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嫁 - 第2章

明月聽風

  居沐兒點頭,龍二又想笑了,他道:「居姑娘,你鄰家妹妹日曬雨淋病倒了,你覺得於我何干?莫說你妹妹,就是這東大街做買賣的都生病了,難道全要栽到我的頭上?」

  居沐兒臉色一僵:「我不是這個意思……」

  龍二卻不容她把話說完:「姑娘,你覺得我該當個大善人,我卻不願做這冤大頭。此事不必議了,我現在就回覆你,不可能!」

  只為了一個賣花小姑娘能有地方遮陽擋雨,他龍二就該為這整條街築遮檐?她道她是誰呢!

  這居沐兒有膽子敢提,他卻是不願聽了。

  「二爺,築檐之事於二爺來說也是件能賺錢的好事。」居沐兒聽得龍二要離開之意,有些急了。

  「龍某賺錢的門道成百上千,不差這一樁。」龍二很不客氣:「居姑娘請便吧。」他要趕人了。

  「二爺。」居沐兒急急喚了一聲。她緊抿嘴角,有些惱有些急,壓低了聲音道:「二爺,我若有法子讓二爺有正當理由離開這裡,不必再回去應付惱人的應酬,二爺就答應修築遮檐,如何?」

  龍二挑眉,心裡很驚訝。這盲女倒是有趣,以人情說不通,以利誘辦不到,她這會變激將法了?

  居沐兒聽不到龍二的回話,急忙小聲道:「適才我在外頭等候之時,茶莊小哥便說二爺有貴客,我聽得一二聲女子嗓音,知是女客,待得二爺抽空能見我,聲音里並無愉悅,所以斗膽推斷,二爺與人敘話並不開懷。我用此事與二爺交換如何?若我能讓二爺既不惹惱那位貴客,又有適當的理由撇下她離開,二爺就在這東大街上修築遮檐,如何?」

  龍二看着居沐兒說得頭頭是道的模樣,忽覺此事甚有意思,他來了興致,說道:「我自己便有法子脫身,何需你多事?」

  「二爺的法子,定是讓下人來報,府里急事,需二爺回去處理。此法雖能行,但二爺知道這多少讓人心裡猜疑,以二爺的身份,想必這招用了多次,那貴客必會認為二爺是在找藉口,而我的法子簡單方便,理由正當,絕無敷衍,二爺必是走得光明正大,貴客還要急急送你。」

  龍二這下覺得越發的有趣了,他是不在乎丁妍珊認為他敷衍找藉口,他就是敷衍找了藉口,她又能如何?大家面上禮來禮往便好,其餘的,其實都是心知肚明。但居沐兒的話勾起了他的好奇,她夸下這海口,說得自信滿滿,他倒是很想知道她有什麼辦法。

  「那你說說,是何妙招?」

  

  2巧施計盲女逞威

  

  可這時候居沐兒卻是搖頭,她道:「二爺尚未答應我的交換條件,我這法子一說,二爺自己用了,那我豈不是吃虧?」

  誰稀罕你的法子?!

  龍二挑眉,被她這話激得有些不快,但他一時也想不到她究竟能有什麼辦法,好奇心已經被高高吊了起來。於是他回道:「好,就應了你的,若你能做到你方才所言,有適當得體的理由讓我離開,我就在這東大街修築遮檐。」

  居沐兒滿意了,她點點頭,又再確認一次:「龍二爺一諾千金?」

  「自然。」

  有了龍二的保證,居沐兒舒了口氣,笑了。她問:「那位貴客是否能看到我們這邊的動靜?」

  「你猜呢?」龍二有心逗弄。

  「我猜能看到,二爺適才有轉頭看她。」

  龍二笑容頓時有些僵,這人是真瞎還是假瞎?

  居沐兒一邊伸手向桌上茶壺的位置摸去,一邊說:「二爺一邊說話一邊轉頭,從聲音是能聽出來的。」她摸到了茶壺,似乎是想給自己倒杯茶。「二爺不否認,那就是那貴客能看到我們。」

  龍二緊抿嘴角,看着她的眼睛,好吧,他確認她是真的瞎子。

  他耐心等着,等着她把法子說出來他好駁斥回去,他不信她能有什麼他想不到的妙招,也許她是誆他的,他等着挑她的錯處。

  居沐兒把茶壺拿起來,摸了摸溫度,掂量了一下重量。龍二盯着她的舉動看,他不知道眼盲之人是如何自己倒茶的,他甚至惡作劇的想,如果此時他偷偷拿走她的杯子,她會不會直接把茶倒在桌上?

  龍二的思緒還在轉,卻見居沐兒一轉手腕,壺蓋翻落,整個茶壺裡的水就朝龍二身上潑了過來。

  「噗」的一下,一壺茶潑呆了龍二爺!

  龍二始料不及,完全沒有防備,被潑個正着。溫茶迅速浸濕了他的衣裳,順着他的胸膛往下淌。

  居沐兒柔聲細氣的說道:「二爺,回府換裳,切莫着涼了。」

  龍二又驚又怒,那邊的丁妍珊已經沖了過來,她來不及朝居沐兒罵,只趕緊掏出帕子為龍二擦拭身上茶漬,一旁的茶仆也拿來布巾子,手忙腳亂擦着。

  這時居沐兒站了起來,說道:「我眼盲手抖,弄濕了二爺的衣裳,真是對不住了。」

  龍二氣得肺疼,可惜發作不得,他暗自咬牙,應道:「無妨。」

  居沐兒點點頭:「那我就先告辭了。」她說完,拿了竹杖點地,走下台階,徑自朝大門走去。

  龍二使了個眼色,李柯會意,悄無聲息的跟在居沐兒身後走了出去。

  丁妍珊沒注意這些,她又急又怒:「就這麼讓她走了?她分明是故意的,是不是她來求你何事你不答應?不能讓她走,怎麼都得給她點教訓。」

  「她是盲眼,你要怎麼教訓?傳出去這話能好聽?」龍二一句話把丁妍珊給堵了。可天知道他確實是好想教訓那個瞎眼姑娘啊!

  丁妍珊咬牙,看看龍二身上那一攤水,說道:「這秋寒傷人,你身上濕了,快些回府換衣裳吧。若是着涼生病,可就不好了。」

  龍二點頭,抱拳說了抱歉,讓掌柜送些好茶給丁妍珊帶回府,請尚書大人品品,說好了場面話,他便出門上了轎,回府去了。

  轎夫們一路急走,龍二思緒不停,他越想越覺得,自己被那個姑娘整了,被整完了,他還得全往肚子裡咽,咽下去了,他還得信守承諾,往外掏銀子。

  虧啊,真是虧大了!

  那個瞎眼的,居然這麼狡猾!太狡猾了!

  龍二摸摸身上衣裳濕處,適才他腦子裡轉了好幾個圈,卻沒想到這個最簡單的法子。果真是理由正當絕無敷衍,尤其由個找上門的姑娘使來,更是說服力十足。那丁妍珊也確如盲眼姑娘所說,急急讓他回府去了。她每一樣都說中,那他若是不修築遮檐,豈不是自打嘴巴?

  龍二不開心,很不開心。他想了又想,忽然又展了笑顏,這居沐兒算計他,卻沒算計到她就此該是惹上了尚書千金。丁妍珊個性潑辣,可不是什麼省油的燈。

  龍二微笑,嗯,誰讓他往外掏銀子,誰就得付出點代價。

  就在龍二回府的這時候,李柯正在跟蹤居沐兒。

  居沐兒走路走得極慢,她慢條斯理,不慌不忙,竹杖在前路點兩下,走一步。按說眼不見路,該是走得狼狽又小心,偏偏居沐兒一派安然,極是閒適。

  李柯跟着她有些費勁。他可以追蹤健步如飛的輕功高手,也可以覓到藏匿行蹤的鬼祟賊人,但跟蹤一個盲眼,走路極慢的姑娘,他卻是生平頭一遭。

  以居沐兒的走路速度,李柯不可能一直跟在她身後,於是他時不時走在前面,逛逛路邊小鋪,看看大街風景,待居沐兒走到跟前,他再繼續跟着。就這樣一路跟到了城南。

  出了南城門,又行了一段,居沐兒走上了一條竹林小道,小道旁有個竹亭,她徑直上了那亭子,坐下了。

  李柯遠遠看着,心裡不得不驚訝這盲眼姑娘的認路本事,這一路居然沒走岔道,還能準確無誤的上了亭子坐下。他正看着,卻聽見居沐兒說:「壯士,可否過來一敘?」

  李柯吃了一驚,他左右看看,這裡除了他與居沐兒並無旁人,難道這姑娘約了人?李柯再往後隱了隱身形,等了一會卻未見有人來。

  這時居沐兒又道:「壯士一路相隨,何不過來一敘?」

  李柯這下覺得居沐兒嘴裡的「壯士」是說的自己了。他仔細一看,居沐兒眼睛看着前方,似是並不知道他在何處。李柯不知道這裡頭賣的什麼關子,於是仍是不動。

  居沐兒等了一會,不見有人過來,嘆了口氣,又說:「我只想相求壯士,莫要讓我爹和鄰家妹妹知曉今日之事,我是有些魯莽了,還望龍二爺海涵。」

  李柯終於忍不住,躍至亭內,問道:「姑娘如何得知我在左右?」

  李柯的突然現身說話讓居沐兒嚇得倒吸口氣,李柯抱拳道了聲抱歉,行完禮又想起這姑娘看不到。

  他又問了一遍。居沐兒緩過神來,答道:「我想龍二爺大概不會對一個不識底細的人放心,我適才有些無禮,他該會派人打探,我出了鋪子才想到忘了跟二爺相求此事,只好一路留心。我眼不能視物,壯士故而放心大膽的跟着,足音未有掩飾,於是我便知曉了。」

  李柯暗自心驚,忙道:「叨擾了姑娘,莫怪。在下李柯,是二爺手下護衛,二爺擔心姑娘行動不便,為保一路安全,故讓在下相送。」

  居沐兒微笑,並不揭穿李柯的場面話,只道:「那就請李大哥回去替我多謝龍二爺。」

  李柯應好,居沐兒又道:「我名喚居沐兒,家住城南五里居家酒鋪,家父居勝,釀的酒在京城裡還小有名氣,很好打聽。我今年二十,未嫁,兩年前因患眼疾,從此不能視物,我原本是個琴師,如今倒是彈得少了,靠教孩童彈琴,為琴館調調琴音,賺些小錢糊口。」

  李柯聽得這番話,按捺住吃驚不語,這居沐兒知道他要做什麼。

  居沐兒接着道:「我的底細不若這些,煩請李大哥轉達,教二爺放心,我沒有威脅。只是家父和鄰家妹妹對我甚是緊張,還請李大哥體諒,莫要驚擾他們。」

  居沐兒這般說,弄得李柯有些不好意思,覺得自己一路跟蹤似乎是在欺負一個盲眼的弱女子,他忙點頭,連聲應了。

  居沐兒認真謝過,她拿着竹杖站起,便要告辭。李柯送她回到竹林小道,居沐兒仍是緩緩而行,她嬌柔纖弱,此時太陽偏西,暖暖的光影透過竹林灑在她身上,恬靜之中透着些楚楚可憐。

  她忽然問李柯:「李大哥,今日我擾了二爺的茶敘,只不知那貴客是何許人也?」

  「是刑部尚書的二小姐。」

  居沐兒聽了,淺淺一應,眉頭微皺。李柯猛地驚覺不該多話,他忙告辭,但仍遠遠悄然跟着,直到居沐兒回到家。

  這一路跟到底,發現果真如居沐兒所言,她家便是在那居家酒鋪。李柯在周圍悄悄轉了一圈,將鄰近左右探了個清楚,接着入了城在幾家琴館裡借買琴之意胡侃瞎聊側面打聽,又到了專事打聽市井消息的乞丐探子處問了話,這才迴轉龍府向龍二稟告。

  原來這居沐兒在市井中竟是有些名氣,她自小聰穎過人,飽讀詩書,琴技非凡,一女兒家如此,自然在坊間有所相傳。居沐兒母親在她十歲時因病過世,居勝唯此一女,故而甚是寵愛,任由她做喜愛之事,從不干涉。

  居沐兒確有一鄰家妹妹,居所相隔不遠,那小姑娘叫蘇晴,家有一病重母親。蘇晴以採花賣花為生,偶爾也采些草藥換些錢銀。平日裡就是在那東大街上沿街叫賣。她也確實因淋雨大病了一場,險些進了鬼門關。

  「這麼說來,那居沐兒說的倒是句句屬實?」

  李柯答道:「確是如此。「

  「那她是如何瞎的?」龍二問。

  李柯忙答:「兩年前,有樁驚天大案。琴聖師伯音為奪一絕妙琴譜,將吏部尚書史澤春滿門殺害。而後師伯音被判斬首,但因其琴聖之名太大,皇上惜才,便允他在死前彈奏一曲……」

  龍二點頭:「這事我知道,那師伯音要求有知音人在場才願彈琴,於是皇上恩准天下有名琴師都可到場聽琴觀刑。」

  事實上,皇上也曾發了帖子讓龍二去湊熱鬧,可雖然時下蕭國上下琴風大盛,舉國皆是推崇琴瑟之藝,但龍二卻是個不折不扣的琴盲,所以這個熱鬧他一點興趣都沒有。

  他沒有去,難道那個居沐兒去了?

  李柯點頭:「居姑娘去了行刑琴會,回來後對琴技痴瘋入魔,據說她沒日沒夜的研習琴術鑽研琴譜,硬是把眼睛弄壞了。這跟她與屬下說的因病盲眼,倒也不差。」

  「她主動告訴你她因病盲眼?」

  「是。」李柯將他跟蹤居沐兒,而後被她發現,兩人交談等事都說了。

  龍二細細聽了,冷冷一笑:「這瞎眼的果然是狡猾啊。」

  李柯不解,龍二道:「她氣虛體弱,落足沉沉,分明是不會武藝,又哪裡聽得到你的足音。她不過是試探誆你,你一認,她便確定了我有派人跟她。」

  李柯細細一想,難道他真被騙了?

  龍二又道:「她自己報了些無關緊要的底細,讓你卸了防心,於是她似隨口一問與我相敘的貴客是誰,你便告訴她了。」

  這點李柯是知道,他急忙低頭請罪:「是屬下辦事不力,請二爺責罰。」

  「不罰。」龍二靠在寬背太師椅上,薄唇一彎:「你辦得好,就得讓她知道,她得罪了惹不起的女人,她煩惱心慌,這便對了。」

  哼,這女人潑他一身茶,還害他平白無故得掏銀子築遮檐,豈能讓她安生!

  

  3心積怨細查底細

  

  龍二猶在生氣,李柯卻還有後言要報。

  原來當初琴聖師伯音一案是交由刑部嚴辦,刑部侍郎雲青賢從頭到尾親自查審,當時能參加行刑琴會的琴師也是由他核實身份後方准取帖觀刑。要說那雲青賢也是個好琴之人,彈得一手好琴。行刑琴會之後,他與一些琴師往來切磋,結下情誼,其中包括居沐兒。

  龍二聞言眼睛一亮:「你是說,雲青賢那個招人煩討人厭的傢伙與居沐兒勾勾搭搭?」

  李柯揉了揉額角,果然說到宿敵,他家主子爺就很有興趣。他急忙接着往下說。

  那居沐兒原本有一位未婚夫婿,姓陳。親事是打小定下的。居沐兒與那陳公子青梅竹馬,感情篤厚,可因她對琴痴迷,於是婚事一拖再拖,打算等到了十八便嫁。沒想到十八將至,居沐兒去了師伯音的行刑琴會,回來之後便似瘋魔般的迷琴,之後又患了眼疾,最後不得已退了婚事。而雲青賢那時起便頻頻示好,情傾之意,人人皆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