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普拉斯的魔女 - 第3章

東野圭吾

「需要那個質數,才能解開變成密碼的情報,也就是說,那個質數很重要,運送過程也必須格外小心,所以當初才會委託你們公司。」

「原來如此。」武尾點了點頭,看着桐宮玲的臉問,「所以呢?」

她依然帶着微笑,微微偏着頭說:「你好像沒什麼興趣。」

「應該和我一輩子都扯不上關係。不是嗎?」

「不,這樣很好。那個人很快就到了。」她從上衣內側口袋拿出一張便條紙放在桌子上。

武尾拿起那張紙,上面寫着「羽原圓華」這個名字。

「她就是你這次要護衛的人,發音是u-haramadoka。平時她都住在這棟房子內,但有時候會外出。當她外出時,希望你擔任保鏢保護她。無論她去哪裡,都絕對不能讓她離開你的視線,避免她遇到任何危險。」

「還有,」桐宮玲豎起食指,「有一個注意事項,絕對不能對她產生興趣,完全不可以問她為什麼在這裡,在這裡幹什麼之類的問題。你同意嗎?」

「即使是與護衛有關的事也不可以問嗎?」

「如果有必要,我會告訴你。忘了說一件事,在她外出時,我也會同行。沒問題吧?」

護衛對象似乎是一個棘手人物,但武尾早就有了心理準備,知道這次是棘手的工作,否則桐宮玲不可能特地委託自己。「沒問題。」他回答說。

這時,聽到了敲門聲,桐宮玲回答:「門開着。」武尾站了起來,走向門口。

門打開了,一名年輕女子走了進來,看起來不到二十歲。頭髮很長,但個子並不高,穿了一件格子襯衫,牛仔裙下露出的雙腿很細,眼尾微微上揚,眼睛很大,令人聯想到貓。

武尾有點意外,因為他原本以為護衛對象是上了年紀的女人。

桐宮玲站在他們兩個人中間說:「這位是武尾徹先生,我正在委託他擔任你的保鏢。」說完,她又轉頭看着武尾說:「她是羽原圓華小姐。」

「請多關照。」武尾點頭打招呼。

羽原圓華一雙大眼睛目不轉睛地注視着他,然後上下移動視線,打量他的全身。

「有什麼問題嗎?」武尾問。

「你走路讓我看看。」她說。她說話的聲音略微帶着鼻音。

「啊?」

「你在這裡稍微走幾步,直到我請你停止為止。」她指着地板,畫了一個圓。

武尾納悶地看向桐宮玲,她微微點了點頭,示意他按照圓華的指示去做。

武尾只好在沙發周圍慢慢走了起來,繞了一周回來後,圓華點了點頭,指着他的身體問:「跑步時不會痛嗎?」

「痛?哪裡痛?」

「腰,右側的腰。你不是有腰痛的毛病嗎?」

聽到圓華如此斷言,武尾感到驚訝不已。她說得沒錯,武尾從年輕時就深受腰痛之苦。

「你怎麼知道?」

「一看就知道了,因為你身體不平衡。怎麼樣?可以跑嗎?如果保鏢在緊要關頭不能跑,恐怕會有很大的問題。」

桐宮玲聽到她這麼說,露出了擔心的表情。

武尾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說:「沒問題,我的確有腰痛的老毛病,但平時都很注意。」

「嗯。」圓華用鼻子發出聲音後,指着武尾的嘴說,「平時很注意當然很好,但去找牙醫治療一下會好得更快。你身體不平衡的主要原因是牙齒的咬合有問題。」

武尾忍不住摸着自己的下巴。至今為止,他從來沒有覺得自己的咬合有問題。

圓華放下了手,對桐宮玲說:「他沒問題。」然後轉過身,打開門走了出去。武尾一臉茫然地目送她離開。

桐宮玲轉頭看着他,露出苦笑說:「你好像馬上就想問關於她的事了。」

「啊,不,沒這回……」雖然他語尾含糊起來,但被桐宮玲說中了。那個年輕女子是怎麼回事啊?

「你通過了她的面試,怎麼樣?你願意接受委託嗎?如果你願意——」桐宮玲說了報酬的數字,金額遠遠超乎武尾的想象。

他沒有理由拒絕,立刻回答說:「我接受委託。」

武尾隔天立刻開始工作,但第一天,他在研究所的大廳枯等了一整天。一問才知道,圓華一天都在所內。傍晚六點時,桐宮玲說他可以下班了。

「她外出的頻率高嗎?」武尾問道。

桐宮玲搖了搖頭。

「完全看她的心情,有時候每天外出,有時候一個星期都不出門。每次都要到出門時才知道,我應該事先告訴你這件事嗎?」

「不,現在知道就沒問題了。」

只是等待就可以領薪水真是太輕鬆了。他決定從這個角度接受這件事。

但這種好日子並沒有持續太久,第二天,武尾第一次陪同圓華外出。桐宮玲開車前往一個大型購物中心。圓華逛了好幾家店,試穿了很多衣服,看了不計其數的飾品。無論她走到哪裡,武尾和桐宮玲都跟在她身後,同時確認周圍是否有可疑人物。

陪年輕女子逛街很辛苦,但如果是工作,就算不上太大的困難。武尾的目光追隨着圓華的一舉一動,內心感到很納悶。她為什麼需要保鏢?她看起來就像是普通的年輕女子,如果是有錢人家的千金小姐,或許需要小心謹慎,但果真如此的話,不可能住在研究所。

但是,武尾禁止自己繼續思考下去。因為桐宮玲之前說過,不可以對圓華產生興趣,而且他也認為這些和自己沒有關係。

這一天,發生了一件讓他印象深刻的事。買完東西後,桐宮玲開車離開立體停車場時,圓華突然說:「停一下。」

桐宮玲踩了剎車:「怎麼了?」

武尾看向後車座,圓華指着窗外說:「有一個傷腦筋的傢伙。」

武尾抬頭看向她手指的方向,看到立體停車場的三樓有一個男人探出身體,正在抽煙。他一隻手正在玩智能手機,另一隻手拿着香煙,不時抽幾口後,把煙灰往下彈。開車來購物中心的客人在正下方的通道上走來走去。

「不用管他啊。」桐宮玲說。

「那怎麼行?如果有小孩子經過,煙灰掉進眼睛就慘了。」圓華巡視周圍後,說了聲,「太好了。」然後打開車門走了下去。

雖然不知道她想幹什麼,但武尾也跟着下了車。車子旁有一個手上拿了很多氣球的男人,正在免費發給小朋友。圓華走向他,和他說了兩三句話,接過一個紅色氣球。

「你要氣球幹嗎?」

圓華沒有回答武尾的問題,走向立體停車場,似乎要他繼續看下去。三樓那個正在抽煙的男人仍然專心地操作手機,根本沒有看這裡。

圓華停下腳步。三樓的高度將近十米,橫向的距離也差不多。

她偏着頭,向左側移動了兩步,然後看準了時機,鬆開了手上的氣球。

紅色氣球漸漸升向空中,而且隨着風斜向移動。好像有一股力量讓氣球飛向三樓的男人。

氣球飛到男人的左手旁,「砰」的一聲,破裂了。氣球似乎碰到了男人手上的煙。男人嚇了一跳,身體向後仰。

接着,有什麼東西掉了下來。掉下來的是智能手機。男人受到驚嚇時,手上的手機掉了下來。抬頭一看,男人的臉皺成一團,隨即消失了。他可能打算下來撿掉落的手機。

「手機應該摔壞了。哼,活該!」圓華說完後走向車子。

武尾和圓華走回車上後,桐宮玲問:「滿意了嗎?」她剛才並沒有下車,但應該看到了整個過程。

「嗯,是啊。」圓華冷冷地回答。

桐宮玲發動了車子,對圓華的行為沒有問任何問題,也沒有發表任何評論。

武尾當然也沒有發問,之後,三個人都默然不語地回到了研究所。

之後,圓華也不時外出。正如桐宮玲所說,她有時候頻繁外出,有時候連續多日不出門。出門去的地方各式各樣,看電影、逛街、去髮廊,但每次都是一個人,從來沒有和朋友見面,獨自住在郊區一棟房子的老婦是她唯一會去見面的人。門牌上的姓氏寫着「蛯澤」,所以應該是她的外婆。武尾沒有和她交談過,那是位個子不高、氣質優雅的老婦人。

羽原圓華外出時,擔任保鏢的武尾會隨時跟在她身旁,卻完全不知道她到底是誰。只是在共同行動後,漸漸發現了一件事。圓華周圍經常會發生不可思議的事情。

那是某次去她外婆家時發生的事。外婆家旁有一條河,圓華和外婆一起在河邊散步,武尾和桐宮玲跟在她們不遠處的後方。這時,突然吹來一陣風,吹走了外婆頭上的寬檐帽子。帽子掉進河裡,順着河水慢慢漂走,離岸邊有超過十米的距離。

圓華留下外婆,獨自沿着河邊小跑起來,似乎想要撿那頂帽子。武尾的目光追隨着她,心想不可能撿回來。他不認為帽子會剛好漂回來。

圓華跑了二十米左右後停了下來。之後發生的事才令人驚訝。風向稍微改變,掉進河裡的帽子竟然改變方向,漂向圓華的方向。和之前的氣球一樣,好像被她吸了過來。

她撿起帽子,回到外婆身邊。身材嬌小的老婦人接過帽子,笑着說了聲:「謝謝。」

還曾經發生過這樣的事。在逛街買完東西後,她在公園散步,剛好有幾名少年在玩紙飛機,但他們的紙飛機都飛不起來。有一架紙飛機掉在圓華的腳下,當她撿起來時,折那個紙飛機的少年跑了過來。

圓華對少年說了些什麼,調整了紙飛機的形狀,巡視周圍,讓紙飛機飛了起來。紙飛機離開她的手,好像得到了動力,在空中飛行,緩緩旋轉的樣子很優雅。不光如此,紙飛機在空中飛行後,又回到了圓華他們所在的位置。她接住了紙飛機,交還給少年。少年瞪大了眼睛,說不出話來。其他幾個孩子也都愣住了。

圓華露出了微笑,邁開了步伐。武尾他們也跟在她的身後,走了幾步後,回頭一看,發現剛才的少年還想讓紙飛機飛上天,但他再怎麼用力丟,也無法讓紙飛機像剛才一樣飛起來。

還曾經發生過這樣的事。那次是去髮廊的時候,圓華在剪頭髮時,武尾等在店外。抬頭看向天空,發現天色越來越暗,最後終於下起了雨。那家髮廊沒有停車場,等一下必須走着去停車的地方,但他們並沒有帶傘。

武尾走進店內,對坐在等候區的桐宮玲說他去買傘。她搖了搖頭說,不需要。武尾問她為什麼,她回答說,買了也派不上用場,然後請他繼續去外面等。

武尾雖然無法接受,但還是走了出去,看着持續下着的雨。已經十月了,氣溫已經相當低,一旦被淋成落湯雞恐怕很不好受。

沒想到一個小時後,雨漸漸變小,最後終於停了,但天色仍然很黑。

接着,店門打開了,圓華走了出來。她的頭髮稍微剪短了。

桐宮玲也跟着走了出來,兩個人默默地走着,而且都走得很快,好像事先說好似的。武尾慌忙跟了上去。在他們走到停車的地點之前,完全沒有下一滴雨。武尾鬆了一口氣,坐在副駕駛座上。當他系好安全帶後,桐宮玲甚至還沒有發動引擎,雨滴便開始滴落在風擋玻璃上。雨勢在轉眼之間增強,天空下起了傾盆大雨。那場雨持續下到晚上。

所有的事都稱不上是奇蹟,也許只是巧合而已,但讓武尾感到奇怪的並不是這些現象,而是即使發生了這些事,不光是圓華,就連目擊者之一的桐宮玲也似乎完全無動於衷。照理說,不是應該會說「幸好帽子又漂回來了」,或是「沒想到你這麼會玩紙飛機」,或是「剛好躲過了雨,真是太幸運了」之類的感想嗎?但是,她們兩個人都悶不吭聲,似乎覺得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武尾好幾次都想問,但最後還是把話吞了下去。當然是因為桐宮玲禁止他問任何有關圓華的事。

02

那名客人上門時,前山洋子有點訝異。男人單獨旅行並不稀奇,很多人都會在冬天來溫泉旅館好好療養平時疲累的身體,但是,那些男人大部分都已經上了年紀,看起來都退休了。

但是,今天入住的這名客人無論怎麼看,都是才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因為個子不高,所以說他是高中生也會有人相信。他穿着牛仔褲和登山夾克,背着背包。

「我叫木村。」年輕人報上了姓氏。

「好的,歡迎光臨。」洋子面帶笑容地迎接他。她已經確認有一位木村浩一的男性客人預約今天入住。

洋子請客人在不大的櫃檯上填寫住宿登記卡,年輕人的字雖然寫得不好看,但用工整的字填寫了姓名和住址。他來自橫濱。

洋子帶年輕人去了客房,山景房的窗戶面對着後山。

「聽說今年這裡還沒下過雪。」年輕人站在窗邊說,「我在巴士上聽到本地人聊天時提到的。」

「是啊,過年之後才會下雪,但這幾年一直都是這樣。以前這個季節也曾經有過整座山都變成一片雪白的情況。」洋子用茶壺倒水的時候回答,「請問你總是一個人旅行嗎?」洋子忍不住問了自己關心的問題。

「並不是每次,偶爾會一個人旅行。」年輕人脫下夾克,坐在和室椅上,「一個人比較輕鬆——謝謝。」他伸手拿起茶杯。

「很多客人都這麼說,可以隨時自由自在地泡溫泉。如果有什麼事,請儘管吩咐。」

「好的。」

「請慢慢休息。」洋子鞠了一躬後,離開了房間。

過了一會兒,洋子在櫃檯接待其他客人時,看到木村走出旅館。他背着背包,手上拿着相機,可能打算在附近拍照。背包里應該裝了其他攝影器材,也許他會把拍到的照片上傳到網絡上,真希望他把這裡拍得漂亮些,因為可以成為良好的宣傳。

洋子並不知道木村什麼時候回的旅館。晚餐時間,在餐廳內的十幾名客人中,洋子看到他在獨自默默吃飯。

隔天早晨,洋子又看到了木村的身影。她剛打開玄關的門鎖,身穿夾克的木村就出現了。那時候才六點多。

「早安。」他面帶笑容地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