憾生 - 第2章

繞樑三日

  她這是沒洗澡也沒換衣服,傷口也沒好好處理就睡下了,佟夜輝心裡知道他一直占着浴室,憾生不想和他接觸,實在是累極了所以就這麼睡了。

  佟夜輝站在門口沒敢進去,他不知道憾生睡實了沒有,她睡的姿勢看着實在有些可憐,想進去幫她換個姿勢又怕驚動了她,他是有些怕她的,他這人一路走來心裡都總是有辦法的,總是無懼無怕的,唯獨對現在的憾生,因為欠的太多了,終於生出了懼意來。

  輕輕關了客廳的燈,慢慢的在黑暗中坐回了沙發里,幽靜的暗夜裡他輾轉的思量着,憾生是他佟夜輝的一個坎,他欠她一大筆算不清楚的帳,如果放在那裡不管,她將永遠是他脊背里的一根刺,喉嚨里的一根骨,他想還了她從此以後清清白白的過活。

  佟夜輝其實從來都看不上憾生,憾生從就小圓滾滾的,小的時候還能說可愛,但長了就顯出不好看來了,難看點倒也不是關鍵,關鍵是憾生腦子有點憨,說憨還有點好聽了,其實是有點莫名其妙的傻。

  憾生從小她媽就不怎麼管她,她也不是個文靜的性子,每天在院子裡傻瘋傻玩的,看見有人堆的地方就往上湊,見到大人不知道叫人,張口就說些莫名其妙的話,不知怎麼的就招人討厭了,大人愛傳閒話,小孩們聽了也沒有人願意跟她玩。

  佟夜輝和憾生從小在一個學校里讀書,他也知道憾生在她們院裡是出了名的討人嫌,心裡也不怎麼待見她,但憾生不知為什麼就喜歡往他身上粘,佟夜輝小時候在他爸身邊過得苦,缺吃少穿的,可憾生從來就不缺,她媽在吃穿,零用錢上從來不虧待她,那時候佟夜輝就騙她,小時候是騙點零嘴,零用錢,在大點就忽悠着憾生給他收拾屋子洗衣服什麼的,再往後就真真假假的欺騙利用習慣了,晃晃悠悠的往前走了很多年。

  佟夜輝有個發小叫小五,家裡孩子多也是困難,從小就和佟夜輝好,佟夜輝高中畢業考上了個大專,他自己沒心思念,小五和他一樣,兩人就合計着出來自己練攤,他們湊了點錢打算從廣州那邊倒來牛仔褲在夜市上賣,那時候憾生也是高中畢業什麼也沒考上,知道佟夜輝他們要擺攤管她媽要了兩千塊錢也跟他們入股,當時三個不到二十歲的孩子混在一起,每天乾的熱火朝天,好像真的是好得不得了的感情,不過好倒是真好,只是好的是小五和佟夜輝,他們帶着憾生是看上了她入股的兩千塊錢和她在夜市里吆喝的大嗓門。

  再後來他們攤子開了半年,佟夜輝找到進貨的門道,專進外貿的尾單活,雖然碼字不全,但質量和款式都好,憾生又會吆喝,生意就真真做紅火了,可就在他們正準備再頂一個攤位做大一些的時候,佟夜輝卻忽然不幹了,他跑出去跟人家打工去了,在一家貿易進出口公司里做雜務,給人家端茶倒水的偶爾整理個資料什麼,拿着八百不到一千塊的工資一干就是一年。

  佟夜輝他們雖然乾的是練攤的活,但好歹也是個老闆,一個月怎麼也有幾千塊的收入,有不錯的收入,又不受人管束,小五想不明白佟夜輝怎麼說不干就不幹了,他去找佟夜輝想把他拉回來。

  當時他們在熱火朝天的排擋喝着啤酒擺開了駕駛聊天,小五到後來有點喝高了,佟夜輝卻越喝越清醒,最後他對小五說:「小五,我不能一輩子這麼混着,我要干出點事來,活得要好,比很多人都要好。我去給人家打工是去學東西去了,我以後要自己開一間貿易公司。」

  小五在醉眼朦朧中看見佟夜輝的兩隻眼睛裡像有兩團火在燒,他大着舌頭問他:「開公司要本錢的,我們的攤位就是頂出去也就值個兩萬到天了。」佟夜輝沒有答他悶頭喝光了瓶子裡里酒,他眼睛望着遠方,眼裡的火越燒越旺。

  那以後沒多久佟夜輝就忽然向憾生挑明關係,兩人像模像樣的處起了對象,再後來憾生就偷了她媽的養老錢,一個五十萬的存摺給了佟夜輝,佟夜輝在一個月之內有了自己的貿易公司,不過法人是憾生而小五是財務。

  憾生偷了她媽的錢不能回家,正好就和佟夜輝光明正大的同居在一起了,那兩年,他們年輕有動力,佟夜輝也有腦子真的是發達了,日子真真風光過。

  風光的日子裡,佟夜輝的日子說有不如意的那就是憾生,憾生是個愚笨的女人,她是公司的法人說出去就是公司的老大,她覺得佟夜輝是她的男朋友是件很光彩的事情,人前極盡炫耀,弄得佟夜輝圈子裡的朋友都知道他是靠女人發家的,讓他很是抬不起頭,人後又時時在他面前提起偷拿了母親的錢,心裡難過,怕這輩子都沒臉見她媽,她在他面前雖不那橋用這件事來管束他,但她時時提起他心裡也覺得她是有意耍得花樣,讓他時時記得她的恩惠,本來就沒有什麼真情實意在裡面時間長了更是厭煩。

  再往後就是風雲突變,他們當年畢竟年輕,做事激進了一些,根基又淺,搶了別人的生意擋了人家的財路,B城是在天子腳下,隨便說道哪裡都是官官相扣的,而且那年月,開貿易公司的有哪個賬面上能是乾乾淨淨的,人家有實力的要整他們那是再隨便不過了,好在佟夜輝平時會做人,臨到關頭的時候有人含糊着跟他吐露一些消息,只是當時的局面已經來不急挽回了。

  佟夜輝回去和小五商量,當時他們都知道公司是保不住了,公司垮了勢必要有人折進去,兩人在辦公室里說道關鍵處眼神一對,就打住了話題再沒吭聲,隨即兩人就默契的分開分頭去轉移資金銷毀證據,他們眼睜睜的看着憾生進了監獄唯一做的事情就是在法庭上把自己摘的乾乾淨淨,所有的事情都是憾生做的,偷稅漏稅的是她憾生,憾生是法人,是公司的老總所有事情都是她說了算,而憾生卻連律師都沒有人給她請,而她也老老實實的認罪了,小五平時也看不上憾生,從小到大他和佟夜輝在私底下沒少奚落和算計她,但自從事發到憾生入獄以致到往後的很多年,他們都再沒有談論過憾生這個人。

  佟夜輝對憾生的情意不多,愧疚很多,恍恍惚惚的過去這十幾年間唯一讓他記憶深刻的就是當年憾生在法庭上佝僂的背影,她幾次庭審都從來沒有回過一次頭,從始至終都沒有和他對直接過一次話,佟夜輝的記憶里她好像是第一次這麼安靜的坐這麼長時間,就只有那個背影讓他真實的心痛過一回,但也只是剎那間的事情。

  佟夜輝這一路走來是踩着對一個女人的利用和背叛上位的,極不光彩,他很多年裡都想過哪個有頭有臉的人上位前都是乾乾淨淨的,乾脆就這樣算了吧,忘了那一段好好過自己的日子,可總歸心裡還有那麼一點小小的良心,時間過的越久就越是讓自己如芒在背。

  佟夜輝自認是個果決乾脆的人,心裡明白欠人的總是要還的,他心裡其實是看不上憾生的,就是到現在也沒有多看得上她,欠了一個自己都看不起的人帳,要還起來說什麼也少了真心在裡面,這種帳還起來怕也是做個樣子,其實說起來他不過還是想讓自己過的舒心罷了。

  佟夜輝坐在黑暗裡前前後後的想着,眼裡的神色幾明幾滅,勞心勞神的反覆思量之下終於渾渾噩噩的迷糊了過去。

  第四章

  佟夜輝一覺醒來,外面已經是天色大亮,小孩們最是有活力的,一大早就吵吵嚷嚷的一片人聲。

  佟夜輝就是在這種吵鬧的煙火氣息中醒過來的,昨天他坐在憾生家的客廳里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半夜的時候身上僵硬的醒來過,也是因為太累,沒多想什麼最後就倒在沙發里蜷身睡了一晚。

  佟夜輝起身看看時間已經過了八點,他這人一般時時都頭腦清楚的很,人一清醒,腦子裡馬上就整理出今天上午有重要的會議,他起身探頭看看屋內的憾生還睡的安穩,就輕手輕腳的走到門口順手拿了鞋柜上的兩片鑰匙,開門出去,門鎖在他身後發出「咔噠」的一響震得屋內床上的人眼皮顫動了幾下,但終歸沒有睜開。

  十幾分鐘後房子的大門再度被打開,佟夜輝提着一袋早餐輕聲的走進來,他把手裡的東西在茶几上放好,扭頭看憾生還是剛才一樣的睡姿,也沒再做其他的事,依然原路無聲的返回去,輕輕的合上大門。

  在車流涌動的B城街頭佟夜輝攔了一輛出租車去公司,路上給助理打電話交代讓人去把他昨天扔在路邊的車開回來,順帶讓他通知下去如果他晚到公司,上午的會議就延遲,一切都交代妥當才安心下來。

  路上果然碰見堵車,到公司樓下早已經過了開會安排的時間,一路匆匆上樓助理鄧輝很有眼力的站在電梯口迎他,看見他一身擰的像梅乾菜一樣的穿着,到底沒繃住臉上露出吃驚的神色。

  佟夜輝不想跟他囉嗦,疾步往自己辦公室走,頭也不回的交代:「給我去準備一身衣服,我要洗個澡,通知他們20分鐘後開會。

  鄧輝跟了佟夜輝時日也不短了,知道他的脾氣,趕緊幾步趕到前頭去給他開門,兩人正準備進門的時候,對面的一間門也正好開了,裡面走出個大個子,看見佟夜輝也露出驚訝的表情走過來問道:「夜輝,你這是幹什麼去了,怎麼這身打扮?」

  正要進門的兩人被攔在門口,正推着門的鄧輝扭着身對來人招呼了一句:「杜總。」

  杜總就是當年的小五,只是如今已經很少有人這樣叫他了,他朝鄧輝點了一下頭,算是打了招呼,鄧輝進了門,留在門外的佟夜輝注視着杜誠張了張嘴,停頓了片刻最後轉身進了辦公室,杜誠知道他有話要說也跟着他走了進去。

  進到門內,佟夜輝直接往裡面的休息室走,鄧輝已經在裡面準備他的衣服,進到屋裡他站在床邊直接脫衣服,脫到褲子的時候忽然想起來,從口袋裡掏出兩把鑰匙遞給鄧輝:「給我配一副新的來。」

  鄧輝一看就知道是房門鑰匙,樣式卻是老舊的不像是能出自佟夜輝之手的東西,不經有點疑惑,可他也沒表露出來,應了一聲就收進了口袋裡,這時正好杜誠也進來了,鄧輝知道這兩人肯定是有話說,招呼了一聲就出去了。

  杜誠進來自己找了個地方坐下問佟夜輝:「你昨晚幹什麼去了,弄這一身。」

  佟夜輝彎腰脫鞋子,隔了一會才用不高的聲調說:「小五,憾生回來了。我昨天就是去接她了。

  」

  房間裡忽然包圍起一種沉悶的壓抑,杜誠的坐姿好像僵硬了,佟夜輝解皮帶的銅扣碰撞聲聽着格外清脆。

  忽然間杜誠就說:「我不想見她。」然後又恍惚着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虛弱笑容,他站起身來往外走:「她以前還叫我五哥來着,往前幾年都不想的,怎麼這日子越久就卻越記得清楚了,其實她也沒哪不好,當初怎麼就……」

  杜誠最後的幾個字被他關在了門外,佟夜輝搭在褲腰上的手半天沒動,等杜誠出去了半天他才兩腳踢掉褲子,折身進了浴室。

  收拾好自己,佟夜輝步履健碩的往會議室走,這一天的會議是整個集團公司的上半年度總結會議,這個會召開之前其實已經準備了很久,下面各個分公司的經理負責人都在這一天被招了回來,誰該升,誰該降,誰該被調走給人挪地方都在這一天裡見分曉,他衣着得體,面容整潔,姿態風流,人又長的好,走動間渾身上下無懈可擊,鄧輝在前面給他引路,為他推開厚重的會議室大門,裡面的各路精英瞬間起身。

  佟夜輝進門後特意看了一眼副總位置上的杜誠,兩人的目光相接時,杜誠眼裡一片平穩,目光沉沉,和往日沒有什麼區別,他們在某種程度上是一種人,人生的取捨之間比誰走的都清楚明白,佟夜輝轉回目光進入會議的議程。

  如今的他們都今日不同往時,五年前他們脫離了原來的那個生意圈子,手裡拿着大筆的閒錢轉而開始投資房地產業,當時的房地產業正是黃金時期,他們拿錢賄賂圈地,囤積了大量的土地積壓一段時間再轉手賣出,一兩年的時間他們積累起了天文數字般的財富和深厚的人脈。

  佟夜輝這些年間在不斷的進步,越有錢,眼界越寬,野心抱負也越大,他腳步從來沒有停止過,暴發戶的身份不滿足他,房地產業最鼎盛的時期他忽然轉向生物製藥方面做起了實體,他做生意的眼光獨到,人也越發老道,年少時的莽撞收拾的乾乾淨淨,在這欲望橫流的物質世界混的風生水起,沒有深厚的人脈根基,他就用錢給自己架起一座保護傘,生物製藥方面初見成效,稍稍有些穩定的時候他又看上了能源環保這一塊,去年他開始牽頭往內蒙古那邊投資風力發電,今年一個八十多億的工程被他拿了下來,現在他手裡有錢有項目,儼然已經成了B城商業圈裡的一個大佬,而且還是個很年輕的大佬。

  佟夜輝的腳步邁的很大,但小五,也就是現在的杜總也沒有被他拉下,杜誠的野心沒有佟夜輝大,但他為人穩重,人越有錢越有身份,當你什麼都不缺的時候,品行也就有了,這就是所謂的發財立品,佟夜輝身邊需要一個信任的人,兩人一路走來一個主外一個主內,合作默契,誰也沒丟下誰,站在如今的位置他們再回首時,當年在夜市里拼殺的莽撞少年身影已再不見蹤影,他們都脫胎換骨成了完全不一樣的人。

  結束了一整天的會議,佟夜輝在會議室門口和杜誠碰在了一起,杜誠有話想說,佟夜輝看出來了,但他沒說出來他也沒追問,側生繞過他,回了辦公室,辦公桌上,吩咐鄧輝配的鑰匙已經放在那裡,他拿了鑰匙就下樓下班了。

  出了公司佟夜輝開車去飯店結結實實的打包了一堆東西,又馬不停蹄的開車去了憾生那裡,進門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屋內所有的窗戶大開,空氣對流着吹着一陣陣的熱風,陽台上飄着一層層的布料,窗簾,床單被套,還有幾床被褥,屋裡飄散着一股洗衣粉的味道。

  憾生抱着膝蓋蜷成一團,看見忽然用鑰匙開門進屋的佟夜輝臉上一片驚訝之色,但驚訝的神色也就是在她臉上定格了彈指之間,轉瞬她又把眼睛轉回了前方的電視上,電視裡正乒乒乓乓的演得熱鬧。

  憾生窩在搖椅里,椅子有規律的前後晃動着,她身上穿着她高中時的校服,白色的水手服襯衫短褲,因為年月過久泛着一層黃漬,衣服也肥大了幾圈穿在她身上晃晃蕩盪的,佟夜輝有片刻的走神,這種標誌性的衣服能讓人的記憶倒退十年,但他已經在現在的憾生身上找不到當年的影子了,憾生瘦了,她以前是張大餅臉,五官好像總是模糊不清的樣子,如今瘦了到把鼻子眼睛都伸展開了,看着清秀許多,她從見面伊始就沉默着,行走動作間都遲鈍緩慢。原來痴肥的憾生,冒着傻氣的憾生,扯着嗓門叫着他「佟夜輝」的憾生,那個讓他膩煩的憾生,……沒有了。

  佟夜輝一言不發的把打包的飯菜放在茶几上,自己坐下來,看着一邊的憾生,心裡有點感懷人生的感覺,他還很年輕,他不是一個經常會回憶的人,但憾生占據了他生命的大部分時間,他人生的每一個轉折點都和她有關,他發現在他是可憐憾生的,可憐的憾生冷不丁的就能觸動他點什麼。

  靜謐滯緩的空氣又在這個空間裡流動着,連電視裡熱鬧的人聲都打不破的僵局,憾生盯着電視看不言不語,對家裡多出來一個人沒有一點反應,佟夜輝盯着她看了一會出聲說:「憾生,天晚了,吃晚飯吧。」說完他起身去廚房拿了碗盤來裝飯菜。

  佟夜輝擺好了飯菜轉身準備又要去叫憾生,憾生卻在這時笨手笨腳的彎腰穿上拖鞋,然後起身走進了廚房,不一會她端着一碗麵出來,還是和昨天一樣的西紅柿雞蛋面,她小心翼翼的護着手裡的面碗又坐回搖椅里,小口小口的吃了起來。

  佟夜輝一直坐在沙發上看着一來一回的憾生,他靜默的看着憾生緩慢的吃完一碗麵條又去廚房洗碗回來又躺回椅子裡,目不轉睛的看起了電視,始終沒再看他一眼,他沒說也沒動,臉上始終是古井無波的,看着憾生躺在那裡椅子又慢慢的搖起來,他拿起面前的碗筷一口一口的吃了起來。

  佟夜輝吃飽了,面前還剩下一大堆,他收拾了收拾全部拿進廚房裝了垃圾袋,倒剩菜的時候看見早上他買的早餐好好的躺在垃圾桶里,他也只是一愣,隨後面無表情收拾好了垃圾袋,提着放到了門外,回來又接着洗碗,收拾乾淨了廚房的衛生。

  憾生始終在看電視,佟夜輝打掃好衛生後,就出來一直坐在那裡陪着她看,一屋子的尷尬沉默。

  到了晚上九點半,憾生終於起身,她來來回回的往陽台跑了幾趟把白天曬在那裡的床單被褥都收了回來,看着她來來回回的跑,佟夜輝的眼睛不自覺的跟着她轉,他記得以前的憾生也喜歡沒事就把被褥拿出去曬,她說被子曬過了有太陽味,睡着暖和舒服,只是那時候憾生是不會不理他的,反而做了一點點的事情都要有意無意讓他知道,讓他覺得她很賢惠,那時候他很厭煩她這種行為,但為了維持表面的平衡卻也得露着笑臉哄着她,就是現在想起來依然覺得厭煩,只是這種厭煩已經和原來的大不相同,當初是完全的牴觸那個人,而現在是不願意去回想,而憾生卻總是讓他不自覺的想起一些事。

  佟夜輝沉浸在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里,他心情一下子變得很不好,不願再拿眼睛去看憾生,憾生也從始至終沒有看他一眼,鋪弄好了屋子裡的兩張床就去浴室洗澡,出來後直接回了她媽原來的臥室睡覺去了,進門的時候也沒關門,好像這屋裡真的從始至終真的只有她一個人一樣。

  佟夜輝一個人一直坐到夜深,他坐了很久房間裡的憾生一點動靜都沒有,最終他站起來,關上一直沒有停歇過的電視,然後他站在客廳中央停頓了片刻,回身朝兩個臥室里看了看,憾生睡得那一間毫無聲息,隱約看見床上的人還是昨天睡覺的那個姿勢,旁邊的房間裡昨天光板的單人床上鋪疊着整齊褥子枕頭,床頭還放了一條毛巾被。

  佟夜輝看着那張空着小床一會,最後轉身走進了浴室,不大一會他洗了個澡,出來也沒有睡衣穿乾脆直接穿着內褲就進到屋裡往那張單人床上躺了下去,頭挨着枕頭的時候他終於還是嘆出一口氣。

  現在這種境地,佟夜輝也覺得為難了,他知道憾生肯定是恨他的,但他不知道她要什麼,或者想幹什麼,什麼殺人放火,報復之類的,以他了解的憾生她沒那個腦子也沒那個勇氣,人就是再變也不可能違背自然規律忽然變得聰明了,憾生現在這種愚笨的畏縮姿態又讓他厭煩了。

  第五章

  接下來的幾天佟夜輝根本沒有回過自己家,下了班就到憾生這裡來,而他們的關係則始終沒有進展,憾生一直不開口說話,隨佟夜輝在她家裡來去,既不阻止也不分給他一個眼神,她自己活在自己的空間裡,既不出門也不對外交流。

  天氣熱的像下火一樣,尤其是憾生住的這種老房子,白天一天曬透了,到了晚上就像蒸籠一樣,佟夜輝天天住在這裡半夜總是一身一身的汗醒過來,他每天帶來的吃的憾生從來不碰,她每天的食物就西紅柿雞蛋面,天天頓頓都吃那個,她回來後連這個小區都沒出過。

  佟夜輝不知道憾生要這樣多久,他不知道憾生要到什麼時候才會跟他開口說話,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們才能把話說清楚,憾生要什麼他都願意給她只要她能說出來,他知道其實憾生總有說話的時候,只是時間的問題,但他有自己的生活要過,這樣耗着,他堅持不了多久。

  到了周末這天,佟夜輝白天在公司上班,杜誠在下午的時候推門進來,兩人坐着商討了一些閒事,最後基本都沒話了,杜誠還沒有要走的意思,佟夜輝知道他有話要說,也不催他,坐那等他開口。

  杜誠這些年越發沉穩,他高大壯實的身材收在西裝里,人看着是個精幹內斂的,他斜靠在佟夜輝桌子前面的座椅里把前面無關緊要的話都說遍了,終於說道正題:「任靜今天跟我打聽你最近在忙什麼吶?」

  杜誠這些年的心思也變得很迂迴了,他想問佟夜輝的問題也會轉個圈用別人的口吻問出來了。任靜是佟夜輝正式的女朋友,是個律師,本來在一家律師事務所工作,後來被派來做佟夜輝公司的法律顧問,現在兩人就在一個樓里上班。

  佟夜輝在大班椅里坐的平平穩穩:「我這些天一直在憾生那裡。」他垂着眼皮,輕描淡寫的回了杜誠一句。

  說道憾生他們似乎都不自在,短暫的沉默了一會,杜誠看着別處一會問:「夜輝,憾生那事你到底怎麼打算的。」

  佟夜輝還是維持着那個姿勢,他看着自己的腳下,慢聲說:「看她想要什麼吧,她要什麼我就給她什麼。」

  杜誠把眼神挪回來,看着佟夜輝片刻,再開口的時候語氣里難免有點語重心長的味道:「夜輝,算了吧,她跟我們從來不是一路人,你給她些錢,把她以後的生活安排好就別在和她摻和了,我們都有自己的日子要過的。有些帳是還不起的。」

  佟夜輝難得的覺得一種無力感充斥在身體裡,憾生讓他覺得疲憊,他捏着眉心對杜誠說的有點虛弱:「我知道的。」

  兩人再是無言,對憾生他們都覺得尷尬和無力,後來杜誠出去,佟夜輝一直在辦公室里枯坐到下班。

  臨下班的時候,佟夜輝猶豫了一下還是給任靜打了個電話,電話通了兩聲那邊就接了起來:「你好。」電話里的女聲低沉而緩慢,帶着磁性和穩定人心的緩和。

  「今天周末晚上出來吃個飯吧?」

  「好,我也下班了,樓下碰面吧。」

  「嗯。」掛了電話佟夜輝長長呼的出一口氣。

  從車庫裡把車開出來,佟夜輝在公司樓下等着,任靜身上有很多優點,守時,公私分明,待人接物進退得當,做事果敢幹脆少有小女人的拖泥帶水黏黏糊糊,是個內外兼修的都市女人,也是佟夜輝心目中理想女人的典範,他這人在男女之事上欲望不重,也可以說他的心思沒在這上面過,所以私生活很乾淨,交了任靜做女朋友就本本分分的兩人一直都相處的不錯。

  等了沒有五分鐘,佟夜輝扭頭正看見任靜從辦公樓里出來,她是個什麼事情都捏那的很好的女人,約會時即會讓你等她但也不會讓你等很久,既有女人的矜持也有守時的好品格,她走動間邁着很大的步子,帶着她身上的紗裙一陣飛揚。

  佟夜輝俯過身去給她開了一邊的車門,女人利索的跳上車,咧嘴大大的笑了,她其實不是頂漂亮,額頭很大,嘴也很大,但搭配在一起也不難看,自身也帶着一種自信的氣質,什麼都遮蓋了過去。

  任靜坐穩扭頭笑着跟佟夜輝打趣:「嗨!好久不見啊。」佟夜輝笑笑接受了她的奚落,沒有接話,埋頭點着火把車開了出去。

  吃飯的地方選在一家西餐廳,任靜選的地方歷來都是環境要一流的,裡面光影浮動,暗香飄浮,其實看在眼裡比吃到嘴裡的有滋味。

  任靜很注意身材,晚餐一般進食很少,她早早吃完了笑眯眯的一手撐着下巴,看着佟夜輝,佟夜輝知道她擺出這個架勢那是有話要跟他說的,他加快解決完了自己盤子裡的東西,拿起餐布擦擦嘴角,適時給她一個說話的機會:「說吧,你要跟我說什麼?」

  任靜看着他還是笑眯眯的:「說吧,你最近在幹什麼,怎麼手機一到晚上就打不通?」

  佟夜輝今天這樣一個身份地位,早就懂得怎樣運用語言坦誠的技巧,他對着任靜輕輕笑了笑,帶着一點安撫的味道:「我過去的一個朋友前兩天剛出獄,我最近都是在安頓她的事情。」

  中國的語言裡第三人稱的「她」是聽不出男女來的,佟夜輝的坦誠是建立在某些基礎上的,任靜直覺的反應出獄的是個男人,她面帶擔憂問:「你有麻煩嗎?」

  佟夜輝保持着笑容搖了搖頭:「你不要操這個心了,我自己會處理的。」

  任靜是個有社會閱歷的女人,她知道自己選的男人沒有正規的高學歷,也沒有家世背景,如今的成就都是自己在摸爬滾打換來的,她知道這樣的人成功之前必然有不為外人知道的過去,這種事情不會多光彩,男人不會願意說的,她追問下去那也是給兩個人都難堪。

  既然問出來的結果不是對自己的感情有威脅的,任靜也就不再問了,這個話題就算是過去了。

  兩人隔着一張小巧的玻璃桌喝着東西,任靜的心思在腦子裡轉了幾個彎,然後她彎腰拖着身下的椅子往佟夜輝那邊挪了挪,說話之前笑容里還帶着一點不好意思的羞澀:「夜輝,我們在一起有兩年半了。」

  佟夜輝喜歡任靜身上的這些小動作,由她做起來有女人味還不做作,她在外面其實是個強勢的女人,但她知道不在自己的男人面前強勢,有要求的更是知道要放軟身段,他知道任靜這是有什麼要求要提了,他好心情的笑笑的,無可無不可的「嗯」了一聲,耐心的等着她接下來要提什麼要求。

  「你有想過結婚嗎?」任靜說這話的時候沒有了剛才羞澀,話語裡還帶着點硬邦邦的味道:「人家說,談戀愛最長的期限就是兩年半,過了這個時間段,就過了結婚的激情,我有個朋友和她男朋友談了十年,開始的幾年還是個嬌俏的美女,可一過了三十她在她男人面前卻越發的沒有底氣,那男人也不提結婚的事,她也不敢說了,怕說到最後就說成分手了,她那麼患得患失的過着,我看着心裡害怕,我都28了,我不想跟她一樣。」任靜說的都是肺腑之言,說起來她比佟夜輝還要大一歲,雖然她的家世好,底子厚,但皇帝的女兒變成老姑娘也掉了一個檔次啊,佟夜輝年輕又是男人,他耗得起,可是自己耗不起。

  任靜臉上流露出來的是真正的愁苦,佟夜輝恍然明白她這是在跟他求婚或者是逼婚吶,佟夜輝有片刻的呆愣,他曾經想過如果憾生要是要感情,他願意跟她結婚,他跟任靜兩年多來相處的平平淡淡,激情不多,感情也沒有多深厚,或者也可以說他這人天生薄情這世間跟誰都沒有多深厚的牽絆。

  任靜微微垂下頭,愁苦的表情也是撅着嘴,眉宇間哀傷的情動不多,佟夜輝腦海里想起憾生,憾生總是給他的是一個背影,她是個真正的哀傷人,她周圍的氣壓總是很低,眉宇間有濃的化不開的陰鬱,和這樣的人結婚生活半輩子,這個帳他承認自己還不起,杜誠說得對,憾生和他們不是一路的人,有些帳,還不了,他半垂眼帘,說話的聲音很冷淡:「好。」他這樣說着的時候,心裡的一個決定也轟然一聲塵埃落定。

  任靜豁然抬頭,瞬間笑臉如花,她知道他這是答應了,看着面前明媚笑着的女人佟夜輝告訴自己這樣沒有錯,對面的女人難得的各方面都好,這樣的人才應該是他將來的人生,這對他來說也是一種選擇,他只是和往常一樣選擇了對的。

  一頓飯吃的任靜很高興,挽着佟夜輝的手走出餐廳,一直微笑着面對每一個人,那個時候她真的曾經覺得幸福這種東西好像真的在跟她招手。

  佟夜輝沒有送任靜回去,他跟她說還要去照顧朋友,任靜當然懂事的放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