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遊 - 第2章

徐公子勝治

  想不到風君子小小年紀,竟能說出這麼多希奇古怪的話來,尤其從他嘴裡一本正經說出「這世上是沒有鬼的」這種言論,簡直就是搞笑。可就算是搞笑,我也沒有辦法,就算世上有鬼,對我又有什麼意義呢?可是世上的道理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不簡單。我只是普通的高一學生而已,還難以預料世事複雜的變化,這一晚的經歷,將我不自由自主的捲入到一場危機中。

  

  神遊

第一卷

陰神篇

003回

談通論神異,於夢觀中陰

  有些事情,你越告訴自己不要去想它,它卻拼命向你腦袋裡鑽。有些人,你告訴自己不要去看她,她卻像磁石一樣牢牢的吸引你的視線。風君子告訴我,只要對教室里那個女孩視而不見,就不會有事,可惜我做不到!我越不想看她,可是我越忍不住回頭看她兩眼。因為我在告訴自己「不要看她」的同時,實際上也是在不斷提醒自己有這麼個人的存在。這個道理很簡單,只可惜當時我不懂,風君子也沒有告訴我。我後來懷疑他可能是故意的。

  神秘的小女孩總在黃昏時出現,我每天晚自習時走進教室總要和她打一個照面。這個小女孩的存在似乎只和我一個人發生了關係,我甚至有一種錯覺,她是因為我才存在的。她的臉色蒼白,眼神茫然,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就那麼坐在那裡,周圍的一切似乎都與她無關。看着她可憐的樣子,我有時候想到了自己的妹妹,我妹妹正和她一樣的年紀。我的同情心終於忍不住的泛濫,動了想幫一幫她的心思,我想知道她從哪裡來?來這裡又為了什麼?可是不知如何做起。

  這一天的晚自習我來的特別早,教室里還沒有別人。當然我不是第一個,因為「她」已經坐在那裡。出於一種不知名的衝動,我忘記了風君子的告誡,走了過去,對她說:「小妹妹,你為什麼會在這裡?……有什麼事情需要幫忙嗎?……你能聽見我說話嗎?……」

  不管我如何嘗試與她溝通,小女孩都毫無反應,我鼓起勇氣想去拍她的肩膀。還沒有等到我伸手,身後有聲音傳來:「你是色身,她是中陰身,別費力氣了,沒有用的!風君子沒有告訴你嗎?」轉身一看,尚雲飛不知什麼時候走進了教室,他看見我疑惑的神色,又接着說道:「你有先天的報通,還不知足嗎?難道想學那些無知的巫婆神漢,還想得鬼通?你不體悟心性,追求神通不是什麼好事。」

  「雲飛,你說什麼?我怎麼一句也聽不懂?」

  「不懂?風君子怎麼什麼都不告訴你?算了,你也別問我了,凡事都有因果業報,你愛怎麼辦就怎麼辦吧。」我還想再問點什麼,但是雲飛說完之後就坐下了,此時其它同學已經陸續走進教室。

  ……

  下自習後,我沒有直接回宿舍而是追出西門外叫住了回家的風君子。風君子見我叫他,轉身問道:「石野,你不回去睡覺,找我什麼事?還是因為那個鬼嗎?我已經告訴你不要管她。」

  一路小跑有點累,我喘着氣說:「不是不是,我想問你幾個名詞。色身、中陰身、報通、鬼通都是什麼意思?」

  風君子神色一變:「尚雲飛告訴你的吧?靠!才多大點一小屁孩,一天到晚五迷三道的,賣弄什麼!」

  風君子說尚雲飛是小屁孩,可是忘了他自己還比雲飛小一歲,我心裡這麼想可嘴上沒敢這麼說:「是雲飛告訴我的,但是他又不解釋給我聽,我心裡好奇,能問問你嗎。」

  風君子:「那你把雲飛的原話都對我說一遍,他是怎麼提到這些的?」

  我將雲飛的話轉述了一遍,風君子聽完之後似乎有點不高興:「以為自己那些門道能夠大徹大悟號稱不求神通,其實骨子裡比誰都講究神通。」

  風君子的話我還是沒聽懂,小心的問道:「究竟是怎麼回事?神通是什麼?」

  風君子答道:「佛家說自己不宣揚神通,可是在經書里把神通講的比誰都詳細。你聽說過五眼六通嗎?」

  「沒聽說過。」

  「那是佛門的說法。五眼指的是肉眼、天眼、慧眼、法眼、佛眼,六通指的是眼通、耳通、心通、命通、神境通、漏盡通。肉眼就是普通人的眼睛,但又有不同,指的是目光明澈能見一切細微,天眼跟肉眼不同,它是三維的,三維你明白吧?……」

  我點點頭,好歹也學過立體幾何。風君子又接着說:「天眼不僅能見眼前的世界,還能見極遠與極近,修煉到極處,只要世上存在的都能看見,不論它在何處。慧眼跟天眼又不同,它在三維空間又加了一維時間,能見過去和未來,但是慧眼見過去和未來卻看不穿因果,因此不能改變什麼。而法眼則高明了一步,俗話說法眼如炬,能照一切無明,也能因勢利導扭轉乾坤。這些都是眼通,那麼六通之中的耳通你也應該能明白了。心通也叫他心通,指能夠窺知人心。至於命通那就是迷信的說法了,佛教有輪迴轉世之說,命通能知宿命,和慧眼差不多但也有區別,慧眼強調能知過去未來,命通強調因果循環……」

  「你說什麼?迷信的說法?」聽到這裡我忍不住打岔,風君子講神通居然說命通是迷信,那言下之意其它的神通就不是迷信了?為什麼其它的神通不迷信反倒命通迷信了?我疑惑不解。

  「別打岔,聽我把話說完!六通中還有神境通,這種神通非常奇妙,包含的內容也很多,比如說在這裡消失到那裡出現,這其實是遁術……總之中國神話傳說裡面的神仙能做到的大多在神境通中。石野,我是不是漏掉什麼了?」

  我點點頭:「風君子,你剛才沒講佛眼和漏盡通。」

  風君子也點頭道:「我確實沒講這一眼一通,因為我一直懷疑佛眼和漏盡通根本就是杜撰的!是為了貶低道教而編造出來的。佛眼在法眼之上,漏盡在神境之上,神仙永遠都比不上佛的神通!他媽的,哪天我一高興,也寫一本經書,搞他個七眼八通,在佛眼之上加個神眼、仙眼……」

  風君子的話糾纏不清,我不得不再次打岔:「風君子,你的經書慢慢寫,可是你還沒告訴我什麼叫做色身、中陰身、報通、鬼通。」

  風君子:「色身指的就是人的肉身,你拍拍自己就知道了。佛家講這是臭皮囊,不拿它當回事,可是丹道中人的肉身是先天爐鼎、修行根本。中陰身,好像是密宗的說法,我也不太清楚,他說中陰身我說陰神,在你看來就是鬼!你就當鬼理解好了。剛才講了神通,指的是分類,那麼佛門講的神通還有一種按來源的說法,說的是報通、修通、依通、妖通、鬼通五種。報通指的是天生的神通,比如說你這種情況,佛家講輪迴,認為生下來就有神通是前世的業報,所以叫報通。修通指的是根據各種術法修煉得到的神通。依通就是依靠各種手段或者道具得到的神通,強調藉助外物或儀式,這一點恐怕不好理解。你想一想鳳凰橋西邊有很多擺地灘算命的,如果算得不准就是騙人,如果算得准就是依通。至於妖通和鬼通,就是藉助妖魔鬼怪得到的神通,很多人是因為妖物或者鬼物附體,或者和它們有所溝通……石野,你聽明白沒有!」

  我正聽着入迷,風君子突然叫了我一聲,我趕緊答道:「聽是聽明白了,不過命通為什麼是迷信呢?」

  風君子冷笑一聲:「你聽說過六道輪迴嗎?也是佛家的說法,。」

  「沒聽說過。」

  風君子:「六道指的是人道、阿修羅道、餓鬼道、地獄道、畜生道、天人道。六道中的天人道講的其實就是中國神話中的那些神仙。但是佛教中的佛卻跳出六道之外不入輪迴,而天人卻有五衰,遲早也會完蛋,跟畜生沒什麼區別。雖然講什麼眾生平等,可是就他們不是畜生!」

  聽到這裡我總算有一點明白了,風君子和尚雲飛之間似乎有那麼一點門戶之見或者說是「學術之爭」。他們之間有什麼爭論我插不上嘴,他的這些話我也不敢回去告訴雲飛。我又問:「那麼你剛才說的神通都是真的嗎?」

  風君子一笑:「那些都是佛門中的說法。其實神通廣大,又豈能那麼教條,俗話說道法無邊,何止區區五眼六通。既然你今天問了,我就讓你開開眼界,你看見那塊石頭了嗎?」

  風君子指着路邊一塊青色的石子問我,我點了點頭。他突然抓住了我的手,小聲的說了句:「借神通一用。」又是這一句!我覺得全身又是一陣發軟。那塊石子突然間就像活了一般,在地上蹦了兩下,然後一彈地騰空而起斜飛過來,風君子伸出另一隻手一把接住。

  「我沒有青冥鏡,就拿這個石子當法器吧。」風君子自言自語的將青石子揣到兜里,轉身又對我說:「看清楚了吧,這就是道家『御物』的法術,你說它是什麼神通?」

  「哇!太神奇了,你能不能教我?」

  「其實你也能做到,只是不知道怎麼做而已。我現在教你這個,和教你慢性自殺沒什麼區別。法術都需要消耗法力或者你這種人的先天元氣,其實你仔細想一想,這一點也不神奇,甚至是多此一舉,可有可無。」

  「為什麼?」

  風君子又走向路邊,輕輕揀起另一塊石子:「想揀一塊石子,走過去拿起來就是了,非要施展御物神功,所消耗的是千倍的能量。你說不是多此一舉嗎?再說能夠將道法練到這個地步,十萬個人裡面也沒有幾個,絕大多數人終其一生也不可能有此境界,有人就算達到了這個境界,恐怕也需要苦修百年。世界上的石子如果這麼揀,豈不是太荒唐了!佛家不宣揚神通,其實也有他們的道理,你明白了嗎?」

  ……

  尚雲飛的話我沒有聽明白,風君子的話我一開始明白了,後來又糊塗了。從地上揀個石子需要苦修百年,還萬中無一!那麼風君子今年多大了?他不過才十幾歲!風君子雖然說神通並不神奇甚至可有可無,可我還是希望自己也能像他那樣揀一塊石子,可惜他不願意教我。晚上睡覺的時候我一直在胡思亂想,在胡思亂想中漸漸的睡去。

  我做了一個夢。我夢見自己站在一個高台上,揮舞着雙手。隨着我的雙手揮舞,眼前滿天五顏六色的石子亂飛。仔細一看,原來這些石子不是在亂飛,而是受我的雙手控制,我心念到處,這些彩石如蝴蝶穿花般在空中飛出種種弧線。我心裡一高興,這些石子突然間都失去了控制,劈頭蓋臉的都向我打來。我一驚之下,突然醒了。

  原來這是一個夢。我覺得宿舍里的空氣很悶,壓抑的讓人喘不過氣來。其它人都在沉沉的睡着,沒人注意到我從夢中驚醒,我披上衣服,迷迷糊糊的走了出去。走廊上靜悄悄的,月光透過窗戶曬了進來,我抬眼看去,發現這是個月圓之夜。圓月靜靜的掛在天空,似乎在對我發出神秘的召喚,我跟着月光一步步走出了宿舍樓,來到悄無一人的校園中。

  我漫無目的的走着,不知不覺走到了教學樓前。這座建於1955年的古老建築就像個沉默的怪物臥在那裡,一扇扇窗戶像一隻只黑洞洞的眼睛。夜已經深了,那個小女孩還在那裡嗎?她一個人在這寂夜空樓中會不會感到害怕?說來奇怪,我想到了一個「鬼」會不會感到害怕,卻沒有想到我這個「人」是不是也應該感到害怕呢?

  我一步步走上樓梯,腳下的黑暗發出了空蕩蕩的回聲,這回聲的尾音就像遠處傳來的一聲聲嘆息。我走到教室,推開門,向里望去。木門發出枯澀而嘶啞的聲音,在寂靜中十分刺耳。那個小女孩還坐在教室里,出乎意料的是,開門聲驚動了她。在我向門裡望去時,她也抬起黑漆漆的眸子向我看來,用怯生生的聲音問道:「你是誰——?」

  這一聲把我驚醒,我突然從床上坐了起來,腦袋險些砸到了上鋪的床板——原來這還是一個夢!夢醒之後還是一夢,這是我從未有過的經歷,我甚至懷疑自己仍在夢中,用手掐了掐胳膊,疼痛的感覺告訴我這回是真醒了。黑暗中,我出了一身冷汗。

  ……

  這個夢不是結束,而是另一個開始。從這天起,幾乎每個晚上我都會做同樣的夢,總是夢到我走到空無一人的教室前,推開門,然後迎上小女孩的眼神,聽見她問:「你是誰?」所有的夢都是到此為止,無一例外的我會在此時醒來,醒來後一身虛汗。

  奇怪的是,雖然我每天都在做同樣的夢,但是我在夢中時,卻意識不到這是夢。只有醒來時才猛然驚醒又是這個夢,因此我一遍又一遍重複這種身臨其境的折磨。每天都做着這樣的夢,晚自習時又天天看見那個沉默的女孩。一天兩天也許感覺不到什麼,可是時間長了,我漸漸的有點神情恍惚。

  我開始覺得精力不濟,揮身發冷,上課時坐在那裡會經常感到頭暈目眩,臉色也越來越難看。最先發現我異常的不是尚雲飛也不是風君子,是我們班主任柳老師。一天自習課的時候,我用手支着太陽穴昏昏欲睡,眼前書本上的文字成了游來游去的蝌蚪。這時有一隻溫柔的手放在了我的額頭上,然後我就聽見了柳老師的聲音:「石野,你這幾天怎麼了?一直是很不舒服的樣子,跟我去醫務室檢查一下好嗎?」我抬起頭,是柳老師關切的眼神。

  「沒,沒什麼,我昨晚沒睡好,今天有點困。」我結結巴巴節節的回答。不知道為什麼,在所有的老師中,我一見到柳老師就緊張,特別的緊張!不是因為她對學生嚴厲,相反她是對學生最溫和的,也不是因為她特別關注我,我在班上只是一個不引人注目的普通學生。但奇怪的是,我一站在柳老師面前心裡就緊張,手足無措,話也說不利索。也許因為她是我們班主任的緣故吧,我從小遇到的班主任都是很厲害的。

  柳老師很年輕,是所有高一班主任中最年輕的一個,比我大五歲,今年二十三,夏天剛剛從蕪城師範大學中文系畢業,教高一年級三、四班的語文。師範大學剛剛畢業就能到蕪城中學任教,一方面在大學的時候一定是特別優秀的學生,另一方面家裡也應該有一定的關係。當然這些我都不清楚,我對柳老師的第一印象就是她異常的漂亮。從小在山村長大對城市中的美女沒有什麼印象,第一眼看見柳老師的時候,心裡就想傳說中的美女就是這樣吧?但又說不清楚她具體美在哪裡。我雖然年紀不小,可對異性的概念還很貧乏。

  柳老師聽見我的話,還是堅持說道:「你這樣都已經好幾天了,難道天天都睡不好?是不是家裡出了什麼事情?如果有的話告訴老師。」

  「沒,我家裡沒什麼事,真的,真沒事。」

  「那你還是跟我去醫務室吧,看一看總不是壞事,走,跟我走。」柳老師的聲音溫柔悅耳,可是和學生說話的語氣中也有一種不容辯駁的權威。她拉着我的胳膊,我不由自主的站了起來,跟着柳老師去校醫室。校醫沒有檢查出來任何毛病,只是告訴我要注意休息注意營養。柳老師還是不放心,叮囑我:「如果還是覺得不舒服,就到市醫院去看看,還有……要是家裡有什麼困難的話,不要不好意思,告訴我。」

  我從醫務室出來的時候已經下課了,柳老師走後,我想找風君子,和他說一說夢中的事,卻迎面碰見了尚雲飛。這兩大騖人在我看來都是高人,趕緊迎住尚雲飛,和他說了我最近幾天奇怪的夢,讓他幫忙解釋解釋。

  雲飛聽了我的話,面色如常,並沒有感到特別的吃驚,想了想對我說:「你好像走入邪路了,不過不要緊,只要你心中清淨就不會有事,不要去想,也不要刻意去不想,過一段時間就沒事了。既然是夢就當它是夢。」

  他的回答還是不能讓我放心,我又接着問:「有沒有辦法讓我不做這個夢?」

  雲飛沒有回答而是反問:「是你自己想做,我有什麼辦法!你跟我說實話,你真實的想法是不想做這個夢嗎?還是別的什麼?」

  「其實我最想知道的是——,夢中那個小女孩究竟想對我說什麼?可惜每次到那裡我都醒了。」我低下頭,終於說出了實話。

  尚雲飛:「這就對了,這就是你心念執着之處,放下了也就沒事了。普通人有持著也就罷了,可是你有天生報通,夢裡能見中陰境界,卻又不知道自性空明才是解脫之道,所以越陷越深。解鈴還需系鈴人,如果你自己沒辦法,我幫你去找風君子,禍都是他闖的。」

  

  神遊

第一卷

陰神篇

004回

入門因點化,市井求異人

  這天晚上我沒有上晚自習,一個人躺在宿舍里休息。我只覺得昏昏沉沉的,像是睡着了,又像是醒着。朦朧間,我聽見有兩個人走進了房間,聽說話的聲音是風君子和尚雲飛

  風君子:「沒想到石野能在夢中陰神出遊,真是了不起!」

  尚雲飛:「你還有臉說了不起,你看他現在是什麼樣子?你就教他這種旁門左道嗎?」

  風君子:「雲飛,首先我要告訴你這不是旁門左道,其次這也不是我教的,是他自己做到的,我事先也沒想到。」

  尚雲飛:「那你說怎麼辦?」

  風君子:「你不是什麼都知道嗎?你說一說有什麼辦法?」

  尚雲飛:「只要他心神淡定,過一段時間就沒事了,用不着勉強什麼。」

  風君子:「真是高人啊,什麼閒事都不管。這一次他當然可以沒事,下一次怎麼辦?這樣下去,可不是福壽之道。」

  尚雲飛:「那還不是拜你所賜,解鈴還需系鈴人,你闖的禍你來補救。」

  風君子:「解鈴還需系鈴人,這話一點不錯。不過事情不是因我而起,都是因為教室里出現了那個鬼,沒有那個鬼女孩石野也不會有今天,所以解決問題應該從她開始。」

  尚雲飛:「風君子,你什麼意思?」

  風君子:「我聽說藏密有六成就法門,你把中陰成就法教給那個小女鬼,把夢觀成就法教給石野,大家不就都沒事了,這才是我們這種人解決問題的辦法。」

  尚雲飛:「搞了半天你在打密法的主意。你有沒有搞錯!六成就是白教的法門,我上師是黃教活佛。再說了,石野這種人有天生神通,極容易落入魔道,根本不適合修習密法,我師父肯定不會答應的。就算我師父答應了,石野能夠誠心向佛嗎?」

  風君子:「門戶之見!你說不適合就不適合?他的天資確實差了一點,但也算得上千里挑一了。我們現在談的是救人,又不是哪門哪派在拉壯丁入伙!」

  尚雲飛:「你不是神通廣大嗎,為什麼要求我?你自己就沒有辦法了?」

  風君子:「既然如此我就不求你了,我自己解決。但是石野的事情,以後你就少插手,他怎麼去做你都不要干涉,不要天天說什麼誰又落入邪道魔道的廢話。」

  ……

  這天夜裡,我依舊在重複那個夢。從寂靜校園裡走過時,渾然不覺身處夢中。踏上樓梯、穿過走廊,來到教室門前。當我伸手去推門時,突然發現有人在門上用粉筆寫了個大大的「夢」字。這個字就像一道符咒,也像黑暗中的一道無聲閃電,剎那間把我點醒!當然我不是從夢中醒來回到現實,而是在夢裡驚覺,想起來這個場景就是我連日來重複的夢境——我在夢中醒悟自己正在做夢。

  這一剎那間我的意識不再混沌,而是恢復了神智,腦筋飛快的運轉起來:按照以前夢中的經驗,我只要推開這扇門,那個小女孩就會聽見,並且會抬頭看見我。然後呢?然後她就會問我:「你是誰?」,再然後我就會醒來。這一次會不會又是這樣呢?我推開門,門軸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音,然後迎面看見了小女孩的眼睛,耳中聽見她的問話:「你是誰——?」

  這聲音不大,細細的,還帶着一絲怯意,但在空曠的教室里聽起來異常清晰。我推門而入,說出了連日來一直想說但是沒有機會說出的話:「小妹妹,不要怕,我叫石野,你叫什麼名子?」這一次,我在夢中終於走進了教室,沒有習慣性的驚醒。

  「我叫依依,哥哥,你怎麼會在這裡,我睡了多長時間?」

  這一聲哥哥叫得奇怪,因為這是我們第一次對話,而在此之前,每當我看見她就想到了我妹妹,而她第一次看見我就開口叫我哥哥,叫的還那麼自然。聽她的語氣,好像全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而是剛剛睡醒,看神色確實也是一副剛剛睡醒的樣子。我曾經很多次在心中設想如果她開口說話會說什麼,但萬萬沒有想到她會問一句自己睡了多久。

  「我也不知道你睡了多久,你能告訴我你是怎麼誰着的嗎?」

  「睡着以前?」女茫然的看着我,皺着眉頭似乎很吃力的在回憶。她的眼神很純淨,純淨中卻有一種旋渦般的吸力,我不由自主的與她對視。恍惚中我有一種錯覺,我覺得她的瞳孔離我越來越近,也越來越大,將我整個人都容納進去。還沒等我反應過來,眼前的情景突然一變:教室還是這間教室,桌椅的擺放的位置也沒有多大的改變,但是有一點不對的地方,那就是細節不對!門窗桌椅不再是原來的樣子。

  教室里仍然是空蕩蕩的,沒有燈,只有月光隱隱約約的照了進來。教室中間的一張課桌兩邊面對面坐着兩個人,其中一個就是這個小女孩,她對面是個三、四十歲的左右的婦人。我站的位置只能看見婦人的側後,看不見她的臉以及表情。

  「依依,把這杯果汁喝了,喝完之後你就會好好睡一覺的。」婦人的聲音很溫柔,但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音。不知道為什麼,聽見這聲音我心裡陡然升起一種感覺——絕望,徹底的絕望!我突然覺得事情有什麼不對,本能的叫了一聲「等等!」

  不料我的話音剛剛響起,眼前的情景又變了。教室中的人不見了,但窗外卻亮起了火光!有人在開篝火晚會嗎?我走到窗前向外望去。窗外的景象與我熟悉的校園大不一樣,初中部的教學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開闊的廣場,廣場四周的樹木分布依稀還有一點點熟悉的影子,但比我平常所見都低矮了很多。廣場上的人很多,都圍着中間由兩層課桌拼起來的一座大講台。高台有五、六米寬窄,上方拉着電線掛着幾盞明晃晃的電燈泡,正中央拉着紅布大條幅。條幅上刺目的白字寫着:打倒……柳子規!周圍的人們揮舞着標語、紅旗、喇叭等五花八門的東西,喊着歇斯底里的口號,也聽不清在說些什麼。還有人高舉着火把,我看見的火光就是來自晃動的火把。

  高台正中間跪着一個人,灰色的中山裝已經被扯得披一片掛一片不像個樣子,頭上戴着一頂高高的白色紙筒帽,帽子上還歪歪扭扭寫滿了鬼畫符般的毛筆字。我看不清他的臉,因為此時正有兩個人一左一右向後掰着他的手臂,同時用力的按着他的後腦向下壓,臉幾乎貼到了地上。這兩個人按着中間的那個人,一邊還帶頭喊着口號,隨着他們的嘴一開一合,台下就是一片山呼海嘯般的吶喊。

  我突然認出了一個人,這個人站在跪者的左手邊,正在用力的按住他。此人面目依稀就是今天蕪城中學的校長何卓秀!只是年輕了許多。我看着這個年輕人,不,應該說是年輕的何校長,突然有一種感覺鑽入了我的腦海,這種感覺就是——強烈的快感!這種快感像魔鬼一樣出現,把我嚇了一跳,隨即反應到我感覺的是何校長的內心,因為我聽見了他內心的聲音。

  「平時高高在上的人也一樣被我按倒在地!你比我有學問!你生來比我優越!所有的人都尊敬你!我恨你說話時那種風度!恨你走路時那種姿勢!可是你也有今天!也一樣被我踩在腳下!所有的人都對我歡呼!這感覺太棒了!……」

  我莫名其妙打了個冷顫,這時台下突然出現了一陣騷亂,有人往上丟東西。不是西紅柿也不是雞蛋,而是他們手裡五花八門的東西,其中還夾着大大小的石頭。開始的時候只有一、兩個人,緊接着扔東西的人越來越多,都衝着高台中央的那個人。可惜這些人大多扔的不是很準,波及到那人身邊的兩人。兩人見狀鬆開了手閃到一邊,但閃開的時候又很不甘心的用力向前推了一把。只見高台中央那個人剛剛直起腰,身體又向前一晃,頭衝下栽了下去,身影淹沒在狂熱的人群中。有人發出驚呼,更多的人卻在嘶啞的歡呼……

  這是什麼地方?這還是校園嗎?我看見的究竟是什麼?是幻覺嗎?正在我驚疑之間,身後突然傳來一個人的話音:「你看見的不是幻覺,是真實場景的重現,它存在於鬼魂的記憶中。」

  隨着話音響起,眼前的異像突然消失,我仍然站在教室的窗前,但學校的景觀已經恢復正常的模樣——窗外仍是靜悄悄的夜色與森森樹影。我轉身,風君子正似笑非笑的站在教室的另一側,見我滿臉困惑,沒等我發問就指着教室中的那個小女孩說道:「你不要奇怪,現在你在她的夢中,我在你的夢中……你剛才看見的是她的回憶……我對你講過他心通,你在她的夢中感應陰神,也感應到鬼物的他心通,就是鬼通……你剛才在她的回憶中能夠感受別人心中所想,也是如此。」

  風君子顯然知道我心中在想什麼,一開口幾乎回答了我所有的疑問,我反倒不知說什麼才好,過了半天才問:「風君子,我是在做夢嗎?那你怎麼來了?」

  風君子仍然在笑:「你來的時候我就來了,我不來你怎麼進得來。你確實在夢中,但這不是一般的夢,這是我的獨門道法,現在給你解釋你是不會明白的。我告訴你,這個小姑娘是二十年前我們蕪城中學柳校長的女兒……二十年前柳校長身亡,他的妻女服藥自盡,這是轟動蕪城中學的大事,只是當時還沒有你我……我知道你心裡有很多疑問,但這個小姑娘剛剛醒來,她的疑問更多,你們慢慢聊吧,你恐怕要花一點時間才能讓她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

  「怎麼回事,你現在要去哪裡?」

  「她只記得她睡着了,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是你把她喚醒的,那你就和她解釋一切吧。這個地方陰森森的太嚇人了,我可不敢待在這裡。」風君子說着話已經走到了門口,突然又想起什麼回頭說道:「你處理完夢中的事情,明天早上六點在市體育場門口等我,不要忘了帶上青冥鏡。有什麼事白天再說,我要睡覺了。對了,我在你床頭放了個鬧鐘,定的時間是五點一刻,到時候你會醒的。不打擾了,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