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狐 - 第2章

孑與2

  就是這些話,讓鐵心源決定以後就用這個名字生活了,人家已經盡到了一個父親的責任,人家也在努力的盡一個母親的責任,那麼自己只好努力的盡一個兒子的責任了,這實在是沒什麼好說的。

  如果這就是地獄的話,鐵心源覺得這地方不錯!

  現在做一個好兒子的責任就是努力的不為自己現在的母親添麻煩,雖然全身濕漉漉的,他還是決定立刻睡覺,不哭不鬧對王柔花來說就是最好的報答。

  王柔花有很多的希望,現在已經開始想兒子成親時的模樣了,低頭瞅瞅自己母子一無所有的現狀,就變得急躁起來。

  一頭死牛從不遠處飄過,王柔花在估量了這頭牛的價值之後就有些失落,自己家裡以前也是有牛的。

  又有一具死屍從澡盆邊上漂過,王柔花現在已經不太怕死屍了,在水裡漂了一天一夜,見到的死屍已經很多了。

  這具屍體是不同的,主要是這具屍體的腰上纏着一個繡着纏枝蓮的褡褳,生意人才用這東西,王柔花大膽的猜測這裡面該是裝滿了銅錢才對。

  瞅瞅屍體脖子上的那個大洞,王柔花果斷的就用木棍把屍體勾了過來,屍體到了跟前,王柔花的心臟不由自主的劇烈跳動起來,屍體用那雙慘白的眼睛死死地看着自己,像是在守護自己的財富。

  都掉水裡了,還想着銅子,你不死誰死?王柔花輕啐一口為自己壯膽。

  也幸好屍體上綁着一塊木頭,這才沒有被銅錢給帶到水底去。

  她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把那個褡褳解下來,然後就把這個褡褳緊緊地綁在自己的腰上,她掂量過了,這裡面最少有倆貫錢。

  推開了那具恐怖的屍體,王柔花的心撲通撲通跳的厲害,按照鄉間的民約,偷屍體上的錢財,會被遊街的。

  以前鐵家莊子裡的鐵十八,就因為從水溝里撈了一具屍體,偷走了屍體上的一塊玉佩,後來在賣玉佩的時候被官府捉住了,老族長整整的打了鐵十八三十藤條,然後押着鐵十八在莊子裡整整示眾了一天。

  想到鐵十八的下場,王柔花就有些擔心,鐵十八的十四歲的兒子後來都沒有臉見人,直到現在都沒有媒婆肯為他去說親,她可不想自己的兒子將來也沒有媒人幫着說親。

  王柔花想把褡褳丟掉,看着褡褳上纏枝蓮又實在是捨不得,這樣的一個褡褳最少能賣二十個銅子呢。

  「丟不丟呢?」

  王柔花嘀嘀咕咕的對睡醒之後睜着眼睛看自己的兒子不斷地嘮叨。

  鐵心源很想告訴自己的母親,把褡褳丟掉,然後把錢留下來就好,可是話到嘴邊,就變成了咿咿呀呀的無意義的雜音。

  好在王柔花很聰明,果斷的丟掉了褡褳,把裡面的錢留了下來,當鐵心源瞅見自己的母親歡天喜地的觸摸每一枚銅錢,親吻那幾塊散碎銀子的時候,他的表情才一次變得呆滯了。

  他有些不明白,這個剛剛才死了丈夫的女人,為何會有如此癲狂的表現。

  銅錢上該是有字的,鐵心源看不清楚上面寫的是什麼,不過天圓地方的銅錢模樣,至少讓他鬆了一口氣,自己好像並沒有來到一個奇怪的地方,那種銅錢自己曾經見過很多……

  不知何時,水面上起風了,粗壯的雨柱也變成了溫柔的雨絲,聰明的王柔花甚至知道用那個破傘藉助風力,讓自己的澡盆開始有目的的隨着風遊走。

  澡盆避開了那些露在水面上的大樹,那些樹上爬滿了人,王柔花樸素的認為,自己和兒子留在澡盆里遠比留在樹上和那群人在一起安全。

  大洪水改變了很多人,平日裡相親的鄰居現在很可能會變成惡魔,那頭很想活下去的豬告訴了王柔花一個道理。

  在活命面前,什麼情誼都不過是水缸里的月亮影子。

  這一路上王柔花不是沒有遇到落水的人。

  且不說整個東京郊外被淹了,僅僅是一個鐵家莊子,受災的人就遠遠不止上千人。

  男人們都去了河堤上,留在莊子裡的只有老弱婦孺,七哥是鐵匠,被族長爺爺留下來打制工具這才能留下來。

  王柔花不敢想洪水鋪天蓋地衝過來的那一刻……

  七哥給木筏上塞滿了人,當自己母子想要上去的時候,卻沒有一個人願意騰出來一點空地,但凡那些人讓點位置,七哥就不會死……

  因此,王柔花冷漠的看着很多人被洪水吞沒,心中卻沒有半分豪的愧疚之心。

  英雄是七哥這樣的漢子做的事情,自己是一個女人,一個抱着孩子的女人,用不着去可憐任何人。

  王柔花努力地回憶着和七哥在一起的美好時光,不放過一點一滴,臉上的表情一會兒驕傲,一會兒傷心,似乎只要心裡有七哥,老天爺總會給自己母子一個活命的機會。

  鐵心源吃飽了奶水無聊的吐着泡泡。

  王柔花的奶水很多,很充足,自己已經吃的快要吐了,乳頭上滲出來的奶水依舊不斷地滴在自己的臉上,看樣子自己應該會有一個強壯的童年才對。

第二章

鐵心源的運氣

  王柔花遠沒有鐵心源那樣自在,她如今正舉着那根棒槌和一隻雪白的狐狸對峙,那隻狐狸很漂亮,一身銀白色的皮毛,即便是泡在水中也一根根的散開,四根爪子在水裡撲騰着,黑色的鼻子揚的很高,嘴裡發出孩子哭泣一般的聲音。

  如果在平日,王柔花會非常高興的抓住這隻狐狸拿它的皮毛去換一些銅子來花用一下,早就看上一雙錯到底的鞋子,就是沒錢買,七哥絕對不會在這上面多花一個銅子的。

  今天不一樣,這隻狐狸呲着牙一次次的想要靠近澡盆,王柔花不認為除了自己和兒子別的人或者畜生有資格跳上澡盆。

  即便是落在水裡狐狸依舊高傲的仰着頭,詭異的淡藍色眼珠子死死地盯着王柔花看,一次又一次的從正面試圖靠近澡盆,被王柔花一次又一次的用棒槌給攆開了。

  最後王柔花是勝利者,狐狸的鼻子上挨了一記棒槌,哀哀的叫喚着被水流帶着離開了,只是一直回過頭來戀戀不捨的看着澡盆,好像是要記住王柔花的模樣。

  想起鄉間裡那些關於狐狸的傳說,王柔花用衣襟掩着自己的臉,大聲的嚇唬着遠去的狐狸。

  匆忙間,她沒有發現,在自己兒子的襁褓里,似乎有一個小小的腦袋從兒子的胳膊底下露出來,悲傷地看着遠去的母親。

  鐵心源鬱悶至極,母親光顧着和大狐狸打架,卻沒有看到後面的狀況,大狐狸吸引開了母親的注意力之後,就有一隻小小的,濕漉漉的小狐狸乘機從澡盆的另一端爬了上來,只是爬澡盆就耗盡了它所有的力氣。

  這傢伙掉進來之後,冷漠的瞅了一眼正在看着它的鐵心源,然後就毫不客氣的鑽進了襁褓里,在鐵心源的肋下找了一塊極為舒適的地方,就準備睡覺了。

  鐵心源能感受到這隻小狐狸的衰弱,雖然它濕淋淋的毛髮弄得他很不舒服,不過,出於一種沒辦法說清楚的感覺,他還是默認了小狐狸的存在,有些沒辦法對別人說的話,可以和它好好的說說。

  小狐狸嗅到了王柔花乳汁的味道,執拗的把頭伸出來,想要去舔舐乳汁,這讓鐵心源極為不滿。

  鐵心源用自己那雙並不好使的雙手把小狐狸的腦袋按進了襁褓,然後就扯開嗓子大哭起來。

  兒子就是自己的一且,王柔花立刻就重新把乳頭塞進兒子的嘴裡,自己環顧四周繼續尋找一個合適的上岸地方。

  她沒有發現自己的乳汁從兒子的嘴角流淌出來,然後就落進了另外一副飢腸轆轆的腸胃……

  水流緩慢了下來,水面上甚至能夠看到一些還沒有收割的莊稼,麥子已經倒伏在水裡了,只有黃豆還堅強的挺立着,毛茸茸的豆莢努力地露出水面,這一切都讓王柔花感到極度的欣喜。

  不遠的地方有一座低矮的山丘,山丘上站滿了人,有些人看見了王柔花母子,不由得大喊起來,甚至有一些漢子已經下到水裡,準備把王柔花母子拖到岸上去。

  王柔花只是看了一眼,就用棍子快速的撐着澡盆離開,身為大宋東京人氏,她只是看看那些衣衫襤褸的人就知道,這些人都是來東京乞討的流民,如果七哥在,自然是不怕他們的,但是如今,自己孤兒寡婦落在他們的手裡,後果太可怕了。

  對於這些人東京城裡有很多可怕的傳說,最可怕的傳說就是這些住在東京下水道里的流民,會把好人家的女子和孩子拖進下水道裡面去,女子從此就會杳無音訊,孩子很可能會變成可怕的殘廢,帶着各種各樣的窮形怪相在東京城裡乞討。

  那些漢子眼看着王柔花遠遠地離開,就破口大罵起來,王柔花心有餘悸的拍拍胸口,幸好七哥對自己說過這些人的惡行……

  全家的戶籍就好好的收攏在襁褓里,這是七哥在最緊要的關頭放進去的,在這樣的大災難底下,唯有東京人氏能夠獲得官府的幫助,至於那些流民,都是一群懶漢,不好好的在原籍種地,非要跑到東京來禍害人。

  檢查完戶籍之後,又小心的疊好,王柔花憤怒的朝那些流民吐吐口水,在她看來,不好好種地的人都是沒用的懶漢和廢物。

  低下頭見兒子正在睡覺,小臉紅撲撲的,王柔花就親昵地把額頭貼在兒子的小臉上,只要孩子還在,自己活着就還有希望。

  這孩子是如此的懂事,只要給他吃飽就一點都胡鬧,即便是要尿了,拉了,也會嚎哭兩嗓子,只要解決了這點事情,他總是非常的安靜。

  小孩子的瞳仁黑的發亮,看久了似乎還有一絲淡藍色,自己的孩子眼睛尤其生的好看,圓圓的就像是兩顆黑色的寶石。

  雖然王柔花不曾見過那種東西,這並不妨礙她有這樣的幻想。寶石是最亮的寶貝,這一點七哥早就說過。

  有時候能從孩子的眼睛裡看出大人嚴重的疑惑神色,這讓王柔花有些得意,誰家的孩子有自家的孩子那樣靈性?

  如果六公躲過這一劫的話,他一定會喜歡上心源的,他老人家總說鐵家的孩子都是夯貨,打鐵出苦力是好手,沒一個靈性的,如今出了心源,他老人家該滿意了吧?

  回頭看看茫茫的洪水,那裡還有鐵家莊子的半點蹤影?

  王柔花擦擦眼角的淚花,重新把破傘架在澡盆上,讓它帶着自己母子去安全的地方。

  雨水徹底的停止了,澡盆似乎也不再飄動了,王柔花揉揉惺忪的睡眼,大量四周,剛才自己還是不小心睡過去了。

  如果不是兒子開始哭泣,自己一時半會恐怕醒不過來。

  瞅了一眼兒子,見他已經停止了哭泣,王柔花這才發現,澡盆帶着自己母子來到了東京城牆之下。

  城牆上的官兵發現了自己母子,從城頭垂下掛着竹筐的粗大繩索,大聲的吆喝着她趕緊爬進籃子裡去。

  王柔花抱着兒子迅速的跳進竹筐里,然後緊緊地抓着澡盆不鬆手,不論城牆上的軍兵如何喝罵,她就是不鬆開澡盆。

  無奈的軍兵只好費力的將王柔花母子連帶那隻碩大的澡盆一起拖上城牆,一個絡腮鬍子的軍兵剛剛舉起手,王柔花就狠狠地捏了一下鐵心源的屁股,收到信號的鐵心源只好撕心裂肺的哭泣起來,這女人掐的自己好疼。

  大鬍子軍兵見孩子哭得悽慘,收回舉起來的大手瞅瞅城外的洪水嘆了口氣道:「算了,一個澡盆多少也值點錢。你家男人呢?」

  王柔花扯開嗓門大聲道:「那個殺千刀的,明知道大水就要來了,還丟下我們母子去城裡找一些不三不四的槍棒朋友耍子,這就去教軍司找他算賬抓破他的臉。」

  大鬍子軍兵冷笑一聲道:「恐怕這事由不了他,自從河堤潰口之後,東京城九門已經關閉了,他就算是想出去也沒法子出去。」

  王柔花的臉色頓時變了,囁喏道:「城門口不讓進?」

  大鬍子軍兵大笑道:「看你也是東京人氏,如今東京城三面被大水包圍,如果這時候還打開城門,這城裡還有人立足的地方嗎?

  現在知道你有多幸運了吧?

  也就是碰到了老子心軟,你們母子要是流落城外被丐幫拖走是個什麼下場你不會不知曉。

  看你丈夫也和我們軍中有些情誼,趕緊走吧,免得被都頭發現,把你母子丟下城牆。」

  王柔花拜謝了拉自己上來的軍兵,緊一緊腰上的布包,就拖着澡盆下了城牆。

  鐵心源對自己母親的智慧非常的欽佩,一個農婦在這樣的情形下還能滿嘴胡柴的和軍隊拉上關係,最後讓自己脫身,這太難得了。

  他覺得有這樣一位母親,即便是沒了父親,自己也一定可以愉快的長大成人。

  王柔花拖着澡盆下了城牆離開了柵欄門,這才長長的吁了一口氣,東京城裡的軍卒好人不多,自己今天碰到的這位多少還算是好人。

  平日裡這些丘八沒少禍害四周的莊子,仗着自己身強力壯,偷雞摸狗,調戲女子的事情沒少干,地里長的莊稼還在泛青,好多時候一夜之間就不見了蹤影,都是被那些丘八給偷着割跑了。

  聽說他們弄出來一種新吃食,叫做青麥,也就是炒麥子,把泛青的莊稼打出來,然後把青色的麥粒放進大鍋里炒,噴上鹽水,炒熟之後就是一道非常有滋味的美食,聽說二文錢才能買一小碗。

  這樣的好營生官兵們弄得,城外的百姓卻弄不得,哪怕你收割自家的麥子炒了賣錢也不成,官家下達的《勸農令》里說的清楚,嚴禁農人收割不成熟的莊稼。

  這都是些什麼事啊,青麥子比黃麥子更加值錢啊。

  很明顯,小狐狸已經活過來了,不停地在襁褓里鑽動,鐵心源的小短手根本就沒辦法控制那傢伙,只好夾緊自己的腿,不讓小狐狸禍害自己的要害,那傢伙把任何凸起的東西都當做乳頭來啜吸兩下。

第三章

立錐之地

  王柔花很想把那隻狐狸丟掉,她覺得這是那隻大狐狸在報復自己,不過兒子緊緊地抓着狐狸朝自己嘎嘎的笑,讓她徹底的忘記了狐狸是不是已經成精的事情。

  一想到兒子這么小就沒了爹爹,就不忍心破壞兒子剛剛出現的一點靈智,把兒子重新包好,再把狐狸丟進澡盆里拖着繼續前行。

  王柔花很餓,非常的餓,東京城裡的賣吃食的很多,尤其是路過一個香糕鋪子的時候,桂花糕濃郁的香氣一個勁的往鼻孔里鑽,她認真的聽了店鋪夥計的叫賣聲之後遺憾的離開了,一塊桂花糕要倆文錢哩,大水災之前三文錢就能買兩塊,當初懷孕的時候七哥就給自己買過兩塊,那味道真是好吃啊。

  城裡人真沒有好人,連燒開的井水都要錢。

  王柔花下意識的按按自己腰間纏繞的布袋子,還是咬着牙繼續向前走,希望能找一點不要錢的水喝。

  「我的水裡可是加了金銀花,甘草的,大水之後必有大疫,只有喝了孫爺爺留下來的藥湯,才能好好的熬過去。」

  賣水的婆娘見王柔花不願意買水,就再次大聲的吆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