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典 - 第2章

當馬車接近莊園的時候，幾個睡眼惺忪的護衛從門房中走出來，遠遠看到是羅伊，沒有廢話，主動打開了大門。

羅伊掩飾着內心的不安，和幾個護衛調侃了幾句，接着馳向狄奧獨居的小院。

千萬不要碰到她！千萬不要碰到她！！羅伊暗自祈禱着，如果能不引人注意的把狄奧少爺送回去，他的安全就得到了保障，事後受到追問，也可以把一切都推到替死鬼湯布爾身上，反正他什麼都不知道，是湯布爾帶着狄奧少爺離開了，至於狄奧少爺怎麼可能自己回來，去問湯布爾吧。

剛剛拐進一條鋪滿石板的小路，便迎面看到幾個少女說說笑笑的走了過來，羅伊心中連連叫苦，真是怕什麼就來什麼，為什麼這樣巧？！

那幾個少女的姿色都很不錯，身材婀娜，皮膚嬌嫩，身上穿戴着價格不菲的衣飾，如果她們到周圍幾個鄉鎮中轉一圈，足以引發一場轟動，在這偏僻的地方，如此明媚的女孩是非常罕見的。

尤其是那為首的少女，一張瓜子臉，唇紅齒白，嬌俏的鼻子，還有一雙會說話的大眼睛，格外惹人憐愛，外面是雪白色的狐皮襖，裡面穿着一襲及地的紅色長裙，不提身上的珠光寶氣，那件皮襖就足以證明她的地位和身份。普通人家能有一件完整的、不曾縫補過的衣服就算得上體面了，更別說奢侈的把狐皮穿在身上。

至少，這是屬於上流階層的服飾，而不應該出現在荒山僻壤中。

「羅伊，你們的膽子真不小！」為首的女孩已經看到了羅伊，笑嘻嘻的說道：「竟然敢帶着狄奧少爺出去玩，要是把少爺折騰病了，你們擔待得了麼？」

「呵……呵呵……」羅伊張口結舌，乾笑了幾聲。

那女孩眉頭一皺，按照計劃，羅伊和湯布爾回來後，應該驚慌失措的大喊大叫，說狄奧少爺去樹林中方便，結果突然無影無蹤了，然后庄園裡的人會全部出動，四處搜尋，這樣也給了上面一個交代。當然，羅伊和湯布爾一定要遭到嚴厲的懲罰，但她是不會虧待羅伊和湯布爾的，等風波平息之後，她會給羅伊和湯布爾找些美差，彌補他們的損失。

而現在羅伊的反應，明顯不對勁！

那女孩快速走上來，狐疑的看了羅伊一眼，向前伸手抓住了車廂門，接着用力拉開，下一刻，她看到了一張僵硬的臉，狄奧！

那女孩尖叫一聲，向後退了幾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雖然狄奧又變成了白痴，但他的外貌頂多是有些怪異，不可能把人嚇成這樣，真正起到效果的，是心中的鬼！

那女孩以為湯布爾和羅伊已經把狄奧徹底解決掉了，她再也不會看到那個令人討厭的白痴了，結果驀然看到狄奧那張僵硬的臉，差一點被嚇得魂飛魄散。

後面的女孩子們紛紛沖了過來，有兩個伸手攙扶起那跌倒的女孩，其他的圍在車廂口，但在她們眼中，車廂內並沒有什麼值得恐懼的事物，只有一個呆呆傻傻的狄奧。

「碧姬姐姐，你怎麼了？」一個女孩道。

「羅伊，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那叫碧姬的女孩發出氣急敗壞的叫聲。

羅伊垂着頭，他不敢說話，也無法說話。

「滾！你們都給我滾！！」碧姬張牙舞爪的喝道，她的臉色愈發猙獰了。

剛才大家還在一起開心的聊着天，現在碧姬卻變得勃然大怒，這讓女孩子們感到很是莫名其妙，她們對視了一眼，全都噤若寒蟬，隨後悄悄退走了。

「羅伊，啞巴了？回答我！」碧姬一字一句的說道。

羅伊還是低垂着頭，他很清楚，儘管面前這女孩的身份只是一名侍女，但她才是這座莊園真正的主人，惹怒了她，隨時會讓自己捲鋪蓋走人，甚至可能派人在路上截殺他和他的家人，就象指使他和湯布爾去活埋狄奧少爺一樣。

「湯布爾呢？」

「不知道去哪裡了。」羅伊終於遇到了一個可以回答的問題。

「好！羅伊！！你很好……」碧姬的胸脯急劇起伏着，最後死死盯了羅伊一眼，轉身就走。

「小姐！」羅伊用惶急的聲音叫道。

碧姬頓了頓，用力轉過身，冷冷的看着羅伊。

「狄奧少爺……從來沒有傷害過誰，您為什麼一定要……」知道自己處境不妙的羅伊，已顧不上許多了，他要把話說清楚，一方面是替車廂內的狄奧少爺問，一方面也想試圖勸說碧姬，何必要跟一個從不傷害人的白痴少爺過不去呢？

碧姬一步步向羅伊走了過來，眼中的怨毒之色越來越濃，隨後抬起手，一記耳光便重重的抽打在羅伊的臉上：「你真是活膩了，羅伊！好……我會成全你的！！」

看着匆匆遠走的背影，羅伊的眼睛蒙上了一層陰霾，事情不會這樣結束，碧姬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了，他該怎麼做才能保全自己和自己的家人？

人畢竟不是泥捏的，多多少少都有幾分火氣，湯布爾的屢屢侮辱，還有碧姬賞給他的那記響亮的耳光，已讓他的憤怒達到了臨界點，他真想拔出長劍，索性來個殺主弒上，左右不過是一死。

不知道過了多久，身後突然傳來指節與木板的敲擊聲，羅伊轉過身看向馬車。

「我們回去。」狄奧輕聲道。

羅伊腦中靈光一閃，突然想到了一個辦法，狄奧少爺畢竟是這裡名正言順的主人，以碧姬的地位，也不敢公開刁難、或者傷害狄奧，而是讓他們把狄奧帶到外面，偷偷殺掉。更重要的地方在於，狄奧少爺已經不像以前那樣痴呆了，至於為什麼會發生這麼大的變化，他並不關心，他只關心自己能否得到狄奧的保護。

「嗯？你在想什麼？」狄奧道。

羅伊如夢初醒，急忙恭恭敬敬的關上車門，回身跳上車轅，驅趕着馬車繼續向前。

就這樣幹了！羅伊在心中鼓勵着自己，實在不行，他一定想辦法把碧姬幹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訴真正的小姐，算算時間，小姐還有十天就會返回莊園，只要能拖過這十天，他和狄奧少爺就是安全的了。

但……他有機會接近小姐麼？碧姬算什麼東西，只不過是一個受寵的奴隸而已，而小姐才是真正的貴族，男爵大人順位排列第五的繼承人，以他的地位想往前湊，很可能直接被小姐的護衛們打出去。

就在胡思亂想間，馬車已經駛入了一座小院，小院的布局很雅致，也很乾淨，事實上，雖然那些鳩占鵲巢的人們大都瞧不起狄奧，但瞧不起和故意傷害是截然不同的兩碼事，前者只是自己的態度，後者卻是要擔責任的。何況還有些人象羅伊一樣同情狄奧，所以在狄奧的飲食起居上，一直被照顧得比較周到，每天都有人來打掃院子和房間，還有人為狄奧換洗衣物。

就連說一不二的碧姬，以前對狄奧也是不錯的，但這些天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態度莫名其妙的發生了巨大變化，表面上還是客客氣氣，背地裡卻一心置狄奧於死地。

「少爺，到了。」羅伊壓低嗓門說道。

狄奧推開車門，一點點蹭下馬車，隨後慢吞吞的向房間內走去，羅伊猶豫了一下，輕手輕腳的跟在狄奧身後。

狄奧沒有理會羅伊，推開房門後，徑直走到靠椅邊坐下，而羅伊卻在房間裡忙活起來，一會兒看看壁火燒得怎麼樣，隨後扔幾塊木炭，一會兒從衣架處摘下翻毛披風，輕輕披在狄奧身上。

「他們為什麼要殺我？」狄奧輕聲道。

「不知道，少爺，我真的不知道。」羅伊苦笑着回道。

「你為什麼要幫我說話？」狄奧又問道。

「我……」羅伊被問住了，此時此景他應該大力稱頌狄奧少爺的人格魅力，或者昭顯自己對正義的執着，可他說不出這種肉麻的話來。

再反過來想，如果不是狄奧突然擊殺了湯布爾，他有那個膽子幫着狄奧和碧姬做對麼？

第三章

童言無忌

狄奧一笑，再不說話了。

沉默的氣氛，讓羅伊感到每一分鐘都是那麼的難熬，好半天，他終於忍不住了，開口說道：「少爺，碧姬是不會放棄的，您……這幾天一定要小心些。」

「那個小傻瓜還不值得讓我緊張。」狄奧淡淡的說道。

「小傻瓜？您在說碧姬？？」羅伊有些無法接受，碧姬是非常精明的女孩，掌握着整個莊園的運轉，幾百人生活中種種瑣碎的矛盾，都靠她去調控，莊園能一直保持穩定，碧姬功不可沒，這樣精明的女孩怎麼可能是傻瓜？！

「她毫不掩飾的威脅你，只會讓你加速背叛她，就象現在，不是麼？」狄奧輕聲道。

「唉！」羅伊嘆了口氣，心中又喜又憂，喜的是狄奧少爺已明白他在示好，憂的是以後的日子該怎麼熬。

「如果有一天，我要殺你……在我動手之前，我保證你什麼都不會知道。」狄奧的視線落下去，盯着自己蒼白的指尖：「我從不威脅任何人，那太幼稚。」

「您……」羅伊倒吸了一口冷氣，臉頰上的肌肉也在不停抽搐着，他腦海中出現了一幅畫面，狄奧少爺正拍着他的肩膀鼓勵他，突然反手一拳砸在他的鼻子上，於是他就象今天黃昏時分的湯布爾一樣，緩緩栽倒，最後睜着一雙無神的眼睛，呆呆看着天空。

「開個玩笑，別緊張。」狄奧抬起頭呵呵笑道。

看着輕笑的狄奧，羅伊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他不知道應該相信狄奧的哪一句話，剛才那是一個警告，焉或是真的在開玩笑？

「羅伊，把你的妻子和孩子都接過來吧，旁邊的房子還空着，免得你牽掛她們。」狄奧收斂了笑容。

「是，多謝少爺。」羅伊急忙道。

狄奧緩緩閉上眼睛，揮了揮手，羅伊彎下腰，悄聲向後退去。

快走到門口，羅伊心中忽有所悟，偷偷轉過身，看向狄奧。

當狄奧擊殺了湯布爾之後，神色是那麼的恬淡從容，當狄奧評價碧姬時，帶着幾分厭倦的味道，似乎懶得把這種小角色放在心上，當狄奧說到有一天要殺他時，森冷的口吻讓他不寒而慄，當狄奧說這些只是一個玩笑時，笑容歡暢而愜意，而最後閉目養神的狄奧，身上充滿了懶洋洋的味道，短短的時間內，狄奧少爺變幻得太快，變幻得太多，讓他搞不清，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狄奧。

……

這一夜，羅伊徹夜難眠，雖然已經做出了決定，但他無法判斷，向狄奧少爺靠攏是對還是錯？

羅伊隱隱有一種感覺，碧姬是鬥不過狄奧少爺的，說實話，他害怕碧姬，不過僅僅是害怕碧姬的地位，如果兩個人在某個別人看不到的地方碰面，碧姬還敢給他一記耳光，他早就把碧姬幹掉了！

而對狄奧少爺，他有一種發自內心的恐懼，也正因為此，他不知道自己的選擇是福還是禍。昨天那句話更是讓人無法忘記，也許，將來某天無意中惹惱了少爺，估計他連自己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可……少爺也說了，開玩笑而已，但那真的是玩笑麼？

羅伊在床上折騰了大半夜，怎麼也睡不着，索性把老婆叫醒，兩個人一起收拾東西，準備明天清晨立即搬到狄奧的小院裡。

天還不亮，羅伊便把收拾出來的東西扔到馬車上，他的老婆抱着睡眼惺忪的孩子，隨後鑽進了車廂，羅伊屬於下階武士，談不上有什麼財富，東西不算多，一次就可以搬個乾淨。

到了小院後，羅伊沒敢打擾狄奧，徑直往廂房裡搬東西，等到太陽升出來時，該忙的也忙得差不多了，出於禮貌，他決定應該帶着老婆和孩子去見一見狄奧少爺。

羅伊顧不上吃早餐，只是洗了把臉，囑咐老婆打扮一下，換上平常時捨不得穿的新衣服，一家三口這才來到狄奧的房門前。

梆梆……羅伊有節奏的敲響房門，隨後微微彎着腰，畢恭畢敬的等待着裡面的回應。

等了半天，什麼聲音都沒有，羅伊稍微加大了力道，再次敲了幾下。

又等了一會，還是沒有聲音，羅伊低頭想了片刻，然後才恍然大悟，狄奧少爺一直在裝傻，在莊園裡生活的人大都沒有敲門的習慣，可能狄奧少爺也把羅伊當成別人了。

只不過，這個時候的羅伊並不了解，狄奧的傻並不是裝的，當然，也不是真的傻。

羅伊小心翼翼地把門推開，隨後輕手輕腳的走了進去，正看到狄奧以昨天那種姿勢，坐在昨天的那把靠椅上，似乎這一夜都沒有動過。

「少爺，您……一直沒睡？」羅伊陪笑道。

狄奧僵硬的臉孔出現了一些變化，隨後看向羅伊：「早啊，羅伊。」

「早安，少爺。」羅伊彎了彎腰：「來，德吉，見過少爺。」

抱着孩子的德吉，也跟着向狄奧彎了彎腰，事實上德吉剛剛過三十歲，初看上去還算有些姿色，可一笑起來，滿臉都是皺紋，和昨天那些少女相比，她要顯得蒼老得多，這是艱難的生活留下的痕跡。

狄奧點點頭：「都搬完了？忙了一晚上吧？」

「是，少爺，都搬完了。」羅伊有些不好意思：「不算太忙，我們也沒有多少東西。」

「那間房子一直沒有人住過，壁爐的煙筒好像堵了，你自己收拾吧，別凍着孩子。」狄奧輕聲道。

羅伊呆呆的看着狄奧，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狄奧少爺也會關心人？差不多呆了十幾秒鐘，他總算反應過來：「謝謝少爺的關心，我……對了，少爺，這裡一直沒有僕人，就讓德吉照顧您吧，您別嫌棄她粗手粗腳就好，如果德吉惹您生氣了，該打就打，該罵就罵，呵呵……」

德吉是個很樸實的女人，也不善於掩飾自己，見丈夫轉眼間就把自己『賣』了，不禁露出了驚愕而又慌張的神色。

「我可以照顧自己的。」狄奧一笑，見羅伊還想說話，他擺了擺手，道：「而且，我喜歡安靜。」

這個理由讓羅伊無話可說了，狄奧的小院，一直是莊園最安靜的地方，到了用餐時間，才會有僕人踏進小院，給狄奧送來飯食，平常的時間裡，小院一直是靜悄悄的。

就在這時，德吉懷中的孩子醒過來了，她一邊揉着眼睛，一邊好奇的打量着周圍，看到狄奧，先是愣了愣，然後突然拍起手來，用奶聲奶氣的聲音叫道：「媽媽，他就是白痴叔叔嗎？」

羅伊只感覺自己的大腦嗡地一聲，天旋地轉，差一點栽倒在地，事情很明顯，孩子被吵醒的時候，肯定問過她媽媽，要搬到哪裡去住，而德吉回答說，要搬到白痴叔叔那裡。

雖然羅伊的天賦很一般，頭腦也不算聰明，但他有一個出色的優點，就是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在他看來，狄奧少爺一直在刻意裝傻，其中必定有不可捉摸的用意，那麼他必須為狄奧保守這個秘密，所以，他什麼都沒和德吉說起過。如果狄奧少爺象以前那樣裝傻，隨便問個安之後他會馬上帶着德吉離開，而且他可以保證，德吉永遠也不會知道狄奧少爺的真正面目，但沒想到，被蒙在鼓裡的德吉闖了大禍。

「胡說什麼？！」羅伊怒吼一聲，反手抓住那孩子的胸襟。

小孩子本就剛剛睡醒，被這一嗓子嚇得目瞪口呆，倒是德吉反應過來，見羅伊突然發瘋，急忙抱着孩子向後退去。

只是德吉的力氣遠遠沒有羅伊大，又怕兩個人來回撕扯，傷到孩子，結果孩子被羅伊一把搶了過去。

羅伊還不解氣，飛起一腳，踢在德吉的胸口，德吉『哎呦』一聲，向後連退幾步，後背正撞在牆壁上。

其實羅伊並沒有用力氣，與其說那一腳是踢，不如說是推，身為天賦武士，這點控制技巧並不算問題，而且，氣歸氣，可他不忍心傷到自己的妻子，快十年了，因為實力低微、總遭人白眼，他先後投靠了四個貴族，德吉一直無怨無悔，陪着他飽嘗顛沛流離的日子，他實在是不忍心。

接着，羅伊舉起巴掌，準備給惹禍的孩子一些教訓，那小孩子還沒有清醒過來，一雙眼睛瞪得老大，呆呆看着羅伊，眼中充滿了驚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