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人鬼·逆襲篇 - 第2章

綾辻行人

「不行哦,莉繪,不能妨礙爸爸開車。」美砂子抱住莉繪,看了冴島一眼,「別再說什麼殺人鬼啦,這樣對孩子不好。」

「知道了知道了。」說完,冴島又轉向女兒,說了句「遵命」。莉繪學着樣兒重複了一遍。

他露出欣喜的微笑,隨即抬眼望向斜前方的起伏山巒。美砂子也順着他的視線望去。雙葉山的粗獷輪廓隱藏進群山背後,看不見了。

「要是真有那麼兇狠的殺人鬼,我倒想親手抓住他。」

聽到丈夫如此自言自語,美砂子趕忙用哄孩子的語氣說道:「你可別胡來,別突然改主意去爬山哦。」

「怎麼會啊,」冴島消瘦的臉頰上帶着苦笑,「你也太瞧得起我了。我只是想泡泡溫泉,放鬆放鬆嘛。」

「那叫瞧得起你嗎?算了,別再說那些了。聽得我難受死了。」

現在是四月五日,星期一,下午三點不到。

02

穿過位於邊境的漫長隧道,整個世界的顏色都變了。

剛才明明是萬里無雲的晴天,春光和煦,森林裡滿是新綠。微風徐徐,是一個適合開車兜風的好天氣。

然而,一出隧道,風景的色調就完全變了。仿佛有人向這個空間裡傾倒了一大瓶墨汁似的。

變化來得如此突然,簡直像發生了日食。至少負責駕駛的冴島是這麼想的。

公路兩旁的植物明明和剛才一樣,但森林給人的印象已截然不同。綠色看上去十分陰暗,樹叢間的陰影也特別濃重。透過窗戶縫隙吹進車裡的風異常黏膩。

一瞬間,某種難以名狀的不祥預感掠過冴島的心頭。

為什麼?他也回答不上來。也許是多年從事刑警這項特殊職業的經驗,讓他產生了某種本能的「第六感」吧。

「天突然陰了呢。」副駕駛座上的美砂子往前探了探,仰望天空。烏雲好似工廠煙囪吐出的黑煙,擋住了太陽的光輝,「會不會下雨啊?」

「不知道。」冴島輕聲答道,摘下墨鏡,放在儀錶板上。就算將鏡片的顏色從視野中抹除,眼前的風景依舊昏暗陰沉。「總不會突然來場暴風雨吧?」

他們走的是盤山公路。右手邊是光禿禿的山體,蓋了一層防止山體滑坡的網;左側則是白色的護欄,護欄後是陡峭的斜坡,長着稀稀落落的樹木;遠處有一條小溪流。

冴島加大油門。

前後方都沒有車輛。這邊的路比隧道前的更寬,也更平坦。由此可見,不同的縣有不同的養路政策。

開了一會兒,小鎮的遠景便出現在山間。那是×郡羽戶町,是個人口不過幾千人的小鎮。冴島結婚前,曾開車來這兒玩過幾次,每次走的都是同一條線路。

「要是路過咖啡廳,就進去休息休息吧。離目的地還有好長一段路呢。」

「嗯。」美砂子點點頭。膝頭的莉繪張開小嘴,打着哈欠。她好像還沒睡夠。

前方是個急轉彎,視野很狹窄。護欄外側有一面反光鏡,鏡面上有個碩大的骷髏頭塗鴉,八成是暴走族幹的好事,所以那鏡子幾乎是個擺設。

換擋。輕輕按一下喇叭。轉彎。

就在此時——

輪胎髮出輕微的響聲。方向盤轉到底時,冴島忽然看見有個男人搖搖晃晃地走在公路中央。

「哇!」美砂子慘叫一聲。

冴島一個急剎車,可還是來不及了。

要是那人稍微避讓一下,也許就不會出事了。可那人並沒有做出任何躲閃的舉動。難道他是衝着車來的?

車輪鎖死,輪胎髮出刺耳的尖嘯聲。

轟隆!車體在衝擊中大幅搖晃。左側的車前燈撞飛了那個男人,車頭朝着右前方停住了。

「嘁,」冴島用雙手猛砸方向盤,「撞上了。」

「老、老公……」美砂子嚇得臉色慘白。

事出突然,莉繪也受了驚嚇,號啕大哭。

「老公!」美砂子抓住冴島的左臂問道,「怎麼辦啊,老公?」

「還能怎麼辦!」

被撞飛的男子仰面躺在三米開外的公路上。

他的個子相當高,體格也很健壯,衣衫襤褸,甚至看不清衣服原本的顏色和圖案。一看就知道那不是普通的過路人,但冴島也沒心思考慮太多。

「是他不好,對吧?」美砂子倉皇無措,甚至顧不上安撫大哭大鬧的莉繪,「都怪他在路中間亂走。是吧,是吧,老公?」

冴島一言不發,把車調到倒車擋,靠到車道的左側,這樣一來,就算是對面有車來也不會撞上。之後,他便甩開妻子的手,沖了出去。

「你沒事吧?」冴島邊喊邊往倒地的男子那兒跑,「喂!」

男子仰天躺在地上,一動不動。臉是歪的,凌亂的頭髮里流出鮮血,染紅了瀝青馬路。

不會已經死了吧?

真死了可就麻煩了。從客觀的角度看,冴島得為這起事故負全責。畢竟對方走在馬路中間,他不可能看不見,沒有任何藉口可以推脫。

「肇事逃逸」一詞在冴島心頭閃過。把屍體藏在沒人看得見的地方,然後……

(我在……)

他連忙搖搖頭,呵斥自己。

(我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呢。)

「撐住啊,喂!」冴島跪在男子身邊喊道,「喂!」

頭部的出血量非常大。必須儘快把他送去醫院才行。

冴島用手摸了摸男子的胸口,測試是否有心跳。這時,他仔細看了看男子的臉,不禁喊道:「唔!這傢伙是怎麼回事……」

撞上對方時,冴島並沒有看清他的臉。美砂子也不例外。要是看到這張臉,她也會慌亂不堪,但慌亂的形式會截然不同。

這張臉應該用「異樣的物體」來形容。面部已經嚴重變形,幾乎想象不出它原本的模樣,就跟他身上穿的衣服一樣。

他的臉一定受過很嚴重的燒傷,皮膚凹凸不平,上面全是呈斑點狀的黑色硬塊,不知是泥土、污垢還是血漬。中央隆起的一小塊勉強能看出是個鼻子,眉毛不見蹤影,眼皮與嘴唇也得仔細看才能分辨出來。

冴島驚愕不已,呆呆地俯視着那張無比駭人的臉。

因為工作的關係,嚴重損傷的屍體對他而言已是司空見慣。但這也……

這個男人到底是何方神聖?他的臉怎麼會變成這樣?這到底……

突然,這團塊狀物裂開了兩條縫。男子睜開了雙眼。

冴島嚇得往後一仰。

(他還活着!)

不等冴島鬆口氣,對方那布滿血絲的雙眼已捕捉到他的身姿,眼中閃爍着異樣的光芒。

那人攤在地上的左手猛地一動,抓住了冴島的右手腕。冴島的手正放在男子厚實的胸脯上。

好大的握力。冴島大驚失色,想把他的手甩開,可那人就是不放手,骯髒烏黑的指甲深深嵌入了手腕上的肌肉。

「冷靜點,沒事的!」起初冴島還以為男子是受了傷,想用這種方法表達自己的痛苦。他強忍着手腕的疼痛,用溫和的語氣說道,「我這就給你叫救護車。快,放開我。」

然而,男子並沒有鬆手的意思。莫非他聽不見?難道是聽不懂人話?

「放開我!」冴島再次命令道。

可男子依然不鬆手。不僅如此,指甲嵌得越來越深,還把冴島的手往自己的臉那邊拽。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麼。

「你要做什麼!」

男子糜爛的嘴唇卷了起來,嘴巴如裂開了一般微微開啟,蠟黃的牙齒與血紅的舌頭出現在冴島的眼前。

「喂,你幹嗎……唔哦!」

指尖一陣劇痛。是男子咬住了他的手指。

嘎達嘎達。怪異的聲音直接通過身體傳進冴島的耳朵。門牙扯碎了他的肉,咬碎了他的骨骼。

「住手!」冴島怒吼一聲,用左手抓住了男子的手腕,想把他扯開,可男子竟紋絲不動,「住手!」他又喊了一聲。男子總算緩緩鬆開了嘴。

唇上沾滿了鮮血。門牙之間,還掛着紅色蠕蟲似的肉片——食指、中指、無名指,三根手指第二關節以上的部分。

「這、這傢伙……」

(把我的手指……)

冴島開始喘息。

(這傢伙瘋了……)

憤怒與恐懼相互交織,讓他瑟瑟發抖。他在右手腕還被抓着的狀態下,對準男子的側腹部用力猛踹。

那感覺,就像在踹一塊鐵板。男子甚至沒有呻吟,依舊不鬆手。指甲戳破皮膚,深深地陷進肉里,被咬斷的手指血流如注。

冴島對準同一個地方又踹了一腳。然而,這一擊還是沒有任何效果。

冴島怒不可遏。他又用左手對準那人的面部,猛擊一拳。

拳頭陷進了男子的鼻子,血沫飛濺。從手感判斷,冴島至少打斷了他的鼻樑軟骨。

即便如此,男子依然沒有鬆手。他睜大雙眼,冷冷地仰望冴島的臉。只見他歪着嘴,吐出血紅的舌頭,舔了舔嘴邊的鮮血。

(這傢伙是怪物嗎?)

憤怒與恐懼間的平衡開始崩潰。

(怪物……)

(不會吧……)

雙葉山殺人鬼。

在強烈的戰慄中,方才在車裡向妻子講述的故事掠過冴島的腦海。

(不會吧?怎麼可能……)

這裡離雙葉山還很遠,中間隔着好幾座山呢。為什麼?

莫非他嫌不時造訪雙葉山的「獵物」無法滿足他的欲望,跑到這兒來捕獵了嗎?這種事怎麼……

男子舉起右臂,緊緊抓住驚慌失措的冴島的左手腕。接着,他又緩緩坐了起來。

冴島無法甩開他,更無法將他制服。男子的力量實在太大,要是胡亂反抗,很有可能把自己的手臂弄斷。

「老公!」身後傳來了美砂子的聲音,「怎麼回事啊,老公!」

然而,冴島無法轉過頭來回應妻子的呼喚。

男子握着冴島的雙手,緩緩起身。期間,冴島無數次踢踹對方的胸部、腹部還有雙腿之間,可還是無法阻止男人的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