開來勢往旁縱去,又聽瑲琅琅金鐵交鳴之聲,兩條人影已自東西分開,瘦漢也縱落一旁。原來樹上飛下一個中年人,手持一劍,本意想將黑漢殺死,不料賊黨中有一老頭,忽然拔劍飛起,迎面飛來,雙劍相擊,各就一架之勢,縱向一旁,停得一停,便自舉劍回縱,動起手來。同時,颼颼連聲,由樹上又縱下三男二女,下面連馬雄也是六人,先那瘦漢已將手中斷鏈拋去,拔出一對短刀迎殺上前。

大成認得內中除薛氏姊妹外,前在鐵山樑曾點自己穴道的姓李少年也在其內,下餘三人全未見過,本領高得出奇。賊黨六人也全不弱,雙方殺了個難解難分。賊黨共有七八十個,各持兵刃環立場外,滿臉憤急之容,但是鴉雀無聲,一任雙方啞斗,只聽兵刃相觸,琤琤瑲瑲響成一片。樹上還有三人未下,似在觀戰,內中一個是潼關旅店中所遇異人沈迪,正用一手指着樹下,似令自己過去,暗忖:「虎爪山尊卑之分甚嚴,能在山上居住的,無一庸手,自己動手,也非其敵,不如照着異人指點,靜候下文。」剛往樹下移去,場上勝負已分。

雙刀瘦漢用地趟刀和點穴少年動手,才幾個照面,便被少年一劍刺中前心,釘在地上,死前雙手飛刀全吃少年一掌掃落,跟手插劍回鞘,若無其事。小俠女獨斗一矮胖壯漢,本來平手,因乃姊紅英與一和尚對敵,那凶僧雙手能發暗器,兩次均被紅英打落,最後又是三枚連珠鐵彈,紅英瞥見小妹遇上勁敵,不能取勝,為恐有失,早想將計就計,一見彈到,用劍背往外一磕,往橫里反振出去,打向壯漢頭上。壯漢聞得耳後風聲,知來暗算,慌不迭身子一矮,這顆流彈雖被躲過,人卻嚇了一跳,頭皮幾被擦破,微一疏神,吃紫煙縱身一刀,壯漢不知中藏變化,百忙中用手中鐵拐往起一擋,紫煙刀已撤回,一下撩空,旁邊又有一彈斜飛過來,當時鬧了個手忙腳亂,方道「不好」,紫煙左手刀將壯漢右手逼住,右手刀分心就刺。壯漢正待往後縱退,已自無及,吃紫煙就着「順水推舟」之勢,用獨門手法往前一送,刀便脫手照人扎去,向壯漢胸前透穿而過,「噯喲」

一聲,慌得一慌,連右手也被連拐斬斷,翻身栽倒。紫煙就勢往前一探身,伸手拔刀,往側一縱,壯漢腹中鮮血便狂湧出來,身法靈巧已極。迎面殺人,一點血跡也未沾上,壯漢卻是腹破腸流,死於就地。這邊紅英看出凶僧練有一身硬功,所用暗器有毒,抽空接了一鏢,藏在手內。故意舉劍對敵,忽然賣一破綻,等凶僧厚背金刀斫來,一個「弱柳隨風」之勢,望側一偏,右手用劍尖朝刀背上一點,左手一鏢。凶僧驟不及防,相隔又近,竟被打中左眼,直透腦中,當時倒地身死。

台上為首六賊,除老頭本領最高,被白衣少年敵住,未分勝負外,死這三個也都有名人物,共只十幾個照面,便被敵人殺死。旁立群賊也多能手,俱都激怒,正待拼犯山規,一涌齊上,忽見一條五色火龍旗花帶着一連串的子母火炮,由山頂上射向空中,緊跟着山頂上又有三股狼煙升起。此是山中最緊急的信號,從未用過,群賊當時一陣大亂。

馬雄和一中年書生對敵,認出是關中男女九俠中的有名人物李善。此人娶有兩個妻室,一名慈心俠女孫少蘭,一名玉芙蓉浦文珠,夫妻三俠威震關中和北五省一帶,江湖上人聞名喪膽。雖然煉有飛劍,輕不使用,只憑手中一枝文昌筆,從未遇見敵手,自己為了對付關中九俠,也曾請了幾個會飛劍的高人,均在山頂敘舊,不知何故,還不出面?

這九個對頭,僅有五個會劍術的,只要先前所聞雁山六友真箇不在人間,那靈蛇絲漁竿是由轉借而來,不是石鐵華親手所借,便無妨害。對面敵人本非對己而來,被自己無心撞上,按說決非其敵,不知怎的未施殺手,此人足智多謀,必有詭計,硬着頭皮應戰。

心正疑慮,猛瞥見三個有力同黨相繼倒地,同時又見旗花狼煙飛起,料知凶多吉少,否則,乃父決不會發出解散眾人,令各逃命的信號:想起多年心血經營與平日威望,看出敵人有意將他絆住,定必不懷好意,反正難逃公道,急怒交加,把心一橫,又見七八十個心腹賊黨雖在喧譁議論,一個也未逃走,方想父親真是膽小糊塗,所約高人一個也未出手,單憑本山的人也可一拼,何必這樣害怕!猛聽山頂上連聲怒喝,內中一人更在大聲急呼:「此事與主人無干,待我三人與他一拼,就石鐵華親來又待如何……」話未說完,青紅兩道劍光,帶着三條人影,已然自空飛墜,直落當場,內中一道本朝與老頭對敵的白衣少年射去,同時,瞥見一道白光由斜刺里樹幹上飛射下來,將那一道青光敵住,心方一喜,猛覺敵人手中文昌筆上下翻飛,手中刀一個招架不及,小腿微微一麻,知道腳筋被人點傷,隨聽敵人笑道:「我料你也跑不掉,且容你多活上個把時辰,一旁等死去罷……」話未說完,手揚處,一股罡氣已迎面射到,腿再一軟,當時跌坐地上。李善隨往場中飛去。

飛下來三個賊黨,乃是高矮三人,青白兩道劍光剛一接觸,內中一個便大喝道:

「洪兄且慢動手,關中九俠也各停戰,聽我一言。」說完,劍光便自撤回。大成正立樹下,見那多賊黨明見自己就在左近,直如未見,方自奇怪,二賊飛下。紫煙首先縱到身側,笑問:「朱兄,看我殺得可好?」大成剛一點頭,瞥見雙方停手,那發話的是一瘦長子,已向對面男女諸俠接口說道:「此事全是木某一人所為,與本山主人無干。我與關中兩位朋友仇深似海,必須拼個存亡。方才狗鏢師拿了石老頭的靈蛇絲前來,依了小山主,本要將鏢發還,也是木某設詞勸阻。老山主並非怕事,只為當年與雁山六友曾有信約,不願違背,已然發令解散山眾,等釣竿主人前來,如約待命。又是我不聽他勸,強行出頭。這兩位乃我生死患難之交,一是崑崙派道友崔山樵,一是越城嶺黃石觀火雲真人洪都。你們如以英俠自命,不必狐假虎威,如勝得過我弟兄三人,殺剮任便,願代山主向石老頭領罰。否則,強存弱亡,也與主人無於。飛劍無眼,萬一誤傷好人,除崔、洪二兄,由你們選出人來,各向兩旁山崖上或就空中比斗外,我那生死對頭,一是沈迪,與我有殺兄之恨,一是那穿黃衣的川音矮子,他幾次和我們作對,鬼頭鬼腦,連名姓也不肯說,是否你們九人之一,我還不知。可惜這次去往僮關,不知仇人藏在店後破屋之內,一時乘性將姓朱的紅鏢取來,不想惹出此事。你們要想占這現成便宜,就請縮頭回去,我自會與石老頭交代……」話未說完,隨聽空中有人接口道:「憑你這樣毛賊,也配與石老前輩說話!」聲隨人墜,當空飛落一人,正是大成前遇川音黃衣人,見面便笑嘻嘻的說道:「可笑你這如意兒在自活了多年,連我這有名的殃神簡老三都不認得。我就是簡潔的小兄弟簡靜,別的不說,會了多次,我這枝鐵笛也不認得麼?今天教你做個明白鬼,死在我手下,不吃虧罷?」

木如意一聽,對方道出姓名,先因關中男女九俠,除李氏夫妻和仇人沈迪、矮醉翁趙一瓢、八仙劍李均六人而外,下餘三人一向隱姓埋名,行蹤飄忽,想不到竟有此人在內,不禁又驚又怒,獰笑道:「矮鬼少說廢話,我方才說的,你聽見麼?」簡靜笑道:

「憑你這點玩意,也想攬這一把野火麼?這個容易。」隨向身後諸俠說道:「段大哥,你對付崑崙門下孽徒,李七弟,你對付那姓洪的。雖是單打獨鬥,二位弟妹卻須留神,這瘦鬼子專會噴煙冒泡,莫被他放些黃鼠狼的屁臭得熏天,還有人要起鏢呢。」說完,冷不防照准木如意臉上就是一掌。

木如意原是老賊生死之交,練就一身邪法,先前也是異派妖人中有名之士,雖然飛劍早被對頭毀去,本領法力均非尋常。上次關中諸俠還有數人吃過他的虧,沈迪身受重傷,幾乎不保,這時雖聽對方名頭高大,又是散仙簡潔之弟,休說是敗,便勝也有後患。

無如勢成騎虎,惡氣難消,又見敵人是由樹梢飛墜,除武功精純外,別無異處,漸起輕視,以為對方得名全仗乃兄名望和那一身武功。正想對方說完再行動手,先將此人殺死,再報殺兄之仇。沒想到話完手到,來勢這快,忙把頭一偏,剛剛躲過,待要喝罵還手、不料上面一嘴巴剛躲過去,大腿上卻被抓了一把重的,又酸又痛,空有一身武功邪法,竟幾乎支持不住,連忙縱退出去,剛把背上那柄木如意取下,敵人已如影附形飛縱過來,身形一晃,未及動手,人便不見,暗道「不好」,屁股上又被人摳了一下,手法更重,疼得連心都抖,一時急怒交加,縱身一躍,避開敵人,回手便將木如意往外一甩,立有一片黃雲朝前飛去。眼看敵人追撲大猛,逃避不及,全身已被裹住,心中方一痛快,忽聽旁觀諸俠譁笑之聲,心中奇怪,定睛一看,黃雲中哪有人影?知又上當,百忙中未及回顧,叭的一下,跟着「嘩」的一聲,後心又中了一巴掌,衣服也被敵人隨手撕裂,成了兩片,露出脊樑,只覺心頭一震,口裡發甜,兩太陽直冒金星,眾目之下,愧憤難當。

萬般無奈,只得飛起空中,由木如意上先飛起大片黃雲將身護住,正在察看敵蹤,東張西望,忽聽下面笑道:「如意兒,你下來,腳踏實地,好耍得多,身子懸空有多麻煩!

如不想打,我要失陪了。」

木如意見他一味譏嘲,言動滑稽,最可氣是行動飄忽,神出鬼沒,防不勝防,手還未交,便挨了三下重的,由不得怒火中燒,手中如意朝下連指,又發出大股黃色煙光,中雜無數尺許長亮晶晶的飛釘,暴雨也似直朝簡靜射下。簡靜大笑道:「你以為上面有便宜,欺我不會上去麼?這個容易。」說時,就在劍光飛射、時機不容一瞬之間,人影一閃,先自失蹤,地面卻被碎裂了一大片,等到聞聲回顧,人已飛身上空,也未駕什遁光,凌虛而行,正舉手中鐵笛想要打來。木如意見狀,才知敵人法力甚高,竟和乃兄簡潔一樣,練就少清步虛躡空之法。又見鐵笛揚處,似有青白光華閃動,不禁大驚,忙把黃光飛釘撤回,迎面射去。簡靜忽然急喊道:「七弟留神!山頭上還有兩個妖孽。這如意兒不知哪裡弄了這麼多的子孫釘,我如何打得他過?說不得,只好和他別處打去。」

隨說,手中鐵笛一揮,便有二青一白三道光華飛起,朝黃光飛釘擋了兩擋,好似抵擋不住,話也說完,隨又急喊道:「好厲害的傢伙,這要被它打中,我這一身行頭豈不被如意兒承繼了去?我共總才打了他兩巴掌,多不合算!」邊說邊往前跑。木如意見他踏空而行如在平地奔馳,邊跑邊用鐵笛所發青光抵禦飛釘,神情似頗狼狽,也不知是真是假,心想敵人雖非庸手,自己所煉五鬼釘原極厲害,也許真箇抵擋不住。先前是一時疏忽誤中暗算,此時已有防備,便不怕他鬧鬼。敵人除會少清步虛隱遁之法而外,只此一枝鐵笛,身無長物,莫如發揮全力,將五鬼釘全發出去試上一下。想到這裡,便將飛釘大量發出,朝前追去。簡靜先是或左或右,就在當空東竄西逃,和捉迷藏一般繞場飛馳,木如意那麼強烈的黃光飛釘,竟會裹他不住,時被滑脫,有時射向身後,又被那三股青白光擋住,老是不得上身,身法快得出奇。追着追着,簡靜好似心慌失措,吃那大片黃光飛釘猛衝了一下,喊聲「不好」,忽似箭一般撥頭往斜刺里躥去。木如意早被逼得怒火燒心,見他先前邁開大步踏空飛跑,看去頗似有心做作,自被大蓬飛釘一撞之後,青白寶光立即減退好些,人便亡命一般向前飛躥,料知敵人縱未受傷,也必不能禁受,敵那飛釘不住,怒火頭上如何肯舍?立縱遁光追去。

這一面,關中九俠中的頭一位段漪敵住崑崙派崔山樵,李善敵住火雲真人洪都,已早動手,雙方各作一對,分向山前兩邊危崖之上,各用飛劍對敵,未分勝負。崔山樵本是崑崙派女劍仙崔黑女的侄孫,此次因和木如意交厚,應約而來,得知小賊馬雄淫凶之跡,又在路上聞說關中九俠為人,本就後悔,無如輕不出山,雙方交厚,已然答應在前,不便後悔,本心只想敷衍終場,再聽說起對方還有雁山六友在內,越發心驚,所以上來不肯施展全力。偏巧和他對敵的,又是一位心性仁慈、除遇窮凶極惡輕不施展殺手的段漪,一聽敵人是崑崙門下,早就打好主意不肯傷他。這一對明是鬥劍,實則各有用心,直和假打差不多。

內中只火雲真人洪都本是左道旁門,又煉就陰陽火箭,一身邪法,上來並未把敵人放在心上,只為素性陰險,老是一張笑臉,喜怒不形於色,暗中卻想一向打盡。如非火箭厲害,恐毀主人房舍景物,盜黨也受波及,早將火箭亂發出去。動手以後,發現簡靜競擅少清仙法,以前吃過乃兄簡潔的大虧,又見李善劍光強烈,下余男女諸俠神態從容,表面觀戰,人卻散開,全神貫注眾盜黨,大有時機一到便即發難,不令一人漏網之概。

心料對方已有成算,一面留神應付,一面暗中準備邪法,打算時機一到突下毒手,不問勝敗,先殺死幾個,以報平日受正教中人逼迫的仇恨。先用飛劍迎敵了一陣,見山頂兩個有力同黨遲不出動,好友木如意忽被簡靜引走,看出敵人詐敗,十九上當,想要喝阻,發現稍遲,人已飛遠。

李善臨敵最是機警沉着,見妖道飛劍是道紅光,赤陰陰的,知是採取內火精氣,再以邪法煉成,不是真劍。這類旁門異寶邪毒非常,立意破它,上來未使全力,故意斗個平手。嗣見賊黨元兇謀主如意子被簡靜引走,妖道手挽法訣目注側面,知將發難,乘其一心兩用,微一分神之際,左手一揚發出暗號,同時右手朝前一指,那道白光倏地加大數十倍,宛如銀霞電卷展布開來,往起一裹便將紅光包沒,連閃兩閃,再朝妖道射去,紅光立被絞散,灑了一天火雨,晃眼消滅。妖道正想放出陰陽火箭,不料敵人劍光驟盛,來勢又極神速,微一展布閃動之間,便將多年心血苦煉成的血虹劍消滅,又朝自己飛來,不禁大驚,忙縱妖光遁向一旁。無如敵人飛劍比電還快,雖仗邪法護身,仍被劍光掃中,將右手斷去,如非應變尚速,幾被腰斬。當時急怒交加,咬牙切齒,一面飛身縱逃,一面改用左手挽訣,將右肩葫蘆往外一側,只聽轟轟發發之聲,由葫蘆口內激射起千百根火箭,帶起大股黃煙,瀑布也似直朝李善射去,一面將手連指,分出一些火箭去射下面男女諸俠。

誰知李善夫妻先聽簡靜警告,早有防備,慈心俠女孫少蘭、玉芙蓉浦文珠二位女俠,自從雙方動手,便在暗中戒備,目注左邊崖上相機而動。及見丈夫揚手發出暗號,各把玉手一揚,立有兩片銀霞飛涌而起,妖道洪都同時發動,恰好迎個正着。上空火箭先吃李善仙劍所化銀霞擋住,一技也未上身,另一蓬千百枝火箭正朝下射,又被二女俠那兩片銀霞擋向男女諸俠頭上,不特一人未傷,火箭反被激盪開去,四下橫飛,那隨同火箭飛來的毒煙更被震得遍地激射。經此一來,妖道火箭自然毀了不少,最受害的還是那些賊黨,有的吃火箭掃中,有的被殘煙射向身上,中箭的固是挨着便成焦炭,那煙也是奇毒無比,沾上一點便滲透皮肉,連筋骨一起腐爛,再要撲向頭胸等處,更是必死,休想活命,當時倒了三四十個。燒死的只怪吼得一聲便即了賬,中毒倒地的十幾個,卻因那毒煙厲害無比,其爛徹骨,奇痛鑽心,任是一等鐵漢,也禁不住那等痛苦,一個個痛得滿地打滾,各自狂喊同黨將其殺死,給他一個痛快,號叫連聲,慘不忍聞。那被震散的殘煙仍自蔓延開去,未受傷的賊黨紛紛驚呼逃避,見此厲害,誰也不敢近前。還是孫少蘭看不下去,分出一片銀霞飛將過去,將殘餘毒煙火箭一起裹向空中消滅,受傷諸賊也是毒發身死。

這原是瞬息問事,妖道見敵人毫髮未傷,自己人卻死了一大片,火箭也被破去不少,剛想把殘餘收回,再以全力另施邪法拼鬥。說時遲,那時快!妖道火箭剛往回收,忽聽兩聲清叱,孫、浦二女俠一個將手一指,下面銀霞便電掣飛上。李善敵住另一半火箭,本在待機而動,見狀更不怠慢,一口真氣噴將出去,劍光立似大片銀幕反兜過去,下面銀霞往上飛來,兩下一合,全數包沒。妖道沒料到敵人如此神妙迅速,方自膽寒,眼前奇亮,另一片銀霞已當頭罩下,想逃無及,連人帶寶,一齊消滅。同時,對崖崔山樵見妖道施展這等陰毒邪法,也自憤極,正在進退兩難,忽見一條人影破空飛來,定睛一看,正是簡靜,一手提着木如意的人頭,正往下落,暗忖:「我本受愚來此,主人已死,還有兩個能手至今不曾出動,可知敵人厲害,就這樣回山,師長知道助紂為虐,還不免於受責,再不見機,凶多吉少。」正愁無法下台,忽聽段漪笑道:「道友,你本正人,何苦與群邪為伍?請自還山罷。」立時乘機答道:「我本受人之託,迫於情面。既蒙相讓,他日再謝盛情,我去也。」說罷,破空飛去。

馬雄受傷後,深知今日乃是生死存亡局面,不是一逃可了,性又強悍,勉強挨上台去,坐下觀戰。見敵人中一個最厲害的已被木如意追跑,下余兩對雖在相持,但是妖道火箭還未發動,山頂上還有兩個法力最高的一僧一道,不知何故尚未動手,滿望轉敗為勝,不料轉眼之間,崖上二人一死一逃,先追跑的敵人又帶了木如意的人頭自空飛墜,知道大勢已去,萬無幸理,正急得心寒膽戰,面如土色。簡靜已迎面走來,笑嘻嘻說道:

「你這個強盜,往日威風哪裡去了?」馬雄已然橫心,聞言立被激怒,剛怒喝得一聲「鼠輩」,倏地碧光一閃,照得全場人物林樹均成了一片暗綠顏色,耳聽山頂有人大喝,眼前人影一閃,簡靜忽然不見,同時一團黑影迎面打到,想躲無及,那東西已將左半邊臉連肩打中,當時面骨粉碎,怒吼一聲,倒地暈死,原來那黑影正是木如意的人頭,簡靜因見邪法發動,用人頭打倒馬雄,便自隱形遁去。這時關中九俠,因見敵人慘敗,所有賊黨無一善類,除被火箭毒煙誤殺不算,殘餘尚有一半。正想一齊擒住,問明口供發落,一面分人去擒老賊。忽見簡靜飛來,落地指着山頂,朝眾人打一手勢,隨即隱去。

原來老賊馬天豹深知利害,意欲保全孫兒家屬和手下同黨,先向眾妖人跪求,請各自走,不要出斗。等石鐵華到來,自和賊子挺身認罪,免得同歸於盡。木如意乃馬氏父子的軍師,交情最深,明知鑄成大錯,仍不服氣,妄想報仇,並把事情攬在自己身上,首和崔、洪二人出場。另兩妖人,一名神火頭陀法猛,一名三手真人羅明慶,均是華山派的餘孽,邪法甚高,本來也要同出應敵,被老賊跪地哭求,橫刀自誓,再三勸走,力言:「今日之事全是我那孽子不好,避我重作舊日生涯,已是該死,又樹下許多強敵。

這還不說,最厲害是受人愚弄,誤以為雁山六友不在人間,致惹滅門之禍。否則,單與關中九俠為敵,不論勝敗,均不會一敗塗地。木老弟實是罪魁,便不出場,敵人也放他不過,只得聽之。二位均我多年好友,何苦趟這渾水?一個不巧,連我家屬和相隨多年的弟兄門人也全葬送,真要不聽,只好先死在二位面前。」二妖人和老賊交情甚厚,只得忍住,卻不肯走,幾次想用邪法保了老賊逃走,執意不肯。先在上面觀戰,看出敵人勢盛,本就不忿,妖道一死,簡靜又帶人頭飛回,二妖人和木如意也是深交,不由怒從心起,便不再顧老賊勸阻。妖道首先發出大片碧色妖光,將當場一齊罩住。關中諸俠早得簡靜先前暗中傳知,見他飛回,揚手示意,便知先前所說快要發作,忙作準備,碧光已是籠罩下來。

下面男女諸俠,連同朱大成,共十二人,為防賊黨漏網,已然分開,本極可慮,所幸應變尚快。李氏夫妻三人所用三元劍,又名玉靈虹,乃峨眉仙府奇珍,三劍成為一套,恰巧夫妻三人各得一口,一經合壁,萬邪不侵。妖光乍現,三道銀霞也同時飛起,晃眼展布,合成一片光幕,擋在前面。段漪一聲號令,眾人忙即趕將過來,聚在一起。李氏夫妻立將光幕縮小,精芒電射,威力更大。妖光雖似泰山壓頂,潮湧而至,並無用處。

段、李諸俠知道厲害,一面防護抵禦,不令近身,一面正待迎敵,忽見妖僧妖道同時現身。妖僧見銀霞寶光強烈,敵人一個未傷,不由大怒,一將手中妖幡連晃,一個取出一面上繪烈焰的妖旗朝下連揮,立有數十百團火彈朝眾人當頭打到,打在銀霞上面紛紛爆炸,烈焰如潮,越來越盛。轉眼之間,當地便成了一片火海,所有山石林木房舍,連小賊殘屍,全成灰燼。未死諸賊,在碧色妖光剛飛墜時,早被邪法移向左側山崖之上,因聽老賊在山頂上連發緊急信號,紛紛逃去。眾人自然無暇顧及,見妖僧火彈爆發不已,越往後威力越猛,碧色妖光受了震盪,再一推波助瀾,聲勢更盛,護身銀霞雖然未被擊破,漸受震撼,端的猛惡非常。才覺勢漸危急,打算在寶光防護之下飛身遁走,無奈內有數人均非道術之士,平日帶同飛行還不妨事,當此危急之際,稍微疏忽,牽一髮而動全身,一齊受累,其勢不能棄之而去,正自商量,再如不濟,便分人出敵,與之一拼。

玉芙蓉浦文珠見段、李二人面有憂色,笑對李善道:「你平日足智多謀,今日怎沉不住氣?你想石老前輩就罷了不成?還有簡二哥呢。」李善道:「我也知道石老前輩因我們近來樹敵太多,特意警戒,斷無坐視之理。無如邪法厲害,單是我們幾個會劍術的原不妨事,偏生九弟兄全在此地,還加上薛家姊妹和這朱鏢師,如何可以大意?」話方說完,便聽空中一聲迅雷,一個震天價的霹靂,夾着百丈金光雷火打將下來,妖光烈焰立被震散消滅。

眾人知道來了救星,初意只當石鐵華趕到,李善忙喝:「段大哥可同弟妹護住大家,我和文珠除此妖孽,免留後患……」話未說完,妖僧已被神雷金光照處打跌下來。浦文珠一指劍光飛上前去,銀虹一繞,斬為兩斷。妖道認出那是太乙神雷,料知來了正教中的強敵,以前吃過苦頭,心膽早寒,也未看清來人,忙縱妖道破空欲起,忽聽哈哈笑道:

「牛鼻子,想逃命麼?」眼前人影一晃,簡靜忽然現身,手持朱大成失去的釣竿微微一抖,便有一道烏油油的細長光華,靈蛇電掣,將妖道兩腿緊緊纏住。妖道深知此寶厲害,一時情急,揚手一道碧光,剛閃得一閃,忽由空中飛下一道寒光,罩向頭上,妖光立滅,人也閉氣暈死。簡靜一手用漁竿釣着妖道,向空中叫道,「黑老弟!許久不見,李七弟正想你呢。」

眾人仰望空中,還有一個身材黑瘦、貌相清奇的黑衣人手持一鏡,駕着一道遁光,正朝眾人點首微笑。李善夫妻三人首先歡呼:「摩勒老弟!快請下來,先前太乙神雷竟是你發的麼?」黑衣人隨即飛下,見面道:「我哪有此神通?適才我隨家師往訪石師叔,得知這裡的事,石師叔本要親來,家師將他攔住,命我拿了他老人家五雷天心鏡來此,命將妖人和賊黨首惡除去。余賊本也難免,因石師叔心善,不肯全誅,命轉告李七哥和、位七嫂,查考余賊惡跡輕重,從寬發落,並將賊黨聚斂多年的金銀財寶分散貧苦,馬賊親屬也各分給一些,令其遷往他鄉,改邪歸正,以他祖父為戒。來時正遇群賊由崖側雲梯秘徑想要逃走,山下毛賊也搶出些金銀細軟正往外逃,全數被我制住,便趕了來。那五雷天心鏡,自從家師用九年苦功重煉之後,威力更大,發時,與太乙神雷一樣神威,並還專破邪法異寶,妖人如何能是敵手!只不知簡二哥可將老賊擒到?」簡靜笑答:

「這不用說。我早料到石老前輩必有下文,卻想不到你來。方才妖人才一出手,我便趕往山頂。老賊正由山頂地道喚來他的孫兒女,正在訣別,打算候到事完,自捧釣竿聽候處置,以應洗手以前向雁山六老所發誓言,被我搶了過來,此時,想必尚在上面。此人倒還光棍,以前雖是惡人,實在洗手多年,只為溺愛孽子,又受木如意蠱惑,聽憑他們為惡,裝瘋賣傻,才有這場禍事。其實他已八十多歲,也死得了。」

隨聽山頂有一老人接口答道:「閣下說得極是,多謝婁真人與石老前輩,免我家屬親眾同受孽障牽連,生死感德。老朽平生殺人甚多,晚年洗手,仍遭惡報,可知因果循環,分毫不爽。如蒙關中九俠恩寬,容我家人葬完老朽再走,更感大德了。」朱大成在旁,見那馬天豹身高八尺,白髮銀髯,穿一件紅袍,手持一根拐杖,獨立山頂危崖之上,威風凜凜,聲如洪鐘,神情十分英武慷慨,方想此人果然名不虛傳。天豹把話說完,忽由相隔二十來丈的危崖之上往下飛墜,下時身子筆挺,不偏不歪,胸前長髯迎風飄拂,直似畫中神仙凌空飛降,姿態十分好看。以為自行跌死,想留全屍,不料一聲極輕微的鐵杖點地之音,人已輕輕落在地上,朝眾人把手一拱,道聲「諸事拜託」,左手持杖拄地,右手握拳,往口中一送,當時拔出,「呃」的一響打了個干噎,便不再言動。大成和紫煙過去一看,已然氣閉身死,人仍持杖而立,雙目未閉,神態如生。眾人也都驚讚,說:「盜賊中竟有這樣人物!惜為小賊所累。」簡靜已將妖道殺死,黑摩勒要過釣竿,和段、李諸俠訂了後會,便即辭別,破空飛去。

大成經此一番閱歷,才知江湖上異人甚多,便是綠林中也有不少能手。以前保鏢,半仗情面,人熟地熟,半仗對方認為不值計較,否則寸步難行。這碗飯實不易吃,真要遇到能手高人作對,休說所保財貨,連命也保不住,越想越寒心。本意借送釣竿為由,往求石鐵華收容或代指引明路,見被黑摩勒帶了飛走,方自失望。簡靜道:「你只顧看熱鬧,鏢也不要了?」大成聞言,方自驚惶。簡靜笑道:「你莫着急,老馬真箇值價,他死前,曾由地道喚來心腹託孤,嚴命發還原鏢,並另贈黃金五百兩,請你回家置產,休在江湖上走動,再吃鏢行飯。我們弟兄尚要葬埋老馬,料理善後之事,你和小幺妹同去前山取鏢,就回去罷。」大成忽想起關中九俠都是異人奇士,如何忘卻?立即跪倒,拜謝相助之德,並請收為弟子。眾均不允,大成跪求不起。眾人見他意誠,人品又好,孫、浦二女俠心熱面軟,便同笑道:「段大哥,你最好說話,徒弟又少,就收了他罷。」

段漪點頭笑諾。大成大喜,就在當地拜師,並向諸俠分別行禮,改了稱呼。請示完了九俠住址,約定送鏢回去,便辭退鏢行之事,前往關中尋師。隨即拜別,同了小飛瓊薛紫煙往前山取鏢,依言行事。九俠事完自歸,大成不久成了一個有名俠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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