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另一半/黑暗之半 - 第2章

斯蒂芬·金

  最後不得不提的是,讀者與書之間,似乎也有着緣分這種東西存在。筆者還記得在尚未接觸史蒂芬.金作品前,曾站在某間電腦遊戲店的櫥窗外,看着一款名為「魔胎」的電腦遊戲,充滿了想玩的念頭,卻因零用錢不夠而無法實現願望。而在這個數年後的如今,自己卻成為了「魔胎」這款電腦遊戲原着小說的翻譯者(是的,其原着正是這本《黑暗之半》),無異便是我與史蒂芬.金作品奇妙緣分的開端。而遠流出版公司慧眼獨具所發行的史蒂芬金精選系列,相信也勢必會為更多書迷們打開如此的閱讀緣分之門。

  畢竟,喜好閱讀的人總是對一本精采的作品有着無限渴求,這種緣分,當然是怎樣也不嫌多的。愛書人當必了解。

序幕

  「割開他,」馬辛說,「割開他,我要站在這兒看。我要看血流出來。別讓我說一遍。」

  ──喬治.史塔克,《馬辛的方式》

  ※※※

  人們真正的生命開始於不同的時期,這一點和他們原始的肉體相反。

  賽德.貝蒙特是個小男孩,他出生在紐澤西州貝根菲爾德市的里傑威,他真正的生活開始於一九六〇年。那年,有兩件事在他身上發生。第一件事決定了他的一生,而第二件事卻幾乎結束了他的一生。那年,賽德.貝蒙特十一歲。

  那年一月,《美國少年》雜誌舉辦了一次寫作比賽,他寄去了一篇短篇小說。六月,他收到雜誌編輯們寄來的一封信,信中說,他獲得了本次比賽小說類的榮譽提名獎。信中還說,評委們本來準備給他第二名的,但在他的報名表上發現,他比規定中的參賽年齡小了兩歲,還不能算是名副其實的「美國少年」。但是,編輯們說,他的短篇小說《瑪蒂家外》是一篇非常成功的作品,因此向他道賀。

  兩周後,《美國少年》雜誌寄來了獎狀。為了以防萬一,還是用掛號寄來的。獎狀上有他的名字,但字體非常花俏,讓他幾乎認不出來。在獎狀最下方,有個金色印章,上面是凸起的《美國少年》雜誌的標誌──一個平頭男孩和一個綁馬尾巴女孩狂舞的側影。

  他母親把賽德抱在懷裡,吻個不停。賽德平常是個安靜而老實的男孩,仿佛從來不曾對任何事情特別感興趣過;另外,他走路時經常會自己把自己絆倒。

  他父親無動於衷。

  「如果真他媽的那麼好,他們幹啥不給點獎金呢?」他靠在安樂椅上抱怨道。

  「格倫──」

  「當我沒說。你不折騰他的時候,也許這位大作家可以幫我跑跑腿,買些啤酒。」

  他母親沒再說些什麼……但她自己花錢請人將信和獎狀表了框,釘在他床頭上方的牆上。當親戚和其他人來訪時,她總是帶他們去看它。她告訴他們說,賽德有朝一日會成為一個大作家。她一直認為他註定要成為一個大人物,這獎狀則是第一個徵兆。這些話使賽德感到很難為情,但他太愛他母親了,不願意告訴她自己的感受。

  無論難不難為情,賽德認為他母親說的並非全錯。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成為大作家,但是,他將成為一個作家,這是無庸置疑的。為什麼不呢?他擅長寫作。更重要的是,他已經開始寫了。當他得獎時,他早就寫了很長一段時間了。他們不會一直因為他年紀小而不給他獎金的。他不會永遠十一歲。

  一九六〇年,發生的第二件事始於八月。那時,他開始頭疼。起初並不厲害,只是太陽穴和前額隱隱作痛,但九月初開學時,它開始變成接二連三的痛苦。當頭痛發作時,他什麼也做不了,只能躺在黑暗的房間中等死。到了九月底時,他開始希望自己能夠依賴死亡一了百了。十月中旬,頭痛則加劇到他開始害怕自己死不了的程度。

  每當這可怕的頭痛發作時,總伴隨着某種虛幻的聲音,這聲音只有他能聽到──聽起來仿佛有一千隻小鳥在吱吱喳喳叫着。有時,他幻想自己能看到這些鳥,並認定它們是麻雀,這些麻雀成群聚集在電話線和屋頂上頭,就像春天和秋天常見的景象。

  他母親帶他去看塞瓦德醫師。

  塞瓦德醫師用檢目鏡檢查他的眼睛,然後搖了搖頭。接着,他拉上窗簾,叫賽德看着白色的牆壁。他用一個手電筒忽明忽暗地對着牆劃圈,賽德則動也不動地看着。

  「你覺得這樣有趣嗎,孩子?」

  賽德搖搖頭。

  「你覺得頭暈嗎?有要昏倒的感覺嗎?」

  賽德搖搖頭。

  「有聞到什麼東西的味道嗎?像是腐爛的水果或燒焦的布條?」

  「沒有。」

  「你的小鳥呢?當你看着手電筒的光時,聽到它們的叫聲了嗎?」

  「沒有。」賽德說,總覺得一切都神秘兮兮。

  ※※※

  「是神經病,」當賽德來到外面的候診室時,他父親說,「這孩子他媽的神經有問題。」

  「我認為是偏頭疼,」塞瓦德醫師告訴他們,「在這么小的孩子身上很罕見,但也不是完全沒見過。而且,他好像很……敏感。」

  「的確如此。」雪拉.貝蒙特有點驕傲地說。

  「也許有朝一日會有治療的方法。至於現在嘛,恐怕他只得忍受這折磨了。」

  「對。我們也得一起被他拖下水去。」格倫.貝蒙特說。

  但是,這不是神經病,也不是偏頭疼,事情尚未結束。

  ※※※

  離萬聖節還有四天時,雪拉.貝蒙特聽到一個男孩大聲叫喊的聲音;而賽德每天早上都和這男孩一起等校車。她從廚房窗口往外望,看見她兒子躺在家用車道上,全身痙攣。他的午餐盒就落在一旁,裡面的水果和三明治全灑在路邊。她跑了出去,支開那個男孩,然後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裡,連碰都不敢碰他。

  如果瑞德先生開的那台黃色校車晚點的話,賽德可能就會這麼死在路旁。但瑞德先生曾在南韓當過醫師。他將男孩的頭往後扳,這樣賽德才不會被自己的舌頭堵住氣管窒息而死。他被救護車送往貝根菲爾德市醫院,恰巧休.布理乍得醫師在急診室喝咖啡聊天,這時男孩被推了進來。而休.布理乍得正好是紐澤西最好的神經外科醫師。

  布理乍得替賽德照了X光,也仔細地觀察過。他給貝蒙特夫婦看X光片,並叫他們仔細看着用黃色蠟筆劃圈的部位,那裡有個模煳的陰影。

  「這裡,」他說,「你們覺得這是什麼?」

  「我們他媽的怎麼知道?」格倫.貝蒙特問,「你才是操他媽的醫師。」

  「你說得對。」布理乍得冷冷的回答。

  「我老婆說他看起來又發作了。」格倫說。

  布理乍得醫師說,「如果你的意思是指他生病了,這倒沒錯。但你若是以為他得的是癲癇,那我敢肯定絕對不是。如果賽德真得了癲癇,你們根本不需要一個醫師來告訴你們。只要你們家的電視畫面開始閃動,他就會在客廳的地毯上亂磙一通了。」

  「那麼他到底怎麼了?」雪拉小心翼翼地問。

  布理乍得轉向燈箱上放着的X光片。「這是什麼呢?」他回答,輕輕敲着劃圈的地方,「突然的頭痛,在此之前又沒有任何徵兆,這表示你兒子有一個腦瘤,這腦瘤可能還很小,也可能只是良性的。」

  格倫.貝蒙特呆呆的望着醫師,站在他身旁的妻子用手帕捂着嘴哭起來。她哭的時候沒發出任何聲音。這種無聲的哭泣是多年下來婚姻生活磨練結果。格倫的拳頭快、狠、准,經過十二年無聲的悲傷後,縱使她真想放聲大哭,可能也哭不出來了。

  「這是不是指你要切開他的腦袋瓜?」格倫以他一貫的無禮態度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