閨暖 - 第2章

安瑾萱

  太子薨了,六公主也薨了,跟夢裡發生的事情一模一樣。

  有寒風透過窗牖吹進來,她露在錦被外的手臂便泛起一陣雞皮疙瘩,卻也不知是寒意還是後怕。

  如果夢裡的事情屬實,那害死太子跟六公主的……

  林昭言越想越覺得膽寒,從心底透出的涼意沁透骨血。

  內屋的帘子一挑,丫鬟們端着銅盆、巾帕、衣物等魚貫而入。

  一名身穿縞色繡銀白玉蘭花素色小襖,頭戴素白絹花,眉清目秀的丫鬟緩步走到架子床前,輕聲道:「姑娘,卯時三刻了,該起床了。」

  這是她的大丫鬟曼雙。

  林昭言斂下思緒,由曼雙服侍着下了床,嘴裡不忘問道:「祖母可曾回來了?」

  曼雙接過侍立丫鬟手中的白瓷雕花繪蓮葉紋杯子,遞給林昭言,回道:「今兒個卯正初回的,想必是乏了,已經吩咐各房姑娘不用去請安了。」

  是寒冬,杯中的蜂蜜糖水有些涼了,衝到肚子裡溫溫涼涼,如同那個夢,令人反胃。

  如果夢境是真的,那麼身為靜妃生母的林老太太,一定是知道了太子和六公主死亡的真相。

  回想林老太太這麼多年來為了家族利益而犧牲掉的孫子孫女的婚姻未來,她就知道六公主的事情林老太太一定會徹底爛在肚子裡。

  曼雙將素帕放在溫水裡浸濕,又絞乾了替昭言細細擦臉,嘴裡道:「宮裡出了大事兒,五姑娘那廂卻好全了,林媽媽說夫人讓您請安前先去青杏閣陪着不是,那書也就不必抄了。」

  林昭言輕輕頷首。

  五姑娘林若言,一月前去董丞相府赴宴,卻不慎跌落荷花池中,天寒地凍,雖及時救了上來,卻也着實大病了一場。

  其實早在林若言出發前,她就隱約不安,直覺有禍事發生。

  她勸林若言不要出門,說她恐會有災禍,卻被她罵烏鴉嘴,還被林三太太教育要「若行寡言、慎備自守」,罰她抄了五十遍《女戒》。

  穿越八年,這樣的事情已經不在少數,好像是從她有一次落入荷花池被救起後,她或是做夢,或是觀相,便能預知未來發生的事情。

  有時只是囫圇個大概,有時卻能像此次太子被謀殺一樣,將事情的始末前尾了解個透徹。

  前世今生她都從未學過《周易》之術,對於突然擁有這樣未卜先知的能力,她除了震驚,更多的則是隱瞞。

  反常即妖,這事若被他人知曉,難保不會招來禍事。

  善意的提醒,已是她所能及的最大幫助。

  曼雙挑了件月白色繡折枝玉蘭花交領小襖給林昭言穿上,下着一條素白綾雲細折兒長裙,外罩一件淡黃繡百柳細絲兔毛滾邊比甲,邊細細替她扣上金絲盤扣,邊道:「天家的主子們薨了,這守喪大約要三個月,幸好姑娘的衣衫都是素色,也不用額外去做幾件。」

  曼雙盤好衣扣,伸手替林昭言拂了拂衣褶兒,見她沒什麼表情,又笑着道:「姑娘穿素色其實很好看。」

  林昭言扯了扯唇角,她知道曼雙不過是寬慰之詞罷了。

  她這原主的長相清麗素雅,穿素色雖不怪異,卻會顯得整個人更清湯寡水,沒有什麼存在感。可無奈五姑娘林若言偏愛艷色,赤橙黃綠藍靛紫,每一種花色都能將她嬌艷的小臉襯得更加光彩照人。林三太太也樂得心愛幺女打扮的光鮮亮麗,府中每季按例發放布匹,林三太太總是先僅着五姑娘挑,輪到她的時候,便只剩下些素淡的顏色了。

  都是一母同胞的姐妹,林三太太的偏心,讓她有時候都懷疑這原主到底是不是她親生的。

  林昭言坐到梨花木雕纏枝蓮花梳妝檯前,被打磨的光滑的銅鏡內照出一張白嫩小臉。

  十二三歲的年紀,彎彎的柳眉,碧波湖水般的眼眸,皮膚白皙,唇紅齒白,看着恬淡溫和,眸中卻藏着冷意。

  回想到八年前剛穿到這位年僅五歲的侯府三房嫡長女身上的時候,是深冬,原主生了重病,足足一個月,除了治病的大夫外就沒有一個人來看她。

  那個時候她就明白自己今後的路任重道遠,後來不是沒有努力過,可所有的努力都在了解建安侯府背後的齷齪時化為烏有。

  再寵愛又如何?就如同六公主,當與家族利益沾邊的時候,還是會毫不留情地把你推出去,讓你跌落深淵,萬劫不復。

  她林昭言雖不是冷血無情之輩,但也絕不會傻到在沒心沒肺的人身上白費力氣。

  這時候,石青夾棉竹簾一挑,也是一身素白裝扮的曼華進了屋,「姑娘,時辰到了,七姑娘在堂屋等着您一道兒去給夫人請安。

  

第二章

姐妹

更新時間2013-11-15

9:45:50

字數:3148

 林昭言所住的瀟湘館位於侯府西南面,她住的是正屋沁芳閣,東側屋內則住着她的庶妹林行言。

  嫡妹林若言則跟着林三太太住在侯府西面的麓玉堂內。

  林行言是林三老爺妾室宛姨娘所出,林三老爺雖喜吟風弄月,但在男女之事上卻自製守禮,與林三太太劉氏成親十餘載,只遵從林老太太的吩咐納了個良妾宛姨娘。

  宛姨娘出生書香門第,進侯府九載,為林三老爺生下了一雙兒女,很是長臉。

  所以林行言並沒有一般庶女的聶諾和小家子氣,為人活泛又謙遜懂禮。

  侯府眾人都很喜歡三房這位庶出的七姑娘,包括林三太太也從未挑過這位庶女的錯處。

  不過林昭言並不喜歡這位庶妹,認為她雖然看起來一團和氣,實際上卻是一肚子壞水,用兩個字來形容,就是虛偽。

  所以她寧願對着囂張跋扈的林若言笑,也不會跟林行言多說一句話的。

  什麼樣的人能交,什麼樣的人不能交,她兩世為人,這一點還是很清楚的。

  自然的,林行言也不願意熱臉去貼她冷屁股,再加上她林昭言在府中又實在沒什麼分量,所以在一個院子裡住了三載,林行言是能少碰面就從來不會多看她一眼的。

  怎麼今日,卻來等她一道兒去請安了?

  林昭言帶着疑慮出了屋子,一眼便看到了坐在堂屋廳前等待的庶妹。

  林行言如今十歲,膚白唇紅,五官精緻,一雙眼睛微微上挑,靈動嫵媚,身量肖似生母宛姨娘,出奇的高挑纖細。

  跟林昭言站在一塊兒,倒似差不多大小。

  「妹妹給姐姐請安了,昨晚宮中報了喪鐘,妹妹一夜輾轉,姐姐可是也未睡好?」她笑着上前給林昭言行禮,語氣親親熱熱的,一笑起來,兩頰還有一對梨渦。

  昨夜裡報了喪鐘,聽聞是太子和六公主死了,她的確是嚇壞了,林三太太遣了心腹林媽媽來看,沒看出什麼名堂,說了幾句話便走了,而她仍然後怕,沁芳閣的燈便亮了一夜。

  原來是來打探消息的。

  宮裡的事兒雖礙不着她們這些深宅女眷,但林行言一向精明聰慧,什麼事兒都愛打聽,雖自詡受寵,但畢竟是庶女,就怕昨兒個林媽媽來說了什麼她不知道的事情。

  林昭言心中不屑,面上卻不顯,只淡淡道:「讓妹妹擔心了,我睡得很好。」

  「可我今早聽秋棠說姐姐屋子裡的燈亮了一夜,我還當姐姐出了什麼事,一大早的便火急火燎地來看望姐姐呢!」林行言秀眉微蹙,眸中的擔憂和關切不似作假。

  林昭言覷了她一眼,沒有回話,只道:「不早了,去給母親請安吧。」說完,便邁步朝屋外走去。

  林行言忿忿地望着林昭言的背影,她這嫡姐,從來都是這樣一副不死不活的冷淡性子,又長了張烏鴉嘴,難怪連親生母親都不喜!

  

  麓玉堂離瀟湘館並不遠,出了跨院,沿抄手遊廊走了約莫半柱香的時辰便到了。

  白雪飄飛下,屋脊樹梢皆是一片白雪皚皚。

  院子裡幾個掃雪的丫鬟正在廊下竊竊私語。

  看到林昭言和林行言,忙住了嘴,恭敬福身,「四姑娘早,七姑娘早。」

  其中一位圓臉大眼的機靈丫頭笑着道:「姑娘們來的正好,夫人剛起,宛姨娘已經帶着六少爺在東次間等着呢!」

  林昭言頷首,又問道:「五妹呢?」

  「五姑娘尚在青杏閣內,不過已經醒了,奴婢剛剛瞧見紫鵑姐姐她們端了銅盆進去,約莫還在打扮梳洗。」

  林昭言點了點頭,吩咐曼雙給了那丫鬟一刻八分銀錁子的打賞,又對林行言道:「你先去給母親請安吧,我要去五妹那兒。」

  她並沒有忘記林媽媽說的要先去給林若言陪個不是的話。

  林行言並未有任何異議。一則她請安向來趕早,回回都是頭一個,在嫡母面前博了很多好感。二則她也知道林昭言烏鴉嘴一語成讖,害的林若言在董丞相府跌入荷花池中,丟了個大臉不說還重病了一場的事兒。

  現在,約莫着是要去道歉的。

  林行言不禁想到林若言囂張跋扈,得理不饒人的性子,心頭就有些幸災樂禍,這嫡親的兩姐妹爭來斗去,於她可是大大的益處。

  林行言歡天喜地地往正房走去。

  林昭言則去了西廂房的青杏閣。

  剛一走到青杏閣門口,那廂林若言的貼身丫鬟紫蘇便眼尖迎了過來,恭敬道:「是四姑娘來了。」一邊吩咐着小丫鬟們去端茶倒水,一邊又為難道:「真不巧,五姑娘尚在梳洗呢,四姑娘您去東次間坐一坐吧!」

  青杏閣與沁芳閣一樣,都是開間小,縱深長,正中的明間做正廳,西次間做臥房,東次間則用來會客。

  一般人家的嫡親姐妹遇到這種情況都是直接去臥房喊人,可她們姐妹素來不睦,林若言幾乎不往沁芳閣跑,林昭言也甚少來她的青杏閣,所以林若言的丫鬟們只把林昭言當客人對待。

  「我在外頭等着就好。」林昭言也不在乎,由曼雙解下素錦鑲銀絲邊月白色披風,拍了拍身上的落雪,便邁步進了屋子。

  紫蘇不好再說什麼,將林昭言引到堂屋內的雕花梨木太師椅上坐下,自己則進了西次間通報。

  「你來幹什麼?!」

  不一會兒,西次間的銀紋氈簾一挑,一位盛滿怒容的俏麗少女便走了出來。

  十一二歲的年紀,卻已經頗具姿色,高鼻雪膚,眸若星辰,雖是一身白衣素服,卻還是如那五月盛開的石榴花嬌艷似火。

  林若言是林三太太幺女,本就疼寵些,更因長相肖似年輕時的林老太太,小時候放在榮壽堂養過一陣,性子便越發的恣意高傲。

  她既對庶妹的做小伏低百般討好嗤之以鼻,又瞧不上嫡姐半死不活的性子。

  林昭言對她的怨恨視若無睹,反倒輕輕一笑,道:「你彆氣,我聽說你好全了,所以來看看你,再給你陪個不是。」

  伸手不打笑臉人,林若言雖還是看不慣林昭言這幅萬事好商量的態度,但卻也再發不出什麼脾氣。

  林昭言見狀,又笑着問道:「那好妹妹,你可曾原諒姐姐了?」

  「你別蹬鼻子上臉!」林若言咬牙,沒好氣道:「你以為我會這麼容易就放過你麼?我恨不得把你推到湖裡去讓你嘗嘗病一個月的滋味!」

  天知道那日她落入荷花池,生病事小,卻被個陌生男人救起來,她的聲譽全被毀了!

  「可我聽林媽媽說只要我能來青杏閣道了歉,妹妹便能原諒我,連書也可以不用抄了。」林昭言故意眨眨眼,無辜道:「我以為,那是妹妹的意思。」

  林若言簡直要被她這厚臉皮的態度給氣死了,可林昭言說的的確是真的,她也不知道自己當時為什麼腦子抽筋說只要林昭言來道歉就會原諒她的話,害得現在連反駁都反駁不了!憋了半響,只能扭頭「哼」了一聲,不做應答。

  可真是個彆扭傲嬌的性子啊,林昭言忍不住彎唇一笑。

  雖然林若言瞧不上她,但她卻對這個嫡妹很有好感,更準確點說,是欣賞。欣賞她恣意張揚,敢愛敢恨的個性,也欣賞她不虛偽做作,說一不二的處事態度。

  她的這份直率張揚,可不是林行言能學得來的。

  林若言看到林昭言唇邊類似寵溺的笑,心中更氣,於是僵着臉,冷聲道:「還杵在這兒幹什麼?去給母親請安啊!難不成還想因為遲到被罰抄《女戒》麼?下次可沒那麼容易放過你!」

  林昭言唇角便翹得更彎,心中有暖意流淌。

  兩姐妹抵達正屋琴吟閣的時候,剛撩開厚厚的防寒簾櫳,劉氏身邊的大丫鬟紫鶯便立刻迎了上來,笑着道:「五姑娘來了,夫人剛剛還在念叨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