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積木 - 第2章

劉慈欣



  奧拉博士沉默無語,是啊,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呢?

  這一切要從十六年前說起。

第一章

  那一年的那一天,科菲.安南在他獲得管理碩士學位的麻省理工學院舉行了一次晚間招待會,奧拉和他的妻子凱西都接到了邀請。奧拉在招待會上興趣不大,他端着一杯香檳酒站在一個角落看着聚聚離離的人群,也看到凱西和納內.安南,那位瑞典籍藝術家,談得火熱。

  這時,一位穿着白色西裝,身材忻長、溫文爾雅的男子走過來同奧拉打招呼。他只簡單地介紹自己是戴維.菲利克斯。他問奧拉是否同安南先生認識很久了。

  「不,只是我父親同他有深交,五十年代未他們是加納庫馬西科技大學的同學。」「您父親好像不是加納人。」「是桑比亞人,在15年前,我和父親移民到美國。」「哦,桑比亞,」菲利克斯禮貌地點點頭說,「一個很有希望的國家,卡迪斯獨裁政權被推翻後,桑比亞現在在一個民主政府治理之下,經濟繁榮,現代化進程很快。」奧拉說:「對祖國的情況我了解的不多,出來後從未回去過。但據我所知,桑比亞的經濟起飛是以破壞環境和資源為代價的,那裡成了西方高污染工業的垃圾場;我還得知,那裡的社會沒有中間階層,少數富人狂奢極侈,而占大多數的窮人面臨着餓死的危險。」「這是現代化的代價,也是一個必需經歷的階段。」菲利克斯說。

  奧拉正要說什麼,安南轉到了他們這兒。只有離他很近時,奧拉才看到了他臉上露出的深深的疲憊,這時,在另一個大陸上,南斯拉夫正在火海中掙扎。奧拉本以為他只是禮節性地同自己談幾句,沒想到他很認真地同自己談了很長時間。

  「在世界經濟的飛速發展中,我們出生的那塊大陸正在被拋下。」安南說,「非洲需要科學,這是毫無疑義的;關鍵是她需要什麼樣的科學呢?在目前非洲最貧窮的一些地區,計算機和互聯網這類東西,正如有人說過,是窮人的假上帝;他們更需要現代的生物技術,特別是你所研究的基因工程,在這方面我部分同意你的觀點。」「這麼說您讀過我寫的那本書?」安南點點頭,菲利克斯插進來說:「博士,我也讀過那本書。您書中的主要設想是:在非洲和世界上其它最貧困的地區,在用基因工程對乾旱農作物進行改造的同時,也可嘗試用同樣的技術對人本身進行改造,如果能用基因工程改造人類的消化系統,使其能消化更粗糙一些的植物,那麼,在同樣的耕種條件下,農作物的可食用產量可能增加幾倍甚至十幾倍,地球上大部分的飢餓將消失。即使對於發達社會,這也能大大減少耕地的用量,加速自然環境的恢復和良性循環。」安南笑着說:「看,你的思想傳播很廣。」奧拉苦笑了一下,「你們二位並不知道我為此受到了多大的攻擊。」安南說:「你書中思想的視角很獨特,但也確實很偏激,看得出來你還沒有完全融入西方的基督教文化,所以在生物學的倫理方面不太顧忌。不過確實應該在非洲開始幾個謹慎但能產生實效的基因工程應用項目,這將有助於聯合國的努力,這種努力正在使百幕大協議[注]成為一個全球的政府間協議。」在他們的談話結束時,安南握着奧拉的手說:「回非洲看看,回你的祖國看看,用你的學識為那個大陸做一些事情,這也是你父親的願望。」安南離開後,菲利克斯對奧拉說:「博士,我知道您是一位愛國主義者,同您父親一樣,這很讓人敬佩,但你也不要誤解了安南先生的意思。」奧拉笑笑說:「我當然不會長期呆在非洲。」「這就對了,」菲利克斯點點頭,「我認識一個埃及人,他是高能物理博士,很有才華,可是回到埃及後得不到他需要的實驗環境,他現在只是國家旅遊局的一名官員。」奧拉覺得菲利克斯有一種才能,他像一把刀子,能很快同一個初次見面的人一下子切入到談話的深處。後來,凱西曾到奧拉這邊來過一次,對他說:「知道剛才同你談話的那個人是誰嗎?」奧拉搖了搖頭,凱西接着說:「納內告訴了我他的情況,不過也沒有告訴我他的身份,只是說他能給我們我們想要的東西,那批研究資金。你現在要抓住他!」在招待會快結束的時候,菲利克斯又有意無意地來到了奧拉身邊,說:「博士,我對您的工作很感興趣,不知我能否在方便的時候參觀一下您的實驗室,」他接着又重重地加了一句:「這不只是我個人的興趣。」想起剛才凱西的話,奧拉對菲利克斯表示歡迎。

  一個星期以後,菲利克斯果然造訪了奧拉博士領導的麻省理工學院的一個實驗室。這個實驗室的建築是建於南北戰爭時期的一幢舊樓房。同任何一個生物化學實驗室一樣,它的內部也平淡無奇,能看到的是一排排的試管架、培養基,還有幾台離心分離器,幾個液氦冷藏罐,最複雜的設備也就是電子顯微鏡,一切都顯得鎖碎和雜亂。奧拉似乎很清楚這點,立刻把菲利克斯領到了最讓外行感興趣的地方。

  奧拉首先把菲利克斯領進了一間標着「3號種植區」的房間,裡面在人造陽光下種滿了初看上去平淡無奇的植物。奧拉隨手從一棵矮樹上摘下一個桔子,遞給菲利克斯並示意他剝開,菲利克斯剝開後發現裡面很硬,他看到了裡面是白色的果肉,並驚奇地聞到了蘋果的香味。他們又來到一棵熱帶植物下面,奧拉摘了一個香蕉遞給菲利克斯,菲利克斯好奇地剝開了香蕉,奧拉沒來得及制止,有一股液體噴出來落到菲利克斯的衣服上,奧拉告訴他,這是椰子汁。當他們來到種植區的盡頭時,菲利克斯看到了一片生長在架子上的藤狀植物,上面長着幾根黃瓜一樣的果實。菲利克斯看到在幾根黃瓜的頂部有一個紅色的圓球,他摸了摸那個圓球,確定那是一個西紅柿。菲利克斯抬頭看架子上其它的西紅柿和黃瓜的組合體,像一個個小丑的鼻子,有一些組合體西紅柿長在黃瓜正中間,還有的西紅柿長在底部,還有一根兩端各長着一個西紅柿。

  走出「3號種植區」,奧拉又帶着菲利克斯走進了一間標明「3號成長區」的房間裡。在進門之前菲利克斯注意到,旁邊還有1號2號種植區和1號2號成長區,奧拉都沒帶他去。「3號成長區」里有很多魚缸大小的玻璃箱,有的玻璃箱前還放着一個放大鏡。在一個底部薄薄地鋪着一層細沙的玻璃箱裡,菲利克斯看到有幾支蚯蚓在蠕動着,他仔細看後,吃驚地發現蚯蚓的後部長着一支強勁的帶齒的腿,那分明是螞蚱的腿。有一支蚯蚓用那雙蚱腿彈跳了一下,但由於身體太長,它只是翻了一個滾。但有另外兩三支蚯蚓似乎適應了它們的身體,蚱腿每彈跳一次,身體就捲成一團向前滾動着。在另一個裝滿水的玻璃缸里,菲利克斯看到了許多水中的小生物,他仔細看後發現那是遺傳學中最常用的實驗品----果蠅,奇怪的是這些果蠅在水中快速移動着,菲利克斯很驚奇它們為什麼不會被淹死。奧拉遞給他一個放大鏡,他用它仔細地觀察其中的一隻,發現那支果蠅竟長着一個小小的魚頭!他清楚地看到了小小的魚眼和一張一合的魚鰓。奧拉說:「用雙翅在水下運動很不容易,但它們正在慢慢地學會。」奧拉領着菲利克斯走進了他在頂層的辦公室,一進門,凱西就起身迎接他們,奧拉把她介紹給菲利克斯。

  看着凱西苗條動人的身材,菲利克斯說:「我們在招待會上見過的。奧拉博士,我認為您夫人更適合生物學的研究,因為科學的最高境界是對美的追求,而凱西博士本身就是生命美的生動體現。」「奧拉大概不同意您的看法。」凱西笑着說。

  「菲利克斯先生,領略生物學之美同領略物理學的美一樣困難,你從凱西身上看到的美是什麼呢?嗯……比如說您看到了一部史詩,您讚嘆它封面的華麗,裝禎的精美,這就是您從凱西身上看到的生命之美;而對於史詩內部的詩行,您還一句都沒讀呢。只有當您深入到用想像才能把握的分子尺度,當您看到DNA分子以簡潔優美的排列,表達着那渺如煙海的魔咒般的生命信息時,您才真正感覺到生命之美!順着那長長的分子鏈走下去,您就是在讀一部流傳了幾十億年的史詩,那分子鏈之長,你可能沿着它跋涉一生也走不到頭。而從您身上掉下的每一粒皮屑中,就含有幾十萬甚至上百萬部那樣的史詩。人們對生命美的膚淺的認識,就如同他們同樣膚淺的宗教一樣,正阻礙着生命科學特別是基因科學的發展,因為對以基因為代表的生命內在美的探索,很可能產生出一些在常人看來不美,甚至醜惡恐怖的東西,這使人們恐慌。他們只對你從凱西或其他什麼對象表面看到的那種膚淺的美感興趣。」菲利克斯搖搖頭說:「至少當凱西博士在這兒時,我很難被說服。」「那我不妨礙你們了,菲利克斯先生,很歡迎您光臨!」凱西起身告辭,在她走出門時,對奧拉使了個眼色。

  菲利克斯打量着奧拉的辦公室,這裡堆滿了資料,牆上掛着一幅孟德爾的畫像,一幅達爾文的畫像,在這兩幅畫像的中央,卻掛着一幅描述亞當和夏娃在伊甸園中情形的油畫,可能是拉菲爾某幅畫的複製品,但看上去栩栩如生。

  「很有意思吧,」奧拉笑着說,「您看到的就是目前基因研究領域的精神狀態。」菲利克斯又象上次一樣很快切入正題:「博士,我是一個分子生物學的外行,所以下面這個問題如果淺薄可笑請不要介意:據我所知,目前基因工程研究領域對各物種的遺傳密碼的測序工作只進行了很少的一部分,更不用提遺傳密碼的完全破譯了。在這種情況下,您如何能夠實現我前面看到的不同物種之間的基因組合呢?」「您對計算機程序知道一些嗎?」奧拉反問,菲利克斯點了點頭,「如果您要把兩個程序模塊連接起來,並不需要完全讀通這兩個模塊的全部程序代碼,甚至完全不需要知道模塊內部的情況,只需了解兩個模塊外部的數據接口,只要把數據接口正確連接,兩個模塊就合為一體了,儘管這時兩個模塊的內部對您仍是黑箱狀態。其實在很多年前,當分子生物學對各物種的基因信息知之甚少的時候,人們已經在幹這種事了,比如有的研究者使果蠅的翅膀上長出了眼睛,甚至還有人使白鼠的背上長出人的耳朵……事實上,這種基因組合的難度和層次遠低於對基因的直接修改。我的實驗室所做的最大貢獻,就是把這項工作由以前的手工操作轉為全自動化方式,這我將帶您去看,但在這之前,我帶你看另外一些東西,它會使您更加了解這項工作的意義。」奧拉領着菲利克斯走出了辦公室,沿着來時的那條路走去,經過了來時的3號成長室,又經過了2號成長室,進入了1號成長室。「這個地方叫這個名稱是不確切的,因為這裡沒有活着的東西。」奧拉說。菲利克斯看到,在1號成長室中,立着一排排像書架一樣的金屬架子,上面密密麻麻地排放着無數小玻璃瓶,那些密封的玻璃瓶只有手指大小,奧拉告訴菲利克斯這樣的標本瓶在這裡有12萬個,每一個瓶中都有一個基因組合的失敗產物。菲利克斯仔細看了看面前的一排標本瓶,浸泡在瓶里福爾馬林液中的是一些形狀模糊的糊狀物;向前走過幾排架子後,小瓶中開始出現一些更具實感的小殘片,好像是無意中混入的一些木片樹葉之類的雜物。

  奧拉帶着菲利克斯來到了2號成長室,這裡同1號成長室一樣,立着一排排放滿標本瓶的高架子。不同的是,在這些標本瓶中,菲利克斯找到了一些他能認出來的東西:一條昆蟲的腿,一片殘缺的翅膀,一個昆蟲的腦袋……越向前走,標本瓶中昆蟲的形態就越完整越清晰。

  奧拉說:「這些都是基因組合失敗的產物,真正成功的能成活下來的基因組合體,就是剛進來時我帶您看的那很少的幾例了,它們是所有這20多萬次組合試驗中的幸運者,由此您也就能明白,我為什麼把您馬上要看到的那個系統命名為''淘金者''系統。」奧拉帶着菲利克斯來到了下一層樓,這一層的牆壁都被打通了,形成了一個很大的車間。奧拉首先讓菲利克斯看兩根手指粗細的玻璃管,管中都流淌着似乎一模一樣的乳白色液體。奧拉說:「這就是''淘金者''系統的輸入端,通過兩根管子分別向系統中輸入要進行組合的兩種基因的細胞溶液」菲利克斯看到,這兩根管子在前面分開了,分別進入了兩條流水線,這兩條長長的流水線是由體積不大但數量繁多的機器組成的,兩條流水線的機器精確對稱,完全一樣。奧拉邊走邊介紹:「這一段是物理分離提純,這一段是細胞級的預處理,這一段已經比較精密了,是分子級的預處理……」最後,兩條流水線匯入一個巨大的金屬球體中,菲利克斯看到了球體頂部立着一個塔狀物。「您看,這就是''淘金者''系統的核心:基因組合艙。」「那是電子顯微鏡吧?」菲利克斯指着那個塔狀物問。

  「是的,但同一般的電子顯微鏡不同,它的圖像只提供給計算機。對DNA進行分析和破譯的基本操作,包括用酶對鹼基對的複製、對DNA進行標記以及根據放射頻譜對特定鹼基對的檢測,都是在計算機的控制下自動完成的。計算機中的分子結構分析軟件對DNA分子進行分析,這當然還需一些預處理過程中其它設備採集的信息。同時,計算機控制極其微小的分子探針,根據分析的數據對染色體進行操作,以實現基因組合。這是一個極其精密複雜的系統。請看,這些就電子顯微鏡輸入計算機中的原始的分子圖像」菲利克斯看到,那些圖像中只是一些形狀和大小都變幻不定的幻影,看不到帶狀染色體,更看不到想象中的DNA長鏈。奧拉解釋說:「在這種尺度下,物質的量子效應變得明顯了,人是很難理解這些圖像的。」但菲利克斯想象中的長鏈在對面的一排大屏幕上可以看到,奧拉告訴他,這是計算機根據接收到的信息產生的DNA分子鏈的三維模型。鏈上那無數個小球的色彩組合似乎永不重複,整個長鏈伸向屏幕深處的無限遠方,並不停地移動着。菲利克斯覺得,他沿着那條色彩斑斕的長鏈,可以一直走到宇宙的盡頭。

  「菲利克斯先生,這就是那首幾十億年的荷馬史詩!現在我們要修改它了,你看……」屏幕上的那條長長的鹼基分子鏈斷開了,從屏幕的左上方又飄過了另一條分子鏈,它像一條在空中飄行的彩帶,輕盈地插入了長鏈的斷開處,兩頭很快和斷點連接起來,與些同時響起了一聲蜂鳴聲,對面的一個大屏幕上顯示的紅色數字又加了1,標誌着一對物種的基因組合的完成。

  奧拉帶着菲利克斯繞過組合艙來到它的另一面,菲利克斯看到,一長排試管正在從一個金屬槽中源源不斷地流出,奧拉告訴菲利克斯每一個試管都容納着一個基因組合完成的胚胎細胞。這些試管滑着滑槽進入了一個體積更大的方形密封艙中,奧拉說這是初級培育艙,像一個人造子宮。菲利克斯透過一個觀察窗向裡面看去,他看到了一個充滿了潮濕霧氣的世界,這霧氣中散射着桔紅色的光,使人想起了創世之初的地球,在那發着紅光的火山和濃密的硫磺氣體之下,幼年的生命在萌發。在這散射着桔紅色光芒的霧氣之下,是一片試管的海洋,那密密麻麻的試管從觀察窗下面延伸到前面的霧氣之中。

  接下來連接有三個培育艙,分別對應着組合體成長的不同階段。最後一個培育艙是開放的,那是一個底部鋪着一層沙土的大池子。菲利克斯站在池邊,覺得自己在俯瞰着一個血戰之後的巨大戰場,傷殘的軀體布滿了原野,他們大半已死去,有的只是在進行着生命最後的無知覺的抽搐;還有的在艱難地一點點移動着自己,用巨大的痛苦維持着那必然要失去的生命。菲利克斯一個個仔細地觀察這基因組合的最後成品,他看到其中最成功的一些能夠分辨出軀幹、肢體、頭、翅膀,但大部分的組合體則像是一隻只被車輪碾過的昆蟲,從它們那殘缺不全的軀體上,這裡伸出一根齒腿,那裡伸出半個翅膀或一根觸鬚;還有一些完全失敗的例子,他們看上去就像是沾了幾片幾丁質的一團團漿糊。有幾隻細長的精巧的機械手從上方伸下來不停地從這慘不忍睹的地獄平原上揀走已確定死亡的組合體,輕輕地把它們放進一個傳送帶上的一排移動的標本瓶中,這就是菲利克斯在1號和2號成長室看到的那些標本瓶的來源。1111奧拉說:「您看到了,基因組合的成功率是很低的,不到萬分之一,但令人慶幸的是,總會有極稀少的成功組合。丁肇忠博士曾同我談起過他發現J粒子的經歷,他說那像是從邁阿密的一聲暴雨中找出顏色稍有不同的幾個雨點。基因科學也應進行這樣大規模的試驗,以從巨量的實例中找出我們所需要的東西,這種試驗比目前正在進行的規模要大兩至三個數量級。如果我們能進行幾千萬甚至上億次基因組合試驗,製造出相應數量的胚胎細胞,並觀察它們成長的結果,相信我們一定能得到許多有價值的東西。但我們沒有那麼多資金。」菲利克斯問:「你們到目前為止組合成功的最高等的生物是什麼?」「如您所看到的,''淘金者''系統目前只能組合最低級的小昆蟲。」「那麼您是出於什麼考慮沒有用更高等的動物大規模地做這種組合試驗呢?」菲利克斯小心翼翼地問道。

  奧拉笑了起來,「先生,您謹慎的樣子很有意思,我知道您想說的是什麼。可是你想錯了,這與所謂的生物學道德無關。我最初學的是理論物理,後來進入了生物學領域,我想我比那些基因研究領域的衛道士們更了解世界的本源;還有很重要的一點,正如安南先生所說,我並沒有完全融入西方的基督教文化。同西方相比,非洲的古代文化中創世主的概念要模糊得多,比如馬薩伊曾說:''當上帝着手準備開創世界時,他發現那裡有了一支多洛勃(狩獵的部落),一頭像和一條蛇。''就是說人類是先在的,是一種自發的創造物。所以在我所來自的文化中,對人為干與生命的進化並沒有西方這麼多的忌諱。我們沒有用高等動物做試驗的原因很簡單:沒有錢。」菲利克斯說:「對剛才看到的如此複雜的技術我當然一無所知,但就我所知道的分子生物學常識而言,組合低等昆蟲的基因和組合高等動物的基因,都是在分子層面上進行,它們的複雜程度和所用的設備不會相差太大的。」「是的,差別不大,」奧拉點點頭說,「現在的''淘金者''系統就能對高等動物基因進行組合,但您想過如何培育這些胚胎細胞嗎?那將是現在的培育系統的費用的100倍!但這還不是費用增加的主要原因。菲利克斯先生,在童年的時候,您屠殺過其它的生命嗎?」菲利克斯笑了笑說:「很少有男孩子沒有這麼做過,但我想我還沒到下地獄的程度。」「那您一定有過這樣的經驗:比較高等的動物,比如鼠、兔子、貓狗之類,當它們受到一定的創傷時,比如在脛動脈上割一刀,就會很快死去;但是對於昆蟲,即使你把它們的腦袋揪下來,並帶出部分內臟,它們的身體還能活相當一段時間;對於植物,失去某一部分大多不會影響到它們的生存。所以,在這方面,越低等的生物生存能力越強。這就意味着對低等生物進行的基因組合成功率較高,事實上,用同樣的''淘金者''系統對高等哺乳動物進行基因組合,其成功率比對昆蟲的組合低一個數量級,這就意味着對高等動物進行的試驗,要取得現在的成品數量,試驗規模將大10倍。加上剛才所說的培育系統增加的資金,費用的增加可想而知。」菲利克斯問:「假如對高等動物進行基因組合,並使成功的組合體數量是現在的100倍,所需的資金是多少?」「您可以用這筆錢建一座太空站或登上火星了。」「今天晚上如果您肯賞光的話我請你共進晚餐,到時你能否估計一個概算?」「產生那麼多高等組合體的概算?這有意義嗎?」奧拉笑了笑說。

  菲利克斯也笑了笑:「萬一有呢?我知道時間太緊,只需大概估計一下就行。晚上有車來接您。哦,另外,我是代表國防部來拜訪您的,這是我的介紹函,請原諒這時才給您。」

  菲利克斯在波士頓遠郊的一幢臨海別墅前迎接奧拉,奧拉是由一位黑人少尉開着車從學院接來的。菲利克斯這時穿着軍裝,肩上有三顆將星,雖然奧拉早就知道他的身份,但是同西裝革履的他相比,奧拉覺得這時自己面對的是另外一個人。他們在臨海的陽台上坐下來,這時太陽已經從別墅背後的城市後面落下,面前是大西洋朦朧的波影。

  菲利克斯說:「博士,您一定帶來了我要的那個數字。哦,不用馬上告訴我,我知道那對您來說是天文數字,但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您得到它問題不大。不過,在這之前,我們必須坦率地談一談,絕對坦率,我對您和我們都有好處。」「我一直是很坦率的,但您對我卻並非如此,我現在對您的那面一無所知。」奧拉說。

  「您很快就會知道的,這之前我問一個十分唐突的問題,由於事關重大,所以請您理解。我的問題是:您對這個國家真正的感情是什麼?」奧拉淡淡地說:「將軍,我對政治不感興趣。但即使在美國,在麻省理工,政治對我也是一件麻煩事。在我讀博士的時候,學院的院長是詹姆斯。D。威斯拉,您可能知道他,他是肯尼迪總統的科學顧問。在他的作用下,麻省理工大量從事與戰爭有關的研究;但與此同時,學院的建築系和城市研究系在主流學府中又屬於最左的一類,這就使得學院內部的政治情況十分複雜。從我個人來說,黑人占23%的波士頓所固有的種族問題不可能不影響到麻省理工,而我做為一名黑人移民,不是在校欖橄球隊,而是在學術領域爬到如此高的位置,自然有一些很讓人心煩事情……」「博士,我指的是這個國家,而不是它的政治。」

  奧拉起身伏在陽台的欄杆上看着夜色正在降臨的大海,"將軍,我分得清這兩者。和一般移民不同,我和父親先到歐洲,沒錢買機票,就在那裡混上了一艘貨輪,在紐約港上的岸。記得那是在深夜,下船後,我們就坐渡輪到自由女神像去,我一遍又一遍地讀着女神像基座上的埃瑪.拉扎勒斯的詩:把你們疲憊的人,你們貧窮的人、你們渴望呼吸自由空氣的擠在一堆的人都給我,把那些無家可歸、飽經風浪的人都送來:在這金色的大門旁,我要為他們把燈舉起。

  「我看到了遠處夜中的曼哈頓,那真像一大塊寶石的切面在夜色中燦爛發光。您知道,我們這些從那個貧窮大陸出來的窮人,那時會是什麼感受,當時我流下了眼淚……後來證明我沒把這個國家看錯,雖然有這樣那樣的不如意甚至黑暗,但做為一個竭盡全力的自我奮鬥者,我還是穿過了美國社會一層又一層的玻璃天花板,實現了自己的價值。我喜歡美國,雖做不到像內森.黑爾那樣毫不猶豫地為其獻身,但,將軍,如果這個國家需要我做些事情,我是會盡全力的。」菲利克斯說:"那麼,博士,這個國家確實遇到了難題。現在,美國正面臨着越南戰爭以來最為嚴重的兵力危機,從南卡羅來納州的新兵訓練營到關島的海軍基地,種種跡象表明,各軍種的兵力目前薄弱到了危險的地步。志願入伍的人太少,離開軍隊的人又太多,各兵種每年徵兵滿額十分困難。出現這種情況的原因是經濟繁榮帶來了更多比軍旅生涯掙錢還多的機會,''網絡一代''的價值觀念也在不斷變化。

  "傳統的動員辦法無法扭轉美國目前這種兵源下降的局面。各軍種必須招募越來越多的對軍隊不感興趣的人,他們離隊的比率更高。結果,職業軍人的負擔不斷加重,這令人聯想到越戰剛剛結束時美國軍隊人員空虛的情形。

  "同時,從國際和國內的政治走向來看,我們也不可能保留現有數量的軍隊。現在全世界都在裁軍,但如果我們同他們一起裁,事情就很可怕。這個星球上沒有第二個國家有我們這樣的需要:在距本土最遠的地方同時打兩場高強度戰爭。如果我們隨大流走,就會失去一切。從國內政治來看,各大利益集團在冷戰之後都急於分到和平紅利,但現在已過了近十年,他們得到的很讓他們失望,裁軍的叫囂聲又響了起來。

  "所以,五角大樓必須做好這樣的準備:在21世紀用少得多的軍隊執行與目前相當的,甚至更加繁重的軍事任務,也就是說,我們必須有素質比現在高得多的軍人。

  "在現在的美國青年中,我們可以招到像科學家的士兵,像工程師的士兵,像藝術家的士兵,但像士兵的士兵卻越來越難找了,而這種人是軍隊的靈魂。現代化的進程,從某種意義上說,就是人類在精神上女性化的進程,現代美國年輕人,越來越難以承受戰爭所帶來的體力和精神上的壓力,即使是坐在電腦前操縱巡航導彈,這種壓力也依然存在。更糟的是,現在和平主義在國內盛行起來,已成了一種公害,這使得美國軍人比越戰時期更難以面對自己的和敵人的傷亡,一名優秀軍人所必需的在橫飛的血肉麵前的泰然自若,已被公眾和媒體看做一種變態。而我們的敵人,由於他們大多處於較落後的社會中,因而擁有在精神素質上比我們更優秀的士兵。

  「有人指責美國軍隊越來越深的技術崇拜傾向,但我個人認為技術崇拜並沒有什麼不好,技術優勢仍然是美國所能依靠的絕對優勢,問題在於我們現在崇拜得不夠深不夠廣,既然技術能給我們帶來航空母艦、巡航導彈和隱形轟炸機,那它這什麼不能給我們帶來優秀的士兵呢?博士,我想我把我的意圖已經說得很明白了。」奧拉沉思着點點頭,說:「這之前你們做過些什麼呢?」「早在冷戰時期,五角大樓已經開始了這方面的研究,存在一個秘密委員會,他們從事一項代號''創世''的計劃。你可能預料到,由於分子生物學的總體水平,''創世''工程沒有什麼大的建樹。海灣戰爭之後,決策層把目光投向了那些高技術武器,把這個計劃漸漸淡忘了。現在,由於我上面所說的形勢,也由於HGP(人類基因測序)工程接近完成,創世計劃又被重視起來。」「您是這個委員會的負責人嗎?」「是的。最初''創世''工程的走的是一條比較理想的路線,企圖像修改計算機程序一樣修改人類基因,以產生我們所需要的人種。但是在一系列失敗後,我們重新全面考查了世界基因工程研究的現狀,並對未來做了有限的預測,委員會的專家組發現,即使HGP工程全面完成,人類基因組的全部序列都被測定,並識別出10萬個人類基因,要想按一定目的隨意修改人類基因,仍然是一件十分遙遠的事情。而把人類基因同地球上已有的基因資源,如動物或昆蟲基因相結合,則是一個更可行的方向。關於這一點您在實驗室中也同我談過。沿着這個方向尋找下去,我們發現您是目前這個領域最領先的。我們指望通過您的工作,為這個國家產生出具有獵豹般敏捷、獅子般兇猛、毒蛇般冷酷、狐狸般狡滑、獵狗般忠誠的士兵。」奧拉說:「下一步您可能要問我,我在精神上是否能承受這個計劃所帶來的種種後果呢?」菲利克斯說:「您當然可以拒絕,選擇權完全在您。由於''創世''工程的特殊性,坦誠一些對我們雙方都是有利的,我們需要參與這個計劃的人全身心地投入。」「將軍,您誤解了我的意思,與''曼哈頓''計劃不同的是,對人類基因的研究是科學家首先展開,而政府首先加以限制的。我現在是把您說的那些話反過來問您自己:您準備好了承受由此帶來的一切嗎?」菲利克斯笑了笑說:「我代表國家的意志,博士。」「這個國家的意志並不像我們所想象的那麼堅強,越戰就是最好的例子,我們在那個小國里打贏了每場戰鬥,卻輸掉了整場戰爭,它所帶來的精神打擊,使整個國家頹廢了很多年。而''創世''工程帶來的衝擊,可能比越戰大十倍。」「我們準備好了承受,博士。」「不,您沒有準備好,總統沒有準備好,眾參兩院裡那些神經過敏的先生們沒有準備好,兩億五千萬美國人更沒有準備好!做為非專業人士,您無法想象這個計劃所帶來的某些東西的可怕程度。舉一例子:您考慮過近親繁殖嗎?人類近親繁殖所產生的後代大部分是具有遺傳缺陷的,但其中也有一定的比例,在遺傳上比上一代更優秀。那麼五角大樓為什麼不挑選出幾百個家族進行無節制的近親繁殖,然後從中挑選出所需要的後代呢?」停了一下,菲利克斯說:「博士,不管您信不信,''創世''工程真的考慮過這種可能性,遺憾的是,它產生出的後代,即使比上一代在基因上優秀,也是我們無法控制的,我們無法得到所需要的……」「不不,」奧拉擺擺手說:「我指的不是百分之一甚至千分之一的成功的後代,而是絕大部分的廢品,我想知道你們怎麼處理那些廢品。我的基因組合目前成功率最高的是兩個物種的基因各占百分之五十的組合,在這點上我的研究方向同其他學者截然相反,這也是我走在前面的原因。但''創世''工程最後要的是優秀的人而不是某種您不認識的東西,所以我必須逐漸減少非人類基因的比例,增大人類基因的比例,最後用百分之九十多人類的基因同百分之幾的非人類基因相結合,產生出所需要的人種。這將是一個龐大而漫長的研究過程,它將產生出大量的廢品,那些東西,大部分看起來根本不像人;至於從道德或法律上確定他們的身份,我也想象不出有什麼可接受的辦法,您將如何面對這種情況呢?」「是否可以在這些廢品還是胚胎狀態時處理這個問題呢?」「這當然是最方便的辦法了,但不幸的是,由於研究的需要,我必須讓這些胚胎充分成長,觀察他們的成長情況,以決定下一步的研究。」「我想我們會想出辦法的。我要向您表明的關鍵一點是:我們已經做好面對這種複雜情況的充分準備,不管是精神上的還是物質上的。我們應該先行動起來!如果費米和奧本海默在''曼哈頓''工程開始之前就費盡心思考慮核裁軍,那美國早就做為一個無核國家被蘇聯征服了。」「這一點我同意。但我還是要得到一個承諾,''創世''工程的成果最終要轉為民用。」「這一點沒有問題,美國畢竟是百幕大協議的創始國。」「那麼,我加入''創世''工程。」分子生物學家和將軍的手握在一起。

  「這之前的大部分科學家們,他們毫無顧忌地進行着種種研究以滿足自己的好奇心和成就感,但是當他們的成果帶來災難的時候,卻都裝出一付天真無邪的樣子。我不想當這種偽君子。將軍,我希望您真正清楚自己是在做什麼,我們是在打斷一條在地球上自然延續了幾十億年的鏈條,誰也不知道會帶來什麼。」菲利克斯點點頭:「雖不是每個星期都上教堂,但我也是一名基督教徒,無論從精神上還是理智上,我都清楚我們在幹的事情的分量。博士,當災難真的來臨時,我們一起承擔我們該承擔的部分。」「很好將軍,那麼您現在就面臨着第一個考驗:我們用做基因組合試驗的人類基因從那裡來呢?」菲利克斯茫然地看着奧拉:「我不知道。」「當然是用我們兩人的!從道德上我們很難用其他人的基因。您不是打算承擔後果嗎?沒有比這更直接的保證了。」菲利克斯沉默了幾秒鐘,說:「好的,博士,我該怎麼做。」「您只需給我一根頭髮。」奧拉伸出手來說。

  菲利克斯從頭上揪下了一根頭髮,放到奧拉手心上;奧拉伸手從自己頭上也揪下一根頭髮,並拿出一個小筆記本,把兩根頭髮夾在裡面,說:「這兩根頭髮的根部所帶下的皮膚組織,能提供可克隆的細胞,這樣就可產生足夠的細胞,使我們的基因自始自終地參與組合試驗。以後組合試驗中人類方面的細胞,將都由我們的細胞克隆出來。」菲利克斯再次向奧拉伸過手來:「博士,讓我們一起開始這魔鬼的航程吧。」

  「這太可怕了,你瘋了?!」凱西驚叫到,「我們是曾經計劃用較高等的哺乳動物進行基因組合,但卻從未想過用人!」

  「我想過,只事從未告訴過你」奧拉說。

  「那你對人類的生命豈不是太不尊重了?」

  「親愛的,你真的認為在這個世界上,人類的生命受到尊重嗎?記不記得3年前,做為聯合國觀察組的工作人員,我們去盧旺達。在那裡我們看到胡圖族和圖西族人的屍體堆積如山,用推土機和鏟車往大坑裡送,我們面前的那個坑裡就埋了五千多人。你還告訴我,從那一天起,你不再是以前的自己了。」

  「這是兩回事,你現在在改變人類生命的本質!」

  「有什麼不同嗎?」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那是一種唐吉珂德式的使命感使你失去理智,你想用基因技術來幫助你出生的那塊貧窮的大陸。」

  「不錯,」奧拉點點頭,「這是我的目標之一,我確實想通過基因技術消滅非洲的貧窮,這並不僅僅是通過改造農作物,可能的話還通過對人的基因的改造,比如我同你談過的改造人類消化系統的想法。但這並非是我的主要目標,我還有一個更深刻更遠大的目標……親愛的,你還記得我們的第一次見面嗎?」那是在南極寒冷的阿蒙森海上,做為綠色和平組織的成員,他們阻止一艘日本捕鯨船捕殺座頭鯨。當奧拉乘着小艇靠近捕鯨船時,船上的日本人用高壓水龍頭向他們噴水,水噴到身上冰冷剌骨。

  捕鯨船的船長通過擴音喇叭沖他們喊:「你們這群傻瓜,有人在利用你們熱情!我們捕鯨是為了科學研究之用,同你們一樣,我們也是為人類的利益工作!」這時奧拉看到另一艘小艇上站着一個姑娘,被水龍頭的水柱沖得搖搖晃晃,但她還是勇敢地迎着水柱,用擴音器向船上喊到:「我們不僅僅是為了人類的利益,我們是為了地球上所有生命的利益而戰!這個星球上的每一個物種,都與我們共享着同一片藍天,同一個海洋,他們也有自己神聖的生存權利!」「這裡有一個人類的叛徒!」捕鯨上的日本人高喊,幾支高壓水龍頭都集中火力對準了那姑娘,一下就把她衝到冰海中。奧拉不顧一切地跳下海去,把姑娘救上小艇。回到大船後,那名叫凱西的姑娘發起了高燒。但是第二天,她又拖着虛弱得站都站不穩的身體,駕着小艇駛向捕鯨船,對着狂噴的水龍頭高呼:「地球上所有的生命萬歲!」奧拉被感動得流下眼淚,他第一次愛上了一個姑娘……

  「當初我們要結婚的時候,你那位南卡萊羅納州的保守的農場主父親和你斷絕了關係,並取消了你的財產繼承權。現在我還記得你對父親說的最後一句話,你說:爸爸,我上了大學,讀了博士,從分子生物學中所學到的最難忘的東西就是:所有人類種族之間的差別是多麼微小。那麼,親愛的,你也同樣學到了,地球上所有生命的差別同樣是多麼微小!從基因學說中我們知道,地球的生命只有一種,不同物種其實是同一種生命不同的外在表現形式而已。」這時傳來一聲貓叫,奧拉和凱西看到他們那十二歲的女兒正在地毯上同一隻雪白的小貓玩耍,她們親密無間,構成一幅動人的圖畫。

  「如果人類不同種族之間的基因可以結合,那為了地球上偉大的生命的延續,不同物種之間的基因為什麼不能結合呢?在生命最本源的秘密已由科學揭示出來後,人類還有什麼理由歧視其它物種呢?為了人類各種族的平等,我們已戰鬥了很長時間,但為地球上所有物種平等所進行的革命還沒有開始,要實現所有物種平等的超大同世界,可能還要進行成千上萬次南北戰爭。我願意為這樣一個世界而獻身,實現人類與其它物種基因的組合,將首次把物種平等的問題呈現在全世界面前,也可能是這場革命的開始!」凱西沉默地看着奧拉,像是在猶豫。

  奧拉說:「親愛的,我有一個夢!」凱西嘆了一口氣,「我也有過那樣的夢,但現在我們都不年輕了,我早不是南極海上的那個姑娘了,我只能跟你把夢做下去,但,親愛的,這真的只是個夢。」

  特蘭斯-皮科斯.德克薩斯地區,位於新墨西哥以南,是德州最西邊的沙漠一般的三角地區,這是一塊不毛之地,到處是螺絲豆和仙人掌,空曠而荒無人煙。在這片荒漠上,在很短的時間內,新出現了一片建築群,它主要是由一些高大的廠房一樣的建築組成。如果從空中俯瞰,還可以看到建築群正中的一個巨大的圓形建築。這片建築群由高大的圍牆圍起來,圍牆的頂上裝着電網。大門上掛着這樣的牌子:「國家墾務局畜類傳染病監測和研究中心」沿着圍牆每隔不遠處都可以看到*這樣一個告示牌:「為了您的安全請不要靠近這一區域,這裡畜類的許多傳染病會危及人類,如果您一旦誤入,將被拘留和檢疫一段時間」在這建築群中的一幢不起眼的三層樓中,安裝着從麻省理工學院的那間實驗室中全套遷移來的「淘金者」系統。奧拉和他的研究小組在這裡已經工作了一段時間。他們首先把那兩根頭髮根部所帶的細胞用克隆方式製成了二百個胚胎細胞,當這些胚胎在人造子宮中成長到一定大小時,它們就又被分解了,並在超低溫液氦中冷藏起來,這樣,「創世」工程中所需人類基因的實驗材料就備齊了。

  這片建築群在五角大樓的絕密文件中被稱為「''創世''工程第一階段試驗基地」,簡稱為「1號基地」。

  現在,基地中的大部分建築還是空蕩蕩的,基地中間的那個圓形建築被稱為基因組合車間,在其中將安裝100套「淘金者」系統。與基因組合車間緊密相連的是初級孕育區,這是一個巨大的人造子宮,內部可以同時孕育30萬個初級胚胎。外面更大規模的一圈建築物為二級孕育區,這裡的人造子宮可能同時孕育3萬個已經相當發育的胚胎。最大規模和數量最多的建築物是成長區,這裡可以同時容納一萬個成活的基因組合體。在1號基地中所進行的研究最終將要產生1000萬個胚胎細胞,經過初級篩選,其中將有100萬個進入初級孕育區;再經過第二次篩選,將有10萬個進入第二孕育區,最後,只有大約1萬個組合體進入成長階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