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BC謀殺案 - 第2章
阿加莎·克里斯蒂
我吹了一聲口哨。
「這個兇手膽子夠大的!」
「膽量還在其次,主要是粗心。」波洛說,「沒錯,是粗心。不過,先不談這個了。黑斯廷斯,你知道,我在很多方面把你看成我的福星。」
「是嗎?」我說,「在哪些方面?」
波洛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而是繼續說:
「剛聽說你要來,我就告訴自己:
又要出事了。過去我們一起打獵,我們倆。如果真是這樣,肯定不是一件普通的事。這事肯定——」他興奮地揮舞着雙手,「罕見、精緻、漂亮……」他在最後一個形容詞上添加了足夠的作料。
「我敢保證,波洛,」我說,「無論是誰聽了你剛才那番話,都會以為你在麗茲酒店點菜呢。」
「難道就不能受點罪嗎?確實如此。」他嘆了口氣,「不過,我相信運氣,相信命運,如果你願意的話。站在我身邊,阻止我犯下不可饒恕的錯誤,這就是你的命。」
「你說的不可饒恕的錯誤指的是什麼?」
「忽視顯而易見的東西。」
這句話在我腦子裡轉了幾圈,我沒太明白是什麼意思。
「好吧。」過了一會兒,我微笑着說,「這個超級案件出現了嗎?」
「還沒有,至少……」
他突然不說了。皺起眉頭,面露困惑之色,伸手下意識地擺正了我無意中碰歪的東西。
「我沒有十足的把握。」他慢吞吞地說。
他的語氣很古怪,我驚訝地看着他。
他依舊眉頭不展。
突然,他堅定而迅速地點了一下頭,穿過房間,朝窗戶旁邊的一張桌子走去。不用我多說,桌上的東西分類擺放,而且貼着整齊的標籤,他立刻找到了想要的東西。
他慢慢向我走來,手裡拿着一封打開的信。他先把這封信通讀了一遍,然後交給我。
「告訴我,我的朋友,」他說,「你怎麼看這個?」
我懷着幾分興趣,從他手裡接過信。
這是一張很厚的白色便箋紙,信的內容是用打字機打的
:
赫爾克里·波洛先生,
讓我們可憐愚笨的英國警察束手無策的謎案,你卻可以輕鬆破解。你一定很得意吧?好了,那就讓我們看看聰明的波洛先生到底有多聰明。可能你會發現,這是一塊很難啃的骨頭。這個月的二十一號,請留神安德沃爾。
你忠實的
ABC
我瞥了一眼信封,信封上的字也是打印的。
「郵戳是倫敦WC
1。」當我把注意力轉向郵戳時,波洛說,「你怎麼看?」
我聳了聳肩膀,把信還給他。
「寫信的人是個瘋子吧,我猜。」
「難道你想說的只有這個?」
「你不覺得這是瘋子幹的事嗎?」
「是的,我的朋友,確實像瘋子乾的。」
他的語氣很嚴肅,我訝異地看着他。
「你還真把它當回事了,波洛。」
「我的朋友,瘋子必須被嚴肅對待。瘋子是很危險的人物。」
「是啊,當然了,確實……我沒考慮到這一點……但是,我想說的是,這好像是一出拙劣的惡作劇,可能是哪個開心的白痴喝多了
[1]
。」
「什麼?九,
九什麼?」
「沒什麼,只是一種表達方式而已。我指的是一個喝得醉醺醺的人。不,該死,一個多喝了一杯的傢伙!」
「謝謝,黑斯廷斯——『醉醺醺』這個詞我熟。就像你說的那樣,除此之外沒什麼……」
「你認為有什麼?」他不滿的語氣令我震驚,於是我便問他。
波洛懷疑地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你是怎麼做的?」我詢問道。
「我還能怎麼做?我把這封信拿給傑普看,他和你的觀點一致——一個愚蠢的騙局——他用的是這種表達方式。蘇格蘭場每天都能收到類似的東西,我也得到了一份……」
「但你當真了?」
波洛慢條斯理地回答。
「這封信里的某些東西,黑斯廷斯,我不喜歡……」
他的語氣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你認為是什麼?」
他搖了搖頭,拾起那封信,放回桌子上。
「如果你真把它當回事,你就不能做點兒什麼嗎?」我問道。
「你和以前一樣,行動派!可是,我能做什麼呢?郡警察已經看過這封信了,他們也不屑一顧。信上沒有指紋。至於寫信的人是誰,沒有一點兒線索。」
「僅僅是你的直覺?」
「不是直覺,黑斯廷斯。直覺這個詞不好。是我的知識——我的經驗——告訴我,那封信不太對勁兒……」
他找不到合適的詞,於是用手比畫,接着又搖了搖頭。
「可能是我小題大做了,但不管怎麼說,只能等,沒有別的辦法。」
「嗯,二十一號是星期五,如果那天在安德沃爾附近發生一起特大搶劫案……」
「啊,那將是一種安慰!」
「安慰?」我盯着他。這個詞用得太奇怪了。
「搶劫是件可怕的事,怎麼會是安慰呢!」我反對他的說法。
波洛用力搖頭。
「你錯了,我的朋友,你沒明白我的意思。如果真的只是搶劫案
,我倒要鬆一口氣,我就不用為別的事情擔心了。」
「擔心什麼事?」
「謀殺。」赫爾克里·波洛說。
[1]
原文「have
one
over
the
eight」直譯為八加一,引申義是多喝了一杯。
第二章 並非黑斯廷斯上尉的個人敘述
亞歷山大·波拿巴·卡斯特先生從座位上站起身,用近視眼環顧破舊不堪的臥室。他剛才坐的地方很窄,因此背部僵硬。等他將整個身體舒展開來時,旁觀者才意識到原來這個男人的個子相當高,是他彎腰駝背和看東西時眯着眼睛的樣子讓人產生了錯覺。
門後掛着一件舊大衣,他從大衣口袋裡摸出一包廉價香煙和幾根火柴,點着一根煙,回到桌子旁。他拿起一本列車時刻表翻看,然後將目光移到一份打印好的名單上,用一支鋼筆在一個名字旁邊打了一個鈎。
這天是六月二十號,星期四。
第三章 安德沃爾
那封匿名信帶給波洛的不祥之感曾經給我留下深刻印象,但我不得不承認,等二十一號真的到來的那天,我已經把這件事忘了,直到我們的朋友,蘇格蘭場的總督察傑普來看我們,我才想起這事。我們已經認識這位英國刑事調查局的警督很多年了,他熱情地歡迎我回來。
他驚呼道:
「哎呀,黑斯廷斯上尉從那片荒野回來啦!這讓我想起了從前你和波洛先生在這裡的情形。你看起來氣色不錯。可惜有點兒謝頂,嗯?唉,大家都會有這麼一天的。我也一樣。」
說實在的,我有點兒尷尬。我還以為頭頂的頭髮經過我的一番精心梳理,傑普所說的稀疏的情況就不會太明顯。不過,在我看來,傑普從來就不是一個圓滑的人,於是,我假裝若無其事,同意他的說法,我們都不會越長越年輕的。
「波洛先生除外,」傑普說,「他可以給生髮水做廣告了。臉上也長出了很多毛。老了老了卻成為眾人關注的焦點了。當今著名的案件他都參與了。火車謎案,飛機謎案,上流社會死亡事件——哦,他在這兒,他在那兒,他無處不在。退休了倒成了名
人。」
「我對黑斯廷斯說過,我就像一個首席女高音,信誓旦旦地要告別舞台,卻總出來露個臉。」波洛笑呵呵地說。
「即便你要偵查自己的死亡案件,我都不會感到驚訝的。」傑普說着,開懷大笑,「嗯,這個想法不錯。應該寫到書里去。」
「這件事只能交給黑斯廷斯辦了。」波洛朝我眨了一下眼睛。
「哈哈,這是個笑話,笑話。」傑普大笑道。
我真是不明白,有那麼好笑嗎?反正,我覺得這個笑話很低級。波洛,這個可憐的傢伙確實老了。拿他要死這件事開玩笑,他心裡不可能舒服。
可能是我的態度泄露了這種情緒,因為傑普換了一個話題。
「你聽說了嗎?有人給波洛先生寫了封匿名信?」他問道。
「那天我拿給黑斯廷斯看了。」我的朋友說。
「是啊。」我大叫道,「我都忘了,讓我想想啊,信上提到的日期是哪天來着?」
「二十一號。」傑普說,「這就是我順道來拜訪的原因。昨天是二十一號,出於好奇,晚上我給安德沃爾打了個電話,確實是個惡作劇。沒出什麼大事。一家商店的櫥窗被打碎了——有個小孩扔石頭——還有兩個人借酒鬧事。我們的比利時朋友終於弄錯了一回。」
「我總算放心了,我必須承認。」波洛說。
「讓你擔驚受怕了吧?」傑普充滿深情地說,「上帝保佑你!我們每天都會收到好幾十封這樣的信!一些人閒得沒事幹,腦子又不太好使,就坐下來寫這種玩意兒。他們沒什麼惡意,就是找刺激。」
「我竟然當真了,真蠢。」波洛說,「我把鼻子插進了馬窩。」
「你把馬和馬蜂弄混了。」
「什麼?」
「就是一句諺語。好了,我得向你們告辭了。我要去下一條街辦點兒事——接收被竊的珠寶。我就是順路來告訴你一聲,這樣你就可以放心了。很可惜,那些灰質細胞白幹了!」
說完這句,開懷大笑幾聲後,傑普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