騙局 - 第3章

丹·布朗

布羅菲顫抖着發送那條稀奇古怪的信息。

「很好!」頭一個大漢說,「你和你的狗馬上都滾到飛機里去。」

在槍口的威逼下,布羅菲把幾隻狗和雪橇都順着滑梯弄上了直升機。他們剛剛站穩,飛機就離開了地面,機頭轉向了西方。

「你們到底是什麼人?」布羅菲追問道,穿着風雪大衣的他驚出了一身汗。那條信息是什麼意思呢?

兩個大漢一言不發。

直升機向上攀升着,狂風撕扯着未拉上門的艙口。布羅菲的四隻獵狗仍套在被拉上飛機的雪橇上,低聲嗚咽着。

「總該關上艙門吧,」布羅菲哀求道,「你看不見我的狗都很害怕嗎?」

那兩個大漢不予理睬。

直升飛機爬升到四千英尺的高空,下面是一連串的冰川和冰隙,這時,飛機陡然向內側傾斜過來。兩個大漢突然站起了身,二話沒說,抓起那個滿載的雪橇就向艙門外推去。布羅菲目瞪口呆地看着四隻獵狗徒勞地抵禦着那巨大的重力。轉眼間,四隻獵狗一下子就沒了影兒,嚎叫着被重物拽着甩出了艙外。

布羅菲不由得狂叫着跳了起來,但立即被兩個大漢牢牢地抓住了。他們把他徑直拖向艙門。布羅菲嚇得魂飛魄散,他揮動着雙拳,試圖掙脫那兩雙正把他推出艙門的大手。

但無濟於事。眨眼工夫,他已經朝着下面的冰川墜了下去。

第1章

毗鄰國會山的圖盧茲飯店擁有牛犢肉和白汁紅肉(1)等政治不正確的美味佳肴,這使這家飯店成了華府要人精英們工作早餐會的首選,真是讓人啼笑皆非。今天早上,圖盧茲飯店又是一番忙碌——刺耳的銀制餐具的噹啷聲,咖啡機的轉動聲,使用移動電話的交談聲,都交織在一起。

飯店老闆趁人不注意呷了一口清晨的紅瑪麗混合酒,正在這時,一個女人走了進來。老闆轉過身,老練地笑了笑。

「早上好!」老闆趕忙迎道,「我能為您效勞嗎?」

那女人很嫵媚,三十四五歲,上身穿一件乳白色勞拉·阿什利牌的短上衣,下身穿灰色褶皺法蘭絨長褲,腳蹬一雙不太時尚的平底鞋。她站在那裡,很挺拔——下頦微微抬起——不是傲氣,結實而已。這女人的頭髮略顯淡褐色,髮型做的是華盛頓最流行的那種——就是電視節目主持人的那種——一頭濃密的秀髮,在齊肩的地方向內鬈曲着,長短恰到好處,既不乏性感,又讓人感到她的聰穎過人。

「我來遲了一點,」那女人說,聲音透出一種謙和,「我約好了在早餐會上見塞克斯頓參議員。」

老闆的神經不由自主地猝動了一下。塞奇威克·塞克斯頓參議員。他是這裡的常客,眼下可是全國最出名的人物之一。上星期,他在超級星期二(2)一舉擊敗了全部十二名共和黨候選人。現在,這位參議員實際上已經被確定為該黨派美國總統的候選人。許多人都認為,明年秋季是塞克斯頓參議員從那個焦頭爛額的總統手裡巧妙地奪取白宮主人地位的絕佳時機。最近,塞克斯頓在各大雜誌上頻頻露面,他的競選口號貼遍了美國的大江南北:「停止揮霍,開始改善。」

「塞奇威克·塞克斯頓在包間裡。」老闆說,「那您是……?」

「雷切爾·塞克斯頓,我是他的女兒。」

我可真夠笨的,老闆心想。那長相明擺着。這女人繼承了參議員那敏銳的雙眸和優雅的舉止——那種圓通的雍容的貴族氣質。很顯然,參議員那標準的長相直接遺傳給了雷切爾,然而雷切爾·塞克斯頓身上有一種特有的慈悲胸懷和謙恭之態,這點是她的老爸需要學一學的。

「歡迎您光臨,塞克斯頓女士。」

老闆領着參議員的女兒穿過就餐區,眾多男性的目光立刻都聚焦到了這個女人的身上……這讓老闆感到了不大自在。有些人還算文質彬彬,另一些人可就不同了。在圖盧茲飯店就餐的女人本來就少,而像雷切爾·塞克斯頓這樣的女人更是少而又少。

「夠窈窕的。」一個就餐的男子低聲說道,「難道塞克斯頓又找了位太太?」

「那是他的千金,你這個糊塗蛋。」另一個人糾正道。

那人輕聲笑了,「狡猾的塞克斯頓,沒準哪天就把她幹了。」

雷切爾來到了父親的餐桌旁,這位參議員正在打電話,大侃特侃他最近過五關斬六將的事兒。他只是抬起眼皮瞄了雷切爾一眼,敲了一下手上的卡迪亞手錶,示意她來遲了。

我也想你,雷切爾心想。

雷切爾的父親原本叫托馬斯,但他早就用中名取而代之了。雷切爾猜想這是因為他喜歡押頭韻的緣故。塞奇威克·塞克斯頓參議員。(3)別看已經滿頭銀髮,他可是個巧舌如簧的「政治動物」,他曾經被化裝成肥皂劇中一臉狡黠的醫生的樣子,考慮到他的表演天賦,那幅樣子還真是恰如其分。

「雷切爾!」她的父親咔嚓一下關了手機,站起身來親了她一下。

「你好,爸爸。」她並沒有回吻他。

「你看上去很累。」

就這樣開始了,她想,「我收到了你的信息。出了什麼事?」

「我就不能請我的女兒在外面吃早飯嗎?」

雷切爾早就知道,她的這位父親要是沒有秘而不宣的目的是不會讓她來作陪的。

塞克斯頓呷了一小口咖啡問道:「怎麼樣,你還好吧?」

「就是忙。看得出,你的競選進展得不錯。」

「哦,咱們不要談公事,」塞克斯頓湊上前來,壓低了聲音說,「我跟你提的國務院的那個傢伙怎麼樣了?」

雷切爾輕吁一口氣,努力克制着自己看表的衝動,「爸爸,我確實沒有時間給他打電話,而且我希望你別再指望——」

「雷切爾,你該騰出點時間來做重要的事。沒有愛,一切都毫無意義。」

雷切爾真想回敬父親幾句,但她還是選擇了沉默。只要機會來了,做一個更為重要的人物,她爸爸肯定遊刃有餘。「爸爸,你不是想見我嗎?你說這才重要。」

「沒錯。」父親的雙眼仔細審視着她。

在父親的審視下,雷切爾覺得自己的拒斥心理有點冰釋了,她真詛咒父親的權威。這眼神是父親的看家本領——這種本領,雷切爾猜想,可能會使父親入主白宮。如果有必要,他可以一下子就熱淚盈眶,而一會兒那雙眼睛又可以淚痕全無,將激情洋溢的靈魂打開一扇窗,把信任的紐帶伸向每一個人。這些都是為了信任的緣故。他的父親總是這麼說。塞克斯頓參議員好幾年前就失去了雷切爾對他的信任,但他很快就贏得了全國人民的信任。

「我給你個提議。」塞克斯頓參議員說道。

「讓我猜猜看。」雷切爾答道,想再次強調自己的態度,「是不是哪個有頭有臉的離異老夫要娶個小媳婦啊?」

「別拿自己開涮,親愛的。你可沒那麼年輕了。」

雷切爾感到一種似曾相識的自己在縮小的感覺,這是她每次與父親相見時都有的感覺。

「我想給你一隻救生筏。」塞克斯頓參議員說。

「我還不覺得我淹着了。」

「你是沒有淹着,但總統可淹着了。你應該脫開干係,現在還為時未晚。」

「你這不是老生常談嗎?」

「想想自己的前途吧,雷切爾。你可以來為我工作嘛。」

「但願這不是你叫我來吃早餐的原因。」

塞克斯頓參議員略微有點兒沉不住氣了:「雷切爾,你看不出你為他工作對我影響很壞嗎?而且影響到我的競選。」

雷切爾嘆了口氣,她和父親已經為此事吵過了,「爸爸,我不是為總統工作,我甚至連見都沒見過他。我在費爾法克斯(4)工作,上天可以作證。」

「從政要有洞察力,雷切爾。你給人的感覺是在為總統工作。」

雷切爾慢慢地吁了口氣,儘量使自己冷靜下來,「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到這份工作,爸爸。我不會辭職的。」

塞克斯頓參議員眯起雙眼,說道:「你知道,有時候你的這種自私態度的確……」

「您是塞克斯頓參議員吧?」餐桌旁突然閃出個記者。

塞克斯頓參議員的態度立刻緩和了下來。雷切爾咕噥了一聲,從桌子上的筐里拿起一個羊角麵包。

「我叫拉爾夫·斯尼登,」那位記者說,「《華盛頓郵報》的記者。我可以問您幾個問題嗎?」

參議員用餐巾紙輕輕擦了擦嘴,笑容可掬地說道:「很榮幸接受你的採訪,拉爾夫,不過最好長話短說,我不想弄冷了我的咖啡。」

那位記者聽了這話立刻笑了起來。「這是當然,先生。」他拿出微型錄音機,一邊打開,一邊說道:「參議員,您的電視宣傳呼籲立法以保證男女同工同酬……還有,對新組建的家庭要實行稅減。您能說說您這樣做的根本原因嗎?」

「當然可以。我只不過是特別希望女人和家庭都強大起來。」

一旁吃着羊角麵包的雷切爾差點沒噎着。

「還有,在家庭問題上,」記者追問道,「您就教育問題發表了不少言論。您建議削減一些爭議頗多的預算,以便為我們國家的學校多撥些款項。」

「我相信孩子們是我們的未來。」

父親竟淪落到引用流行歌詞的地步,雷切爾簡直不敢相信。

「先生,還有最後一個問題。」那記者又說道,「過去的幾周里,您的選票激增,這使總統頗傷腦筋。您對您最近的成功怎麼看?」

「我想這都離不開誠信二字。美國人民現在已經看出,總統在國家面臨的棘手問題的處理上已經沒有誠信可言。政府的開銷失控使這個國家債台高築,人們已經意識到,到了『停止揮霍』和『扭轉局勢』的時候了。」

雷切爾在大放厥詞的父親的旁邊忍受着煎熬,這時,像是有意使她逃避一會兒似的,她手袋裡的傳呼機突然嘟嘟地響了起來。要在平常,這種尖銳的電動聲音並不討人喜歡,可這會兒,這聲音聽起來倒有幾分悅耳了。

塞克斯頓參議員的話被打斷了,他憤怒地瞪着眼。

雷切爾從手袋裡掏出傳呼機,按照預設的順序撳了五個按鈕,以確認她的確就是傳呼機的主人。嘟嘟的聲音停止了,液晶顯示屏閃爍着。十五秒鐘後,她就能收到一條可靠的文字信息。

拉爾夫·斯尼登對着塞克斯頓參議員咧嘴笑了笑,說:「令愛顯然是個忙人,你們父女二人百忙之中還能撥冗聚餐,真是別有情致。」

「我說過,家庭是第一位的。」

斯尼登點頭稱是,但緊接着,他又盯着塞克斯頓參議員,目光冷峻地問道:「先生,我可以問一下,您和令愛是怎樣處理你們之間的利益衝突的呢?」

「衝突?」塞克斯頓參議員歪着頭,一臉茫然無辜地問道,「你指的是什麼衝突?」

雷切爾翻了翻眼皮,一臉怪相地看着父親演戲。她完全清楚記者的言下所指。該死的記者,她心裡想。這幫傢伙有一半人吃的都是政治飯。這個記者的問題就是平時那幫採訪人所說的「葡萄柚」——一個貌似刁難、實則對參議員極為有利的他早已打好草稿的問題——這是她的父親可以組織的,猛力擊出場外的緩慢低手球,以消除民眾對某些事情的猜疑氣氛。

「這個,先生……」斯尼登輕咳了一聲,做出因這個提問而難為情的樣子說,「這個衝突就是令愛在為您的競選對手效力。」

塞克斯頓參議員突然大笑,立刻弱化了這個問題:「拉爾夫,首先,總統和我不是對手。我們只不過是兩個對於怎樣管理我們所熱愛的這個國家持不同政見的愛國者。」

那記者臉上立刻露出欣慰之色。他言詞辛辣地問道:「那其次呢?」

「其次,我的女兒並不是受僱於總統,她是受僱於情報部門。她把情報匯編起來,然後呈給白宮。這是個很低的職位。」塞克斯頓參議員頓了頓,看了看雷切爾接着說道,「事實上,親愛的,我想你連總統都沒見過,是這樣嗎?」

雷切爾瞪起了眼睛,滿眼怒火。

這時,她的傳呼機又尖聲叫了起來,雷切爾這才將目光轉移到液晶顯示屏的信息上。

—RPRT

DIRNRO

STAT—

雷切爾立刻破譯了這條縮略短信,不由得蹙起了雙眉。這個信息出乎她的預料,基本上可以肯定是個壞消息,但她總算找到了脫身的理由。

「先生們,」她說,「我真是極不情願,但不得不告辭。我得趕去上班了。」

「塞克斯頓女士,」那記者趕緊說道,「我不知道您是否能回答我一個問題再走。有傳言,您今天約令尊共進早餐就是討論辭去現在的工作來幫助父親競選一事的可能性,您能否就此發表一下看法?」

雷切爾感到像是被人往臉上潑了一杯滾燙的咖啡似的。這問題使雷切爾完全措手不及。她看了看父親,從他那得意的笑容里,雷切爾覺察到這個問題是早有預謀的。她真想躍過餐桌一叉子給他戳過去。

那記者把錄音機推到雷切爾的面前追問道:「說說吧,塞克斯頓小姐?」

雷切爾與這位記者四目相對。「拉爾夫,或者不管他媽的你是什麼東西,你聽好了:我沒有任何放棄我現在的工作並為塞克斯頓參議員效力的打算。你要是發表與此相反的話,你得弄一個鞋拔把那個錄音機從你的屁眼兒里挖出來。」

那記者驚得目瞪口呆。他咔噠一聲關了錄音機,掩飾着臉上的笑意道:「謝謝二位。」然後就消失了。

雷切爾立即後悔自己的失態。她繼承了父親的脾氣,為此,她恨自己的父親。順順氣,雷切爾,好好順順氣。

塞克斯頓參議員頗為不滿地瞪着她說:「你應該學會心平氣和。」

雷切爾一邊收拾自己的東西一邊說道:「早餐會到此結束。」

顯然,參議員也只能就此結束了。他拿出手機準備打電話,一邊說道:「再見,寶貝兒,最近哪天得閒了順便到我辦公室來走走,看看我。還有,看在上帝的份上,結婚吧。你都三十三歲了。」

「是三十四。」雷切爾厲聲說道,「你的秘書還給我發過賀卡呢。」

參議員深表同情地關注道:「三十四歲,差不多是個老姑娘了。你知道,我三十四歲的時候都已經——」

「不就是娶了媽媽,奸了鄰居嗎?」雷切爾沒想到自己的這句話說得那麼響,聲音清晰地迴蕩在餐室里,顯得很不合時宜。周圍用餐的客人的眼神都向這裡瞥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