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曼·羅蘭傳 - 第2章

茨威格



他又哀求道:「別說謊,永遠做我最親愛的兒子!如果你用虛偽來報答我,像人家使我相信的那樣,那真是何等醜惡何等刺耳!鵒耍宜洳輝履憷矗娜犯а悖醫呔∷艿嘏嘀補憔竦姆⒄梗衷諼矣米龐猩跤詬赴那榘有目怖鍇竽闋呱仙屏加胝鋇奈┮壞拇舐貳D愕鬧頁系睦細浮!幣隕霞樾偶摺A磽庖環廡牛且話艘瘓拍甓亂蝗盞模錈奼硎頸炊嚳葉嗝慈韌閹鬧蹲釉斐傘耙桓鯰詮矣幸嫻墓瘛薄·

這個並不缺少聰明的侄兒,貝多芬本想把他領上高等教育的路,然而替他籌劃了無數美妙的前程之夢以後,不得不答應他去習商。但卡爾出入賭場,負了不少債務。

由於一種可悲的怪現象,比人們想像中更為多見的怪現象,伯父的精神的偉大,對侄兒非但無益,而且有害,使他惱怒,使他反抗,如他自己所說的:「因為伯父要我上進,所以我變得更下流」;這種可怕的說話,活活顯出這個浪子的靈魂。他甚至在一八二六年時在自己頭上打了一槍。然而他並不死,倒是貝多芬幾乎因之送命:他為這件事情所受的難堪,永遠無法擺脫。當時看見他的申德勒,說他突然變得像一個七十歲的老人,精神崩潰,沒有力量,沒有意志。倘卡爾死了的話,他也要死的了。——不多幾月之後,他果真一病不起。卡爾痊癒了,他自始至終使伯父受苦,而對於這伯父之死,也未始沒有關係;貝多芬臨終的時候,他竟沒有在常——幾年以前,貝多芬寫給侄子的信中說:「上帝從沒遺棄我。將來終有人來替我闔上眼睛。」——然而替他闔上眼睛的,竟不是他稱為「兒子」的人。

在此悲苦的深淵裡,貝多芬從事於謳歌歡樂。

這是他畢生的計劃。從一七九三年他在波恩時起就有這個念頭。見一七九三年一月菲舍尼希致夏洛特·席勒書。席勒的《歡樂頌》是一七八五年寫的。貝多芬所用的主題,先後見於一八○八作品第八十號的《鋼琴、樂隊、合唱幻想曲》,及一八一○依歌德詩譜成的「歌」。——在一八一二年的筆記內,在《第七交響曲》的擬稿和《麥克佩斯前奏曲》的計劃之間,有一段樂稿是採用席勒原詞的,其音樂主題,後來用於作品第一一五號的《納門斯弗爾前奏曲》。——《第九交響曲》內有些樂旨在一八一五年以前已經出現。定稿中歡樂頌歌的主題和其他部分的曲調,都是一八二二年寫下的,以後再寫Trio(中段)部分,然後又寫Andante(行板)、Moderato(中板)部分,直到最後才寫成Adagio(柔板)。他一生要歌唱歡樂,把這歌唱作為他某一大作品的結局。頌歌的形式,以及放在哪一部作品裡這些問題,他躊躇了一生。即在《第九交響曲》內,他也不曾打定主意。直到最後一刻,他還想把歡樂頌歌留下來,放在第十或第十一的交響曲中去。我們應當注意《第九交響曲》的原題,並非今日大家所習用的《合唱交響曲》,而是「以歡樂頌歌的合唱為結局的交響曲」。《第九交響曲》可能而且應該有另外一種結束。一八二三年七月,貝多芬還想給它以一個器樂的結束,這一段結束,他以後用在作品第一三二號的四重奏內。車爾尼和松萊特納確言,即在演奏過後(一八二四年五月),貝多芬還未放棄改用器樂結束的意思。

要在一闋交響曲內引進合唱,有極大的技術上的困難,這是可從貝多芬的稿本上看到的,他作過許多試驗,想用別種方式,並在這件作品的別的段落引進合唱。在Adagio(柔板)的第二主題的稿本上,他寫道:「也許合唱在此可以很適當地開始。」但他不能毅然決然地和他忠誠的樂隊分手。他說:「當我看見一個樂思的時候,我總是聽見樂器的聲音,從未聽見人聲。」所以他把運用歌唱的時間儘量延宕;甚至先把主題交給器樂來奏出,不但終局的吟誦體為然,貝多芬說這一部分「完全好像有歌詞在下面」。連「歡樂」的主題亦是如此。

對於這些延緩和躊躇的解釋,我們還得更進一步:它們還有更深刻的原因。這個不幸的人永遠受着憂患折磨,永遠想謳歌「歡樂」之美;然而年復一年,他延宕着這樁事業,因為他老是卷在熱情與哀傷的漩渦內。直到生命的最後一日他才完成了心愿,可是完成的時候是何等的偉大!

當歡樂的主題初次出現時,樂隊忽然中止;出其不意地一片靜默;這使歌唱的開始帶着一種神秘與神明的氣概。而這是不錯的:這個主題的確是一個神明。「歡樂」自天而降,包裹在非現實的寧靜中間:它用柔和的氣息撫慰着痛苦;而它溜滑到大病初癒的人的心坎中時,第一下的撫摩又是那麼溫柔,令人如貝多芬的那個朋友一樣,禁不住因「看到他柔和的眼睛而為之下淚」。當主題接着過渡到人聲上去時,先由低音表現,帶着一種嚴肅而受壓迫的情調。慢慢地,「歡樂」抓住了生命。這是一種征服,一場對痛苦的鬥爭。然後是進行曲的節奏,浩浩蕩蕩的軍隊,男高音熱烈急促的歌,在這些沸騰的樂章內,我們可以聽到貝多芬的氣息,他的呼吸,與他受着感應的呼喊的節奏,活現出他在田野間奔馳,作着他的樂曲,受着如醉如狂的激情鼓動,宛如大雷雨中的李爾老王。在戰爭的歡樂之後,是宗教的醉意;隨後又是神聖的宴會,又是愛的興奮。整個的人類向天張着手臂,大聲疾呼着撲向「歡樂」,把它緊緊地摟在懷裡。

巨人的巨著終於戰勝了群眾的庸俗。維也納輕浮的風氣,被它震撼了一剎那,這都城當時是完全在羅西尼與意大利歌劇的勢力之下的。貝多芬頹喪憂鬱之餘,正想移居倫敦,到那邊去演奏《第九交響曲》。像一八○九年一樣,幾個高貴的朋友又來求他不要離開祖國。他們說:「我們知道您完成了一部新的聖樂,A按系指《D調彌撒曲》。表現着您深邃的信心感應給您的情操。滲透着您的心靈的超現實的光明,照耀着這件作品。我們也知道您的偉大的交響曲的王冠上,又添了一朵不朽的鮮花……您近幾年來的沉默,使一切關注您的人為之悽然。貝多芬為瑣碎的煩惱,貧窮,以及各種的憂患所困,在一八一六至一八二一的五年中間,只寫了三支鋼琴曲(作品第一○一、一○二、一○六號)。他的敵人說他才力已荊一八二一年起他才重新工作。大家都悲哀地想到,正當外國音樂移植到我們的土地上,令人遺忘德國藝術的產物之時,我們的天才,在人類中占有那麼崇高的地位的,竟默無一言。……惟有在您身上,整個的民族期待着新生命,新光榮,不顧時下的風氣而建立起真與美的新時代……但願您能使我們的希望不久即實現……但願靠了您的天才,將來的春天,對於我們,對於人類,加倍的繁榮!」這是一八二四年的事,署名的有C.李希諾夫斯基親王等二十餘人。這封慷慨陳辭的信,證明貝多芬在德國優秀階級中所享有的聲威,不但是藝術方面的,而且是道德方面的。他的崇拜者稱頌他的天才時,所想到的第一個字既非學術,亦非藝術,而是「信仰」。一八一九年二月一日,貝多芬要求對侄子的監護權時,在維也納市政府高傲地宣稱:「我的道德的品格是大家公認的。」

貝多芬被這些言辭感動了,決意留下。一八二四年五月七日,在維也納舉行《D調彌撒曲》和《第九交響曲》的第一次演奏會,獲得空前的成功。情況之熱烈,幾乎含有暴動的性質。當貝多芬出場時,受到群眾五次鼓掌的歡迎;在此講究禮節的國家,對皇族的出場,習慣也只用三次的鼓掌禮。因此警察不得不出面干涉。交響曲引起狂熱的騷動。許多人哭起來。貝多芬在終場以後感動得暈去;大家把他抬到申德勒家,他朦朦朧朧地和衣睡着,不飲不食,直到次日早上。可是勝利是暫時的,對貝多芬毫無盈利。音樂會不曾給他掙什麼錢。物質生活的窘迫依然如故。他貧病交迫,孤獨無依,可是戰勝了:——戰勝了人類的平庸,戰勝了他自己的命運,戰勝了他的痛苦。一八二四年秋,他很擔心要在一場暴病中送命。「像我親愛的祖父一樣,我和他有多少地方相似。」他胃病很厲害。一八二四——二五年間的冬天,他又重玻一八二五年五月,他吐血,流鼻血。同年六月九日他寫信給侄兒說:「我衰弱到了極點,長眠不起的日子快要臨到了。」德國首次演奏《第九交響曲》,是一八二五年四月一日在法蘭克福;倫敦是一八二五年三月二十五日;巴黎是一八三一年五月二十七日,在國立音樂院。十七歲的門德爾松,在柏林獵人大廳於一八二六年十一月十四日用鋼琴演奏。瓦格納在萊比錫大學教書時,全部手抄過;且在一八三○年十月六日致書出版商肖特,提議由他把交響曲改成鋼琴曲。可說《第九交響曲》決定了瓦格納的生涯。

「犧牲,永遠把一切人生的愚昧為你的藝術去犧牲!藝術,這是高於一切的上帝!」

因此他已達到了終身想望的目標。他已抓住歡樂。但在這控制着暴風雨的心靈高峰上,他是否能長此逗留?——當然,他還得不時墮入往昔的愴痛里。當然,他最後的幾部四重奏里充滿着異樣的陰影。可是《第九交響曲》的勝利,似乎在貝多芬心中已留下它光榮的標記。他未來的計劃是:一八二四年九月十七日致肖特兄弟信中,貝多芬寫道:「藝術之神還不願死亡把我帶走;因為我還負欠甚多!在我出發去天國之前,必得把精靈啟示我而要我完成的東西留給後人,我覺得我才開始寫了幾個音符。」書信集二七二。《第十交響曲》,一八二七年三月十八日貝多芬寫信給莫舍勒斯說:「初稿全部寫成的一部交響曲和一支前奏曲放在我的書桌上。」但這部初稿從未發現。我們只在他的筆記上讀到:「用Andante(行板)寫的Cantique———用古音階寫的宗教歌,或是用獨立的形式,或是作為一支賦格曲的引子。這部交響曲的特點是引進歌唱,或者用在終局,或從Adagio(柔板)起就插入。樂隊中小提琴,……等等都當特別加強最後幾段的力量。歌唱開始時一個一個地,或在最後幾段中復唱Adagio(柔板)——Adagio(柔板)的歌詞用一個希臘神話或宗教頌歌,Allegro(快板)則用酒神慶祝的形式。」(以上見一八一八年筆記)由此可見以合唱終局的計劃是預備用在第十而非第九交響曲的。後來他又說要在《第十交響曲》中,把現代世界和古代世界調和起來,像歌德在第二部《浮士德》中所嘗試的。《紀念巴赫的前奏曲》,為格里爾巴策的《曼呂西納》譜的音樂,詩人原作是敘述一個騎士,戀愛着一個女神而被她拘囚着;他念着家鄉與自由,這首詩和《湯豪舍》(

A按系瓦格納的名歌劇)頗多相似之處,貝多芬在一八二三——二六年間曾經從事工作。為克爾納的《奧德賽》、歌德的《浮士德》譜的音樂,貝多芬從一八○八起就有意為《浮士德》寫音樂。(《浮士德》以悲劇的形式出現是一八○七年秋。)這是他一生最重視的計劃之一。《大衛與掃羅的清唱劇》,這些都表示他的精神傾向於德國古代大師的清明恬靜之境:巴赫與韓德爾——尤其是傾向於南方,法國南部,或他夢想要去遊歷的意大利。貝多芬的筆記中有:「法國南部!對啦!對啦!」「離開這裡,只要辦到這一着,你便能重新登上你藝術的高峰。……寫一部交響曲,然後出發,出發,出發……夏天,為了旅費工作着,然後週遊意大利,西西里,和幾個旁的藝術家一起……(出處同前)施皮勒醫生於一八二六年看見他,說他氣色變得快樂而旺盛了。同年,當格里爾巴策最後一次和他晤面時,倒是貝多芬來鼓勵這頹喪的詩人:「啊,他說,要是我能有千分之一的你的體力和強毅的話!」時代是艱苦的。專制政治的反動,壓迫着思想界。格里爾巴策呻吟道:「言論檢查把我殺害了。倘使一個人要言論自由,思想自由,就得往北美洲去。」但沒有一種權力能鉗制貝多芬的思想。詩人庫夫納寫信給他說:「文字是被束縛了;幸而聲音還是自由的。」貝多芬是偉大的自由之聲,也許是當時德意志思想界惟一的自由之聲。他自己也感到。他時常提起,他的責任是把他的藝術來奉獻於「可憐的人類」,「將來的人類」,為他們造福利,給他們勇氣,喚醒他們的迷夢,斥責他們的懦怯。他寫信給侄子說:「我們的時代,需要有力的心靈把這些可憐的人群加以鞭策。」一八二七年,米勒醫生說「貝多芬對於政府、警察、貴族,永遠自由發表意見,甚至在公眾面前也是如此。在談話手冊里,我們可以讀到:(一八一九年份的)「歐洲政治目前所走的路,令人沒有金錢沒有銀行便什麼事都不能做。」「統治者的貴族,什麼也不曾學得,什麼也不曾忘記。」「五十年內,世界上到處都將有共和國。」警察當局明明知道,但對他的批評和嘲諷認為無害的夢囈,因此也就讓這個光芒四射的天才太平無事」。一八一九年他幾被警察當局起訴,因為他公然聲言:「歸根結蒂,基督不過是一個被釘死的猶太人。」那時他正寫着《D調彌撒曲》。由此可見他的宗教感應是極其自由的。他在政治方面也是一樣的毫無顧忌,很大膽地抨擊他的政府之腐敗。他特別指斥幾件事情:法院組織的專制與依附權勢,程序繁瑣,完全妨害訴訟的進行;警權的濫用;官僚政治的腐化與無能;頹廢的貴族享有特權,霸占着國家最高的職位。從一八一五年起,他在政治上是同情英國的。據申德勒說,他非常熱烈地讀着英國國會的記錄。英國的樂隊指揮西普里亞尼·波特,一八一七年到維也納,說:「貝多芬用盡一切詛咒的字眼痛罵奧國政府。他一心要到英國來看看下院的情況。他說:『你們英國人,你們的腦袋的確在肩膀上。』」

A按一八一四年拿破崙失敗,列強舉行維也納會議,重行瓜分歐洲。奧國首相梅特涅雄心勃勃,頗有隻手左右天下之志。對於奧國內部,厲行壓迫,言論自由剝削殆荊其時歐洲各國類皆趨於反動統治,虐害共和黨人。但法國大革命的精神早已瀰漫全歐,到處有蠢動之象。一八二○年的西班牙、葡萄牙、那不勒斯的革命開其端,一八二一年的希臘獨立戰爭接踵而至,降至一八三○年法國又有七月革命,一八四八年又有二月革命……貝多芬晚年的政治思想,正反映一八一四——一八三○年間歐洲知識分子的反抗精神。讀者於此,必須參考當時國際情勢,方能對貝多芬的思想,有一估價準確之認識。

因此,什麼都不能使這股不可馴服的力量屈膝。如今它似乎玩弄痛苦了。在此最後幾年中所寫的音樂,雖然環境惡劣,例如侄子之自殺。往往有一副簇新的面目,嘲弄的,睥睨一切的,快樂的。他逝世以前四個月,在一八二六年十一月完成的作品,作品第一三○號的四重奏的新的結束是非常輕快的。實在這種快樂並非一般人所有的那種。時而是莫舍勒斯所說的嬉笑怒罵;時而是戰勝了如許痛苦以後的動人的微笑。總之,他是戰勝了。他不相信死。

然而死終於來了。一八二六年十一月終,他得着肋膜炎性的感冒;為侄子奔走前程而旅行回來,他在維也納病倒了。他的病有兩個階段:(一)肺部的感冒,那是六天就結束的。「第七天上,他覺得好了一些,從床上起來,走路,看書,寫作。」(二)消化器病,外加循環系玻醫生說:「第八天,我發現他脫了衣服,身體發黃色。劇烈地泄瀉,外加嘔吐,幾乎使他那天晚上送命。」從那時起,水腫病開始加劇。這一次的復病還有我們迄今不甚清楚的精神上的原因。華洛赫醫生說:「一件使他憤慨的事,使他大發雷霆,非常苦惱,這就促成了病的爆發。打着寒噤,渾身戰抖,因內臟的痛楚而起拘攣。」關於貝多芬最後一次的病情,從一八四二年起就有醫生詳細的敘述公開發表。朋友都在遠方。他打發侄兒去找醫生。據說這麻木不仁的傢伙竟忘記了使命,兩天之後才重新想起來。醫生來得太遲,而且治療得很惡劣。三個月內,他運動家般的體格和病魔掙扎着。一八二七年一月三日,他把至愛的侄兒立為正式的承繼人。他想到萊茵河畔的親愛的友人;寫信給韋格勒說:「我多想和你談談!但我身體太弱了,除了在心裡擁抱你和你的洛亨以外,我什麼都無能為力了。」

A按洛亨即為韋格勒夫人埃萊奧諾雷的親密的稱呼。要不是幾個豪俠的英國朋友,貧窮的苦難幾乎籠罩到他生命的最後一刻。他變得非常柔和,非常忍耐。一個名叫路德維希·克拉莫利尼的歌唱家,說他看見最後一次病中的貝多芬,覺得他心地寧靜,慈祥愷惻,達於極點。一八二七年二月十七日,躺在彌留的床上,經過了三次手術以後,等待着第四次,他在等待期間還安詳地說:「我耐着性子,想道:一切災難都帶來幾分善。」據格哈得·馮·布羅伊寧的信,說他在彌留時,在床上受着臭蟲的騷擾。——他的四次手術是一八二六年十二月二十日,一八二七年正月八日、二月二日和二月二十七日。

這個善,是解脫,是像他臨終時所說的「喜劇的終潮,——我們卻說是他一生悲劇的終常他在大風雨中,大風雪中,一聲響雷中,咽了最後一口氣。一隻陌生的手替他闔上了眼睛(一八二七年三月二十六日)。這陌生人是青年音樂家安塞爾姆·許滕布倫納——布羅伊寧寫道:「感謝上帝!感謝他結束了這長時期悲慘的苦難。」貝多芬的手稿、書籍、家具,全部拍賣掉,代價不過一百七五弗洛令。拍賣目錄上登記着二五二件音樂手稿和音樂書籍,共售九八二弗洛令。談話手冊只售一弗洛令二十。

親愛的貝多芬!多少人已頌讚過他藝術上的偉大。但他遠不止是音樂家中的第一人,而是近代藝術的最英勇的力。對於一般受苦而奮鬥的人,他是最大而最好的朋友。當我們對着世界的劫難感到憂傷時,他會到我們身旁來,好似坐在一個穿着喪服的母親旁邊,一言不發,在琴上唱着他隱忍的悲歌,安慰那哭泣的人。當我們對德與善的庸俗,鬥爭到疲憊的辰光,到此意志與信仰的海洋中浸潤一下,將獲得無可言喻的裨益。他分贈我們的是一股勇氣,一種奮鬥的歡樂,他致「不朽的愛人」信中有言:「當我有所克服的時候,我總是快樂的。」一八○一年十一月十六日致韋格勒信中又言:「我願把生命活上千百次……我非生來過恬靜的日子的。」一種感到與神同在的醉意。仿佛在他和大自然不息的溝通之下,他竟感染了自然的深邃的力。申德勒有言:「貝多芬教了我大自然的學問,在這方面的研究,他給我的指導和在音樂方面沒有分別。使他陶醉的並非自然的律令Law,而是自然的基本威力。」格里爾巴策對貝多芬是欽佩之中含有懼意的,在提及他時說:「他所到達的那種境界,藝術竟和獷野與古怪的原素混合為一。」舒曼提到《第五交響曲》時也說:「儘管你時常聽到它,它對你始終有一股不變的威力,有如自然界的現象,雖然時時發生,總教人充滿着恐懼與驚異。」他的密友申德勒說:「他抓住了大自然的精神。」——這是不錯的:貝多芬是自然界的一股力;一種原始的力和大自然其餘的部分接戰之下,便產生了荷馬史詩般的壯觀。

他的一生宛如一天雷雨的日子。——先是一個明淨如水的早晨。僅僅有幾陣懶懶的微風。但在靜止的空氣中,已經有隱隱的威脅,沉重的預感。然後,突然之間巨大的陰影卷過,悲壯的雷吼,充滿着聲響的可怖的靜默,一陣復一陣的狂風,《英雄交響曲》與《第五交響曲》。然而白日的清純之氣尚未受到損害。歡樂依然是歡樂,悲哀永遠保存着一縷希望。但自一八一○年後,心靈的均衡喪失了。日光變得異樣。最清楚的思想,也看來似乎水汽一般在升華:忽而四散,忽而凝聚,它們的又淒涼又古怪的騷動,罩住了心;往往樂思在薄霧之中浮沉了一二次以後,完全消失了,淹沒了,直到曲終才在一陣狂飆中重新出現。即是快樂本身也蒙上苦澀與獷野的性質。所有的情操里都混和着一種熱病,一種毒素。貝多芬一八一○年五月二日致韋格勒書中有言:「噢,人生多美,但我的是永遠受着毒害……」黃昏將臨,雷雨也隨着醞釀。隨後是沉重的雲,飽蓄着閃電,給黑夜染成烏黑,挾帶着大風雨,那是《第九交響曲》的開始。——突然,當風狂雨驟之際,黑暗裂了縫,夜在天空給趕走,由於意志之力,白日的清明重又還給了我們。

什麼勝利可和這場勝利相比?波拿巴的哪一場戰爭,奧斯特利茨

A按系拿破崙一八○五年十二月大獲勝利之地哪一天的陽光,曾經達到這種超人的努力的光榮?曾經獲得這種心靈從未獲得的凱旋?一個不幸的人,貧窮,殘廢,孤獨,由痛苦造成的人,世界不給他歡樂,他卻創造了歡樂來給予世界!他用他的苦難來鑄成歡樂,好似他用那句豪語來說明的,——那是可以總結他一生,可以成為一切英勇心靈的箴言的:「用痛苦換來的歡樂。」一八一五年十月十日貝多芬致埃爾德迪夫人書。

貝多芬遺囑

AdagioAlleinAlleinAllein—--孤獨,孤獨,孤獨一八一四年九月十二日致李希諾夫斯基海林根施塔特遺囑給我的兄弟卡爾與約翰·貝多芬噢,你們這般人,把我當做或使人把我看做心懷怨恨的,瘋狂的,或憤世嫉俗的,他們真是誣衊了我!你們不知道在那些外表之下的隱秘的理由!從童年起,我的心和精神都傾向於慈悲的情操。甚至我老是準備去完成一些偉大的事業。可是你們想,六年以來我的身體何等惡劣,沒有頭腦的醫生加深了我的病,年復一年地受着騙,空存着好轉的希望,終於不得不看到一種「持久的病症」,即使痊癒不是完全無望,也得要長久的年代。生就一副熱烈與活動的性格,甚至也能適應社會的消遣,我卻老早被迫和人類分離,過着孤獨生活。如果有時我要克服這一切,噢!總是被我殘廢這個悲慘的經驗擋住了路!可是我不能對人說:「講得高聲一些,叫喊罷;因為我是聾子!」啊!我怎能讓人知道我的「一種感官」出了毛病,這感官在我是應該特別比人優勝,而我從前這副感官確比音樂界中誰都更完滿的!蓿≌饢野觳壞劍——所以倘你們看見我孤僻自處,請你們原諒,因為我心中是要和人們作伴的。我的災禍對我是加倍的難受,因為我因之被人誤解。在人群的交接中,在微妙的談話中,在彼此的傾吐中去獲得安慰,於我是禁止的。孤獨,完全的孤獨。越是我需要在社會上露面,越是我不能冒險。我只能過着亡命者的生活。如果我走近一個集團,我的心就慘痛欲裂,惟恐人家發覺我的玻因此我最近在鄉下住了六個月。我的高明的醫生勸我儘量保護我的聽覺,他迎合我的心意。然而多少次我覺得非與社會接近不可時,我就禁不住要去了。但當我旁邊的人聽到遠處的笛聲而「我聽不見」時,或「他聽見牧童歌唱」而我一無所聞時,真是何等的屈辱!原關於這段痛苦的怨嘆,我要提出一些意見,為誰都不曾提過的。大家知道在《田園交響曲》第二章之末,樂隊奏出夜鶯、杜鵑、鵪鶉的歌聲;而且可說整個交響曲都是用自然界的歌唱與喁語組成的。美學家們發表過許多議論,要決定應否贊成這一類模仿音樂的嘗試。沒有一個人注意到貝多芬實在並未模仿,既然他什麼都已無法聽見:他只在精神上重造一個於他已經死滅的世界。就是這一點使他樂章中喚引起群鳥歌唱的部分顯得如此動人。要聽到它們的惟一的方法,是使它們在他心中歌唱。這一類的經驗幾乎使我完全陷於絕望:我的不致自殺也是間不容髮的事了。——「是藝術」,就只是藝術留住了我。啊!在我尚未把我感到的使命全部完成之前,我覺得不能離開這個世界。這樣我總挨延着這種悲慘的——實在是悲慘的——生活,這個如是虛弱的身體,些少變化就曾使健康變為疾病的身體!叭棠桶。 薄思藝餉此底牛胰緗褚倉荒馨閹吹弊鑫業南虻劑恕N乙丫辛四托浴!肝業摯溝木魴某ぞ彌С鄭鋇轎耷櫚乃郎窶錘疃銜業納叩氖焙頡!殘碚獾垢茫殘聿⒉唬鶴苤乙訊蘇昧恕!慫晟希乙巡壞貌豢雌埔磺校獠皇僑菀椎模槐3終庵痔齲諞桓鮃帳跫冶缺鶉爍選·

神明啊!你在天上滲透着我的心,你認識它,你知道它對人類抱着熱愛,抱着行善的志願!噢,人啊,要是你們有一天讀到這些,別忘記你們曾對我不公平;但願不幸的人,看見一個與他同樣的遭難者,不顧自然的阻礙,竭盡所能地廁身於藝術家與優秀之士之列,而能藉以自慰。

你們,我的兄弟卡爾和約翰,我死後倘施密特教授尚在人世的話,用我的名義去請求他,把我的病狀詳細敘述,在我的病史之外再加上現在這封信,使社會在我死後儘可能的和我言歸於好。——同時我承認你們是我的一些薄產的承繼者。公公平平地分配,和睦相愛,緩急相助。你們給我的損害,你們知道我久已原諒。你,兄弟卡爾,我特別感謝你近來對我的忠誠。我祝望你們享有更幸福的生活,不像我這樣充滿着煩惱。把「德性」教給你們的孩子:使人幸福的是德性而非金錢。這是我的經驗之談。在患難中支持我的是道德,使我不曾自殺的,除了藝術以外也是道德。——別了,相親相愛罷!腋行凰械吶笥眩乇鶚搶釹E搗蛩夠淄鹺褪┟芴亟淌凇!蟻M釹E搗蛩夠睦制髂鼙4嬖諛忝侵腥魏我桓齙氖擲鎩·A按系指李氏送給他的一套弦樂四重奏樂器。但切勿因之而有何爭論。倘能有助於你們,那麼儘管賣掉它,不必遲疑。要是我在墓內還能幫助你們,我將何等歡喜!

若果如此,我將懷着何等的歡心飛向死神。——倘使死神在我不及發展我所有的官能之前便降臨,那麼,雖然我命途多舛,我還嫌它來得過早,我祝禱能展緩它的出現。——但即使如此,我也快樂了。它豈非把我從無窮的痛苦之中解放了出來?——死亡願意什麼時候來就什麼時候來罷,我將勇敢地迎接你。——別了,切勿把我在死亡中完全忘掉;我是值得你們思念的,因為我在世時常常思念你們,想使你們幸福。但願你們幸福!

路德維希·凡·貝多芬

一八○二年十月六日海林根施塔特給我的兄弟卡爾和約翰在我死後開拆並執行海林根施塔特,一八○二年十月十日。——這樣,我向你們告別了,——當然是很傷心地。——是的,我的希望,——至少在某程度內痊癒的希望,把我遺棄了。好似秋天的樹葉搖落枯萎一般,——這希望於我也枯萎死滅了。幾乎和我來時一樣。——我去了。——即是最大的勇氣,——屢次在美妙的夏天支持過我的,它也消逝了。——噢,萬能的主宰,給我一天純粹的快樂罷!頤揮刑交獨值納鈐兜納粢丫嗑茫——噢!什麼時候,噢,神明!什麼時候我再能在自然與人類的廟堂中感覺到歡樂?——永遠不?——不!蓿≌饊鋅崍耍·

書信集

貝多芬致阿門達牧師書

我的親愛的,我的善良的阿門達,我的心坎里的朋友,接讀來信,我心中又是痛苦又是歡喜。你對於我的忠實和懇摯,能有什麼東西可以相比?噢!你始終對我抱着這樣的友情,真是太好了。是的,我把你的忠誠作過試驗,而我是能把你和別個朋友辨別的。你不是一個維也納的朋友,不,你是我的故鄉所能產生的人物之一!我多祝望你能常在我身旁!因為你的貝多芬可憐已極。得知道我的最高貴的一部分,我的聽覺,大大地衰退了。當你在我身邊時,我已覺得許多徵象,我瞞着;但從此越來越惡化。是否會醫好,目前還不得而知;這大概和我肚子的不舒服有關。但那差不多已經痊癒;可是我的聽覺還有告痊之望麼?我當然如此希望;但非常渺茫,因為這一類的病是無藥可治的。我得過着淒涼的生活,避免我一切心愛的人物,尤其是在這個如此可憐、如此自私的世界上!謁械娜酥校銥梢運底羈煽康吶笥咽搶釹E搗蛩夠W源尤ツ甑較衷冢宋伊俑ヂ辶睿徽飧鍪恐猓偌由銜易髕肥鄣玫那刮也恢攣刻斕拿姘⒊盍恕N胰緗袼吹畝鰨⒖炭捎興奈寮頁靄嬪桃艫煤芎玫拇邸!醫蔥戳瞬簧俁鰨患熱晃抑濫閽凇痢療套永鋃ü焊智伲銥砂迅髦腫髕泛透智僖黃鶇虬母悖鼓閔俜岩恍┣·

現在,我的安慰是來了一個朋友,和他我可享受一些談心的樂趣,和純粹的友誼:那是少年時代的朋友之一。斯特凡·馮·布羅伊寧。我和他時常談到你,我告訴他,自從我離了家鄉以後,你是我衷心選擇的朋友之一。——他也不歡喜××;他素來太弱,擔當不了友誼。疑係指茲梅什卡爾,他在維也納當宮廷秘書,對貝多芬極忠誠。我把他和××完全認為高興時使用一下的工具:但他們永遠不能了解我崇高的活動,也不能真心參加我的生活;我只依着他們為我所盡的力而報答他們。噢!我將多幸福,要是我能完滿地使用我的聽覺的話!那時我將跑到你面前來。但我不得不遠離着一切;我最美好的年齡虛度了,不曾實現我的才具與力量所能勝任的事情。——我不得不在傷心的隱忍中找棲身!固然我曾發願要超臨這些禍害;但又如何可能?是的,阿門達,倘六個月內我的病不能告痊,我要求你丟下一切而到我這裡來;那時我將旅行(我的鋼琴演奏和作曲還不很受到殘廢的影響;只有在與人交際時才特別不行);你將做我的旅伴:我確信幸福不會缺少;現在有什麼東西我不能與之一較短長?自你走後,我什麼都寫,連歌劇和宗教音樂都有。是的,你是不會拒絕的,你會幫助你的朋友擔受他的疾病和憂慮。我的鋼琴演奏也大有進步,我也希望這旅行能使你愉快。然後,你永久留在我身旁。——你所有的信我全收到;雖然我覆信極少,你始終在我眼前;我的心也以同樣的溫情為你跳動着。——關於我聽覺的事,請嚴守秘密,對誰都勿提。——多多來信。即使幾行也能使我安慰和得益。希望不久就有信來,我最親愛的朋友。——我沒有把你的四重奏作品第十八號之一寄給你,因為從我知道正式寫作四重奏之後,已把它大為修改:將來你自己會看到的。——如今,別了,親愛的好人!倘我能替你做些使你愉快的事,不用說你當告訴忠實的貝多芬,他是真誠地愛你的。

貝多芬致弗蘭茨·格哈得·韋格勒書

維也納,一八○一年六月二十九日

我的親愛的好韋格勒,多謝你的關注!我真是不該受,而且我的行為也不配受你的關注;然而你竟如此好心,即是我不可原恕的靜默也不能使你沮喪;你永遠是忠實的,慈悲的,正直的朋友。——說我能忘記你,忘記你們,忘記我如是疼愛如是珍視的你們,不,這是不可信的!有時我熱烈地想念你們,想在你們旁邊消磨若干時日。——我的故鄉,我出生的美麗的地方,至今清清楚楚的在我眼前,和我離開你們時一樣。當我能重見你們,向我們的父親萊茵致敬時,將是我一生最幸福的歲月的一部分。——何時能實現,我還不能確言。——至少我可告訴你們,那時你將發覺我更長大:不說在藝術方面,而是在為人方面,你們將發覺我更善良更完滿;如果我們的國家尚未有何進步,我的藝術應當用以改善可憐的人們的命運……你要知道一些我的近況,那麼,還不壞。從去年起,李希諾夫斯基(雖然我對你說了你還覺得難於相信)一直是我最熱烈的朋友,——(我們中間頗有些小小的誤會,但更加強了我們的友誼)——他給我每年六百弗洛令的津貼,直到將來我找到一個相當的美事時為止。我的樂曲替我掙了不少錢,竟可說人家預定的作品使我有應接不暇之勢。每件作品有六七個出版商爭着要。人家不再跟我還價了;我定了一個價目,人家便照付。你瞧這多美妙。譬如我看見一個朋友陷入窘境,倘我的錢袋不夠幫助他:我只消坐在書桌前面;頃刻之間便解決了他的困難。——我也比從前更省儉了……不幸,嫉妒的惡魔,我的羸弱的身體,竟來和我作難。三年以來,我的聽覺逐漸衰退。這大概受我肚子不舒服的影響,那是你知道我以前已經有過,而現在更加惡劣的;因為我不斷地泄瀉,接着又是極度的衰弱。法朗克想把補藥來滋補我,用薄荷油來醫治我的耳朵。可是一無用處;聽覺越來越壞,肚子也依然如故。這種情形一直到去年秋天,那時我常常陷於絕望。一個其蠢似驢的醫生勸我洗冷水浴;另一個比較聰明的醫生,勸我到多瑙河畔去洗溫水浴:這倒大為見效。肚子好多了,但我的耳朵始終如此,或竟更惡化。去年冬天,我的身體簡直糟透:我患着劇烈的腹痛,完全是復病的樣子。這樣一直到上個月,我去請教韋林;因為我想我的病是該請外科醫生診治的,而且我一直相信他。他差不多完全止住我的泄瀉,又勸我洗溫水浴,水裡放一些健身的藥酒;他不給我任何藥物,直到四天前才給我一些治胃病藥丸,和治耳朵的一種茶。我覺得好了一些,身體也強壯了些;只有耳朵轟轟作響,日夜不息。兩年來我躲避一切交際,我不能對人說:「我是聾子。」倘我干着別種職業,也許還可以;但在我的行當里,這是可怕的遭遇。敵人們將怎麼說呢,而且他們的數目又是相當可觀!

使你對我這古怪的耳聾有個概念起計,我告訴你,在戲院內我得坐在貼近樂隊的地方才能懂得演員的說話。我聽不見樂器和歌唱的高音,假如座位稍遠的話。在談話里,有些人從未覺察我的病,真是奇怪。人家柔和地談話時,我勉強聽到一些;是的,我聽到聲音,卻聽不出字句;但當人家高聲叫喊時,我簡直痛苦難忍了。結果如何,只有老天知道。韋林說一定會好轉,即使不能完全復原。——我時常詛咒我的生命和我的造物主。普盧塔克教我學習隱忍,我卻要和我的命運挑戰,只要可能;但有些時候我竟是上帝最可憐的造物。——我求你勿把我的病告訴任何人,連對洛亨都不要說;我是把這件事情當作秘密般交託給你的。你能寫信給韋林討論這個問題,我很高興。倘我的現狀要持續下去,我將在明春到你身邊來;你可在什麼美麗的地方替我租一所鄉下屋子,我願重做六個月的鄉下人。也許這對我有些好處。隱忍!多傷心的棲留所!然而這是我惟一的出路!攣以諛闥械姆襯罩性倮醇由弦恢賾岩甑姆襯鍘·

斯特凡·布羅伊寧此刻在這裡,我們幾乎天天在一起。回念當年的情緒,使我非常安慰!他已長成為一個善良而出色的青年,頗有些智識,(且像我們一樣,)心地很純正。……我也想寫信給洛亨。即使我毫無音信,我也沒有忘掉你們之中任何一個,親愛的好人們;但是寫信,你知道,素來非我所長;我最好的朋友都成年累月的接不到我一封信。我只在音符中過生活;一件作品才完工,另一件又已開始。照我現在的工作方式,我往往同時寫着三四件東西。——時時來信罷;我將尋出一些時間來回答你。替我問候大家……別了,我的忠實的,好韋格勒。相信你的貝多芬的情愛與友誼。

致韋格勒書

維也納,一八○一年十一月十六日

我的好韋格勒!謝謝你對我表示的新的關切,尤其因為我的不該承受。——你要知道我身體怎樣,需要什麼。雖然談論這個問題於我是那麼不快,但我極樂意告訴你。

韋林幾個月來老把發泡藥塗在我的兩臂上……這種治療使我極端不快;痛苦是不必說,我還要一兩天不能運用手臂……得承認耳朵里的轟轟聲比從前輕減了些,尤其是左耳,那最先發病的一隻;但我的聽覺,迄今為止絲毫沒有改善;我不敢決定它是否變得更壞。——肚子好多了;特別當我洗了幾天溫水浴後,可有八天或十天的舒服。每隔多少時候,我服用一些強胃的藥;我也遵從你的勸告,把草藥敷在腹上。——韋林不願我提到淋雨裕此外我也不大樂意他。他對於這樣的一種病實在太不當心太不周到了,倘我不到他那邊去,——而這於我又是多費事——就從來看不見他。——你想施密特如何?我不是樂於換醫生;但似乎韋林太講究手術,不肯從書本上去補充他的學識。——在這—點上施密特顯得完全兩樣,也許也不像他那麼大意。——人家說直流電有神效;你以為怎樣?有一個醫生告訴我,他看見一個聾而且啞的孩子恢復聽覺,一個聾了七年的人也醫好。——我正聽說施密特在這方面有過經驗。

我的生活重又愉快了些;和人們來往也較多了些。你簡直難於相信我兩年來過的是何等孤獨與悲哀的生活。我的殘疾到處擋着我,好似一個幽靈,而我逃避着人群。旁人一定以為我是憎惡人類,其實我並不如此!緗竦謀浠且桓鑾裝摹⒖扇說墓媚鐦儷傻模凰遙乙舶徽饈橇僥昀次抑賾鍾齙降男腋5娜兆櫻灰彩塹諞淮撾揖醯沒橐隹贍芨誦腋!2恍遙臀揖晨霾煌弧衷冢鮮鄧滴一共荒芙嶧椋夯溝糜賂業卣踉幌虜判小R皇俏宋業奶酰以繅炎弒榘敫鍪瀾紓歡饈俏矣Φ弊齙摹!聊ノ業囊帳酰諶飼氨硐鄭憾暈以倜桓蟮撓淇熗恕!鷚暈以諛忝羌依鍩崢燉幀K鼓蓯刮銥燉幟兀苛忝塹囊笄冢諼葉冀且恢種馗海何醫媸痹諛忝橇成峽吹酵櫚謀硎荊刮腋嗄鍘!夜試暗拿覽齙南繽粒裁炊髟諛搶鏤夷兀坎還腔肪辰蝦靡恍┑南M樟耍歡飧魷M讓揮姓獠。繅咽迪值牧耍∴蓿∫俏夷馨諭顏獠∧В以贛當瀾紓∥業那啻海塹模揖醯盟還趴跡晃也皇且幌蠆∽琶矗拷次業奶辶橢橇ν環擅徒N銥也荒薌右鑰隙ǖ哪勘輳頤刻於幾冉恍N┯性謖庵炙枷肜錚愕謀炊嚳曳僥艽婊睢R恍┬菹⒍濟揮校——除了睡眠以外,我不知還有什麼休息;而可憐我對睡眠不得不花費比從前更多的時間。但願我能在疾病中解放出一半,那時候,——我將以一個更能自主、更成熟的人的姿態,來到你們面前,加強我們永久的友誼。

我應當儘可能地在此世得到幸福,——決不要苦惱。——不,這是我不能忍受的!我要扼住命運的咽喉。它決不能使我完全屈服。——噢!能把生命活上千百次真是多美!曳巧垂窬駁娜兆擁摹·

……替我向洛亨致千萬的情意……——你的確有些愛我的,不是嗎?相信我的情愛和友誼。

你的貝多芬

韋格勒與埃萊奧諾雷·馮·

布羅伊寧致貝多芬書

科布倫茨,一八二五年十二月二十八日

親愛的老友路德維希:

在我送里斯的十個兒子之一上維也納的時候,不由不想起你。A按里斯(1784—1838)為德國鋼琴家兼作曲家。從我離開維也納二十八年以來,如果你不曾每隔兩月接到一封長信,那麼你該責備在我給你最後兩信以後的你的緘默。這是不可以的,尤其是現在;因為我們這般老年人多樂意在過去中討生活,我們最大的愉快莫過於青年時代的回憶。至少對於我,由於你的母親(上帝祝福她!)之力而獲致的對你的認識和親密的友誼,是我一生光明的一點,為我樂於回顧的……我遠遠里矚視你時,仿佛矚視一個英雄似的,我可以自豪地說:「我對他的發展並非全無影響;他曾對我吐露他的願意和幻夢;後來當他常常被人誤解時,我才明白他的志趣所在。」感謝上帝使我能和我的妻子談起你,現在再和我的孩子們談起你!對於你,我岳母的家比你自己的家還要親切,尤其從你高貴的母親死後。再和我們說一遍呀:「是的,在歡樂中,在悲哀中,我都想念你們。」一個人即使像你這樣升得高,一生也只有一次幸福:就是年青的時光。波恩,克羅伊茨貝格,戈德斯貝格,佩比尼哀等等,應該是你的思念歡欣地眷戀的地方。

現在我要對你講起我和我們,好讓你寫覆信時有一個例子。

一七九六年從維也納回來之後,我的境況不大順利;好幾年中我只靠了行醫糊口;而在此可憐的地方,直要經過多少年月我才差堪溫飽。以後我當了教授,有了薪給,一八○二年結了婚。一年以後我生了一個女兒,至今健在,教育也受完全了。她除了判斷正直以外,秉受着她父親清明的氣質,她把貝多芬的奏鳴曲彈奏得非常動人。在這方面她不值得什麼稱譽,那完全是靠天賦。一八○七年,我有了一個兒子,現在柏林學醫。四年之內,我將送他到維也納來:你肯照顧他麼?……今年八月里我過了六十歲的生辰,來了六十位左右的朋友和相識,其中有城裡第一流的人物。從一八○七年起,我住在這裡,如今我有一座美麗的屋子和一個很好的職位。上司對我表示滿意,國王頌賜勳章和封綬。洛亨和我,身體都還不差。——好了,我已把我們的情形完全告訴了你,輪到你了!閿澇恫輝赴涯愕哪抗獯郵グ侔步燙·A按系維也納名教堂之一上移向別處嗎?旅行不使你覺得愉快嗎?你不願再見萊茵了嗎?——洛亨和我,向你表示無限懇切之意。

你的老友韋格勒

科布倫茲,一八二五年十二月二十九日

親愛的貝多芬,多少年來親愛的人!要韋格勒重新寫信給您是我的願望。——如今這願望實現以後,我認為應當添加幾句,——不但為特別使您回憶我,而且為加重我們的請求,問你是否毫無意思再見萊茵和您的出生地,——並且給韋格勒和我最大的快樂。我們的朗亨

A按系她的女兒感謝您給了她多少幸福的時間;——她多高興聽我們談起您;——她詳細知道我們青春時代在波恩的小故事,——爭吵與和好……她將多少樂意看見您!恍藝餑葑雍廖摶衾痔觳牛壞霉簧俟Ψ潁敲辭詵苣敲從瀉悖尤荒艿嗄淖嗝捅渥嗲鵲攘耍揮忠蛞衾侄雜諼な賈帳親畲蟮陌參浚運チ瞬簧儆淇斕墓庖酢S壤謁蠱撓幸衾植啪擼殼盎共恢霉Γ鱸亂岳矗芸燉值匱白糯筇崆伲患熱話亓鍾械氖嗆媒淌冢蟻嘈潘苡薪健!礁齪⒆傭己芨嘰螅窀蓋祝弧ぶ兩癖3腫諾摹行簧系郟——和順與快活的心情,孩子們也有。韋最愛彈您的變奏曲里的主題;老人們自有他們的嗜好,但他也奏新曲,而且往往用着難以置信的耐性。——您的歌,尤其為他愛好;韋從沒有進他的房間而不坐上鋼琴的。——因此,親愛的貝多芬,您可看到,我們對您的思念是多麼鮮明多麼持久。——但望您告訴我們,說這對您多少有些價值,說我們不曾被您完全忘懷。——要不是我們最熱望的意願往往難於實現的話,我們早已到維也納我的哥哥家裡來探望您了;——但這旅行是不能希望的了,因為我們的兒子現在柏林。——韋已把我們的情況告訴了您:——我們是不該抱怨的了。——對於我們,連最艱難的時代也比對多數其餘的人好得多。——最大的幸福是我們身體健康,有着很好而純良的兒女。——是的,他們還不曾使我們有何難堪,他們是快樂的、善良的孩子。——朗亨只有一樁大的悲傷,即當我們可憐的布爾沙伊德死去的時候,——那是我們大家不會忘記的。別了,親愛的貝多芬,請您用慈悲的心情想念我們罷。

埃萊奧諾雷·韋格勒

貝多芬致韋格勒書

維也納,一八二六年十二月七日

親愛的老朋友!

你和你洛亨的信給了我多少歡樂,我簡直無法形容。當然我應該立刻回復的;但我生性疏懶,尤其在寫信方面,因為我想最好的朋友不必我寫信也能認識我。我在腦海里常常答覆你們;但當我要寫下來時,往往我把筆丟得老遠,因為我不能寫出我的感覺。我記得你一向對我表示的情愛,譬如你教人粉刷我的房間,使我意外地歡喜了一常我也不忘布羅伊寧一家。彼此分離是事理之常:各有各的前程要趲奔;就只永遠不能動搖的為善的原則,把我們永遠牢固地連在一起。不幸今天我不能稱心如意地給你寫信,因為我躺在床上……你的洛亨的倩影,一直在我的心頭,我這樣說是要你知道,我年青時代一切美好和心愛的成分於我永遠是寶貴的。

……我的箴言始終是:無日不動筆;如果我有時讓藝術之神瞌睡,也只為要使它醒後更興奮。我還希望再留幾件大作品在世界上;然後和老小孩一般,我將在一些好人中間結束我塵世的途程。貝多芬毫未想到那時他所寫的,作品第一三○號的四重奏的改作的終局部分,已是他最後的作品。那時他在兄弟家裡,在多瑙河畔小鎮上。

……在我獲得的榮譽裡面,——因為知道你聽了會高興,所以告訴你——有已故的法王贈我的勳章,鐫着:「王贈與貝多芬先生」;此外還附有一封非常客氣的信,署名的是:「王家侍從長,夏特勒大公」。

親愛的朋友,今天就以這幾行為滿足罷。過去的回憶充滿我的心頭,寄此信的時候,我禁不住涕淚交流。這不過是一個引子;不久你可接到另一封信;而你來信越多,就越使我快活。這是無須疑惑的,當我們的交誼已到了這個田地的時候。別了。請你溫柔地為我擁抱你親愛的洛亨和孩子們。想念我埃但願上帝與你們同在!

永遠尊敬你的,忠實的,真正的朋友。

貝多芬致韋格勒書

維也納,一八二七年二月十七日

我的正直的老友!

我很高興地從布羅伊寧那裡接到你的第二封信。我身體太弱,不能作復;但你可想到,你對我所說的一切都是我歡迎而渴望的。至於我的復原,如果我可這樣說的話,還很遲緩;雖然醫生們沒有說,我猜到還須施行第四次手術。我耐着性子,想道:一切災難都帶來幾分善……今天我還有多少話想對你說!但我太弱了:除了在心裡擁抱你和你的洛亨以外,什麼都無能為力。你的忠實的老朋友對你和你一家表示真正的友誼和眷戀。

貝多芬致莫舍勒斯書

維也納,一八二七年三月十四日

我的親愛的莫舍勒斯:

……二月十七日,我受了第四次手術;現又發現確切的徵象,需要不久等待第五次手術。長此以往,這一切如何結束呢?我將臨到些什麼?——我的一份命運真是艱苦已極。但我聽任命運安排,只求上帝,以它神明的意志讓我在生前受着死的磨難的期間,不再受生活的窘迫。這可使我有勇氣順從着至高的神的意志去擔受我的命運,不論它如何艱苦,如何可怕。

……您的朋友

LV..貝多芬

思想錄

關於音樂

沒有一條規律不可為獲致「更美」的效果起計而破壞。

音樂當使人類的精神爆出火花。

音樂是比一切智慧一切哲學更高的啟示……誰能參透我音樂的意義,便能超脫尋常人無以振拔的苦難。

(一八一○年致貝蒂娜)最美的事,莫過於接近神明而把它的光芒散播於人間。

為何我寫作?——我心中所蘊蓄的必得流露出來,所以我才寫作。

你相信嗎:當神明和我說話時,我是想着一架神聖的提琴,而寫下它所告訴我的一切?

(致舒潘齊希)

照我作曲的習慣,即在製作器樂的時候,我眼前也擺好着全部的輪廓。

(致特賴奇克)

不用鋼琴而作曲是必須的……慢慢地可以養成一種機能,把我們所願望的、所感覺的,清清楚楚映現出來,這對於高貴的靈魂是必不可少的。

(致奧太子魯道夫)

描寫是屬於繪畫的。在這一方面,詩歌和音樂比較之下,也可說是幸運的了;它的領域不像我的那樣受限制;但另一方面,我的領土在旁的境界內擴張得更遠;人家不能輕易達到我的王國。

(致威廉·格哈得)

自由與進步是藝術的目標,如在整個人生中一樣。即使我們現代人不及我們祖先堅定,至少有許多事情已因文明的精煉而大為擴張。

(致奧太子魯道夫)

我的作品一經完成,就沒有再加修改的習慣。因為我深信部分的變換足以改易作品的性格。

(致湯姆森)

除了「榮耀歸主」和類乎此的部分以外,純粹的宗教音樂只能用聲樂來表現。所以我最愛帕萊斯特里納;但沒有他的精神和他的宗教觀念而去模仿他,是荒謬的。

(致大風琴手弗羅伊登貝格)

當你的學生在琴上指法適當,節拍準確,彈奏音符也相當合拍時,你只須留心風格,勿在小錯失上去阻斷他,而只等一曲終了時告訴他。——這個方法可以養成「音樂家」,而這是音樂藝術的第一個目的。一八○九年特雷蒙男爵曾言:「貝多芬的鋼琴技術並不準確,指法往往錯誤;音的性質也被忽視。但誰會想到他是一個演奏家呢?人家完全沉浸在他的思想里,至於表現思想的他的手法,沒有人加以注意」……至於表現技巧的篇章,可使他輪流運用全部手指……當然,手指用得較少時可以獲得人家所謂「圓轉如珠」的效果;但有時我們更愛別的寶物。

(致鋼琴家車爾尼)

在古代大師里,惟有德國人韓德爾和賽巴斯蒂安·巴赫真有天才。

(一八一九致魯道夫)

我整個的心為着賽巴斯蒂安·巴赫的偉大而崇高的藝術跳動,他是和聲之王。

(一八○一年致霍夫邁斯特)

我素來是最崇拜莫扎特的人,直到我生命的最後一刻,我還是崇拜他的。

(一八二六年致神甫斯塔德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