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府 - 第2章

繞樑三日

  打開洗手台上的水龍頭,用冷水洗個臉,洗乾淨臉上的汗漬身上也舒服一些,浴室里的燈光是暈黃的,潔白的陶瓷盆里水流「嘩嘩」傾瀉而下,孔立青在手上胳膊上塗抹香皂,最後用沾滿泡沫的手狠狠的搓洗着臉部,她洗臉的動作很大,像個男人。

  幾捧清水撲在臉上,清洗乾淨臉上的泡沫,胳膊直接伸到水龍頭下沖洗着,手肘處上翹,由上而下的順序沖洗,標準的外科醫生洗手的方法。兩節細瘦的手臂在面前來回的晃着,白瘮瘮的皮膚上零星分布着幾個褐色的小疤痕,傷口的時間已經久遠,現在看來就像是小時候出水痘時留下來的小痕跡。

  孔立青呆呆的看着那幾個疤痕,眼神有些呆滯,她知道自己現在的狀態不好,每當她覺得生活有壓力的時候,往日那些噩夢般的記憶就會來折磨她,她不像讓自己去想,但她控制不了,腦子裡不受控制的跑出一幅幅畫面:男人精緻卻帶着一些神經質快感的臉,猩紅的煙頭帶着狠勁按在皮膚上,皮肉燒焦的焦味似乎就在她的鼻間環繞。

  孔立青保持着彎腰翹手臂,那樣一個怪異的姿勢僵硬在洗手台前,大概十幾秒後,她猛的抬頭甩掉魔障,洗衣機依然在「哄哄」轉着,面前的水流依然在「嘩嘩」的流淌着,周圍是一片嘈雜之聲。

  直起身,鏡子裡的女人眼神暗沉,五官平整,不是個美人之相,本可勉強算是個五官周正的人,但她嘴角微微下垂,額前的頭髮有些長了,半擋住眼睛,給人一種陰鬱之感,孔立青知道自己從面向上看就不是個討喜之人。她長出一口氣,跑到書房裡拿了一顆煙回來點燃坐在馬桶上埋頭抽煙。

  孔立青知道自己不是個抗壓能力很強的人,她人這半生潦倒,最怕的就是生活沒有着落,以前自己的時候還好,再困難,苦熬一下就過去了,現在她帶着個五歲的孩子,孩子正小委屈不得,她在這個時候失業了,覺得壓力巨大,但她在愁苦也不能在孩子面前表現出來,她沒錢,沒有別的紓解方法,唯有用抽煙來緩解一下壓力。

  小小的衛生間裡,一會就開始煙霧繚繞,孔立青怕一會給萬翔洗澡的時候熏着孩子,起身開了排風扇,又坐回馬桶上,一個狹小的空家裡充斥着雜亂的聲音,其實她的心也一直安靜不下來。

  一顆煙抽完,孔立青依然彎腰抱着肚子縮在馬桶上沒有起來,她一直在想着自己這些年的經歷,好像一路走來她似乎就沒有順利過,幼年和少年時期生活陰暗,好不容易拼盡力氣終於可以在社會上立足了,安生日子沒過兩年,現在又被醫院開除了。

  孔立青一直覺得自己這些年唯一碰見的一件好事就是畢業就被她昨天還在服務的那家醫院錄取了。

  孔立青以前待的那家醫院是他們學校的直屬醫院,那在全國是最有名氣的了,她一個剛畢業的大學生沒錢沒勢的卻被直接留任了,對她來說不能不說是個奇蹟,她這個人在人際方面反映有些慢半拍,工作幾個月後隱約覺得是有人幫了她,但幫她的這個人,和她之間關係頗為微妙,既然人家沒有在她面前現身向她所要回報,那她也樂的裝不知道。

  孔立青對那家醫院真的是心懷感激,這兩年她也為人低調,從來不出風頭,進了醫院兩年也還是住院醫師。

  但她一直就這么小心翼翼的生活霉運還是沒有放過她。這一次說不上是一個醫療事故,18歲年輕的男孩心臟瓣膜關閉不全,心臟心肌內損的傷過分嚴重,打開胸腔稍稍一碰大動脈血管就破裂了,病人當場死在手術台上,主刀的是他們科的主任,她只是個二助。本來扯不上醫療糾紛的,但病人的家屬是高官,人直接死在手術台上了,家屬接受不了,一直揪着醫院不放,事情鬧大了後,醫院一層層壓力頂下來,最後只能內部處理,孔立青最後成了頂包的,主任降了一級,一助寫檢查全院通報批評,而孔立青在最後縫合的時候處理不當,負主要責任被開除了。

  孔立青知道她沒地方說理去,內部處理沒有吊銷她的醫療執照,沒有記錄進檔案這對她來說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可是以後要再想進像原來那家一樣,工資待遇那麼好的醫院那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情了,而卻以後她無論是在哪裡工作,都難免會有人問起她,原來那麼好的單位怎麼不做了,她會面對無數探聽的眼光和試探的話語,她不會應付,也不知道怎麼回答,而且她也不知道就憑自己這麼個木訥的性格是不是還會找到工作。

  孔立青抱着腦袋在那裡發愁,冷不丁前面傳來孔萬翔的聲音:「媽媽,有人敲門。」

  「啊?」孔立青抬頭,看着孔萬翔有點茫然,到底沒一會她還是反映了過來,從馬桶上站起來,走到門口摸摸孔萬翔的頭:「哦,我去開門。」

  孔立青的這個家裡平時基本沒有訪客,她走到門口從貓眼裡看去,一個男人的臉,從貓眼裡看着有些變形,男人皺着眉頭,臉上的表情似乎有些沉重,孔立青輕嘆一聲還是打開了大門。

  門外的男人,個子很高,一張普通意義上很帥氣的臉,在這麼炎熱的天氣里他依然皮鞋長褲,一件紅白條狀的翻領T恤,看着就是個一個成功的社會人士。

  孔立青打開門,身子堵在門口,她看着男人胸前的第二課紐扣,沒有打招呼,也沒有請男人進去的意思。

  「立青。」男人先開口說話,聲音聽着有點壓抑。

  孔立青把眼光從男人的肩膀上穿過,看着他身後對面黑漆漆的大門,沒有說話,到真不是她心裡有什麼想法,他們的事情已經過去了好多年,其實說起來她早就沒放在心上了,可是她這個人愚笨呆滯的可以,就是這些年日日都可以見到這個人但她依然不知道該怎麼應對他。

  男人似乎被她的沉默弄得有些窘普,他的眼光虛漂了幾下終於說:「立青這次的事情我真的是能力有限,沒幫上你,真的對不起。」

  孔立青看向自己的腳面,還是沒有應對他,其實在她在心裡想着:其實又關你什麼事情吶?這世界上很多事情是誰也怪不了的,她早就知道的。

  男人看着面前的女子一如既往的用沉默來應對他,他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女人,總是安靜的,多大的委屈也從來不說什麼,其實心裡什麼都明白,不了解她的人覺得她木訥,其實沒有人能明白她的內心有多通透。

  男人看着低頭沉默不語的女人,心裡有點焦急,他錯過了這個女人還是女孩時最初對他敞開心扉的時刻,這些年來他無不時時在想當年他要是再成熟一點,那麼現在哪怕和她能平和的坐下來交心長談該是怎樣的一番情景。但是很多美好的東西錯過了就是錯過了,這些年他一直在努力挽回但曾經只對他敞開過的大門已經關閉,他幾經努力卻始終不得其門而入。

  兩人有些尷尬的沉默着,孔立青其實渾身不自在,她想關門,這男人臉上流露出來的同情讓她不舒服,但基本的禮貌她還是懂的,這樣當着人把門甩上,人家會以為她精神不正常的。

  沉默的氣氛壓抑的讓人難受,男人在實在找不到什麼話說的情況下,終於只能開始進行着他此次來這裡的目的,他有些慌張的從褲子口袋裡掏出一張銀行卡:「立青,這,這個你拿着,你帶着孩子不,不容易,工作我會給你想辦法的。」男人說話有些磕巴,他表現出來的行為顯然沒有他外表武裝的那麼沉穩,到後來他甚至是神情慌亂的,倉促着把卡塞進孔立青的手裡,然後再不敢看她,轉身就去按了電梯。

  孔立青站在門裡,看着那個頭扭到一邊男人的側影,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她歪頭似乎想到什麼,再低頭看看手裡的銀行卡,卡片的背面寫着一行數字,應該是密碼,她嘴角牽動了一下,輕輕笑了。

  在孔立青的印象里,早年間,這個男人永遠是一張青春飛揚的臉,挺拔的身姿,汗濕的臉龐,他走動間似乎都會有陽光從他身上灑落,到近些年,這個人越來越沉穩,越來越圓滑,時間雖然在他身上帶走了一些東西,但他還是幹練的,只是現在這個人慌慌張張的表現,像個愣頭青年,似乎離着真正的成熟還有着一段距離。

  看着男人那個彆扭的樣子,有些東西似乎在心裡就真正的釋然了,她帶上門走到男人身邊,低頭小聲說:「師兄,謝謝你,我不能要你的錢。」

  男人回頭皺眉看着她,孔立青也不說話,握着銀行卡的手固執的伸到他面前,她其實應該還有好多話要跟他說,她心裡說的完整句子應該是:師兄,都過去了,我沒有記恨你已經很久了,我長這麼大沒有人對我伸出過援助之手,你是第一個,我心存感激,但這世間錢財代表了太多的東西,我怕我還不起,所以我是一定不能要你的錢的。

  孔立青太過木訥,她說不出這麼矯情感性的話,她能說出「謝謝你。」已經是她的極限了。

  男人扭頭看着眼前平靜拒絕他的女人張張嘴:「立青,你,你、、、、」

  孔立青把手又堅決的往他面前遞了遞。

  兩人僵持着,電梯終於上來,打開的電梯門裡透出亮眼的光芒,孔立青面對着電梯,她的眉眼平和,抿着我嘴角述說着固執的堅定。男人無力,她總是這樣,靜默的卻是堅定的,從不抱怨多話卻認準事情從來都是固執的不肯回頭,她不知變通,不討喜卻也讓人敬佩心疼。

  男人緩慢的抬起手接過卡片,孔立青很快鬆手,轉身沒有說再見,走進門內,輕輕的關上房門,男人看着在不遠處緊閉的大門,覺得心裡有股火在燃燒,憋的他難受,但又不知該向誰去發泄。

  門內的孔立青關上門後,走到孔萬翔那裡在他旁邊坐下和他一起看動畫片,孔萬翔在她坐下後,就把半個身子斜靠到她懷裡,孔立青伸出胳膊摟着他皺眉:這麼熱這孩子也不怕熱。

  電視裡的海綿寶寶,演的熱鬧,孔立青摟着孔萬翔看了一會開始習慣性的走神,剛才男人的忽然造訪對她也不是沒有一點衝擊的。

  男人叫賀志晨是孔立青讀大學時候的師兄,現在孔立青想起來他們之間的事情悶長而毫無可述性而言,不過是大學時期年少單純時,幼稚的對一個人動心然後被人輕賤了,自己受傷的故事,雖然裡面真要述說起來還有欺騙,朋友間惡毒的用心,但當年那些對她來說如剝了一層皮般的痛苦,現在想來也什麼都不是了,當年曾將傷害過她的那些人,都已經隨着時光,散落在了各地,在她心裡漸漸的淡去了。只是她沒想到,她自己都不當回事了,當年意氣風發的囂張無知的師兄卻在多年後會對她懷着一份愧疚的心理,這樣說起來其實他也不是個壞人,誰在你年輕的時候沒有張揚過吶?她也想張揚,只是她沒有資本罷了。

  孔立青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想着想着還笑了一下,她身邊的孔萬翔用胳膊肘捅捅她:「媽媽,又有人敲門。」

  「嗯?」孔立青回過神來,看看孔萬翔,門口果然傳來一陣不大敲門聲:今天的訪客還真多。孔立青無奈的起身去開門。

  門口的女人一身美麗的裝扮,桃紅色的連衣長裙,精緻的妝容,她很漂亮,但是現在看起來有幾分狼狽,本來固定的很完美的長髮,現在已經有幾縷已經散落下來,搭在額前看着挺凌亂,她長裙的腰部有一攤新鮮的血跡,看的出來不是她的,因為她看着雖然神色有些慌亂但自己站的挺好。

  女人是孔立青的鄰居,雖然她們不熟但在電梯裡碰見過幾次,曾經交談過。

  女人有些窘迫,她雙手交握在腹部,孔立青把目光停在她修飾的非常漂亮的指甲上,畫着彩繪的圓潤的指甲,纖長細白的手指印襯着紅紅的血跡有點淒艷的感覺:「孔小姐,我的一個朋友受傷了,可以請你去幫個忙嗎?」

  隨着女人開門見山的請求,孔立青覺得將有事情要排山倒海的撲面而來。

第三章

  女人的身後還站着個人,孔立青抬眼看去一個男人一身黑衣,個子很高,五官是俊朗的,但他整個人站在那裡,雖看的清他人,但卻感覺他似乎隱身在黑暗中,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看着孔立青的目光帶着沉重的壓迫感,孔立青直覺的知道這個人很特別,在她平日的生活里是不會見到這樣的人的,她也直覺的感覺到這個人雖然現在面無表情,但他身上壓抑着一種暴虐的情緒,他看着她的眼神越來越有壓迫感。

  「刀傷,不能去醫院?」孔立青有着比較長一段時間的沉默後開口,她這個人就是這樣對什麼事情反應似乎都要慢半拍,但卻對人有種絕佳的洞察力,她不喜歡說廢話,說出的話往往都都直達問題的核心,她這種性格的人如果是個身居高位的上位者,那麼她會是個很有全局觀的好領袖,但她的出身註定她能自己做主的事情不多,而且她也沒有什麼野心,所以她一般給人的感覺就是個沉默木訥的人罷了。

  矛盾的怪異,這是陸旭第一次見到孔立青時對她的第一感覺,他在站在孔立青家門口之前已經從他面前的這位楊小姐那裡知道,她的芳鄰是個帶着孩子的單身母親。

  陸旭這人平時的生活中閱人無數,在他的印象里像孔立青這樣身份的人,要麼是個性格帶刺的強勢女人,要麼是個沉悶憂鬱的女人,總之性格都應該是個有點問題的人。在他來之前就已經做好了必要時用一些武力的強迫手段來達成自己的目的心理準備。但眼前這個人,卻給了一種說不上來怪異感覺,一句話就說出他們目前的處境,但她卻沒有被別人請求的高姿態,她有很好的洞察力,她很聰明,但她現在皺眉思考衡量,臉上什麼表情的都沒有隱藏,她又很直白,不是個有城府的人,沒有城府的人按說都應該心思比較單純,性格活潑,但這人看着就陰鬱,矛盾怪異的性格,這是陸旭對孔立青的第一印象。

  「孔小姐,請你幫幫忙。」他們僵持着讓孔立青沉默思考的時間並不長,門外的楊小姐再次提出請求。

  孔立青看向對面的女人,她知道她叫楊可,以前在電梯裡為數不多的幾次交談,她給她的印象是個美麗活潑的女人,每次見到她她都是打扮的精緻,臉上總是帶着笑容,她知道這樣的女人是個世故聰明的女人,生活中的坎坷勢必是不多的,但現在這女人卻是一臉惶恐,雖在看着她,可她感覺到這女人的注意力卻是放在她身後的人身上的,她看着她的眼神帶着哀求又似乎在對她傳遞着她看不懂的情緒。

  孔立青皺着眉看着眼前的女人一會,終於開口說:「你們等一會,我去拿急救箱。」

  孔立青回身進屋,她沒有關門也沒有請人進屋,就把那兩個人那麼晾在了門口,她從書房裡找出一個碩大的急救箱,回到客廳在孔萬翔的面前蹲下,對上小人的眼睛:「萬翔,隔壁阿姨的朋友生病了,我去給人看病,一會我把門關上,你在家看電視等我回來給你洗澡睡覺好不?」

  「嗯。」孔萬翔很乖巧的點點頭。

  孔立青起身,摸摸他的頭髮,最終還是忍不住囑咐:「一會不管外面有什麼聲音都不要開門好嗎?」

  孩子歪着頭疑惑的看着她。

  「聽話,我一會就回來。」

  「嗯。」孩子再次乖巧的點頭。

  出了門孔立青回身仔細的把門關好,再轉身的時候,前面的男人已經走到對門把門打開等着她們,在孔立青轉身的剎那,她聽見身邊的楊小姐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對她說:「對不起。」

  孔立青的身體稍稍僵了一下,但她沒看楊小姐,直接越過她走進了對面的門內。

  門內的客廳顯然要比她房子的客廳大了許多,一眼掃去,裡面的家具複雜而奢華,孔立青沒來得及仔細打量整個空間,她幾乎一進門就被斜靠在沙發里的男人吸引去了注意力。

  有一種人,他似乎與生俱來身上就帶着強大的氣場,不管在什麼環境下,他以一種什麼樣的姿態出現在你的視線里,你首先注意的就一定是他。

  孔立青走進門轉瞬間目光就與男人的眼神相接,一種陰冷粘膩的感覺爬上孔立青的後背,這是孔立青與周燁彰的第一次見面,第一眼的感覺就註定了孔立青不喜歡這個人,他的眼神與那個人太相似,她對人有種本能的直覺,她第一眼就知道這個男人的內在絕對不像他的外表那樣華麗奪目。

  男人沒有說話,在孔立青在門口的僵立的片刻,是她身後的陸旭說的話:「孔小姐,麻煩你,病人就是這位。」

  孔立青沒有回頭,也沒說話,她沒什麼多餘的動作,直接走到沙發邊。

  男人身上穿着一件白襯衫,一件黑色西裝就放在他的身邊,孔立青在他身上掃了一眼,傷口就在腹部,血不多,初步判斷應該沒有傷到內臟。她彎腰伸出手停在男人覆蓋在傷口上的手的上方。

  男人的手很大,指骨修長,膚色蒼白,指縫中沾染上一些血跡,看着有點不乾淨,破壞了一些美感,孔立青有點不着邊際的想着。

  孔立青沒有抬頭看男人的臉,她等待在那裡大約兩秒後,眼前的手挪開了,她放手上去,拿開原來按住傷口的毛巾,隨手就扔到了旁邊的茶几上。

  毛巾下的襯衣已經從腹部的地方成了兩片,看得出弄傷眼前這男人的刀子應該很鋒利,襯衣沒有斷接的地方,輕輕掀開一節襯衫的布料,傷口很長,橫穿過整個腹部,看着有些猙獰,但已經沒有再出血了。

  孔立青回身從急救箱裡拿出一雙手術用手套,一隻戴在右手上,伸手扒開傷口看了看,然後抬頭看了一眼男人說:「找個地方躺下吧。」

  男人有着一張冷酷的臉,他的五官立體深邃,膚色蒼白,他面無表情的看着孔立青,眼神很冰冷。

  孔立青對這樣的眼神很敏感,她沒有和他對視,轉身開始準備手術用的東西。她的身後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立在一邊的陸旭也走了過來。

  孔立青蹲在茶几前眼觀鼻,鼻觀心的忙自己的,她這個急救箱是一個廠家贊助的,裡面的東西齊全做一些簡單的手術還是可以的,拿出一個不鏽鋼小盒子,放入半打紗布,注滿酒精備用,找出兩種型號的的專用彎針,腸線。最後她沒有找到麻醉劑,這個急救箱是醫院發的,從拿回來孔立青就沒有打開仔細看過,她轉身對着旁邊已經躺倒一旁貴妃椅上的男人說:「沒有麻醉劑,你忍得住嗎?」

  男人好像有片刻的詫異,隨後他輕點了一下頭,孔立青沒再說話接着忙自己的。片刻後她起身對一邊的陸旭說:「幫個忙,幫我把茶几抬過去。」

  陸旭很和合作幫着孔立青把茶几抬到了貴妃塌旁邊,她蹲在男人的旁邊,用酒精棉球仔細的擦着手指和手臂,用平板的聲音說:「你的創傷面沒有達到腹外斜肌腱膜,我需要對你的傷口進行兩次縫合,沒有麻醉劑會很疼,請你儘量在縫合過程中保持不動行嗎?」說到最後孔立青終於轉頭看向身旁的男人。

  男人平躺在那裡,似乎從頭到尾都在看着孔立青,孔立青也感覺到了他的目光,這樣人的眼神是很難讓人忽略的,但在她以往成長的歲月里經常伴隨着比這更恐怖陰冷的目光,所以對別人探究的目光她的神經已經麻木了,她抬眼冷漠的看着男人。

  男人還是沒有說話,動作微小的點點下巴,孔立青再不看他,低頭用醫用剪刀剪開男人的衣服,開始消毒縫合傷口。

  整個傷口的縫合,前後大概十幾分鐘,男人果然躺在那裡動都沒動過一下,就連神經末梢的顫動都沒有,孔立青沒佩服這人的忍痛能力,她只是想到,這人一定受過嚴格的身體訓練,一個人當經歷疼痛的時候,或許可以用意志力控制住自己,但當疼痛達到一定極限的時候,身體神經末梢的顫動卻是不受控制的,這個人連顫動都沒有就說明他有過很多的忍痛經歷,神經的極限比普通人高,但他暴露出來的皮膚卻是光潔的毫無瑕疵,不像是個整日生活在身體高度緊張下的人。孔立青也只是想到這裡,她對事物的好奇心有限,就是覺得有點好奇,並沒有深想。

  最後把酒精紗布覆蓋在縫合好的傷口上,用繃帶把傷口纏好固定住,孔立青摘了手套站起來,又用平板的聲音交代道:「消毒的條件有限,傷口很容易感染,如果明天有條件還是去醫院看一下。」她看着自己的手頓了一下接着說:「要是有消炎藥現在吃一些最好。」

  房間裡從剛才就安靜的可以,這會也沒有人接她的話,孔立青也不想等着有人接她的話,她收拾了一下茶几上的東西提起急救箱就打算往門口走。

  「你就住對面。」孔立青往外走的動作僵立在那裡,她就知道,她的運氣不會這麼好的,她任命的閉了一下眼睛,轉過身來。

  男人已經半坐起來,他斜靠在身後的靠背上,盯着轉過身的孔立青的眼睛看了一會,這人的眼神太銳利,孔立青和他對視不了,她習慣性的把目光的狀態調整到發散,從一旁看她似乎是在和男人對視,其實她眼睛的焦點是放在他的嘴唇上的。

  男人見孔立青不說話,看了她半晌後,轉頭給他身邊的陸旭遞了個眼神,陸旭很快會意,他對孔立青說:「孔小姐,非常抱歉今天我們可能要在你那裡叨擾一晚了。」

  這算是半挾持,如果孔立青反對那麼就會變成真正的挾持,孔立青很清楚的明白,她也看出來了,這兩個男人絕對不是生活在平和世界裡遵紀守法的人,他們身上的戾氣濃重,這個時候她首先考慮到的是對面房子裡的孩子,一時間她站在那裡舉棋不定。

  男人沒有給她猶豫的時間,他撐着旁邊陸旭的手站起來,走到孔立青身邊,對從進門後就一直站在門口沒挪過地方的楊小姐說:「秒可,一會可能會有人找到這裡來,你只要告訴他們我走了就可以,不要亂說話,他們不會為難你。等一下把這裡收拾一下,不要讓人看出這裡有醫生來過。」男人的聲音冷清,他對門口的女人吩咐着。

  門口的楊妙可可以看得出來她的精神一直處在高度緊張的狀態,聽了男人的吩咐,有些窘迫的握着手說:「好的,周先生。」

  男人吩咐完,轉頭看着孔立青:「對不起孔小姐,我只能保證在沒有特殊的情況,我是不會給你惹麻煩的。」

  對方沒有撕破臉皮的挾持,孔立青只有被動的接受,她現在唯一有點慶幸的是,這兩人看起來不像是窮凶極惡的亡命之徒,至少這兩人都衣冠楚楚,最起碼還披着一層文明的外衣。這樣至少不會嚇到孔萬翔,她這樣想着,轉身往大門走去,在門口與楊小姐的目光相對的時候,明顯在她眼裡看見了歉疚,但她什麼也沒說,拉開門走了出去。

  帶着兩個高大的男人進屋,一下子她狹小的客廳就顯得空間窘迫起來。孔立青看看沙發上孔萬翔還安靜的坐在那裡看電視,見她領着兩個男人進來,也只是好奇的看着她。

  孔立青走過去蹲在孩子的面前,輕聲解釋:「對面阿姨的朋友病的很嚴重,我是醫生要看護着他,你明白嗎?」

  「嗯。」孩子抬頭看看門口一個攙扶着另外一個兩個男人,轉頭看着她點點頭問:「我們的床要讓給他們睡嗎?」

  孔立青點點頭:「今晚,我們睡書房。」她想着男人的身材,看看自家短小的沙發起身走到他們身邊:「到臥室里去躺下吧,你的傷口不能做劇烈的動作。」

  兩個男人從進門就看着她和孩子說話,規矩的站在那裡沒有動,這會孔立青和他們說話,那個明顯是做主的受傷男人也只是點點頭。

  孔立青帶着他們走進臥室打開大燈,再順手開了空調,她站在門口看着男人被扶着半靠着在床頭坐下,她張張嘴最後還是沒有出聲,現在這種情況她好像也說不出「你們隨便」這樣的話。她看着男人被安頓好,轉身準備出去,身後突兀的傳來一個聲音:「謝謝你。」

  孔立青走動的動作稍微停了一下,什麼也沒說,直直走了出去。

  回到客廳,好聲和孔萬翔商量:「睡覺?」

  「嗯。」孩子很乖巧的放開布偶站起來,孔立青去關了電視,牽着他的手把他帶進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