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密千疏 - 第2章

王稼駿

  三

  楊蓀的家並不算太遠,事先排摸過了周邊情況,所以我行車的路線特意避開了那些在馬路邊納涼的老阿姨們,她們最熱衷的事就是觀察進出小區的男男女女,對他們的衣着、髮型、外貌以及言行舉止評頭論足,以顯示她們豐富的人生閱歷。

  我從沒有燈光的道路上靠近了楊蓀的家,熄火關燈,汽車依靠慣性飄到了他家門前。他的家位於三樓,儘管把屍體搬進大樓里只有二十米的距離而已,但拖着一百斤的東西上幾十級的台階,這才是真正艱難的任務。

  我靜坐車內,足足觀察了十分鐘車外的街道,只有一個張貼治療性病廣告的男人鬼鬼祟祟地走過,比起我看見他,他倒反而更害怕看見我。楊蓀居住的大樓過道內一片漆黑,通過感應燈沒有點亮這一點,我判斷現在是上樓的好時機了。

  確保一分鐘內不會有人經過這裡,我迅速下車打開後備箱,抬着屍體的上半身,快速朝着他家移動。到了樓梯口,我彎下身子,把癱軟的屍體扛上了背,深吸一口氣,一鼓作氣跑上了三樓。我兩級台階一踏步,儘可能小心地不去驚動那些敏感的感應燈,這可以理解為做壞事的人總喜歡躲在陰影之下。

第5節:百密千疏(5)

  到了他家門口,我的雙腿由於過度受重,止不住地顫抖着。開門的鑰匙我早準備好了,好不容易克服抖動,我的手終於對準了鎖孔插進鑰匙,鎖舌壓下、彈起,黑胡桃的門輕輕開啟,兇手帶着房子主人的屍體回家了。

  接下來的步驟都經過了我的反覆推敲,關上房門後,我套上了手套、鞋套和頭套,雖然在這單身公寓裡和楊蓀幽會不下十次,但我們的關係在單位里是沒有人知道的,也就是說"事實"上,房子裡不應該有我來過的痕跡。

  我並沒有立即打開客廳的燈,因為一間原本沒人的房間突然亮起燈光,難免會引起路上行人的注意,我憑着記憶摸到浴室,打開了柔和的壁燈。浴室的磨砂玻璃很好地阻擋了光線向外擴散,我打開浴缸上的水龍頭,將冷熱水都開到了最大。

  我脫下手套,撩起涼水抹了把臉,好舒服,我的頭腦似乎也迅急冷卻了下來。

  接着,我吊着屍體的雙臂,把他拖到了浴室的地板上。在潺潺流水聲的伴奏下,我脫去了楊蓀的鞋子、褲子和襪子。

  一具赤裸的男屍,臃腫的身材、粗糙的膚質以及令人作嘔的死人臉,真不知道我怎麼會委身這樣的一個男人,真是瞎了眼。這也許只能歸結為孤獨女人在挑選男人時的盲目和輕信。這讓我想到了剛才出租車上那個風趣儒雅而又體貼的男人,雖然還不是很了解這個人,但我相信他一定強過楊蓀百倍。

  就在我的胡思亂想之中,浴缸的水也放得差不多了。我將楊蓀的屍體放入了水中,擺出泡澡的姿勢。當然,他的腦袋淹沒在了水中,這下他一定感覺透心涼了吧。

  他的衣服就隨意地放在了浴缸旁的坐便器的翻蓋上,然後我關上水龍頭,走出了浴室,合上了楊蓀的墳墓之門。

  來到了臥室,我照例開了一盞燈光淺淺的檯燈,並從口袋中拿出一個小塑料袋,從中取出幾根事先預備好的長髮放在了楊蓀的枕頭上。最後我拿起床邊柜上的空調遙控器,打開了牆上的空調。這麼熱的天要是沒開空調的話,就足以證明是謀殺了。

  決不能留下任何顯示我是兇手的證據,這是謀殺的第一原則,為了這個可恥男人我付出了身體的代價,這已經足夠償還一切。

  把楊蓀的鑰匙丟在了門旁的鞋箱上,收起地上用來包裹屍體的被單,我再次審視了一遍周遭的一切,回憶有沒有遺漏下什麼線索。

  我深深地吐了口氣,纏繞多年的胃病又傳來了痛感。我趕快收拾套在身上的行頭,抱着被單回到了我的黃色桑塔納里,將兩粒胃藥含在嘴裡,才稍稍緩解了我的痛楚。

  就在這個當頭,儀表台上的呼叫器響聲大作,是調度室傳來的指令。一般情況下,除了楊蓀調度室里不會有人會給我幫助的,今天怎麼……難道是楊蓀鬼魂的報復嗎?

第6節:百密千疏(6)

  心虛的我哆哆嗦嗦按下對講開關,呼叫器里立刻傳來調度室老張帶有上海方言腔調的普通話:"呼叫1002,呼叫1002,聽到請回話。"

  老張找我會有什麼事情呢?

  我帶着疑問對着呼叫器說:"聽到了,我在開車,什麼事情?"

  "剛才有位乘客,說是半個小時前坐上你的車,不小心把一包東西遺忘在車上,你檢查一下,如果確實有失物的話,請馬上通知我。"

  "好,我馬上看看。"說完,我掃視着剛才那位乘客的座位,果然,在座位下安靜地躺着一隻白色的手提袋,裡面是個長方形的物體。

  我伸手繞過安全隔離,拿過手提袋撐開一瞧,原來只是一包巧克力。我不禁笑了起來,那個亂發男人真的單純到只為一包巧克力而來找我嗎?憑女人的直覺,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我不知為何感覺臉頰火熱,幻想再次見面時他會對我說些什麼呢?是不是我們的命運就此會聯繫在一起,很可能他就是楊蓀的接替者,舊的不去,新的不來,這正是上帝精妙的安排。

  我快速地給了調度室回復,證明乘客丟失的東西確實還在我車裡。

  "那好,我通知失主,讓他去找你吧!"老張一腳就把所有的事情都踢到我這兒來了,但幸好我樂意接受這個他踢來的皮球。

  "那麼你就讓他去我家拿東西吧!我現在就回去等他。"我已經沒什麼心情再上路營業了。

  "好的。"一分鐘後,老張告訴我,那個乘客也已經動身前往我的家了。

  在經過一個垃圾場時,我把被單、頭套、手套以及鞋套都扔進了茫茫廢物堆中,並將後備箱恢復原貌。將謀殺的痕跡湮滅,我煥然重生,我的人生拉開了新的序幕,內心原有的悲涼蕩然無存,女人的善變想來連我自己都覺得可怕。

  四

  把車停好,對着後視鏡理了理鬢角的頭髮,雖然粉底已遮蓋不住眼角爬出的皺紋,但我依然年輕,不是嗎?

  家門前一個人影閃動,在那片廢墟中顯得和我同樣孤獨。是他,他正發着短信,幽幽的手機熒光映襯着他消瘦的臉。

  "先生,是你嗎?"我先打起了招呼。

  他尋聲看過來,發現是我,露齒一笑,他整齊潔白的牙齒在月光下格外醒目:"真是麻煩你了,耽誤你的工作,請見諒。"

  他的語氣還是如此舒緩,讓人聽來是這樣的舒心。

  "是這個吧!"我把手提袋遞了過去,"拉了好幾車的乘客,幸好他們都是坐後排的,所以才沒有遺失。"我邀功的同時藉機為自己的不在場證明加上砝碼。

  他檢查着手提袋。有些冷場,我搜尋不到想說的話,只是低頭把玩着手裡的車鑰匙。

  "謝謝你。"他終於抬起頭來對我說,"有件事情我想對你說,方便的話……"

第7節:百密千疏(7)

  他有些支吾,但眼睛卻瞄了眼廢墟中唯一還屹立的建築,那是我的家。

  我當然明白他的意圖,接過他的話茬:"噢,那到我家裡說吧!我嘴都快乾死了。"

  男人有點兒窘迫:"方便嗎?如果不方便的話可以去街角的……"

  我擺手打斷了他的話,打開門熱情地做了個"請"的手勢,他也就不再推辭,或許我們兩個人都知道接下來該發生些什麼。

  "你喝什麼?"我打開冰箱,發覺裡面只有楊蓀愛喝的冰鎮啤酒,於是改口問,"啤酒好嗎?"

  "隨便吧!"男人侷促地站在我家裡,看起來不像是個情場老手。

  我聽到手機在他口袋裡震動着,蜂鳴器發出低沉的響聲,他面無表情地翻開手機,但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轉移到了其他地方。

  "你很會享受生活啊!"男人拿起桌子上的擴胸器,試圖拉上幾下,可最後他還是放棄了。

  我接過健身器械藏到了床底下,這是為了這次運屍計劃在體力上所做的準備,這如同兇器的東西,還是儘量不要出現在外人眼前為好。

  "你想和我說什麼事?"我優雅地在沙發上端坐,電風扇製造的清風穿過我的衣襟,我把給他的啤酒不動聲色地放在了身旁的茶几上。

  可他並沒有要坐下來的意思,邊欣賞着我家中的布置,邊說道:"剛才你送我到家的時候,一定看見了同我一起的那個人吧!他是一位非常有名的警官。"

  為什麼他要和我說這些呢?有關警察的字眼在我聽來心驚膽戰,可卻不得不一臉懵懂地聽他說完。

  "剛才我出門之時,他正巧接到了一個報警電話,有人撥打110報警,稱發現了一具屍體,巧合的是,你應該認識死者,他是你單位調度室里的主任。"

  我的耳膜"嗡嗡"作響,天花板在眼前搖搖欲墜。怎麼會這樣?屍體怎麼會那麼快就被發現了呢?我的計劃天衣無縫,究竟是哪裡出了紕漏?我渴望知道答案。

  "怎麼發現他的?"

  "具體我也不太清楚,如果可以的話,請你現在送我去一下現場吧!哦,我很想了解此類事的真相。"男人撓了撓腦袋上的頭髮。

  "好吧!"我猶豫了一下,決定還是再回去看看,我好奇屍體是如何被發現的。

  "我先借用一下衛生間。"

  "那邊。"我指了指左手邊的那扇玻璃門,真正的殺人現場我早已清理乾淨,所以放心地讓他進去了。

  我對這個男人的職業有了初步的推測,也許他是一名警察。

  我幻想的艷遇在現實中摔得粉碎,罪犯和警察是兩個完全的對立面,我對這個男人的好感如同換季時的衣服一般大打折扣。

  "西夢婷,可以走了。"陌生男子從衛生間裡出來,頭髮濕嗒嗒地滴着水,一副涼爽的樣子。

第8節:百密千疏(8)

  "好。"我起身抓起鑰匙,驀然間想到一個問題,脫口而出道,"對了,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你叫什麼?"

  "我叫左庶。"他說自己名字時,口齒很不利索。

  左庶,好熟悉的名字,莫非這個留着亂發,眼神頹廢的男人就是屢次幫助警方破案的偵探?

  看來上帝已經着手為我安排了一場遊戲,替我挑選了一個強勁的對手,我可以選擇玩和不玩,或是玩上帝。

  五

  名偵探再次坐在副駕駛座上,我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做好了迎戰的準備。對楊蓀的家我當然要表現得一無所知,而在毫無方向感的左庶的胡亂帶路下,抵達楊蓀家的時候,已經過了10點30分,但圍觀的人們興致絲毫不減,熱火朝天的場面令我倍感炙熱。

  有人說過,永遠別指望別人會真正在乎你,無聊的人們只是想在平淡的日子裡找到樂趣和刺激,哪怕代價是珍貴的生命。我看見道德的淪喪,社會的漩渦吞噬着善良的心,同情心淪為笑柄,情誼的價值只能體現在利用的時候,就像我和楊蓀。

  "這裡那麼吵,我看你還是和我一起上去吧!"左庶看到這樣的情景,提出了忠告。

  即使他不說,我也希望能去樓上一探究竟,現在則順水推舟地答應了他的要求。

  到了三樓,我刻意側身讓左庶先走進已滿是警察的現場,我不喜歡有雙眼睛在我的後背上游移。

  "諸葛警官。"左庶向正蹲在地上檢查現場的一個警察打起了招呼。

  "你過來還算順利吧!"圓臉的警官笑起來活像個彌勒佛,他甚至虛偽地對我笑了笑,問左庶,"這位小姐是?"

  "忘記為你介紹了,這位是出租車公司的先進工作者,西夢婷小姐。"

  "幸會幸會。"複姓諸葛的警官主動和我握起手來,他的手很柔軟,雖然滿頭大汗,卻不像很多邋遢男人一樣有噁心的手汗。

  "讓我看看屍體的情況吧!"左庶接過一位警員遞過來的手套,左顧右盼地尋找着屍體的位置。

  諸葛警官領着左庶走向了衛生間,我聽到了他們交談的隻言片語:"屍體躺在衛生間的浴缸里,死因是溺水窒息而死,初步斷定是一起謀殺案,這裡並非第一現場,而是被移屍至此處。"

  "呵呵,難得我們想法一致啊!"左庶輕鬆的笑聲與殺人現場的氛圍格格不入。

  之後的談話由於距離太遠,我聽不太清楚,只聽到了"屍斑"等專業的字眼。

  突然我後背一緊,一個怒氣沖沖的男人不知何時站在了我的後面,光着上身,濕漉漉的頭髮不知是水是汗,兩條小腿從豎紋的平腳褲中穿出,上頭布滿蚊子啃咬後的紅色小包,看着令人頭皮發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