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夠了嗎 - 第2章

棲見

  大腦停滯了數秒,然後身體某處倏地傳來細微的「砰」的一聲。

  像是香檳或者冰啤,玻璃瓶塞被人打開,半透明的香檳泡沫順着瓶頸一寸寸升騰,停在瓶口,將溢未溢,看起來搖搖欲墜。

  時吟覺得不止語言中樞,她腦子好像已經被香檳酒液浸泡得醺掉了。

  雖然也只有幾秒鐘的時間。

  兩三秒後,酒液的泡沫一點一點消失,她回過神來,將眼前的男人看了個真真切切。

  依然是熟悉的那張臉,長眼內勾外翹,瞳色比常人淺,看人的時候帶着種漫不經心的冷感。

  時吟嘴巴張了張,又合上,喉嚨里溢出兩個字來,聲音很輕,在安靜的樓道里空蕩蕩的迴蕩。

  男人垂着眼,眼神無波無瀾,像是看着個陌生人。

  他像是沒聽見她含在嗓子裡的那兩個字,眸光微斂,音調平,聲線又冷又淡:「我是《赤月》的主編顧從禮。」

  像極薄的冰片,緩慢順着耳膜滑進體內,鋒利的邊緣卻無法被溫度融化,從內里劃破組織,割得人皮開肉綻。

  「……」

  時吟吞了吞口水,沒說話。

  男人身材頎長,無聲站在門口,似乎是在等着她反應,也不急。

  萬籟俱寂,酸梅汁的酸澀甜味在口腔里蔓延,穿堂而過的風以及彼此的呼吸聲仿佛也都變得清晰起來。

  門內,趙編輯也已經走過來來,看見外面站着的人,面上一喜,趕緊揚起手來,熱情地打招呼:「顧主編!您來了,快點進——」

  他還沒說完,時吟肩膀微微顫抖了一下,終於回過神來了一般。她單手扣着門把,手臂一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往前猛地一送。

  「哐」的一聲巨響,防盜門被她狠狠摔上了。

  如虹氣勢帶起的風,刮歪了門內趙編輯僅剩的幾根劉海兒。

  趙編輯的手還舉在半空中:「——來……」

第2章

梅子湯與盛夏(2)

  酸梅汁還剩下小半杯,杯子被時吟緊緊捏在手裡,人站在門口,發呆。

  還是趙編輯最先反應過來,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對着看了半分鐘,趙編輯舉在半空中的手放下了,看着她眨眨眼:「時一老師,您關門幹啥。」

  時吟表情有一點點呆滯,直勾勾地看了他半晌,「啊」了一聲,恍惚道:「他剛剛說什麼?」

  趙編輯:「……」

  趙編輯:「他說他是《赤月》的新主編。」

  時吟點點頭:「叫顧從禮。」

  趙編輯道:「對,顧從禮。」

  時吟目光幽幽看着他:「你不用重複,我知道他叫什麼。」

  「……」

  趙編輯覺得最後一次一起工作了,有些事情還是不要太計較。

  他深吸了口氣:「時一老師,您開門吧,那就是我們主編本人,不是什麼可疑人士。」

  時吟又不說話了。

  她就那麼站在門口,捏着玻璃杯的手指力氣很大,指尖泛了白。

  她發了十幾秒的呆,恍恍惚惚地再次抬起頭來,舔了舔嘴唇,緊張地問:「我現在看起來怎麼樣?」

  趙編輯沒反應過來:「啥?」

  「我好看嗎?」

  「……」

  平心而論,時吟五官雖然說不上多驚艷,但絕對算得上是個漂亮姑娘。

  即使她現在身上穿着一套純棉長袖睡衣,腳踩毛絨拖鞋,腦袋上戴着個淺粉色的兔耳朵毛絨毛巾發箍,髮際線處毛絨絨的碎發全被刷上去,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造型上看起來像是日劇和漫畫裡的那種網癮宅女。

  她皮膚很白,鼻子挺翹,杏眼又黑又亮,明明整個人渾身上下都帶着點兒提不起勁兒來的感覺,盯着你看的時候卻又會給人一種十分投入的專注感。

  好像這個世界上,再沒有比聽你說話更重要的事兒了。

  趙編輯實在地說:「好看。」

  時吟終於放鬆了下來,抬眼肅然道:「那我開門了。」

  她的表情太嚴肅,纖細的小身板挺得筆直,看起來像是馬上要會見國家主席了。

  被她搞的趙編輯不知道為什麼也有點緊張,他不由得直了直腰,點點頭:「開吧。」

  時吟重新轉過身去,手搭上門把。

  她是真的沒有想到,她會再次見到顧從禮,還是在這種情況下,好像還變成了她的主編。

  從老師變責編,顧從禮的涉獵範圍可以說是十分之廣了。

  時吟想起了自己剛剛脫口而出的那句「老師」。

  他應該是聽到了,可是看起來像是沒聽到似的。

  看着她的眼神也沒有一丁點兒的詫異,波瀾不驚的的冷漠樣子,反而顯得時吟的激烈反應有點過度奇怪了。

  時吟有點懊惱的垂了垂眼,努力放鬆有點兒僵硬的唇角。

  女人,和老相識久別重逢,一定是要精緻的。

  要從容,要淡定,要冷靜,要若無其事。

  尤其是這老相識還牛逼哄哄的。

  她深呼吸了兩次,面部表情調整到最自然端莊的樣子,一氣呵成,壓下門把手,打開了門:「不好意思,我——」

  門口空無一人。

  時吟話音戛然而止。

  她捏着杯酸梅湯站在門口,面無表情的看着面前空蕩蕩的樓道。

  牛逼哄哄的顧主編走得連人影都沒有了。

  *

  顧從禮這個人脾氣大。

  時吟很多年前就發現了。

  雖然他看起來端得是冷漠薄涼,好像沒什麼事情能入他老人家法眼,沒什麼事情能讓他在意,其實都是假的。

  他是一點兒不順心都不行的少爺。

  客廳里窗開着,清晨空氣清新,陽光很薄,時吟倒着躺在沙發上,腿掛着沙發靠背,直勾勾看着天花板。

  梁秋實端着碗牛奶走過來,另一手拿着麥片,放茶几上,倒好,勺子架在一邊,屈指敲了敲桌邊:「老師。」

  時吟身子往下竄了竄,頭衝着地面,揚眼倒着看他。

  梁秋實嘴角一抽:「練瑜伽呢?」

  時吟長嘆:「實秋啊……」

  「……」

  梁秋實面無表情:「秋實。」

  「實秋啊……」

  「秋實。」

  「球球。」

  「……」

  梁秋實給時吟當了一年的助手,知道這個人越搭理她她就越沒完沒了,連糾正她的欲望都沒有了,乾脆地抱了本漫畫書坐在旁邊沙發里看,不搭腔。

  時吟腿往旁邊一側,在沙發上整個人翻了個個兒,盤腿坐起來,無精打采地耷拉着眼皮:「球球啊,你談過戀愛沒有?」

  梁秋實一頓,抬起頭來,一臉防備的看着她:「沒有。」

  時吟捏過勺子,有一搭沒一搭的攪了攪碗裡的麥片:「哦,那有喜歡的人嗎?」

  梁秋實重新垂頭,專注於手裡的漫畫:「我永遠喜歡木之本櫻。」

  時吟沉吟了半晌,才緩慢問:「那如果你遇見了高中時候認識的人,並且你們以後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應該是要有親密接觸的,你會怎麼樣?」

  梁助手恍然大悟,秒懂:「老相好?時一老師您還早戀啊。」

  「……」

  時吟隨手從沙發上撈了個抱枕丟過去:「我說什麼了就老相好了?都說了是認識的人,你思想乾淨一點行不行?」

  梁秋實很懂:「反正就是喜歡過的人唄。」他身子往前傾了傾,神秘道,「這種還是要看,你想怎麼樣?」

  時吟:「還能有選擇的?」

  梁秋實:「當然有,既然是年輕的時候喜歡的人,那就看你還喜歡不喜歡他了。」

  時吟愣住了。

  半晌,猶豫問道:「還喜歡呢?」

  「創造條件睡了他。」梁秋實答的乾脆。

  時吟一言難盡地看着他,「不喜歡了呢。」

  「讓他滾。」

  「……」

  梁秋實畢竟是個沒有過戀愛經歷的男人,還是個除了漫畫和輕小說以外對任何事情都沒興趣的阿宅,女朋友是D.VA紗霧木之本櫻,時吟不指望他能提出什麼有建設性的意見或建議。

  顧主編三天前因為被關在門外乾脆走人,到現在三天沒再露面,既然是自己新責編,事後時吟從趙編輯那裡要來了顧從禮微信,做了一晚上的思想準備,掏出紙筆寫了無數份演講發言稿,終於在臨睡覺前下定了決心加他好友,準備道個歉,也要說說工作方面的事情。

  人算不如天算,時吟保持着每天晚上十點半一條的頻率給他發好友請求,就這麼連着發了三天,那邊還是沒通過。

  真是個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