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憂雜貨店 - 第2章

東野圭吾

貨架上有捲成筒狀的窗戶紙。敦也心想,把這鋪開可以湊合用用,於是伸手去拿。就在這時,背後傳來輕微的響動。

敦也嚇了一跳,回頭看時,只見一個白白的東西掉進捲簾門前的瓦楞紙箱裡。用手電筒往紙箱裡一照,似乎是封信。

一瞬間,敦也全身的神經都緊繃起來。信是從投信口丟進來的。三更半夜,又是廢棄的屋子,不可能有郵遞員來送信。可見,有人發現敦也他們躲在這裡,並且有事情要告訴他們。

敦也做了個深呼吸,打開投信口的蓋子,向外張望。本以為說不定已經被警車團團包圍,不過跟預想相反,外面黑沉沉的,杳無人影。

稍稍鬆了口氣,敦也拾起那封信。信封正面什麼也沒寫,背面用圓圓的字體寫着「月兔」。

拿着信回到和室,給翔太和幸平看過後,兩人的臉色都變得十分難看。

「這是怎麼回事,不是原來就放在裡面的嗎?」翔太說。

「是剛剛才丟進去的。我親眼所見,絕對不會錯。再說,你看看這信封,很新吧?如果原來就在那裡,應該落滿灰才對。」

幸平縮起高大的身體。「是警察嗎……」

「我也這麼想過,不過可能性不大。警察才不會這麼磨磨蹭蹭。」

「是啊。」翔太喃喃道,「而且警察也不會用『月兔』這樣的名字。」

「那到底是誰呢?」幸平不安地轉了轉漆黑的眼珠。

敦也盯着這封信。從手感來看,內容相當厚實。如果裡面是信紙,顯然是一封長信。投信人究竟想告訴他們什麼呢?

「不,不對。」他低聲說,「這封信不是寄給我們的。」

為什麼?幸平和翔太同時望向敦也。

「你們想想看,我們進這屋才多久?要是隨手寫個便條就算了,這麼厚一封信,至少要寫半個小時。」

「原來如此。聽你這一說,還真是這樣。」翔太點點頭,「不過裡頭也不一定是信。」

「這倒也是。」敦也的目光又落到信封上。信封得很嚴密。他打定了主意,兩手捏住封口處。

「你要幹嗎?」翔太問。

「拆開看看,這樣最省事。」

「可是這封信不是寫給我們的啊。」幸平說,「擅自拆開不大好吧?」

「沒辦法,誰叫信封上沒寫收信人。」

敦也撕開封口,戴着手套的手指伸了進去,拿出信紙。展開一看,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藍色的字跡。第一行是「初次向您求教」。

「這什麼意思?」敦也不禁脫口而出。

幸平和翔太也都湊過來看。

這是封十分奇妙的信。

初次向您求教,我是月兔,性別女。由於某種原因,請允許我隱去真名。

我從事某項體育運動,抱歉的是,這項運動的名稱同樣不便透露。至於緣由,我自己這樣說也許有點自大,不過因為成績不錯,我入圍了明年奧運會比賽的候選名單。所以如果說出這項運動的名稱,某種程度上就可以知道我是誰。而我想要請教您的事,如果略去我是奧運會參賽候選人這一事實,又無法交代清楚,希望您能夠理解。

我有一個深愛的男友。他是我最重要的理解者、幫助者和支持者,從心底期盼我能出征奧運會。他說,為了這一目標,他甘願付出任何犧牲。

事實上,無論是物質上還是精神上,他都給了我無可估量的助力。正是因為他的無私奉獻,我才能努力拼搏至今,再艱苦的訓練也咬牙忍耐。我知道,只有站到奧運會的舞台上,才是對他最好的報答。

然而,噩夢卻降臨在我們身上。他突然病倒了。聽到病名時,我眼前一片漆黑。是癌症。

醫生坦白對我說,他的病基本沒有治癒的希望,只剩下半年左右的時間了。雖然醫生只告訴了我,但恐怕他自己也有所察覺。

他在病床上囑咐我,不要掛念他的病情,全心投入訓練,現在正是最關鍵的時期。實際上也的確如此,一系列的強化集訓、出國比賽接踵而來,為了獲得奧運會參賽資格,我必須奮發努力。這一點我心裡很明白。

但在我內心深處,還有一個運動員之外的「我」。這個「我」想要和他在一起,放棄訓練,陪伴在他身邊,照顧他的生活。事實上我也向他提出過放棄參加奧運會,但他聽後那悲傷的表情,我到現在想起都不禁落淚。他對我說,不要有這種想法,你參加奧運會是我最大的夢想,以後別再提起這個話題了。他還跟我約定,無論發生什麼事,在我站上奧運會的舞台之前,他絕不會死,讓我好好努力。

我們對周圍的人隱瞞了他的真實病情。雖然計劃奧運會後就結婚,但還沒有通知雙方家人。

我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每天都在迷茫中度過。儘管還在堅持訓練,但完全集中不了注意力,成績當然也難以提高。與其這樣浪費時間,不如乾脆放棄比賽算了——我也曾冒出這樣的念頭,但想到他那悲傷的表情,我又遲遲無法下定決心。

就在我愁腸百轉的時候,偶然聽說了浪矢雜貨店的傳聞。抱着一線希望,我寫下這封信,期待您為我指點迷津。

隨信附上回信用的信封,請您務必幫幫我。

月兔

日本的長度計量單位,1間為6尺,約合1.818米。

02

讀完信,三個人面面相覷。

「這是怎麼回事?」翔太率先打破沉默,「為什麼會有這種信投進來?」

「因為有煩惱吧。」幸平說,「信上是這麼寫的。」

「這我知道,我是說,為什麼諮詢煩惱的信會投到雜貨店來?還是一家沒有人住、早就荒廢的雜貨店。」

「這種事,你問我我也不知道啊。」

「我沒問你,只是把疑問說出來而已。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聽着兩人的對話,敦也往信封里望去。裡面有一個疊好的信封,收信人那裡用簽字筆寫着「月兔」。

「這是怎麼回事呢?」他終於開口了,「看起來不像是煞費苦心的惡作劇,而是很有誠意地在請教,並且煩惱着實不輕。」

「該不會是搞錯地方了吧?」翔太說,「肯定是別的地方有家替人解決煩惱的雜貨店,被人錯當成了這裡。」

敦也拿起手電筒,欠身站起。「我去確認一下。」

從後門出來,繞到店鋪前方,敦也用手電筒照向髒兮兮的招牌。

凝神看時,雖然招牌上油漆剝落殆盡,很難辨認,但「雜貨」前面的字樣應該是「浪矢」。

回到屋裡,敦也把自己的發現告訴了兩人。

「這麼說,的確是這家店囉?一般會有人相信把信丟到這種廢屋裡,就能收到認真的答覆嗎?」翔太歪着頭說。

「會不會是同名的店?」說話的是幸平,「正牌的浪矢雜貨店在其他地方,這家因為名字一模一樣所以被誤認了?」

「不,不可能。那塊招牌上的字很模糊,只有知道這裡是浪矢雜貨店才會認出來。更重要的是……」敦也找出剛才那本周刊,「我總覺得在哪兒見過。」

「什麼在哪兒見過?」翔太問。

「『浪矢』這個名字。好像是在這本周刊上吧。」

敦也翻開周刊的目錄,匆匆瀏覽着,很快目光停在了一個地方。

那篇報道的標題是「超有名!解決煩惱的雜貨店」。

「就是這篇,不過不是『浪矢』,是『煩惱』……」

翻到對應的頁數,報道的內容如下:

一家能夠解決任何煩惱的雜貨店很受歡迎,那就是位於××市的浪矢雜貨店。只要把想諮詢的事情寫在信里,晚上投進捲簾門上的信箱投遞口,第二天就能從店後的牛奶箱裡得到答案。店主浪矢雄治(七十二歲)笑着講述道:

「這件事的起因是和附近的孩子們拌嘴。他們故意把『浪矢』(namiya)念成『煩惱』(nayami),看到招牌上寫着『提供商品訂購服務,歡迎諮詢』,又來問我:『爺爺,那諮詢煩惱也行嗎?』我說『行行,諮詢什麼都行』,他們就真的跑來諮詢。因為原本只是開玩笑,所以一開始問的問題都沒什么正經,像是『討厭學習可又想成績單上全五分,該怎麼辦』之類的。但我堅持認認真真地回答每個問題,漸漸嚴肅的諮詢多了起來,比如『爸爸媽媽整天吵架,覺得很痛苦』這樣的。沒過多久,諮詢方式就變成寫信投進捲簾門上的信箱裡,回信放在店後的牛奶箱中。這樣一來,匿名的諮詢也可以得到回覆了。後來從某個時期開始,也逐漸有成年人來諮詢煩惱。雖然跟我這個普通的老頭子討教也沒什麼用,我還是會用自己的方式努力思考,做出回答。」

在被問到「什麼樣的問題比較多」時,店主回答說戀愛問題占大多數。

「不過老實說,這類問題是我最不擅長的。」浪矢先生說。這大概是他自己的煩惱吧。

報道配了一張不大的照片,照片上毫無疑問就是這家店。一位瘦小的老人站在店前。

「看來這本周刊不是湊巧留下來的,而是特意收藏的,上面登着自家的店嘛。不過,還是很讓人吃驚啊……」敦也喃喃道,「這就是能諮詢煩惱的浪矢雜貨店?到現在還有人來諮詢嗎?都已經過去四十年了。」說着,他望向「月兔」的來信。

翔太拿起信件。

「信上說『聽說了浪矢雜貨店的傳聞』,從這句話的口氣來看,好像是最近才聽說的。莫非現在還有這樣的傳聞?」

敦也交抱起雙臂。「也沒準,雖然很難想象。」

「會不會是從哪個糊塗的老人家那兒聽說的?」幸平說,「那個老人家不曉得浪矢雜貨店已經變成現在這樣了,才會把這個傳聞告訴了月兔。」

「不可能。如果是那樣,她一看到這棟屋子就會發現不對勁。很明顯,這裡早就沒人住了。」

「那就是月兔的腦子有問題。煩惱過了頭,神經衰弱啦。」

敦也搖搖頭。「腦子有問題的人寫不出這樣的文章。」

「那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這不是正在想嗎!」

「說不定——」翔太提高了聲音,「現在還在繼續?」

「什麼繼續?」

「煩惱諮詢呀,就在這兒。」

「這兒?什麼意思?」

「雖然這兒現在沒人住了,但沒準還在接受煩惱諮詢。那個老頭兒住在別的地方,時不時過來收一下信,然後把回信放在後面的牛奶箱裡。這樣就說得通了。」

「雖然能說得通,但這等於假設老頭兒還活着,那他早就超過一百一十歲了。」

「也許已經換了店主呢?」

「可是完全看不出有人進出的跡象啊。」

「他不用進屋,只要打開捲簾門就能收信了。」

翔太的話不無道理。為了查個明白,三人一起來到店裡,卻發現捲簾門已經從裡面焊死,無法打開。

「見鬼!」翔太啐了一口,「到底是怎麼回事啊?」三人回到和室。敦也又重讀起月兔的來信。

「那現在怎麼辦?」翔太問敦也。

「算了,不用放在心上。反正我們天一亮就走了。」敦也把信紙塞回信封,放到榻榻米上。

三人陷入短暫的沉默。隱約有風聲傳來,燭焰微微搖曳着。

「這個人該怎麼辦呢?」幸平咕噥了一句。

「你說什麼?」敦也問。

「就是奧運會啊。」幸平接着說,「她真的要放棄嗎?」

「誰知道呢。」敦也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