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域 - 第2章

何夕



戈爾一愣:「是啊,我帶有他們的照片,你想不想看?」

「等等,」我打斷了戈爾的話,「有一點我不太明白,既然是你父親發現了這個原理,那為什麼卻是由西麥博士創建的農場?」

「這件事正是我父親心中的一個結。當年他剛一發現這個原理便立刻意識到了它在解決人類糧食等問題上的應用前景,但幾乎就在同時他意識到了另外一個問題,一個稱得上可怕的問題。想想看,我們人類其實也是從低等生物逐步進化而來的,如果我們把那些暫時比人類低等的生物放進一個比我們快了許多倍的時區……」藍月不再往下說,也許她也知道根本不用再說了,因為我們已經見到了後果。

「所以我父親忍痛放棄了他畢生為之奮鬥的成果,對整個世界秘而不宣。但他沒想到的是他最得意的學生和助手卻背叛了他,」

「你是說西麥博士?」

「就是西麥,」藍月苦笑,「他創建了與外界隔絕的西麥農場,用聚集的太陽光束作為農場的能源。老實說西麥也是少有的天才。從『時間尺度守恆原理』到西麥農場之間其實還有不短的距離,就好比從愛因斯但的質能方程到核聚變發電站之間還有莫大的距離一樣。等到我父親發現時一切都來不及了,西麥已經成為了人類的英雄。我父親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儘可能地避免他所擔心的事情發生。可是這一切還是發生了。」

「為什麼沒有早一點發現問題?」我有些多餘地問道。

「剛開始時西麥農場的時間只是比正常時間快一倍左右,但是人類很快就不滿足了,他們不斷提出要過更高水平的生活的要求,於是西麥加快了農場的時間。但是人類的欲求越來越高,以至於後來成了以需定產,人們只管對西麥農場下達產出計劃,由農場的計算機自行安排時間速度,最終使得一切失去了控制。你們也看到那些機械了,它們都是農場的計算機根據需要自行設計的,單憑機械的升級換代速度你就能想像出農場裡的生物進化得有多快。如果你有一種辦法能站在正常的時區觀察西麥農場,你將會看到怎樣一幅圖像呢?」

藍月沒有再往下說,她的目光有些迷離了。其實用不着她來描述,因為我想像得出那是怎樣一種可怕的情景:白天黑夜飛快更替以至於天空像是灰色,人造太陽在空中飛快地劃出道道連續不斷的亮線。風雨雷電雲來霧去等自然景觀走馬燈似的頻繁出現永無終結。植物像是慢錄快放的電影般地瘋長和枯黃以至於看起來更像是動物,而那些真正的動物則如同跳蚤一樣地來來去去,所有的生物都在以成千上萬倍於人類的速度生長繁殖遺傳變異。死亡以不可想像的速度追逐着生命同時又被新的生命追逐,造物主在這片加速了的實驗室里孜孜不倦地驗證着生命最大限度的可能性……

良久,誰都沒有說話,我只感到陣陣頭暈。藍月描繪的情景讓我不寒而慄。戈爾的情況也不比我好多少,他無力地癱坐在地,身體仿佛虛脫了一樣。

藍月忽然看了下時間說:「30分鐘已經到了,我們回基地吧。不過我們今天的談話內容最好先保密。」

就在藍月低頭去取通訊儀的時候戈爾突然跳了起來,他的目光「釘」在了我身後。與此同時我也看到自己腳下出現了一片巨大的陰影。我馬上明白髮生什麼事了。幾乎是在本能的驅使下我立刻把藍月撲倒在地並一同向旁邊滾去,手中也己多出了一把激光槍。但戈爾先開火了,我聽到了一聲令人肝膽俱裂的嚎叫,就像是由千萬隻野獸一起發出的聲音。等到我回過頭去的時候卻只看到一片猶自搖擺不定被踐踏得狼狽不堪的玉米林,而我和藍月剛才所在的地方留下了幾道深達三尺的爪痕。

戈爾的眼睛瞪得很大,仿佛要從眼眶裡掉落出來,他的兩條腿都不見了,地上一片血跡斑斑。我默默地走過去把耳朵貼在他仍在蠕動的嘴唇上想聽清他在說些什麼。許久之後我抬起頭來用手合上了戈爾那雙不肯閉的眼睛。「他說什麼?」藍月問我,"他看到了什麼?」「他一直在重複着兩個字."我低低地說,「妖獸。」



我有兩天沒有見到藍月了,我們一回到基地就被分隔開了。然後便是無休止的情況匯報。我的頭上被接上了各式各樣的儀器設備以幫助我回憶那段經歷,由此整理出的一切材料都只報送西麥博士本人審閱。我當然不會違背我和藍月的約定,誰也從我嘴裡套不出我們之間的那段談話。這些日子以來,藍月的樣子時不時地總在我眼前晃來晃去,她的眉字和長發,她的聲音,還有她若有所思的神情。儘管我不願承認,但是我內心中有一個快樂的小聲音在執著地追問,你是不是喜歡上她了?有時候這句話甚至通過我的口突然地冒出來嚇自己一跳。

今天看起來比較清靜,都過了十點了還沒有什麼人來煩我。我當然不會讓時間白白流逝,和往常一樣我無論如何都要幹些有意義的事情,也就是說接着想藍月。想她現在在於嘛,吃了沒有呀,吃的什麼呀,還想像她如果穿上普通女孩的衣服會是什麼樣。如果沒人打攪的話我可以這麼神乎乎地想上一整大,我到現在才發現男人婆婆媽媽起來也是蠻了得的:不過今天我剛神遊了幾分鐘就被拉回了現實,藍月一身戎裝地出現在了我的面前。我唯一得出的結論就是她不是按正規渠道進來的,因為隨後我便看到負責看管我的幾個人全都很無奈地躺在外面房間的地板上。

「等等。」我用力掙脫藍月拉着我一路狂奔的手,「我不能就這樣不明不白跟着你逃走。」藍月也停下腳步,她的臉上因為奔跑而泛起紅暈。「你太天真了。西麥是因為西麥農場而成為人類英雄的,難道他會讓你揭露其中的隱情?你還不知道,為了鞏固自己的地位西麥正在籌劃再建另一個農場。」

「那原先那個農場怎麼辦?儘管有密碼門暫時把農場和我們的世界隔開,但如果那種……東西……再進化下去,密碼門遲早會被突破的。現在西麥博士去創建的新的農場,幾十年後豈不又和今天的西麥農場一樣?」

藍月含有深意地笑了笑:「如果西麥還是一個科學家的話,他肯定也會這麼想,可是他現在已經是一個政治家了。西麥農場是他全部的政治資本,他如果放棄就會馬上一名不文。」

「那他至少應該先把西麥農場的時間恢復正常,否則這樣下去的結果太可怕了。」

「如果能夠做到這一點我父親當年就不用保守秘密了。」藍月冷冷地說,「我們還是快走吧,車就在前面。我父親在一個安全的地方等我們。」

藍江水教授比我上回見到他時又仿佛瘦了些,一見面他就握住了我的手:「聽藍月說你算是救過她一命,真謝謝你。」

藍月飛快地看了我一眼.臉上微微一紅:「誰說的,當時我自己已經發現危險了,他只是看起來像是救我一命而已。」

藍江水正色道:「受人之恩不可忘,還不過來謝謝林先生。」

我自然連聲推辭,同時把話題轉到我向藍月提的那個問題上去。

藍江水一怔,他沒有立即回答我,而是點起一支煙來。我注意到他的手有些發抖,我年輕的時候和現在相比對許多問題的看法都很不一樣,簡單點說,我那時在對待科學的態度上是非常樂觀的,我相信科學能最終解決人類面臨的所有問題。同時我還認為就算科學的發展帶來了一些負面影響的話也只不過是暫時的,而且隨着科學的進一步發展這些負面問題都會由科學自身來圓滿解決,可是在幾十年後的今天,我卻再也無法這麼樂觀了。」

「為什麼?」

「到現在我仍然認為所謂科學研究其實就是不斷揭示自然的謎底。我常常在想,造物主為何要把它的謎底深深地埋藏起來?核聚變為何必須要在幾百萬度的高溫下才能發生?微觀粒子為何必須要在幾十萬至幾千億電子伏特的能量撞擊下才向人類展現其內部結構?反物質為何要在極其苛刻的條件下才能產生?不過我現在已經想清楚了或者說我認為已經想清楚了這個問題。你可以設想一下,如果上述這些反應能在很『常規』的條件上發生,那麼在石器時代或是青銅時代的人類甚至遠古的一隻玩火的猿猴都可能已經把這個世界毀滅了。即便是現在又有誰敢保證人類有絕對的把握可以萬無一失地操縱一切呢?」

我有點明白他的意思了,但我還是問道:「那個『時間尺度守恆原理』也是這樣的謎底之一?」

「好久沒聽到這個名詞了,是藍月對你講的吧?世界上知道這一原理的人不超過十個人,而真正掌握它的核心內容的人就只有我和西麥。西麥農場裡發生的事情是無法逆轉的,它的時間可以繼續被加快但卻再也無法被減慢,而與之對應的那塊時區的情形則正好相反。」藍江水的臉上不自覺地抽掐了一下,他猛吸一口煙,茵茵的煙霧中他的臉變得模糊不清,「對一個從事科學研究的人來說如果一生里都沒有成果是一件很痛苦的事,但最痛苦的事情卻不止於此。就好像一個農藝師辛勤一生才培養出新的作物品種,然而卻發現它的果實雖然芬芳可口但是有毒。我當時就是那種心情。後來的事你都知道了。直到今天

我有時仍然忍不住問自己在這個問題上到底後不後悔,讓我感到欣慰的是在多數情況下我都發自內心地回答:不。」

「那我們現在應該怎麼辦?」

藍江水滅掉香煙說:「我想去和西麥談談。」

藍月叫起來:「不行,西麥是不會回心轉意的,他已經不是科學家了,他是搞政治的人。」

藍江水笑了笑,臉上的皺紋使他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老得多。「要是我說在這個世界上我其實是最理解西麥的人,你們一定不會相信。」

「我當然不相信,」我大聲說道,「你和他沒一點相同。」

「可事實上我的確理解他。」藍江水幽幽地說,「因為我自己知道我只是差一點點就成為了西麥。放心吧,我不會有事的。這件事已經拖了二十幾年,是必須解決的時候了。」

「那我們該做些什麼?」我追問道。

「你們唯一能做也是必須去做的一件事就是一一回西麥農場。」

我做夢也想不到自己在兩天後居然有膽回到西麥農場。說實話我不能算是有英雄氣概的人,但正如藍江水教授所言,除此之外我們別無選擇。

行前藍江水對我和藍月說:「西麥農場裡的某種生物顯然已經進化到了驚人的地步,根據上次從『採集者』上提取的部分組織標本作的分析來看,這種生物的智慧水平己和人類不相上下,更不用說它還有着那樣強大的自然力量。如果現在不把問題解決的話,那麼過不了多久恐怕人類的未日就會來臨。」

現在我們又置身於西麥農場了。正常時區裡的兩天在西麥農場相當於差不多兩百年。看着四周那片我們曾在兩百年前出沒過的叢林地帶1我的胸臆問湧起一種無法言表的感受。滄海桑田這個詞在這裡找到了最好的注釋。由於缺乏管理,當年的農作物大部分都已消失,把土地讓位給了生命力更力強大的高達數米的野草,物竟天擇的原理在這片土地上充分顯示了自己的力量。

我們這次的目的很簡單。藍月對上次拷貝的系統進行了分析,證實了西麥農場的計算機是被某種智慧生物更改了程式造成系統癱瘓,很可能就是那種妖獸。僅憑這一點就足見它們已經具有了多麼發達的智慧。我們這次計劃修復系統以便利用西麥農場裡的機械來對付那些我們至今都不知道長得什麼樣的可怕的東西。由於經歷過慘痛的教訓,這次我和藍月的裝備和防護措施要嚴密很多,我們甚至無法看清彼此的臉。但即便如此我的心裡仍是忐忑不安,不知道藍月的感受會不會比我好點。

到中心的這段路上雖然有過幾場虛驚但總算沒出什麼事,我們見到了不少已經變得有點不一樣了的牛羊之類的牲畜,經過兩百多年的不受管理的自由生長之後它們顯然應該算是野獸了。這些傢伙不時急匆匆地在我們附近掠過,一副警惕性很高的樣子。在任何一個生態系統里位於最高層的只會有一種生物,看來它們也不過是妖魯的美食而已。

現在藍月已經坐在中心電腦前開始修復系統。一切都還比較順利,太陽能電站首先開始了工作,中心的照明也緊接着恢復了。從外面不斷傳來機器啟動的聲音,大屏幕監視器上顯出了西麥農場的全圖,上面一個個的移動的黃色亮點表示機器都動起來了。藍月得意地除下頭盔沖我一笑,竟然美得讓人頭暈。

這時突然傳來一陣嚎叫,正是那種讓我一想起來就要發抖的聲音,藍月的臉色也是倏地為之一變。從聲音判斷妖獸離我們不會超過一百米。

"快,下達採集命令。」我大聲喊道;

「我正在找尋命令菜單項,正在找……」藍月急速地點擊着鼠標。

大地開始劇烈地顛簸,讓人幾乎站立不穩。在這樣的情況下電腦很容易損壞,如果在此之前不把採集命令發出去的話就來不及了。我大聲催促着藍月,由於過度的緊張,我的聲音有些變調。

「我正在找,」藍月艱難地回應,她的語氣像是在哭,「……找到了,我……」

一陣大的顛簸湧來,我和藍月被掀翻在地。與此同時機房的頂蓋被揭掉了,然後我們就看見了那種東西,我想那就是妖獸了。我看不出它是由哪種生物進化而來的,只看出它是六足動物,分化出兩對前肢和一對後肢。其中的一對前肢肌肉發達十分粗壯,足有十一二米長,趾端生有彎鈎樣的利爪。而緊靠其後的另一對前肢卻又纖細靈活,長不足四米,且很明顯地長有應當稱作「手」的五指。它的脖子有兩米多長,上面支撐着一顆碩大無朋的頭顱,毗開的嘴縫裡露出尖利的牙齒,粘糊糊的涎水從中滴落下來,散發出難聞的氣味。這時候我看到了它的眼睛,在我看到它巨大的頭顱時我仍不敢相信它是一種高級智慧

生物,但當我看到它的眼睛時我相信了這一點。我和它對視着,我看到了它眼睛裡有着藐視的意味,是那種居高臨下的洞悉了對手全部心思的眼光。這是唯有智慧生物才具有的眼光。巨大的震撼之下我無法準確描述自己此時的感受,我想我第一個也是唯一的感覺就是它太強大了,在它面前我們簡直弱小得可笑,就像是兩隻螞蟻。我甚至沒有了一絲拔槍的念頭,因為我知道那不會有一點用處。

藍月突然轉身抱住了我並扯去我倆的頭盔,將她的臉與我緊貼在一起,我感到她的臉上滿是淚水。她的這個表明心跡的舉動讓我感動不已,巨大的幸福充斥了我的胸膛。一時間我幾乎忘記了死神就在眼前,或者說我的眼中已經看不到死神了。不過我仍舊無法抑止地流出了眼淚,並不是因為我就要死去,而是因為我的族類將要面臨的災難。我從來都不認為自己是一個高尚的人,但我相信任何一個人處於我現在的境地時都會流出意義相同的淚水。相對於整個物種而言,個體生命的命運其實是微不足道的。這時候妖獸緩緩舉起了它的第一對前肢,然後以無法用語言形容的速度向我們劈了下來。風聲悽厲。

但奇蹟出現了,一台「採集者4107型」沖了過來,看來藍月在最後的時刻點中了命令,它顯然不是妖獸的對手,只兩三個回合就變成了一堆廢鐵。不過這點時間已經足以讓我和藍月脫離險境了。我們一路飛奔,四周到處傳來陣陣令人毛骨驚然的嚎叫。

西麥農場變成了戰場和屠場,這是無生命的「採集者」和有生命的妖獸之間的戰爭。機器的爆炸聲和妖獸的嚎叫聲交織在一起,火光與血光糾纏在一起。妖獸張開巨口撕扯着「採集者」的合金身軀,如同撕扯着一張薄紙。除了「採集者27999型」外它顯然沒有任何對手。

「采者27999型」的轟鳴聲讓人除此之外幾乎聽不到任何別的聲音。而當它的鋸齒間突然拉出一道藍白色的弧光時,天空中就會響起讓大地也顫慄不已的一聲霹靂,與之同時傳來的血肉被燒焦的氣味會令人恨不得把膽汁也吐個乾淨。相形之下採集者比妖魯要殘酷得多,因為它是一種收穫並加工肉類食品的機器。每當一隻妖獸被擊倒後,採集者就會啟動整套加工程序,將妖獸的屍體開膛剖肚剔骨剜肉,那種血肉橫飛的場面讓人一見之下如同置身阿鼻地獄。

我和藍月一路奔跑着朝密碼門的方向逃去,隨身帶的與中心無線聯網的便攜式電腦不斷顯示着這場戰爭進行的狀況。代表採集者的黃色亮點和代表妖獸的紅色亮點都在急速地減少着。我焦急地關注着力量對比的變化。有幾次採集者明顯占據了優勢,但很快又被超出。我在心裡為採集者加油。我不敢想像如果採集者輸掉了這場戰爭的話會是什麼樣的結果,我也不敢想像那些嗜血的妖獸又會怎樣對待我們的世界。紅色的亮點逐漸占據了優勢,黃色的亮點一個個地熄滅,我的心向着深淵沉落。最後,有六個紅色的亮點留了下來,那是六隻妖獸。

我無意識地回頭看着藍月,她的眸子一片死灰。我有些歇斯底里地說:「它們都是雄性,要不就都是雌性。一定是這樣的,一定是的。上帝會保佑人類的,上帝會的。」我無法自制地重複着這幾句話,就像在念着一種維繫着唯一希望的咒語。

藍月苦笑道:「妖獸也有它們自己的上帝。六隻妖獸全為同一性別的幾率實在大小,但願我們能活着逃出去報信,除了原子武器恐怕沒有什麼能消滅它們了。」

我絕望地搖頭:「可是,如果使用核武器的話,就算能消滅妖獸,人類的大部分甚至於全部都會因為持續幾年的核冬天而死去。」

藍月沉默了半晌。「那我還是和你一樣請求上帝吧,這是我們唯一能做的事。」藍月作了個祈禱的姿勢。這時她突然叫起來,「看哪!紅點不見了!」

果然是的,這怎麼可能?難道上帝真的聽見了人類的呻吟,因而用他仁慈的力量拯救了我們的世界?

「我知道怎麼回事了。」藍月驚喜地說,「這六隻妖獸剛才都已經受了重傷,只不過暫時未死罷了,害得我們虛驚一場。」

我站在山坡上有些後怕地環視着四處,仍不敢相信我們居然完成了這個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空氣中的血腥味正在消散,黃昏的原野上拂過陣陣清風,人造太陽正朝着地平線上連綿的草浪里滑落,那些無害的小獸們出沒其間。我仿佛第一次意識西麥農場也具有一個普通農場一樣的田園風光。想到我和藍月即將離開這裡永不再來心中居然有些不舍。我轉頭望着藍月,她也同我一樣眺望着四周,目光中若有所思。

「你在想什麼?」我低聲問道,「是你父親的事?」

藍月沒有回答我,她轉過身去,「走吧,回我們的世界去,感謝上帝,這個地方我們再也不用來了。」

不久以後我便發現藍月和我都錯了,西麥農場其實是一個幽靈,從一開始它就用它無比強大的力量給我們織了一張密密的網,我們生生世世都無法逃脫了。



我們在西麥農場的這場十多個小時的歷險只不過是正常世界裡的一秒鐘,這樣的反差總讓人感覺是在做夢。當然,如果夢中總是有藍月的話我倒是無所謂要不要醒來。想到這一點時我不禁朝藍月咧嘴一笑,卻發現她的眼光里也閃現着同樣的意思一一這就是所謂的心有靈犀吧,我喜歡這樣的感覺。

「我們去哪兒?」我問藍月,這段時間以來我已經習慣了由她拿主意。

「去找西麥。」藍月似乎早有安排,她的語氣中有隱隱的擔心,「不知道我父親和他談得怎麼樣了。」

西麥在基地里的官邸守備森嚴,我和藍月這樣優秀的特警也費了不小的勁才潛入進去。幸好只要過了門口的幾關之后里邊也就沒有什麼障礙了一一有誰願意像在牢籠里一樣地生活呢?

「快過來。」是藍月的聲音。我飛奔過去,在會客室的角落裡我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藍江水和西麥。藍江水的手中拿着一隻老式的槍,顯然他是在射殺了西麥之後自殺的。

在藍月連聲的呼喚之後,藍江水的眼睛緩緩睜開,他囁喏着問道:「他死了嗎?」

我過去查看西麥的情況,他的瞳孔已經散大,使得平時里充滿睿智的眼睛看上去有些怕人。然後我又退回來對藍江水說:「他死了。」

一絲很複雜的表情在藍江水臉上浮現出來,他足足沉默了有一分多鐘。但他最後還是露出高興的神色說道:「這就好,這個世界上掌握『時間尺度守恆原理』的兩個人終於都要死了。我本來只是想勸他放棄重建西麥農場的念頭,可是他不同意,我沒有辦法只好這樣做。我了解西麥,他並不是一個壞人,在整個這件事情里他並沒有多少錯。要說有錯也只是因為他順從了人類的需求。實際上在我所有的學生里他是最讓我得意的一個。西麥只小我五歲,更多的時候我都只當他是我的助手而不是學生。」藍江水說着話伸出於去拽住西麥已經冰涼的手,有些痛惜地摩擦着,「現在我們倆一同死去倒也是不錯的歸宿,也

許在九泉之下我們還能續上師生的緣分,還能……在一起做實驗。」

藍月痛哭出聲:「你不會死的,我們想辦法救你。」

藍江水的目光漸漸渙散了。「我自少年時便許身科學以求造福人類,沒想到我這輩子對人類最後的饋贈竟是親手毀去自己的成果。其實我到現在也不敢肯定自己做對了沒有,我只能說我也許避免了更大的浩劫發生。沒有了西麥農場,地球上的五百億人會在幾個月里以最悲慘的方式死去大半,面對他們我的靈魂看來是永遠都得不到安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