鴛鴦譜 - 第2章

大風颳過

  劉璞只微微一笑,孫潤點頭。「還好,還好。」

  這麼個絕色的尤物只說還好?許媽媽的笑有些僵。「等下時辰到了,就要喊價,二位若是有心……」

  話剛一半被孫潤截住話頭,「我們只看就好,不出價。」帶劉璞逛勾欄已經是冒着殺頭的險了,要再讓他做了小絳仙的初夜新郎被家裡頭知道……孫潤不敢往下想象。帶姊夫嫖院子的小舅子天底下可沒幾個。

  許媽媽的老臉開始抽搐,撇開孫潤看劉璞。「二位的意思是……」

  劉璞望一眼孫潤,淡淡的接口:「吾同這位公子看看就走,媽媽不必費心招呼。」

  許媽媽不死心:「俗話說風流一夜最難求,難得今天我家小絳仙的大日子。其實老身這裡還有個未曾接客的小清倌玉堂嬌,相貌也不輸給小絳仙。正好與二位……」

  孫潤被娘親姐姐日日轟炸,平生最恨羅嗦女人。許媽媽偏偏絮絮叨叨說個沒完沒了,勾起他的火來。懷裡掏出一錠大銀,砰的桌上一砸,「結帳!」

  許媽媽愣在當場,不明所以。心裡也動了幾分氣,這人也忒不識抬舉。小絳仙可是無數男人打破頭的搶,便宜他還端架子。許媽媽心中猶在咒罵。孫潤見她愣着不動以為是沒聽清楚。掂起銀子,似笑非笑的又是一敲:「結帳!」

  這一笑,宛若五雷轟頂。許媽媽又呆在原地,心中豁然開朗。陪着乾笑了兩聲,「客人別生氣,是老身的錯。小四,給這裡上壺好酒。別算在帳上,二位慢慢聽曲子,老身不打攪了。」

  結帳不成孫潤莫名其妙,來上酒的龜奴兩眼上上下下只管往他跟劉璞身上打量。連小絳仙同許媽媽耳語了幾句後也不住往這裡瞧,尤其看自己十分露骨,惹來大群嫖客嫉妒的眼光。終於忍不住問劉璞:「我臉上長花了不成?」

  劉璞倒是一副處變不驚的模樣,「興許是你方才要結帳嚇着她了。要當真不想呆,就走罷。」

  孫潤心中登生慚愧之心:「小弟是來請你的,哪能說走就走。剛才是有些冒失了。不過這小絳仙倒不如傳聞中的美,還不如我姊姊珠姨。」又想起這是劉璞的痛處,低頭假笑了兩聲。

  劉璞忽然開口道:「家父同我說,也就今年底明年初,挑個好日子娶珠姨過門。」

  孫潤聽他話里大有滄桑之意,一陣同情湧上來。可惜劉璞這麼個俊秀斯文的人物,下半生竟如此淒涼。只好捏着良心說,「我姊姊小時侯性子壞些,現在漸漸的好了。我娘也在家教她如何過門後相夫教子,孝順公婆。」講到這裡自己都心虛,抬眼看劉璞。見他對着台上的鶯歌燕舞,舉杯淺酌,一臉木然。一股熱血驀然衝上腦門。

  「媽媽過來!」

  許媽媽瞪大了眼珠一路小跑過來:「這位公子……」

  「這是一千兩銀票,小絳仙的紅標,這位劉公子摘了!」

  

  第六章

  

  春宵一刻值千金。

  九月十八的下半夜,月色正好,河風正寒。

  孫潤縮縮脖子,仰望窗外繁星點點。

  天涼好個秋啊,天涼好個秋~~~天殺的!這唱的是哪一出啊!

  身後的繡閣里,紅燭已殘,羅帳半卷。床上床下,可昭史冊的千古大戲正演到酣處。

  「劉公子,你大仁大義。奴家來生做牛做馬,結草銜環也定要報了你的大恩大德~~~」

  「姑娘這話折殺劉某了,不過是舉手之勞,何足掛齒。倒是姑娘同這位俠士,情感動天,劉某欽佩。」

  欽佩?孫潤腹中的山珍海味一陣翻江倒海。怕死喊壯士饒命就好,還這裡拽些個酸文。

  不過劉璞一副斯文的小模樣子,脖子上架把鋼刀居然還笑的出倒也可欽可佩。

  孫潤抬眼向青天。好端端的一樁事兒怎的弄到這個情境?

  他只曉得自己當時小酒上了頭,熱血一個沸騰就替劉璞包了小絳仙。當時是他平生最風光的一回。船上所有長眼睛的都在瞧他。劉璞頭一回傻了,老鴇龜奴的嘴裡能塞下兩個石榴。那些嫖客嘴上不服,卻沒人敢開價到一千兩以上。於是他就趁酒膽未退,劉璞還沒回神,夥同許媽媽龜奴將劉璞跟小絳仙推進內艙繡閣。

  然後呢?然後他就有一種會當凌絕頂之後莫明的空虛。於是一不做而不休,又甩了一張三百兩的銀票給許媽媽。點名包了玉堂嬌。

  然後他就很義氣地親自替劉璞跟小絳仙關上房門,準備去隔壁房裡也來個春風一度花好月圓。

  玉堂嬌不及小絳仙妖嬈嫵媚,卻另有一番清雅可人的風韻,正對了他的胃口。那曉得凳子方才坐暖,玉堂嬌的小手還沒摸到,小絳仙的貼身小丫鬟就敲門過來說劉公子有急事找孫公子。

  孫潤不明白劉公子大好春宵會有什麼要緊事同自己有關,就一頭霧水的去了。

  小絳仙親自替他開的房門。待他後腳甫邁進門檻,就把門緊緊插住。

  然後孫潤就看見劉璞坐在床上,對自己儒雅地微笑。一把明晃晃的鋼刀架在脖子上。

  拿刀的是個一身黑的漢子。黑布包了半邊臉。一雙眼惡狠狠地盯着孫潤。「你若出半聲老子就切了他!」

  孫潤腦子裡雲霧一片,只聽自己一徑地低聲說:「好說,好說,有話好好說……」

  而後一聲嚶嚀,小絳仙從他身後衝過來,撲通一聲跪在床前,開始嗚咽。

  「二位公子莫要怪李郎~~~李郎,李郎,你就放了劉公子罷~~橫豎這樣也沒用~~~劉公子~~你要怪就怪奴家,這也是逼不得以~~~李郎他是粗人,沒多少錢~~~媽媽~~媽媽~~~又,又硬要奴出來接客~~~奴實在是~~~實在是~~~不得以~~~~」

  

  第七章

  

  這一嗚咽,足有半個時辰。孫潤腿站的發酸,索性拖了張凳子坐。總算半蒙半猜地聽出個道道來。正是茶樓酒肆里說書先生講爛了的段子。

  自幼長在青樓的小絳仙跟也是自幼長在青樓的小雜役日久生情。但是小絳仙大了總要接客,小雜役又沒銀子替她贖身。於是小雜役兩年前出外闖蕩江湖,約定今日晚上買下小絳仙一夜二人出逃。

  誰料天有不測風雲,小雜役兩年多的江湖路,共得碎銀四百餘兩。孫潤一張一千兩的大銀票,一棍子打散了小鴛鴦。農民急了要造反,兔子急了會咬人。小雜役大路走不通,改過獨木橋。埋伏在床下。一把鋼刀,就這麼架在了劉公子脖子上。

  「話雖如此,」孫潤等小絳仙將前因後果哭訴完畢,小心翼翼的道:「你二人劫了劉公子,打暈了或堵了嘴趁夜好跑,叫在下過來做甚?」

  小絳仙跟小雜役先兩兩相望,然後一起看孫潤。「是劉公子讓奴家去喊你的。」

  孫潤大惑,抬眼看劉璞。劉公子笑的雲淡風清:「方才這位俠士拿刀架住愚兄的脖子,愚兄以為他是要銀兩。今日身上偏巧沒有多少,所以才想到找賢弟救命。連累了賢弟受驚,好生慚愧。」

  慚愧?莫不是想想是我捅下的漏子不解氣,才拖了一起下水罷!不過,劉兄秉性純厚,是我多心,興許是真是如此。孫潤陪着乾笑:「子瑜兄哪裡的話,小弟本是想請你一夜風流,哪曉得闖下這等的亂子。子瑜兄不要怪小弟就好了,還說這樣的話就忒讓吾汗顏了。」

  「賢弟真是客氣,」劉璞轉眼看小絳仙,「二位如今這樣,倒要怎麼脫身?」

  小雜役將牙齒咬的咯咯響:「老子今兒豁出去,不信殺不出一條血路來!」

  血路?孫潤望一眼劉璞脖子上的大刀,那第一個祭刀的不就是……

  「其實在下倒有一計,用不了這麼大週摺。只看壯士肯不肯相信在下。」

  「哦?」小絳仙跟壯士被劉公子的溫文儀表打動,點頭。

  「勞煩賢弟去跟媽媽說一聲,就說我跟絳仙姑娘要河上泛舟。準備條小船。」

  許媽媽雖然覺得劉公子跟孫公子放着熱被窩不要軟香玉不抱,大半夜的泛舟有些反常。但禁不住銀子的誘惑,船立刻就備了去。

  小雜役為防有變刀還架在劉璞脖子上,小絳仙又跪在地上指天指地的感激劉公子的大恩大德。

  孫潤對着窗外嘆氣,女人都是一樣羅嗦。

  終於,劉公子跟小絳仙攜手上了船。掌船的早被小雜役偷換做了自己。孫潤抬腿也跟了上去。隱約聽見身後有人嘀咕。

  「我說是罷,這麼標緻。」

  「怪道一下子就從玉堂嬌那裡出來……」

  「我剛就看出破綻了,一般人哪象他二人那麼個形容的……」

  「話說過來,真是連小絳仙也比不上……」

  孫潤有些疑惑,也沒多想。忽然看見身邊的劉璞莫明的又是一笑,也只道他是刀不在脖子上了心中自然舒暢。

  船行到河心,撲通撲通兩聲水響,大船不一會兒就來了通報:「不好了!岸上有人喊。那兩位公子被船夫打下水了。」

  許媽媽一聲哀嚎:「菩薩!我的小絳仙呀!!~~~~」

  河裡頭,有人想喊,卻不甚容易。

  「玉郎,玉郎?!」

  「劉兄,呃,咕~~咳咳~~~你早說下水我就不來了。咕~~~~」

  

  第八章

  

  孫潤坐在床上,望着滿屋子的人沉吟。

  他只記得昨夜在河裡灌了兩口涼水,朦朧中後襟領子被人扯住。再一睜眼,人已經在花船繡閣的床上。劉璞正坐在桌子旁喝薑湯。孫潤這裡一動,那裡床旁邊兩個小丫鬟就一疊聲地喊起來。許媽媽同着閒雜人等瞬時呼啦啦地圍了一屋子。

  許媽媽關懷的目光從兩個燈籠似的眼泡里射出來,看的孫潤心驚上又加了一層心虛。生怕一個轉身,伊就操起兩把菜刀砍上來。但是許媽媽一張老臉委實諂媚的真誠。將他二人換下的濕衣拿去漿洗烘乾,預備下熱湯供洗浴,又差了兩個嬌俏的小丫鬟服侍喝薑湯。劉璞倒是一副處之泰然的模樣。孫潤背地裡扯了他詢問,劉公子一句話令其撥開雲霧見月明。

  「你若跟她提一提小絳仙那一千兩銀子紅標錢,只怕她還更殷勤。」

  孫潤恍然明白,脊背登時直了。待龜奴端了酒菜來給他二人壓驚,故意輕描淡寫地點撥一句,「這大把的銀子當真買了個別樣風流。」龜奴臉頓時就綠了,笑的抽風一樣。孫潤心中大爽,豈料這當兒劉璞鎖了眉長嘆一聲:「今兒晚上這一鬧騰,只怕到明天全城都知道了。」

  孫潤心中咯噔一下,手腳冰涼。「你家中倒罷了,若我娘知道了可怎生是好?」

  劉璞搖頭:「也只有聽天由命罷。」

  

  第九章

  

  十九日早上卯時兩刻,孫潤做賊一樣溜進自家庭院。

  才過了中庭,溜進內院迴廊,轉彎處就迎頭撞上一個養娘。「哎呦少爺!怎麼現下才回來?夫人昨兒晚上沒找見你,要你今兒一早去房裡頭說話。」

  孫潤倒抽冷氣。是禍躲不過。自家房裡頭磨蹭了一陣,喝了一杯茶壓驚,又跑了趟茅廁。一步三挪,到了其母門口。

  孫寡婦跟珠姨一左一右,坐在茶几旁,一臉哀傷地看他。孫潤被看的毛骨悚然,倒情願挨一頓罵了帳。

  終於,孫寡婦開了金口:「聽趙媽說你大早上才回來,可吃飯了沒?」

  孫潤見事已至此,也豁出去了。應聲道:「早上還沒吃,昨兒晚上在妙紅妝那裡吃的消夜。」

  「早上不吃可不成。我囑咐廚房給你熬了點桂圓粥。瞧瞧你最近,都有些子瘦了。書要好生念,身子骨也要當心。」

  孫潤低頭:「娘兒子知道錯了。」

  孫寡婦嘆氣:「罷了,娘知道你心裡頭難受。天下女人多的是,娘一定給你挑個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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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珠姨哼了一聲,咬牙切齒地接話:「裴家那小蹄子,我早看她上不得台面。論家世,論人品,玉郎哪一點不比魏家小子強了百倍!娘,依我看倒是好事。看她尖嘴猴腮的模樣子,一準是個妨夫克子的命!」

  孫寡婦跟着道:「這小賤人若當真進了咱家門,老娘一定收拾的她再不敢哼一聲。」

  孫潤越發的迷茫了。只見娘親跟姐姐眼裡噴火,一瞅向自己又變成憐憫。

  「玉郎,俗話說的好,天涯何處無芳草。憑咱家的門第,這城裡大戶的女兒,還不由着你挑。」

  「兒啊,南城丹青徐家聽說有個姑娘叫文哥的,人品比那裴家的強出百倍。娘今天就跟馬媒婆說,看着好了就給你定下來。你說好不好?」

  孫潤終於忍不住插嘴:「好端端的,跟裴小姐有什麼干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