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夢我 - 第2章

棲見

  男人把電話掛了。

  林語驚放下手機,抬起頭來,看了眼外面雷霆萬鈞仿佛能砸穿了石板地面的大雨,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林語驚的新家在別墅區,市中心,隔着兩個街區是一片破舊的老式居民樓。

  住這種大城市市中心的一般情況下有這麼兩種人,一種窮得只剩下一個弄堂里小房子的,一種富得流油買二三十萬一平米豪宅的。

  車子開到一半雨停了,空氣里混合着泥土的濕潤味道,想到要跟她那個素未謀面體弱多病的「哥哥」和那個眼睛長在腦門兒上的張姨待在一塊兒,林語驚氣兒都喘不勻了,直接在那一片老式居民樓後身下了車,打算在這個陌生的環境裡迷兩個小時路再回去。

  每個地方都會有這麼一片兒,房子老,古舊的牆木製的窗,深紅色的油漆一片一片剝落,窗口拉出長長的杆子掛着各種床單和衣服,有種濃縮了這個城市最古老的底蘊和氣場的感覺。

  林語驚穿過狹窄的弄堂往前走,果然,最外邊兒一圈開着幾家低調中透着逼格的工作室店面,她簡單掃了兩眼,繼續往裡走。

  晃晃悠悠邊走邊唱着海綿寶寶的主題曲,走到頭左邊一拐,看見一扇黑色的鐵門。

  單開的門,純黑色,半虛掩着,門上用白色的油漆塗着一串兒英文。

  看起來有點像什麼鬼屋的入口。

  林語驚腳步一頓,走了過去,看清上面漆着的字母是什麼。

  ——TATTOO。

  紋身的店?

  鐵門不高,她墊着腳,裡面是一個大概也就三四平米的小院,正對着一扇木門,上面木牌子上刻着個很複雜的圖騰似的東西。

  林語驚被這個從裡到外都寫滿了「我十分牛逼但我十分低調」的紋身店深深吸引了,她猶豫了幾秒,抬手,伸出一根食指來,輕輕地推了一下黑色的鐵門,嘎吱一聲輕響,悠長,悠長的划過。

  那小院兒果然只有巴掌大,裡面的植物生長軌跡看起來都很狂野。

  林語驚走到門口推門進去,屋裡光線暗,昏黃髮紅光,深灰的牆,上面掛着紅色的掛毯和密密麻麻的各種紋身圖案,漂亮又精細。

  她仰着腦袋看了一圈兒,一回頭,頓住了。

  才發現這屋裡有人。

  門后角落那塊兒,被門板擋住,視線死角,剛一進來看不見。

  深灰色長沙發,厚地毯,無數個靠墊抱枕亂七八糟丟着,沙發上坐着一二三,三個人,長得都挺帥,屬於很有個性的那種帥哥,留着三胞胎似的髒辮拖把頭,紋着三胞胎似的繁複花臂。

  三把花里胡哨的拖把直勾勾地看着她,一動不動,氣氛詭異,其中一個還保持着一手夾煙湊到唇邊的動作,就這麼生生停在了半空中,煙嘴兒懸在唇邊三厘米的位置,像是被人按了暫停鍵。

  然後,拖把一號的眼珠子動了動,從她的臉,往下,移到了她的衣服上。

  林語驚不明白這仨拖把這種像是觀賞動物園大猩猩一樣的神情到底是為何,那新奇又詭異的眼神差點讓她以為自己剛剛是唱着青藏高原裸奔進來的。

  她就這麼被三個社會人唰唰地掃視了五六秒,有點尷尬地抬了抬手:「……嗨?」

  啪嗒一聲,空氣重新開始流動,靠着沙發坐在地毯上的拖把一號把煙咬進嘴裡,用他那條紋滿了花紋的胳膊肘往身後戳了戳:「倦爺。」

  林語驚這才看見,這長沙發上還有第四個人。

  不怪她眼神不好,幻之第四人腦袋上蒙着一塊深灰色的毯子,一直蓋到腰腹,下身一條深灰色長褲,完全融入到了同樣顏色的沙發里,肚子上還放着兩個抱枕,睡得一動不動,還被他的拖把朋友擋住了大半,一眼掃過去真的看不見。

  這人被戳了好半天依舊沒反應,挺屍一樣躺在沙發上,像一具高貴的睡美人。

  拖把一號又叫了他一聲:「沈倦。」

  睡美人蠕動了下,從鼻腔里哼出一聲,靠着沙發背屈起的那條大長腿伸直了,翻了個身臉朝里繼續睡。

  毯子還蒙在腦袋上,看上去挺厚的,林語驚都怕他把自己給憋死。

  拖把一號嘖了一聲,扭着身子,兩巴掌拍在他屁股上:「別他媽睡了,起來接客。」

  睡美人清眠幾次三番被擾,又讓一花臂猛男襲了臀,罵了句髒話,抬手撈了個抱枕朝着旁邊的人砸過去,聲音就像他的名字一樣帶着濃濃的倦意,沙啞又不耐煩:「我接你媽,滾。」

  「……」

  非常暴躁的一個社會哥。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是出場了一個屁股的社會我倦爺。

  林語驚:我這個人特別真實,我真不是戲精(?

第2章

  後來,蔣寒,也就是拖把一號說起第一次見到林語驚的時候,都會露出很神奇的表情。

  「就穿着條小裙子站在那兒,那眼睛乾淨得跟玻璃珠似的,一看就是個乖寶寶,和周圍氣質太不搭,」蔣寒搖了搖頭,「我他媽也有看走眼的一天。」

  但此時此刻,林語驚連他叫啥都不知道,腦子裡全是大寫的拖把一號。

  拖把一號反應很快,在抱枕砸上臉的一瞬間舉遠了煙,抬手一擋,抓着抱枕手腕轉了一圈兒抱進自己懷裡,煙重新叼進嘴裡,神情凝重:「好功夫。」

  像一個二傻子。

  這二傻子一副完全不覺得自己傻的樣子,見人叫不醒,轉過頭來笑眯眯地揮了揮手,配合着他的髒辮和大花臂,有種說不出的猙獰:「妹妹,不好意思啊,我們老大精神狀態不太好。」

  「……」

  林語驚不知道這人為什麼就是有一種能把「他精神狀態不太好」說得讓人覺得像是「他有精神病」似的氣質,她看了一眼他舉起來朝她熱情揮舞着的手,又瞥了一眼躺在沙發上睡得看起來像是死過去了一樣的那位叫沈倦的社會哥——的屁股。

  別說,還挺翹。

  林語驚對這倆人有了一個粗略的初步判斷。

  不像是直的。

  她點點頭,想說沒事兒,我就隨便看看,你讓他睡吧。

  結果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就看見拖把一號單手抱着抱枕,另一隻手往沙發邊兒一搭,胳膊肘再次戳上睡着的那位暴躁老哥。

  沈倦昨天一晚上沒睡,上午又出了門,剛睡了沒幾個小時,正處於睡眠不足情緒不穩定極端暴躁的喪失狀態,又被人第二次襲臀。

  他煩躁又低沉的「嘖」了一聲,也睡不下去了,翻了個身平躺在沙發上,抬手將臉上蒙着的毯子一把扯了。

  有一瞬間,林語驚以為自己會看到一個拖把頭四號。

  畢竟一家人嘛,就是要整整齊齊,髒辮紋身大花臂,情侶款,親密無間的象徵。

  結果深灰色的蓋頭終於被他給扯下來,社會哥露出了廬山真面目,從外形上來說一點兒都不社會,和他的好基友不怎麼親密。

  甚至看起來應該也沒比她大多少,還是個少年社會哥。

  少年社會哥漆黑的短髮理得乾淨利落,單手撐着沙發墊坐起來,垂着頭腦,手臂搭在膝蓋上,衣服袖子卷着,露出一截冷白削瘦的手腕。

  他慢吞吞地抬起頭,漆黑的眼,眼型狹長稍揚,此時眼皮子耷拉着,散發着「老子不太耐煩」的氣場,

  緩了大概十幾秒的神兒,他才眯着眼看過來。

  大概是剛剛平復了一下起床氣,倒也沒很暴躁的遷怒到林語驚,只擰着眉打了個哈欠,人站起來:「紋身?」

  聲音裡帶着沒睡醒時的沙啞,還有一點點鼻音。

  林語驚隨口應了一聲:「啊。」

  「哪兒。」沈倦轉過身去,將剛剛蒙在腦袋上的毯子拎起來,隨手搭在沙發靠背上。

  從背面看兩條腿筆直,長得讓人想吹口哨,黑衣服壓得有些皺,邊緣塞在褲腰裡,露出一段皮帶。

  林語驚視線不受控制的掃向他那被襲擊了兩次的、確實挺好看的屁股上,低聲無意識脫口而出:「這屁股……」

  語氣似讚賞,似嘆息。

  空氣寂靜了。

  拖把一號二號三號再次被按了暫停鍵,機械地抬起頭。

  沈倦回過頭來看着她,神情睏倦漠然。

  林語驚覺得自己聲音挺小的,就是自言自語的音量,不過這屋子裡一片安靜,居然顯得有點清晰,她說出口的下一秒就回過神來,對方轉身的瞬間已經迅速反應,四目相對時甚至調整好了表情,眨巴着眼安靜又無辜的看着他,似乎還帶着小羞澀:「就紋在——」她頓了頓,十分不好意思的樣子,「可以嗎?」

  沈倦揚眉:「可以。」

  看見了嗎!

  看見沒有!多麼淡定!

  不愧是見過世面的社會哥!

  不就是紋個臀嗎!

  人家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

  這牛既然已經開了頭,就有吹下去的必要和義務,林語驚心一橫,開始翻看牆邊長木桌上的圖案冊子和亂七八糟散開的各種鉛筆草稿紙,假裝研究着弄個什麼圖案好。

  畢竟這位暴躁的社會哥已經醒了,她還用「我就隨便看看,你繼續睡吧」把人家懟回去可能會挨揍。

  「誒,」林語驚捏起了張上面畫着個其丑無比叮噹貓的紙,不明白這麼一堆高端精緻作品裡為什麼會出現這種十歲以下小朋友的作品濫竽充數,「這個多啦A夢好可愛啊。」

  沈倦已經走過來了,帘子唰地一拉,角落那一片放着沙發坐着人休息區似的地方和外面的工作區域被劃分開,他走到她旁邊瞥了一眼:「Hello

Kitty。」

  「啊?」

  「這是個Hello

Kitty。」

  「……」

  林語驚仔細一瞅,哦,有耳朵。

  那行吧,哈嘍凱蒂。

  她乾巴巴地笑了兩聲:「這是家裡小朋友畫的嗎?」

  沈倦又打了個哈欠,聲音很好聽,就是鼻音聽起來稍微有點悶悶的:「我畫的。」

  「……」

  兄弟你別騙我吧?

  你告訴我就你這個畫功真的是個紋身師嗎?

  林語驚沉默了幾秒,決定換個角度:「那,紋身的位置不同,也會有什麼不一樣的需要注意的地方嗎?」

  這個問題合情合理,總不會出錯了。

  「疼痛,保養,都不一樣,」沈倦靠着牆站着,無精打采拖着聲,「你要是信風水命理,那就還有說法。」

  「哪裡最疼?」

  「皮膚薄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