偽妝記 - 第2章
村口的沙包
她在心裡冷笑,鎮國公府的排場?
有多少是他們薛家賺的恐怕謝邈自己都不知道吧。有多少銀票是經過她的手成沓地往京里送的?西北又有多少賺錢的營生鎮國公府只坐着等數錢?
祖母還曾勸慰她,那是你外祖家,日後也是你婆家,我們薛家人丁少,這些錢給他們也是日後給你的。
她瞧着灰濛濛的天,金陵的天不似西北,總是這樣,天幕壓得這樣低。
她寧願相信,鎮國公府和謝邈都是有苦衷的,她並沒有為她人做嫁衣。
等見到祖母,一切就都能問個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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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府側門守着的小廝急得抓耳撓腮的,看見蘇容意終於回來了,忙不迭跑上前去。
「三小姐,您可算回來了,真是急死小的了。今兒鎮國公府來下聘,前頭搭了戲台子,太夫人來催過幾回了,偏您要挑今兒個出門,撂了咱們這干人在這干着急。」
「都走了?」蘇容意淡淡地問。
小廝一愣。
「我說鎮國公府的人,都走了?」
他撓撓頭,「大概是的,這會兒天都見黑了,唱戲的也都歇了,太夫人、大太太、三太太都在二小姐那裡,您要不要過去看看?」
「不過去了,既然說了身體不適,還過去做什麼。」
屋裡兩個丫頭望春和忍冬也一直在等她回來,看見她就伸手要去幫她脫斗篷。
蘇容意用手輕輕隔開她們,她不習慣不熟悉的人碰自己。
可是熟悉的人在哪?
她想到了自己從前的貼身丫頭紅豆和蓮心,又是一陣蹙眉。
她為什麼不直接找上薛家的人,也是出於這個原因。
敘夏幫她打聽了很久,才回覆說紅豆已經死了,而蓮心,不知所蹤。
她們是跟自己一起進京的,紅豆和自己一起坐了官船,說是沉在江里沒了也說得過去,可是蓮心呢,她是先自己一步回京打點的,她為什麼會不知所蹤?
一切都像籠罩着一層迷霧。
望春和忍冬看見蘇容意抗拒的反應,心下自然不舒服,她們服侍了小姐多少年,現在卻無端被個不知道哪裡冒出來的敘夏搶了恩寵,怎麼叫人開心地起來。
「小姐,還有一樁事,今兒薛家的二小姐上門來了。」望春主動對蘇容意稟報。
薛婉?她來蘇家幹什麼?
「要說也真是奇怪,因着從前薛家大小姐和鎮國公的親事……」旁邊的忍冬咳嗽了一聲,望春才轉了話頭:「原先薛家和我們也不算有交情,如今薛二小姐卻主動要和大小姐交好,您說這事兒奇怪不奇怪?」
沒什麼奇怪的,她和薛婉這個堂妹本來就不太對付。薛婉的父親只是她隔了房的堂叔,也不算她嫡親的堂妹。她只有一個嫡親大伯,大伯生了兩個兒子,已經全都死在沙場上了。
所以她死了,薛婉是不會有什麼反應的。
「更奇怪的是啊,咱們二小姐竟也好聲好氣迎了進來,半點沒有不悅的,就像多年朋友似的……」她嘀咕着聲音就低了下去:「真不知道是不是在裝腔作勢……」
忍冬又咳嗽了一聲。
蘇容意知道這個丫頭,被原主教導着討厭蘇容錦,已經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
蘇容錦是蘇容意的堂姐,也是全京城的貴女典範,祖父是太師,父親是御史中丞,生母是太后的侄女兒,蘇家長房嫡長女,自小聰敏豁達,溫順知禮,又兼之貌比西子,文采斐然。
可以說是,完美地無可挑剔。
在這種完美的陰影下,蘇容意這個妹妹,註定沒有出頭之日。何況她不僅父母雙亡,是個無靠無恃之人,教養性情也實在上不了台面。
「薛家和鎮國公府雖結不成姻親,也還有層表親關係在,二姐姐嫁過去,薛二小姐也算是她的小姑子,她這樣招待人家也算是合情合理。」
兩個丫頭瞪大了眼睛,不得了,竟然聽見自己小姐誇起了二小姐?不是她們聽錯了吧。
蘇容意只是就事論事。
「小姐,您別這麼說,」望春嘟着嘴,以為蘇容意是氣得腦袋糊塗了:「二小姐若不是生在長房,又是嫡長女,和鎮國公定親的,說不定就是您了,您可別怕她!」
蘇容意盯着她。
「怎、怎麼啦,小姐……」望春被她盯地發怵。
所以是從前的蘇容意縱壞了這些丫頭,還是這些丫頭先把她吹上了天,連自己幾斤幾兩的骨頭都不知道了。
謝邈哪怕是不和蘇容錦定親,也輪不到這個父母雙亡的蘇容意。
「咱們房裡能掌事的媽媽呢?」蘇容意問。
有些規矩,該教的還是得好好教教。
望春睜大了眼:「咱們房裡沒有掌事媽媽啊,小姐,前年老爺過世後,您嫌媽媽們礙手礙腳的,全都打發出去了。」
蘇容意嘆氣。
不知道也是不是應了那句「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的老話了。
第3章
祖母
七歲的薛姣第一次離開西北到京城的時候,她的官話說得還不好。
繼祖父、伯父之後,她的父親薛壽也死在了疆場上。
滿門忠烈。這是朝廷欽封御賜給薛家的匾額。冷冰冰的匾額送到綏遠,宋叔說,薛家這麼多條人命,就換來了這東西。
她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父親死了,自己才能進京。這只是她毫無道理的猜測。
「你是什麼人?」
御花園裡三四個男孩子穿紅着綠的,和她一般大小年紀,站在她面前,很不可一世的樣子。
薛姣不想回答他們,她要去找被留在瓊華殿和太后娘娘喝茶的祖母。
「哪裡來的野丫頭,不許走。」一隻白嫩的手扣住了她的肩膀。
薛姣吃痛,一個轉身就捏住了他的手腕狠狠往反方向一扭,那少年頓時痛的唉唉叫,旁邊幾人也都驚呆了,誰知道一個小小的女孩子竟有這麼大的力氣。
薛姣按着父親教的法子,制住了他的右手,抬腳就要去踹他的膝蓋,還沒得手,卻被斜刺里一隻手捏住了小小的腳踝。
「小丫頭這麼野蠻可不好。」那男孩子臉如白玉,笑得明澈動人。薛姣曬成小麥色的小臉一皺,放開已經痛的跪坐在地上的少年,騰出手就要對付眼前的人。
他卻很靈活,知道她要攻擊自己腰間軟肋,迅速旋身側過,卻還是被扯下了腰間一塊翠綠絲絛綁着的玉玦。
四周便有調侃聲而起,「咱們剛剛授封的鎮國公,竟然在一個小女娃手下討不來便宜。」
他卻不在意,對着薛姣露出白牙笑了笑。
薛姣驕傲地揚了揚頭,滿意地把手裡的玉玦甩了甩。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她的表哥謝邈,那也是他剛剛襲爵進宮謝恩的時候。
……
好好的又夢到從前了,還是這麼久遠的事。
忍冬提着水壺進來,被已經起身的蘇容意嚇了一跳。
天還暗着,府里都是安安靜靜的,蘇容意披散着長發,側着臉在用火摺子點燈,側顏在陰影里顯得格外柔和。
「讓奴婢來吧。」忍冬放下水壺的功夫,燈已經點亮了。
「你起來得倒是很早。」蘇容意回頭對她道。
忍冬過去幫她鋪床,「小姐最近似乎睡不安穩,醒得越來越早了,奴婢就想着早些起身過來看看。」
沒想到還是晚了。
從前的蘇容意,不睡到日上三竿怎麼會起。
她的小姐淺淺地笑了,「我習慣了。」
聲音很低,忍冬理床鋪的手一頓。
「城外,靜雲寺。」
從昨天得到桂圓的信兒開始,這五個字就反反覆覆地盤旋在蘇容意的腦中,她輕輕把火摺子放下,覺得自己突然有了一種近鄉情怯的感覺。
敘夏還是像上回一樣把一切都打點妥當了,自己也換了小廝的裝束,還是面無表情地等着主子出來。
「記得封住車夫的嘴。」
敘夏道:「小姐放心,賴大是府外雇的,他媳婦是廚房裡幫傭的,算不得吃蘇府的飯。」
蘇容意點點頭,拉起兜帽將臉擋了個嚴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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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家老太君甄氏由身邊的王媽媽扶着到靜雲寺後頭的小佛堂里誦經。
「老太君,抄錄好的佛經,已經貢奉在佛祖面前了。」
甄老太君「嗯」了一聲,繼續撥弄着手裡的佛珠。
王媽媽實在不忍心,「您這夜夜抄經也實在是太……」
回回來,回回都會供,她年紀這樣大,可怎麼受得了。
「你不用多說。」甄老太君的嗓音蒼老卻有力,「是我業障太深……」
王媽媽輕輕嘆口氣,也不說什麼了。
身後突然有響動,王媽媽蹙眉,回頭卻看見一個秀麗無雙的年輕小公子正扒着門邊,眼神深深地凝視着甄老太君的後背。
還是自己熟悉的布衣圓髻,一身清淡。
明明才只有兩個月啊,蘇容意卻覺得有一輩子沒見祖母了。
「你是什麼人!」王媽媽道:「這裡可是我們……」
蘇容意輕道:「我想和老太君說幾句,媽媽可否應允。」
「不可不可,」王媽媽說:「小公子,你要拜佛,去前頭吧。」
甄老太君似乎沒聽到兩人說話般,繼續背對着她,嘴裡一遍遍誦着經文。
「祖母……」出口的嗓音有着難以言說的苦澀,「是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