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與你同歡 - 第2章

臨淵魚兒

  儘管那張臉乾淨得連一絲表情都沒有,可這女人依然是美的。

  最重要的是,她還是那個自己先前嗤之以鼻的實習老師。

  趙琪琪咽下一口酸水。

  高明清了清嗓子,也跟着叫一聲「溫老師。」

  趙琪琪冷哼,偏頭去看窗外。

  「如果對實習安排有什麼異議的話,可自行決定去留,我不做任何阻攔,」溫千樹看着他們,「不過,有句話說在前頭,出了這扇門,後果自負。」

  趙琪琪氣得渾身發抖。

  她不就是掐准了……

  這地方離鎮上還有好一段距離,大都是山路,連車都打不到,路上也不知道會遇上什麼未知危險,何況他們是來實習的,要是負氣回去,學校那邊也不好交代……

  「沒有沒有,」林山頗有眼色地打着圓場,「我們都很滿意。」

  高明附和:「是啊是啊。」

  溫千樹語氣清淡:「是嗎?」

  高明眼巴巴地看向女友,姿態放得不能再低,「琪琪你說是不是?」

  趙琪琪不情不願地「嗯」了一聲。

  這個小風波就算告一段落了。

  溫千樹回到自己的房間,剛煮好一盞茶的功夫,一陣風風火火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停在她門前。

  來的是個中年婦女,大家都叫她老張嬸,身材很是高壯,走路生風,尤其是那一副大嗓門,不誇張地說,山下一吆喝,山上都能聽得到。

  她住鎮上,家裡開着一家雜貨店,每周固定進山一次,送來一些水果蔬菜和其他生活用品。

  溫千樹這人好說話,要的東西多,錢又給得大方,所以格外招這婦人喜歡,你來我往,便也算熟了。

  「姑娘。」老張嬸未敲門就走進來,徑自找了椅子坐下,毫不客氣地倒了杯茶,仰頭灌下——被燙得滿臉緊皺,直吐舌頭,模樣甚是滑稽。

  溫千樹卻沒什麼心情笑。

  老張嬸見她神色怏怏,尋思着莫不是病了?

  「你們幹這一行的,哪個不是一身病?」她見怪不怪,又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你跟我說說,一個月工資有沒有這個數?」

  她比出了五個手指頭。

  溫千樹沒心力應付她,胡亂搖搖頭。

  老張嬸唏噓一聲,「我前幾天剛看了條新聞,說是西江市首富車禍身亡,將全部遺產都留給了前妻的女兒,他現任老婆一分錢都沒得到啊……那個女孩真是好命,聽說有好幾百億呢,」她捂着咚咚作響的心口,「這麼多錢,坐吃山空十輩子都花不完啊!」

  溫千樹撫在杯口的手指被燙了一下。

  「那女孩好像是叫……叫什麼來着?」老張嬸想了好一會兒,急得直撓頭髮,猛地一拍掌,豁然開朗,「叫千樹!」

  千樹萬樹梨花開。

  溫千樹一夜未睡,此時正垂眸捧着杯茶水淺酌,聞言眼皮微張,眼角不易察覺地抖出幾絲倦意來。

  老張嬸仍喋喋不休,她難得生出煩躁,找了個理由將人打發了。

  對方意興闌珊,臨走時又將她放在屋檐下用來接雨水的青花小瓷碗偷偷揣兜里順走了,不慌不忙的神色,可見做這種事已經不是第一回



  溫千樹繼續坐着發呆,暮鼓聲傳來時,手邊茶水早已涼透。

  她決定下山一趟。

  推開虛掩的木門,走過迴廊,又進了一個大院。

  她忽然停了下來。

  門前台階上,一個小和尚正扶着掃帚,仰頭睡得正香。

  溫千樹聽聞這小師父的名聲已久,他嗜睡喜吃,打坐時都能睡出一臉口水,經常兜里藏饅頭,半夜餓了爬起來偷偷啃,引來的老鼠常叫同屋的師兄們叫苦不迭。

  因為太喜歡睡覺,隨時隨地都能睡着的緣故,獲法號「覺覺」。

  他師父雖然有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為平眾「怒」,偶爾也會罰他去打掃院落。

  「啪」一聲,一片落葉正砸在他臉上,把人砸醒了。

  溫千樹和他四目相對,雙手合十,微微彎腰,「覺覺(jiaojiao)小師父。」

  靠近了看,他鼻子上還沾着一顆飯粒。

  小和尚努嘴,回了個禮後,一本正經地糾正她,「不是覺覺,是覺覺(juejue)。」

  溫千樹從善如流,「覺覺小師父。」

  他滿意地點頭,跳下台階,繼續掃落葉去了。

  她則是出了院門,循着伐木聲而去。

  青鳴寺福澤深厚,連帶着附近的樹木都長得枝繁葉茂,寺後是一片被人承包的山林,正值砍伐之期,聽人說前幾天從鎮上請了伐木隊,溫千樹便想着搭他們的便車下山。

  走出三百米遠,視線里出現幾個鋸樹的男人,她的目光一下頓住——

  視線盡頭,一個高大的男人站在那兒,挺拔得如同一棵樹。

  他手裡捏着一瓶礦泉水,正仰頭大口喝着,水珠從他微微聳動的喉結上流下……

  溫千樹不自覺地跟着做了一個吞咽的動作。

  那男人似乎若有所察,偏過頭,目光筆直地看向她。

  天邊火燒雲燒得正熱烈,紅得灼人眼。

  溫千樹也定定地望着他,逆着光的緣故,男人的面容看不太真切,唯一清晰的只有那眼神……

  深沉又仿佛極具穿透力,她有些不敢相信,一個普通的伐木工也會擁有這樣的眼神。

第二章

  天邊火燒雲燒得正熱烈,紅得灼人眼。

  溫千樹也定定地望着他,逆着光的緣故,男人的面容看不太真切,唯一清晰的只有那眼神……

  深沉又仿佛極具穿透力,她有些不敢相信,一個普通的伐木工也會擁有這樣的眼神。

  片刻,她收回心神,朝他們慢慢走過去,說明來意。

  「真是不巧,」離得最近的那微胖男人說,「最近工程隊用車緊張,我們這幾晚都是住在寺里。」

  溫千樹輕輕「噢」一聲,神色不見絲毫起伏。

  「不過,」一個脖子上搭着條白色毛巾的年輕男子插話進來,「明天應該會有車。」

  按照計劃,工程明天就要收尾了,隊裡會派車過來接他們下山。

  溫千樹看向他,對方有些羞澀地笑了笑,露出一排整齊的白牙,又低頭去看地上。

  餘光里,剛剛喝水的那個男人捏着礦泉水瓶,仍保持着原先的姿勢,根本不多看她一眼。

  她倒是又看了他一眼。

  男人一身黑長褲白背心,麥色皮膚,肌肉線條結實流暢。

  從這個角度看,深眸挺鼻,輪廓甚是分明,似乎……還有點熟悉?

  正要探究,他卻忽然轉過身去,只給她留了一個背影。

  溫千樹:「……」

  她拂去那荒唐念頭,和他們約好時間,也轉身離去了。

  天邊紅雲隱沒,暮色漸起,風從林子裡吹來,清淡木香被揉進空氣里。

  那道嫩綠身影在眾人視線里消失。

  微胖男人笑出聲,「人都走遠了,眼神直勾勾的,還看什麼呢?」

  小年輕不好意思地摸摸腦袋,「她好看……」

  他天真的語氣惹得其他人都忍不住笑。

  小年輕窘得面色發紅,四處亂瞥,不經意看向一直沒出聲的霍寒,見他把瓶子捏得幾乎變形,忍不住驚異地叫了一聲「寒哥」。

  大家也看過去,對這一幕多少感到有些難以置信。

  這人雖然來隊裡沒多久,可給人的印象一直都是沉穩持重,哪裡曾見過他這副樣子?

  霍寒擺擺手示意沒事,將水放在地上,抬手摸到夾在耳朵上的煙,又想到什麼,停止了動作,撈起一把伐木鋸,繼續幹活。

  木屑飛散在他腳邊。

  他的眸色和暮色下的古井一樣深。

  溫千樹在井邊靜坐了一會,這才踩着月色拾級而上,木門上掛了一盞紙糊燈籠,光澤淡淡。

  她站在那團橘色光亮里,推開門,沒想到裡面正好有人出來,是個中年男人,身材高瘦,戴着一副金邊眼鏡,看着很是斯文。

  月照松林,萬籟俱寂。兩人沒有一點防備地打了個照面,彼此卻沒有表現出驚慌之色。

  男人看了溫千樹一眼,神色若有所思,似乎在確認些什麼。

  然後禮貌打個招呼,和她錯身而過。

  溫千樹對他沒什麼印象,猜想應該是這兩天新來的香客。

  也不奇怪,半月後寺里有贈燈儀式,來往出入的人也比以前多了不少。

  她回到房門前。

  窗台上用小石塊壓了一張白紙,她展開一看,唇角微抿,轉瞬間又風神淡靜,將紙沿着正中深痕疊好,放進口袋。

  溫千樹倒了一杯冷茶,喝了大半,屋裡信號時有時無,手機陸續進來幾條信息,大多都是她母親溫莞發來的,長長的一大段,蒼白又急促地解釋着一件事——

  你爸出車禍的消息被壓下來了,我也是在律師公布遺囑後才知道的……

  繁繁,你還有媽媽……

  又一條信息跳出來。

  「姐姐,你不要難過,以後我爸爸就是你爸爸,我們都會好好保護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