壞道 - 第2章

priest



安怡寧每次一看見姜湖那有點不知所措地迷茫樣子,就忍不住獸……不,是母性大發,於是瞪了沈夜熙一眼——不許欺負人,用眼神也不行。

沈夜熙默默地翻了個白眼,又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跟隊外勤,那姜醫生持槍嗎?」

「不,我算文職,而且我不喜歡暴力。」姜湖攤攤手,「楊姐也說我不帶挺好的,到時候萬一真遇到緊急情況和匪徒面對面什麼的,我帶了也是給別人帶的。」

沈夜熙覺得,天下極品全都被莫匆挖到局裡當吉祥物了。

這時迎面過來一個男人,三十出頭,說不上長得多端正,可是就是讓人看着順眼。男人見到沈夜熙,臉上驚喜的表情不加掩飾,大步走過來給了他一個擁抱,狠狠地拍拍他的後背:「你可算是回來了。」

沈夜熙這回臉上的笑容不帶作假的了:「君子,辛苦你們了。」

安怡寧一指姜湖,撇撇嘴:「蘇哥,出來找漿糊的吧?」

蘇君子這才放開沈夜熙,熟練地伸手揉了一把姜湖的頭:「你這破孩子,瞎跑什麼。」

姜湖頂着一頭亂七八糟的頭髮吐吐舌頭。

安怡寧甩了甩手上的卷宗:「我聽說上回你足足帶了他兩天,這娃才找到去衛生間的路,君子哥威武,不愧是拖家帶口的人,有耐心有毅力——敘舊什麼的等會再說吧,大爺們,咱先移駕辦公室,順便叫上楊姐和盛遙,有活兒了,準備開會。」

第二章

天使之翼



「本月報上來的失蹤的孩子到目前為止,已經有四個了,」安怡寧把一排小孩的照片一字排開,有男孩有女孩,都長得挺漂亮,「失蹤的孩子差不多都是八九歲,在學校也很乖,家庭情況都不複雜,父母的社會關係簡單,不屬於高危群體,基本可以排除仇殺。另外家裡都是中產階級,過得去,但多有錢也說不上,匪徒連個電話也沒給家裡打一個,也不像是索要贖金的類型。」

「專門對同一個年紀,同一個類型的孩子下手,不要贖金……這麼聽起來,像是戀童癖或者人販子。」

說話的是坐在蘇君子旁邊的一個青年,一雙桃花眼顧盼神飛,看人的時候,眼睛裡好像飄着着一層流光,顯得特別的專注,幾乎讓人生出一種他很深情的錯覺來——當然也就只是錯覺了,這是全局第一桃花男盛遙,因為其「名聲」遠播,被女警們視為毒品一樣,即想着要敬而遠之,又忍不住想被誘惑。

他歪歪斜斜地跨坐在椅子上,修長的手指撐着下巴,看着就賞心悅目。

「人販子一般不沾人命,就算真的要滅口,也不過就是殺了人了事,」安怡寧說,拿出了另一組照片,黑黢黢噁心的下水道,各種各樣的垃圾,還有混雜在垃圾中間的女孩的頭顱,「死者的頭是被很鋒利的工具割下來的,其他部分沒有找到。你們想啊,真要殺這麼大的一個孩子能費多大勁,有力氣一點的成年男人一隻手就能把她掐死,何必特別把孩子的腦袋割下來?」

「我有個問題,如果只有這麼一具屍體,」蘇君子插了一句,他的聲音特別低沉柔和,對別人說話的時候會非常認真地盯着對方的臉,「我們是不是可以認為,其他的孩子還都還活着?」

安怡寧沉默了一會:「不排除這種可能,但是最好別抱什麼希望——張晶,就是死者,她是四個失蹤的孩子中的最後一個。」

這時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短髮女人推門進來,鞋跟急促地點着地面,手裡拿着一打材料:「幾個失蹤的孩子的全部材料,我都找來了……喲,夜熙,你怎麼回來了?」

一直坐在旁邊不吱聲的沈夜熙沖她笑了笑:「怎麼的楊姐,你也不歡迎我?」

「不歡迎,你不招人待見,」楊曼開玩笑,拿材料敲了他腦袋一下,想了想,又敲了一下一邊的姜湖,「我一眨眼的功夫,你就不知道跑哪去了。」

姜湖捂着被打的地方,眨巴着眼睛,又委屈又不好意思地看着她。

兩秒鐘以後,楊曼被擊敗了,她捂住胸口,深深地嘆了口氣:「小可愛,你當心理醫生簡直太得天獨厚了,每個細胞都吐露着治癒系的小心心。」

沈夜熙不動聲色地翻了個白眼,乾咳一聲岔開被楊曼領得越來越不着調的話題:「幾個孩子之間有什麼聯繫麼?」

「有,先讓我喘口氣。」楊曼坐在旁邊的桌子上,順手撈過盛遙的杯子喝了口水。

盛遙睜大了桃花眼:「天哪,這杯子我可得珍藏起來。」被一巴掌扇上了那漂亮的腦袋。

「這幾個孩子家住不同的區,父母也沒有工作上的關係,就讀於不同的學校,可是他們都是一個合唱團的成員。」楊曼抽出一張紙,上了珠光的指甲在上面點了點,「就是這個,叫『天使之家』的童聲合唱團。」

「我好像聽說過……」蘇君子托着下巴想了想,「是不是在電視上出來過?」

「兒童節目裡出來過幾次,挺紅的。」盛遙沖蘇君子飛了個媚眼,「陪你小女兒看的吧,五好模範爸爸。」

蘇君子好脾氣地笑了笑。

「有這個天使之家的背景材料,和在案發時間附近的活動安排麼?」沈夜熙問。

「有,之前的現在的和未來的都有。」楊曼抽出幾張時間表遞過去,「沈頭,我覺得咱們應該到找這個合唱團的負責人聯繫一下,因為每次孩子失蹤之前不久,都正好參加過合唱團演出。」

「你懷疑合唱團的負責人?」

「不,這些人我剛剛都調查過了,沒有戀童或者其他精神異常的歷史,並且在幾個案發時間都有比較完美的不在場證明。」楊曼說,安怡寧對她的效率做了個仰視的表情。

盛遙捂臉:「美女,你好歹給我們這些沒用的臭男人留點活路。」

眾人笑,盛遙繼續被楊曼暴力鎮壓。

「君子怡寧,稍微辛苦一點,去走訪一下受害人家屬,盛遙楊姐,你們去張晶屍體的案發現場看看,順便聯繫一下負責本案的法醫,我去……」沈夜熙頓了頓,目光掃過一邊抬着頭看着他的姜湖,眉尖幾不可查地抖動了一下,「姜醫生,就麻煩你和我一起去走訪一下天使之家的合唱團吧。」

他拎起外衣走了出去,姜湖趕緊一路小跑地跟上,還不忘回過頭來笑眯眯地對幾個人揮手示意。

楊曼摸摸下巴:「這孩子多有禮貌啊。」

安怡寧望天:「頭兒總是把最艱巨的任務留給自己。」

蘇君子乾咳了一聲:「其實就姜醫生的樣子,去兒童合唱團探探也挺合適的,我女兒小苒也挺喜歡他的,上周五過來玩,和姜醫生待了一會,結果這兩天整天鬧着要找姜叔叔玩。」

盛遙失笑,晃晃悠悠地站起來,拋了個媚眼給楊曼:「走了大美女,咱們去下水道口約會。」

這一天的工作,就這麼和諧地開始了。

沈夜熙不時從後視鏡里打量一下身邊的累贅先生,說這位是心理醫生,表面上還真看不出來,他受傷住院的這段時間,前前後後也接受過好多心理醫生的評估,一個個年紀不同性別不同,可是都有那麼一雙讓人不舒服的、好像要把人看透一樣的眼睛,說出口的每一句話都帶着刺探的味道,隨便閒聊兩句也能安上個名字,叫「非結構性診斷」。

可是姜湖就那麼坐在一邊,也不找他搭話,安安靜靜地看着手上的材料,微卷的劉海壓過齊整的眉毛,下邊黑框的眼鏡蓋過了小半張臉,露出尖削的下巴,不吱聲,不問問題,也不發表評論。

沈夜熙想,這位小同志坐在那不說話不動的樣子,還真讓人產生了那麼點這人深沉可靠的錯覺。

「姜醫生是剛畢業的嗎,哪所大學?」

「呃……啊?」姜湖猛地抬起頭來,好像沒反應過來似的,表情挺迷茫,愣了一下,才點點頭,「哦,對,剛拿到學位,從美國回來。」

「留學背景啊?」沈夜熙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這可真是辦公室里的最高學歷了。

「家人都在那邊,外公是早年移民的英國人。」姜湖低下頭,把文件夾里的幾張照片抽出來,放在了一起,沈夜熙注意到,那幾張照片都是合唱演出的時候一幫穿着白衣服的小朋友們的合照。

「怎麼想起回國工作了,這邊的待遇恐怕不如那邊吧?」

「在芝加哥公路旅行的時候碰上了一個朋友,蠻投緣,他介紹我來的。」姜湖笑了笑,他的普通話聽起來挺標準,音調輕輕柔柔的,語速很慢,但是咬字特別清晰,像電視廣播裡學出來的,「我喜歡中國菜,就回來了。」

「哦,」感情是個吃貨。沈夜熙其實也不大擅長和人搭話,說到這裡也想不起來還有什麼別的話好聊的,只能敷衍地笑了笑,「咱們國內別的不說,就是比在外國吃點半生不熟的東西來得舒心。這邊有幾個館子不錯,改天給你介紹介紹,那什麼,剛回來沒多長時間吧,生活上有什麼困難、不適應的,別客氣告訴我們一聲,不要見外。」

姜湖偏過頭來看看他,有可能是因為被鏡片擋着,沈夜熙摸不准這小孩似的心理醫生的目光的含義,只見姜湖微微笑了一下:「謝謝你。」

沈夜熙,沈隊長,沈頭——是局裡大案要案特別偵察組的領頭人,傳說莫匆局長的秘密武器……這男人明明心裡一點也不把人當回事,還要做出一副親切平和的樣子,明明心裡煩,表面上也不忘虛情假意的客氣,還真是個挺特別的人。

姜湖偏過頭去看窗外,冰冷的建築和寬闊的街道一同往後退去,城市在甦醒,罪惡慢慢爬上地面。

到了天使之家合唱團,沈夜熙把姜湖留在外面,讓他跟稀稀拉拉來訓練的幾個孩子聊一聊,自己進去找合唱團的負責人。

負責人是個姓牟的中年男子,帶着副眼鏡,頭髮留得挺長,有那麼點藝術家的意思,說話聲音不大,輕聲細語的還愛帶個挺慎人的顫音,感情特豐富,一說起來沒了的孩子們就激動,一激動就從兜里拿出個手絹,低頭,鼻涕一把眼淚一把的。

「牟老師,我們有幾個問題需要您配合一下……」

這位跟水龍頭似的,本來好好的,一聽說沈夜熙是警察,專門調查孩子們的案子的,就跟見着親人似的,說哭就哭,那叫一個委屈,那叫一個傷心,衝着沈夜熙寬廣的懷抱就想撲過去尋求安慰,不過被身手不凡的沈警官躲開了,於是只能扒着門框做鴕鳥依人狀:「可憐的孩子,警官,您說這是什麼世道兒啊,什麼人這麼喪心病狂傷害這麼可愛的孩子們啊?」

沈夜熙乾咳一聲:「牟老師您先冷靜點,我們工作需要您配合。」

「我配合,我全力配合……」這牟老師哭得直打嗝兒,五大三粗那麼個老爺們兒,肩膀一抽一抽的,沈夜熙覺得自己那心肝兒也跟着一抽一抽的,「您就說吧,讓我怎麼配合,只要抓住這王八蛋。您看看外面,現在孩子們都不敢來了,這日子沒發過了。」

「我們注意到幾次孩子失蹤前一兩天,都有合唱團的演出,是不是請你們先停一下?」

牟老師使勁擤了一下鼻子:「那肯定得停啊,你看看還有幾個人來堅持訓練的,都是這王八蛋鬧的,抓住他呀,我非刮下他一層皮來!」

沈夜熙不動聲色:「看合唱團員演出的人員,您大概有沒有個譜?」

牟老師一愣:「哎喲,這誰說得好呀,我們這兒什麼演出都有,這在演播室里錄好了,那誰知道什麼人能看見啊。」

「失蹤的孩子之間,有什麼特別的聯繫麼?」沈夜熙問。

牟老師眼神飛快地閃了一下,接着使勁搖搖頭:「沒有……沒有,我覺得沒什麼特別的聯繫,除了都是到咱們這訓練的。」

沈夜熙觀察着他的表情,皺皺眉:「您再好好想想?事關好幾條人命。」

「真沒有啦,您別聽外面那謠言胡說,都是孩子們自己瞎猜的,我能拿這個開玩笑麼?牟老師一臉苦悶。

「那要不這樣吧,您先把可能想到的,接觸合唱團的人員名單都給我寫下來,多細小的接觸都算,我給您留下一電話號碼,想起什麼打我電話。」

「哎,沒問題。」牟老師一口答應,「警察先生,警察同志,您可一定要替我們做主,一定抓住這王八蛋!」

「那是我們職責範圍……」

「真的,哎喲您不知道那孩子,就是張晶,剛從我這走,我說不安全等她爸來,她非不聽,非不聽,非要自己走回去,我就給她爸打電話呀,結果家長說就在路口那等着呢,堵車過不來,讓孩子自己走過去,才多大的功夫多長的路,這孩子就這麼沒了,沒了!」

「牟老師,您鎮定一點。」

「你說我要是多走那麼點兒路送送她呢?可是我這還一幫等着人接的孩子呢,我走不開呀我……」牟老師又使勁擤了一下鼻子,「我後悔啊,真後悔啊!」

「您放心,我們一定會儘快抓住嫌疑人,找到孩子們。」

「警察同志……」牟老師抓住沈夜熙的袖子——您剛擤過鼻涕吧——眨巴着水汪汪的小眼睛,愣是把心理素質過硬的沈夜熙眨巴出一身雞皮疙瘩來。

這位什麼都好,合作態度也不錯,就是話稍微有點多,拉着沈夜熙就是一肚子冤情,先從兇手是個混蛋王八蛋這個事實開始,到這年頭真懂藝術的人越來越少,到孩子們太重考試不重教育,再回到兇手是個混蛋王八蛋。

沈大隊長努力了半天,才成功地把袖子從牟老師的魔爪里奪回來,儘量維持着溫文爾雅的表情,四平八穩地裝蒜,打斷了對方的長篇演講:「哦,對了,您看,我們還在工作中,您也想讓我們早點抓住兇手不是?這麼着,等您想起什麼情況來儘快聯繫我們吧,麻煩您了,我先告辭了。」

迅速撤離事故現場……

等他好不容易擺脫了這個和水龍頭一個品種的牟老師,一出來,正好看見姜湖坐在地上,一幫小孩圍着他——估計這一幫心理年齡也差不多,在一塊嘰嘰喳喳的,還挺有共同語言,也不知道在說什麼。沈夜熙敲了敲一邊的大門,對姜湖點點頭:「姜醫生,走了。」

姜湖接收到,跟圍着他的小朋友們告別,別看就這麼一會兒,一幫小孩還挺捨不得他,拽着袖子的,拉着手的,抱着腰的,膩膩歪歪,旁邊一小女孩,嘴撅得都能掛油瓶了,非要讓他保證,下回還來玩。

沈夜熙靠在門口等了幾分鐘,打了個哈欠,那邊頗有十八里相送的意思,復職第一天,他就想要拊膺長嘆。

掙脫了這幫小祖宗,姜湖坐在車上,整理自己被拉得亂七八糟的外套和襯衫,他有八分之一的英國血統,舉手投足間確實有那麼點兒舊日裡霧都紳士的樣子,襯衫扣得一絲不苟,衣着得體,說話不溫不火。

他把剛剛自己特意放在一起的照片抽出來,猶豫了一下,才低聲對沈夜熙說:「沈隊長,剛才孩子們和我說了點情況……」

沈夜熙一愣,正色下來:「什麼事?」

照片上合唱團的孩子們一排一排地站着,一個個真的像小天使一樣,手裡拿着歌譜,帶着微笑,眼神澄澈,姜湖指着第二排中間的那個孩子說:「頭兩個失蹤的孩子,都是站在這個位置上的,剛才合唱團里的孩子告訴我,第一個失蹤的孩子是領唱,後來老師又找了個替代她的,結果沒多長時間,這孩子也沒了。可能連合唱團的老師也意識到了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就把領唱換到了別的位置,結果站在這裡的孩子雖然不再是領唱,卻仍然失蹤了。」

他頓了頓,抬起頭,手背對着自己,用食指輕託了一下眼鏡:「他們都說這個位置被詛咒了。」

第三章

天使之翼



男人嘴裡哼着斷斷續續的歌,臉上露出一個說得上溫暖的笑容:「別害怕,一會兒就結束了,媽媽愛你,媽媽喜歡你,小天使……」

他懷裡的東西發出碰撞的聲音,男人寶貝一樣地抱着它們——那是一截一截人類的肋骨:「媽媽會喜歡你的,會喜歡你的……」

他從門口走到牆角,又從牆角折回來,一開始臉上的表情平和安靜,可是在這麼來回來去走的過程中,卻越來越扭曲,越來越焦躁,然後他的腳踢到了原本堆在牆角的一件衣服,是一件童裝,純白色的小裙子,染滿了血跡,男人的腳步定住了。

他停下來,小心翼翼地把懷裡的肋骨放下,慢慢地蹲下,雙手捧起染血的裙子,「嗚嗚」地哭起來,嘴裡顛三倒四地說話:「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壞人,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而這時候,下水道附近圍了一圈荷槍實彈的警察。

盛遙把煙從兜里掏出一半,看了旁邊正在翻法醫驗屍報告的楊曼一眼,又給塞了回去,雙手抱在胸前,靠在電線杆子上,俊男美女本來挺賞心悅目的,如果背景不是倒霉的下水道口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