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唐五代史演義傳/五代殘唐 - 第3章

羅貫中



  金光萬道沖雲漢,紫霧千條鎖翠峰,

  景物非凡觀不盡,原來卻是梵王宮。

  黃巢正遊玩間,那行者見了,報與長老。說:「山門外有一人,生得十分古怪,想是黃巢。」長老聽得,即吩咐本寺眾僧,鋪氈焚香,一步一拜,來接黃巢,至方丈內坐下。長老說:「接遲主公,乞恕小僧之罪。」巢喝道:「休胡說!誰是主公?」長老遂將前事備說一番。黃巢心中暗道:「我若果有此事,你這寺中僧人不殺一個。」言畢,長老安排酒席款待,巢遂匿於寺中。

  忽一日到後花園中看景,行至樹下,見桌上放着一張琴,巢近前撫罷一曲,則見東南風起,巽地雲生,天風過處,閃出一仙女,立在黃巢面前道:「吾奉上方款令,差吾下來,送此一口寶劍與你,此劍殺人八百萬,血流三千里。」巢接劍在手,低頭便拜。仙女指道:「兀的那東南方有一位仙長來了!」巢回頭看時,仙女化道清風而去。巢得劍歡喜不勝,將劍與長老看,說知其事,長老道:「貧僧決無謬言。」時值五月十四。

  巢叫長老云:「我選庚子年壬申月甲申日庚午時,是五月十五日,我試劍起手,你寺里僧人,盡行迴避。」

  言未盡,只見行者來報曰:「山後王十萬家來請,十五日寺中大小僧眾赴齋。長老吩咐:「你眾僧明日都去赴齋,我在寺中伏侍主公。」吩咐已畢,次日天早,眾僧齊去赴齋,長老安排早飯與黃巢吃。巢說:「今日午時三刻,開刀起手,你要迴避。」長老辭了黃巢,自去躲身。出門只見路旁一株大樹,年久心空,長老遂隱身於樹內,不覺午時已到。卻說黃巢望天祝謝曰:巢本唐臣,一介書生,只因當今無道,寵任奸邪,用舍顛倒,思亂紛紛。權臣貪賄財利,不論賢才;主上惟取相貌形容,不分豪傑。巢因此誓削權奸,掃清天下,奪取江山,況荷寶劍頒臨,欽承明命,乘此吉期,開肱展臂,果蒙默祜,受命遐昌。

  祝畢,手執寶劍嘆曰:「我有願在先,不殺寺中一個僧人。」闊步出寺,四顧無人,就將這大樹起手開刀。把劍望樹上一砍,只見人頭落地,鮮血噴天。巢說:「莫非這樹內有人!」

  視之,乃法明長老。巢說:「我本心不要殺你,只因你躲此大數不過。」有詩為證:

  不肯參禪苦自修,法明長老命該休,

  身藏大樹無人見,誰識鋼刀不肯留。

  黃巢大樹試鋼刀,只道藏梅僧盡逃,

  非是法明藏不密,奈緣天數莫能饒。

  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卓吾子評:

  僖宗以貌取人,失之巢賊,致令殺人八百萬,血流三千里,唐家囫囫圇圇一個天下,分為五代,況起手開刀,天曹主殺法明,法明即多方求救,能倖免大數耶!

  

第五回 黃巢殺入長安城

  黃巢斬了法明,遂離藏梅寺,行至陽關大路,見一伙人在前面,巢大喜,禱告天地曰:「我若有天下之分,將這夥人都歸順於我。」黃巢大叫曰:「你眾人是那裡去的?」唬得那伙人一齊跪下道:「我們是不及第的舉子。」巢問曰:「你們肯跟我前去,殺奪大唐天下麼?」眾人曰:「情願跟大王前去!」黃巢得了這夥人扶助,就反上金頂太行山,殺到宋州。末及半載,收了朱溫、尚讓、柳彥璋、柳彥隨、葛從周、鄧天王、孟絕海等,聚餓夫兵百萬。叫葛從周為總兵,尚讓做軍師,奪了東南州郡,領兵直至潼關。

  守關二將李茂、宋真與巢將鄧天王交馬,不及三合,二將大敗,棄了潼關,奔上長安見駕,奏曰:「今有黃巢,領餓夫兵百萬,搶了潼關,臣等抵敵不過,乞發大軍前去,剿除賊眾,以安萬民。」帝聞大驚。又報巢兵到八里橋安營,帝宣田令孜曰:「這事怎了?」令孜奏曰:「事已急矣!不如前往西祁州避兵。」帝問曰:「西祁州那得宮殿安身?」令孜奏曰:「昔日七帝明皇,因祿山漁陽兵變,上西祁州避兵,建立的宮殿尚存。」帝即傳旨,收拾三宮六院,嬪妃彩女,上西祁州去。令孜奏曰:「軍情緊急,只一君一後足矣!」當日田令孜同文武保駕,離長安徑上西祁州。逸狂詩曰:潼關賊破寇無休,堅守招兵或可收,恨殺奸臣無計策,輕移車駕上祁州。

  卻說黃巢正坐帳中,哨馬報僖宗離了長安,望西祁州去了。

  黃巢即令將士領兵追趕。葛從周曰:「且令人先洗宮院,登了大位,那時再去追趕未遲。」巢依言,令朱溫領兵去洗宮院,朱溫進了長安,但見唐宮中:黑漫漫征雲籠鳳閣,昏慘慘殺氣繞龍樓。喊聲滾滾,嚇嬪妃急登羅幃。戰鼓咚咚,驚彩女忙投錦帳。千秋池下,撇了些破甲殘旗;萬歲山前,丟了些折弓損箭。直殺得,絳綃樓下胭脂濕,白玉城邊血浪翻。

  朱溫直殺至後宮,見帝妹玉鑾英正欲投井,溫向前將欲殺之,但見紅光滿面,遂按劍喝問曰:「汝何人也?」玉鑾英泣告曰:「妾乃帝之妹也。」溫曰:「可曾婚配麼?」玉鑾英曰:「未曾適人。」溫命鑾英近前,但見有閉月羞花之貌,沉魚落雁之容,遂對玉鑾英曰:「吾乃朱五經之子,朱溫是也,但得汝為夫人,吾之願也。」鑾英勉強從之。時廣平元年秋七月也。

  溫將鑾英假裝軍人,相雜而出。於是,唐金吾將軍張方直帥文武數十人,請巢為帝,遂進冠冕璽綬。巢就太極殿,南面而坐,受文武官僚山呼稱賀。是日,巢即皇帝位,國號大齊,改元金統元年,立子球為太子,封尚讓為太尉,葛從周為行兵總管。

  唐之舊臣,三品以上者,悉停不用;四品以下者,使居舊職。

  其餘諸將,各據功賞爵。遂問眾臣曰:「僖宗既上西祁州去,眾將誰往追之,以絕後患。」朱溫奏曰:「小將願往。」巢即命溫,引精兵一萬追之。逸狂詩曰:當年逆賊寇咸陽,威逼鑾輿避遠方,天使朱溫追駕急,鑾英勸化幸無傷。

  僖宗車駕行了數日,忽見旌旗蔽日,塵土遮天,一陣人馬來到,眾皆失色,帝大驚。田令孜出馬曰:「來將何人?敢攔聖駕!」繡旗影里,閃出一將。金甲玉帶,跨紫騮馬,持宣花斧,便問:「天子何在?」帝戰慄不能語,群臣聞知,皆無所措。王子向前叱曰:「來者何人?」來將曰:「臣是西祁州節度使鄭畋,特來接駕。」王子曰:「既來接駕,天子在此,何不下馬?」畋慌忙下馬,拜於道左。帝曰:「追兵大至,汝可迎敵。」畋曰:「陛下勿憂,臣願領鐵騎相拒,破之必矣!」

  言未絕,只見後面塵埃起處,金鼓齊鳴,朱溫人馬至近,畋即將人馬擺開陣勢,手持月斧,躍馬當先。但見朱溫:身長一丈,膀闊三停,面如噀血藍,齒似狼牙,耳猶兩翼,蘭發紅須,真如八臂哪咤離天闕,開山小鬼下坡來。

  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卓吾子評

  賊陷兩京,天子奔走,此正臣子奮不顧身之日。鄭畋首倡大義,舉兵討賊,雖未睹成功,然志亦可嘉。

  

第六回 鄭畋大戰朱全忠

  畋見朱溫,遂大罵:「反賊早早回兵,休來尋死!」溫怒持槍來迎,兩馬相交,斗上一百餘合,不分勝敗,日已沉西,鳴金收軍,兩馬並回。鄭畋回至營中見帝,畋曰:「臣與朱溫戰上一百餘合,不分勝負,吾來日必定擒之。」帝曰:「且自將息,來日再議。」卻說朱溫回至寨內,恨氣未消,帶酒而言:「明日定擒僖宗,以獻吾主。」言未絕,只見屏後轉出一佳人,近前聲言不可。溫視之,乃玉蠻英也。溫曰:「汝有何言。」

  鑾英曰:「僖宗乃妾之兄也,天下已被汝眾奪去,何故定要擒之?」溫曰:「汝乃女流之輩,有何識見?僖宗,草創昏君,大齊,真命之主,無德讓有德,自古皆然,斬草若不除根,恐後復發矣。」鑾英曰:「君言謬矣,唐之天下,子孫相承一十七世,反言草創,黃巢只一匹夫,起於強寇,稱為真主,此何理也?豈不聞古人有云:『順天者存,逆天者亡。』汝若改邪歸正,棄賊扶唐,實為良久之計,將軍請熟思之。」溫聽言沉吟半晌,欣然悟曰:「汝言是也,吾意已決!」遂吩咐手下,收拾旗幟,準備降唐。

  卻說次日,鄭畋復來搦戰,只見溫素體戎裝,身無寸鐵,手執降旗,大叫:「唐將休得放箭,吾來降唐。」畋曰:「既然如此,吾當帶汝見駕。」畋以此事來奏帝曰:「斯人終是為盜,豈容納之。」田令孜曰:「目今用人之際,既有降兵,不可不納。」帝即從之,遂宣召至闕下,拜叩已畢。帝見溫形容古怪,實有驚恐之意。問:「汝是何人?」溫曰:「臣是黃巢部將,姓朱名溫,奉巢命來追聖駕,實該萬死,臣今不敢有違天命,特來願充前部,同破巢賊。」帝曰:「誠如是,社稷生靈之福也!」溫奏曰:「臣啟陛下,近日臣因掃宮,見御妹玉蠻英,將身赴井,實臣救之,現在營中,請陛下聖鑒。」帝聞奏愕然,半晌無言,自覺滿面羞慚。田令孜曰:「此人有大功,合配御妹為妻,陛下遲疑乎?」帝欣然從之,隨封溫為汴梁節度使,更賜玉帶一條。時帝嫌溫容貌醜陋,名字又惡,因賜名全忠,令以溫字改之。溫心暗喜,已知字意乃人王中心四字,頓首謝恩而出。溫領人馬上汴梁去訖。

  卻說鄭畋保駕進西祁州,帝即日升殿,改元中和元年,群臣朝賀已畢,帝仰面大哭。畋跪曰:「今日入城登殿,且一路平安,乃喜事耳,大哭何也?」帝曰:「朕哭高祖耳!」畋曰:「高祖崩已久矣,陛下此哭何意?」帝曰:「朕想高祖、太宗,東盪西除,南征北伐,苦爭血戰,混成一統天下,傳流一十七世,今被巢賊所侵,社稷危在旦夕,朕有何顏見高祖於地下乎?」言罷又哭。畋曰:「失天下,乃天運循環使之然也!近日西祁州街市童謠云:庚子年來日月枯,唐朝天下有如無,山中果木重重結,巢臼鴉飛犯帝都,世上逆流三尺血,蜀中兩見駐鸞輿,若要太平無士馬,除是陰山碧眼鶘。

  逸狂詩云:

  畋論童謠慰帝情,應知劫數報分明。

  敬天法祖加修省,異日還堪致太平。

  以此論之,正應天運有變,『庚子年來日月枯』,陛下立乾符元年,至乾符二年是庚子,我主又改為廣明元年,明乃『日月』也,今歲失天下,豈不是『枯』矣。『唐朝天下有如無』,即今黃巢在位,未知中興如何,豈不是『有如無』也。

  『山中果木重重結』,果字頭有三絲,乃為『巢』字,豈不是『重重結』也。『巢臼鴉飛犯帝都』,今黃巢入長安,奪帝位豈不是『犯帝都』也。『世上逆流三尺血』,自黃巢作亂,順者存,逆者亡,縱兵屠殺,流血成川,豈不是『三尺血』也。

  『蜀中兩見駐鸞輿』,昔安祿山作叛,明皇蜀中避難,今日巢兵逼,陛下亦在蜀中避難,豈不是『蜀中兩見駐鸞輿也』。末此二句,『若要太平無士馬,除是陰山碧眼鶘。』『碧眼鶘』即李鴉兒也。」帝曰:「鴉兒是何等人?」畋曰:「此人王侯之子,帝室之胄,陛下緣何不識?」帝曰:「朕實不識,卿試言之。」畋曰:「此人父名國昌,在朝廷有大功,得賜姓李,生子克用,善能騎射,驍勇無敵,官封為兵馬使。嘗因受詔監筵,只因國舅段文初鬧席,與克用兩下拒言,克用大怒,一拳打落文初二齒,文初欲奏朝廷,克用性如烈火,即取出銅錘,將段文初打死。朝廷聞知,欲殺克用,賴眾臣力救,得貶於直北沙陀歇馬。克用一到彼處,訓練軍士,招集番兵四十餘萬,有五百家驍勇兵將、十二太保,皆無敵之士。此人生得左眼大,右眼小,黃睛綠珠,人皆稱為獨眼龍,自號碧眼鶘,每出陣有三萬三千三百三十個鐵甲軍,皆穿皂衣,號為鴉兵。今黃巢乃鳥巢也,謠言:『群鴉人巢,巢必破矣』,須得此一支軍來救取,方可無危矣。」

  帝大喜,便問群臣:「淮可為使,前往直北取回克用?」

  階下一人進曰:「臣雖不才。願往直北,調取克用人馬,剿除巢賊。」帝視之,乃吏部尚書程敬思也。帝曰:「卿去甚當,奈外夷與中國,語言不同,人物亦異,克用心懷忿懼,未必便來。」敬思曰:「臣幼頗通番語:且與克用有一面之交,陛下赦其死罪,封克用官職,臣往以言撫慰之,彼必引兵來恢復矣。」帝曰:「封他何職?」敬思曰:「陛下先肯擢以重任,使克用得展其威武,方好舉兵行事。」帝曰:「朕即封克用為忻代石嵐破巢兵馬大元帥,雁門關都招討。」遂賜金銀十車,金牌五百面,空頭宣五百道,龍衣一套,玉帶一條,更遣八員健將,五百名官軍,金寶敕書,即日便行。一面遣人調取二十八鎮諸侯,都到河中府會兵取齊,待克用人馬到來,協同破巢。

  十八鎮諸侯:

  函國公袁容、晉國公王鐸、荊州王元、

  涇原程宗楚、秦州仇公遇、寰州童弘真、同台岳彥真、華州韓鑒、曹州曹順、兗州周順、鄆州赫連鐸、河中府王重榮、幽州馬三鐵、定州王景宗、汴梁朱全忠、徐州支樣、景州周太初、平州王用之、壽州張仲仁、萊州馬君武、陳州劉從吉、孟州朱合爽、朔州唐大弘、邠州朱文、鄜州楊思恭、青州王敬武、干州王守存、覃州邵升昌。

  欲知二十八鎮諸侯如何破巢,且看下回分解。

  卓吾子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