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悍刀行 - 第2章

烽火戲諸侯

  馬匹通體如墨,異常高壯,曾是野馬之王,被馴服了後就交由小王爺徐龍象,一照面馬王野性難馴,揚起斗大馬蹄就要踩踏新主子,結果踢到了鐵板,被少年一拳給打翻在地,此後便乖巧溫順如小家碧玉了。

  聞訊趕來的小王爺徐龍象策馬急停,跳下,親熱喊了幾聲哥,見沒動靜,便天真以為哥死了,嚎啕大哭,撕心裂肺,齊當國好心想上去解釋世子殿下只是勞累過度,結果被小王爺一把推開,幾個踉蹌,差點跌倒,齊當國可是北涼軍替大柱國扛旗的猛將,足見少年超乎尋常的力道。

  被徐鳳年喚作「老黃」的老僕小跑幾步,用一口濃重的西蜀腔輕聲說了幾句,徐龍象這才破涕為笑,重重一巴掌拍在老僕肩膀上,直接把老頭拍得一屁股坐在塵土中。

  小王爺對外人下手沒輕沒重,可換做哥哥徐鳳年,可小心翼翼得很,蹲在地上,背負起熟睡中的哥哥,緩慢走向城門,綽號「黑牙」的坐騎就跟發春一般,踩着小碎步,側過腦袋試圖去蹭那匹被老僕人牽着體格不輸於它的紅馬,可皮包骨頭還瘸了一腳的紅馬卻不領情,張嘴就咬,嚇得黑牙趕緊跑開,卻不捨得跑遠,顯得戀戀不捨。

  陵州城內起先不確定是誰能讓小王爺徐龍象背負着入城,而且身後還跟着兩百騎如狼似虎的王府親兵,後來不知是誰驚呼了一聲世子殿下,這下可好,陵州可並排驅使三輛馬車的主幹道立馬雞飛狗跳,尤其是那些打扮得漂亮的小姐千金們,顧不上淑雅風姿,拎着裙擺尖叫着逃竄開來,一些個擺放鎮宅寶貝來招徠顧客的大鋪子都第一時間將東西藏起來。

  「世子殿下回來啦」的消息一傳十十傳百,以打雷一般的驚人速度傳遍了整座陵州城,城內大小二十幾座青樓精神一振,老鴇龜公們都喜極而泣,一些個身段妖嬈的花魁們都捧着心口痴痴坐在窗口望穿秋水道「冤家,終於捨得回來了,想煞奴家呀」。

  一人遠遠尾隨着兩百涼州鐵騎進了城,身段修長,一襲白袍,黛眉如畫,丹鳳眼桃花眸,狹長而嫵媚,膚白如玉,標準的美人瓜子臉,俊美非凡,不似人間俗物。

  若非腰間左側佩有兩柄刀,身世不明,神色間倨傲清高,加上震懾於世子殿下回城的可怕說法,一些個混跡街頭的痞子和紈絝早就上去調戲一番。

  這娘們也忒美了,比城內所有花魁加起來還要俊俏。一些個驚慌奔跑中的良家美婦和富家小姐見到她,起先是嫉妒,然後是傾慕,帶着羞澀心想這位姑娘若是個公子哥便是私奔也情願。

  腰間佩刀的白袍美人略帶驚奇,猶豫了一下,揀選了一位算卦的老人,問道:「老先生,那被北涼鐵騎護着進城的人是哪家的世子?」

  正悲嘆以後沒法子做生意的老人被眼前姑娘的美貌給驚了魂魄,畢竟上了年數,好不容易鎮定下來,苦笑道:

  「姑娘,你是外地人吧,在我們這兒就只有一位世子殿下,便是北涼王的長子,尋常富貴權勢人家的兒子哪敢自稱世子,那可是要被他揍得鼻青臉腫的,便是那鄰近幾州的藩王子孫,稍稍不順眼,一樣要被咱們的世子殿下打得沒脾氣。」

  聽到老人口中「姑娘」的稱呼,女子一雙極好看的黛眉下意識微皺,但並未反駁什麼,望向前方緩慢前行的鐵騎隊伍,眯起桃花眸子,隱約有殺機,自言自語道:

  「不曾想還真是位公子哥。徐叫花,莫非這就是你常說的九假一真好拐騙?北涼王徐驍,號稱破城過百殺戮三十萬生靈的人屠,怎的有這樣一個不爭氣兒子?」

  北涼王府。

  世子大院竟比王爺徐驍的還要奢侈,僅就臨窗的大紫檀雕螭案上裝飾便可見一斑除了足足四尺高的藏青古銅鼎,還懸有待漏隨朝青龍大畫。

  另有花梨木大理石几案,設着文房四寶和杯筋酒具,名人法帖堆積如山,光是硯石就有十數方,都是價值連城,筆海內豎着的筆如樹林一般密密麻麻。

  几案一角放有一隻巨大哥窯花囊,插着滿滿一囊的水晶球白菊,更有隨手把玩的錯金獨角瑞獸貔貅一對。

  王府內鋪設有數條耗費木炭無數的地龍,所以初冬時分,房內依然溫暖如晚春,便是赤腳踩在毯子上也無妨,所謂豪門巨室,不過如此。

  此時,世子徐鳳年熟睡着躺在大床上,蓋着一條秋香色金錢蟒大條褥,面容憔悴,床邊坐着大柱國徐驍和小王爺徐龍象,除了唯一外人龍虎山的趙天師站立一旁,和那黃姓老僕背負長條行囊坐在門口,再無他人。

  床頭一尊灑金色斑古銅宣德爐燃有醒神的奇物龍涎香。

  「天師,我兒無恙?」徐驍不知是第幾次不厭其煩問起這個相同問題。這哪裡還是那個戰場上殺伐果決的徐柱國?分明只是寵溺兒子到了荒唐地步的父親。

  「無恙無恙,世子殿下只是長期舟車勞頓,睡個半天,然後調養半月,定能生龍活虎。」

  老道士胸有成竹道,一陣肉疼,初時王爺見到愛子如此消瘦,立即就讓府內大管家將武當山好幾爐子的上品靈丹以及府上珍藏的貢品妙藥一股腦搬出來,恨不得全部倒進兒子的嘴裡。

  把趙天師給看得心驚肉跳,說了半天是藥半分毒和的道理,並且存了與武當山一拼高低的私心親自拿出龍虎山的小金丹來大材小用,這才打消了王爺的顧慮。

  世子徐鳳年足足睡了兩天兩夜才醒來,弟弟徐龍象便不吃不喝守了兩天兩夜。

  等下人去給大柱國報喜,急匆匆三步作一步趕來探望,結果看到兒子直接操起床頭的宣德爐就砸了過來,跳下床破口大罵:

  「徐驍你個挨千刀的,把老子趕出王府,三年啊,難怪你常說老子不是你親生的。」

  徐驍頭一歪,躲過爐子,恬着臉賠罪。

  可徐鳳年哪裡肯放過這個讓自己三年風餐露宿的罪魁禍首,砸完了室內一切可以砸的東西,一路追到房外,見廊角斜擱了一把錦繡掃帚,拎起來就追着打。

  可憐大柱國結實挨了幾下後還不忘提醒道「穿上鞋穿上鞋,天涼別凍着」,院子裡一個追一個逃,好不熱鬧,幾個走出王府那比一郡總督大人還要吃香的嫡系管家下人都默契地雙手插袖,抬頭望着天空,什麼都沒聽見什麼都沒看見。

  徐鳳年到底是身體疲乏,追着打了一會兒就氣喘吁吁,彎着腰狠狠瞪着父親。徐驍遠遠站着,小心翼翼賠笑道:「氣消了?氣消了就先吃飯,有了力氣才能出氣嘛。」

  房門門檻上坐着小王爺徐龍象和僕人老黃,兩人咧着嘴笑,一個流着口水,一個缺了門牙,都挺傻。

  世子殿下氣喘如牛,指了指外人眼中高高在上的北涼王徐驍,「驢草的,今天先放過你,你給老子等着。」

  徐驍也不惱怒,樂呵呵道:「好好好,爹等着就是,一定打不還手罵不還口,讓你出一口惡氣。」

  還赤腳的徐鳳年丟掉那把能賣幾十兩銀子的掃帚,來到房門,看到傻笑的弟弟,眼神柔和了幾分,見他口水流淌了整個胸口,徐鳳年也不嫌髒,很自然而然地直接伸手幫忙擦拭,輕聲道:「傻黃蠻,來,站起來給哥瞅瞅高了沒壯了沒。」

  少年一本正經站起身,徐鳳年比劃了一下個頭,略帶失望笑道:「不高不壯。」

  少年一把環腰將哥哥抱起,徐鳳年並不如何驚訝,胸口倒是被沾了不少口水,哈哈大笑道:「力氣倒是大了不少。」

  大柱國站在原地,軍旅半輩子殺人如麻的人屠竟有些眼眶濕潤,悄悄撇過頭,喃喃自嘲了一句「這風大的,哪來的沙子哦」。

  哥弟兩個一同回了房,徐驍立即命人端來早就精心準備好的餐點,光是端食盒的下人就有二三十位,陸續進屋,行雲流水一般,在龍虎山老道的善意提醒下大多是素食,少重口辛辣。

  好吃好喝好睡了三天,徐鳳年來到府上最為人稱道的聽潮亭,自己提着一杆紫竹魚竿,讓弟弟徐龍象提了幾個繡墩,再讓下人備好大長條茶几,奇珍異果佳肴一樣不少,還特地讓管家揀選了四五位正值豆蔻年華的美婢揉肩敲背好生伺候着,這才是世子殿下該有的愜意生活嘛。

  聽潮亭,光看這名字就能聽出幾分含義,北涼王府坐擁整座清涼山,在原本有個湖的山腰再擴建一倍,意圖擴湖為海,搭建亭台樓榭,最中高聳入雲的九樓雄偉涼亭取名聽潮,世子徐鳳年的愛好就是在一樓垂釣,樓內藏書萬卷,珍本孤本無數,不乏失了傳承的武學秘笈。

  十五年前,尚未被封北涼王的徐驍曾親率鐵騎,領着聖旨和尚方寶劍將王朝內大江南北數十個武林門派碾壓了一遍,除去龍虎山這些素來安分的正統,像桀驁的紫禁山莊,就直接被灰飛煙滅了。

  要知道二十年前紫禁山莊可是江湖上一流的武學聖地,百年來光是各屆十大高手,就出了四位,最後山莊的武庫秘典,除去象徵性交給大內數套,其餘的,都被收繳到聽潮亭的六樓。

  所幸徐鳳年長相一點不似父親徐驍,出了轄地以後,更不敢自稱北涼王世子,否則光是憑這一點,就足以讓他萬劫不復,大柱國的仇家可是與門生一樣遍天下的。

  湖中有錦鯉萬尾,隨手灑下餌料,那便是萬鯉朝天的奇景,連前些年來避暑的天子都嘖嘖稱奇,當下便自嘆不如了一句。

  徐鳳年躺在鋪有華美蜀錦的木榻上,垂釣了一會兒,見弟弟又憨笑流口水了,伸手抹去。

  不由得想起那個被自己騙來涼地的白狐兒臉,那可是一個一笑起來便抿嘴如弧月一線的美人兒,徐鳳年私下總稱呼是天下第一美人,起先誇說是天下第一美女,被狠狠拾掇得像豬頭,就退而求其次,修改了一個字,美女變美人。

  徐鳳年一想到這個人,心情就很好,揉了揉弟弟的腦袋,微笑道:「哥說過要幫你騙個頂漂亮的美人給你做媳婦,還真就拐了個回來,是個白狐兒臉,極美極美,佩雙刀,一把『繡冬』,一柄『春雷』,俱是天下有數的名刀。可惜呀,是個男人。」

第003章

兩個酒窩

  洗了個通體舒泰的香湯浴,褪去乞丐流民的麻衫草鞋,換上大世家子的錦衣玉服,刮掉胡茬,徐鳳年其實是個頗為英俊惹眼的公子哥。

  陵州六七位當紅花魁不乏眼界奇高的清傲主兒,為了他爭風吃醋要死要活可不光是圖北涼王世子的闊綽打賞,雖說這位世子殿下常乾花錢買詩詞的無良勾當,但精通風月,下得圍棋,聊得女紅,聽得操琴,看得舞曲,是個能暖女人心窩的貼己人。

  在北涼王府上,哪一位胸口微隆的青蔥婢女沒有被他揩過油,可私下紅臉碎嘴幾句,沒有誰是真心厭惡的,起碼這年輕主子不是那種一言不合就將下人打死投井或者剁碎餵狗的狠貨。

  毗鄰陵州的豐州李公子,這位自稱與徐世子穿一條褲襠長大的總督之子,可不就是喜歡做將人投進獸籠分食的天譴勾當,一對比,王府上就都對世子殿下格外感恩戴德了。

  如果說王府誰敢對徐鳳年怒目相向,絲毫不掩飾憎恨神情,那就是此時與幾位笑臉討巧婢女拉開距離的女侍姜泥了。

  她十二歲入北涼王府,那時候大柱國剛剛滅掉不可一世的西楚皇朝,率先攻破皇宮,不像隨後駐軍大凰城盡情享用城內上至王妃下至大臣女眷的大將軍,徐驍不好女色,對西楚皇帝的嬪妃沒興趣,甚至沒有攔着那位跟隨西楚皇帝一同上吊殉國的貞烈皇后,甚至有傳言還是徐驍親自贈予一丈白綾。

  在西楚,姜是國姓,獨屬於皇家,所以難免有人猜測這名幼女的來歷,只是隨着西楚湮滅,種種揣測便淡化,塵埃便是塵埃了。

  徐鳳年當然比誰都清楚這位姜姓女婢的隱秘身份,斜瞥了一眼出落得亭亭玉立的侍女姜泥,抬手將其餘女婢揮退,等她們走遠了,這才嬉笑道:

  「怎麼,太平公主很失望我沒有死在外鄉?你放心,還沒幫你破瓜,我是真心不捨得死吶。嘖嘖,公主你的胸脯可是越來越峰巒起伏了,我看你得叫『不平公主』才應景。」

  昔年貴為公主今日淪為婢女身負國讎家恨的姜泥無動於衷,板着臉,雙眸陰沉,恨不得將這個登徒子咬死。

  袖中藏有史書上美譽價值十二城的匕首「神符」,只有一絲機會,連殺只雞都不忍心的她會毫不猶豫割下徐鳳年的腦袋,可是,她眼角餘光瞥見了一名身穿便服的中年男人,不得不強忍下搏命的衝動。

  男子而立之年,身高九尺,相貌雄毅,面如冠玉,玉樹臨風,常年眯眼,昏昏欲睡一般,他便是北涼王六位義子中的「左熊」袁左宗,白馬銀槍,在戰場上未逢敵手,是整個王朝軍中絕對可排前三甲的高手,甚至有人說他離十大高手境界也只差一線。對上這尊習慣了拿人頭顱當酒碗的殺神,姜泥絲毫不敢輕舉妄動。

  徐鳳年未遊歷前很無恥地說過我只給你一次機會殺我,第二次殺不掉我,我就殺你。

  很可惜那一年,初長成的她學人描了胭脂穿了華服勾引他,好不容易騙上了床,親熱時一刀刺下,卻只是刺了他肩頭一下,入骨,卻不致命,這個傢伙只是甩了她一耳光,穿衣起床後說了兩句話,第一句是「下次你就沒這麼好的命了,別再浪費了」。

  「殿下,殿下,我終於見到殿下了,三年來小的可是茶不思飯不想啊。」

  一個裝束富貴的胖子連奔帶跑準確說是連滾帶爬衝殺過來,臉上還掛着貨真價實的鼻涕眼淚,無賴得很。

  姜泥一臉不輸面對徐鳳年的厭惡。而貼身保護世子的袁左宗則撇過頭,不屑一顧,眼中充滿濃重的不齒。

  這位臃腫如豬的胖子既然能夠穿過重重森嚴守護,來到徐鳳年身前,身份當然不俗,事實上他與北涼軍第一猛人「左熊」一樣,都是大柱國的義子,姓褚名祿山,是三犬中的鷹犬。

  徐鳳年那隻共患難了三年的「三百六十羽蟲最神駿者」雪白矛隼就是這個胖子給調教出來的,比養媳婦養兒子還用心。

  此人在北涼軍口碑一直極差,為人口蜜腹劍,好色如命,世子徐鳳年頭回逛青樓就是他領的路,總說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裳,前些年每隔幾天就慫恿着徐鳳年把他的美妾給睡了,還真是劍走偏鋒的忠心耿耿蒼天可鑑。

  「茶不思飯不想?褚胖子,怎麼看上去可是胖了幾十斤啊?」徐鳳年冷笑道,勒住死胖子的脖子。

  被掐着脖子的胖子漲紅着臉委屈叫嚷道:「殿下,瘦了,都瘦了一圈了!殿下若不信,小的馬上去稱,重了一斤就切下一斤肉,重十斤切十斤!」

  徐鳳年鬆開脖子,拍打着褚祿山的肥顫顫臉頰,笑道:「果然好兄弟。」

  如今竊據千牛龍武將軍從三品高位的褚胖子被人肆意拍打臉頰,從三品,只要不是那些流於表面頭銜的散官,放在任何州郡,都是數一數二的大官了,何況是手持三千精兵虎符的千牛龍武將軍,可這胖子非但不覺得恥辱,反而一臉榮幸至極的表情。

  湊過碩大如豬頭的腦袋,嘿嘿道:「殿下,我新納了一房美妾,細皮嫩肉得緊,一捏都能捏出水來,還沒敢享用,就是專門為殿下留着的,殿下是否抽空大駕光臨,先喝點酒,聽點小曲兒,然後?」

  徐鳳年點頭道:「好說好說。」

  兩人相視一笑,要多奸詐有多奸詐,古語狼狽為奸,大體就是說這對禍害了。

  就在褚胖子噓寒問暖世子殿下這三年境況的溫馨時刻,北涼王緩緩走來,王朝內上柱國有數位,大柱國卻僅此一位,僅次於那僅在國難時才不會空懸的天策上將。

  徐驍一生戎馬,年輕時領軍還會身先士卒,以至於先皇曾格外頒布聖旨命他無需親自陷陣,後來征戰西楚時左腿中了流矢一箭,落下了微瘸的後遺症。

  徐驍不介意那些清流名士嘲笑他徐蠻子,可如果誰敢腹誹一句徐瘸子,那絕對是不死不休的境地,曾與他一同討伐西楚的武安侯有一名心腹愛將,年輕氣盛,就付出了代價,被徐驍隨便找了個藉口斬首示眾,頭顱與一排西楚名將的腦袋一同懸掛在西楚皇城城頭。

  武安侯敢怒卻不敢言,甚至事後都沒向皇帝陛下抗議半句。兩鬢微白的徐驍身材並不高大,相貌更不起眼,中年微瘸,現在更是輕微駝背,似乎背負着三十萬冤鬼亡靈的重擔。

  褚胖子是個眼觀四面耳聽八方的心肝活泛人,立即收斂了神色,匍匐跪拜在地上,同樣是義子,袁左宗就要有骨氣脊樑的多,只是按照尋常禮儀躬身。

  北涼王徐驍輕輕揮手,讓褚祿山自己去端凳子坐下,自己試圖與兒子一同坐在木榻上,結果被一臉怒容的徐鳳年一腳踹在屁股上,只得尷尬地挑了根板凳坐在一旁。

  褚胖子一頭冷汗,如坐針氈,都不敢抹。

  袁左宗會心一笑。徐鳳年吹了一聲口哨,拿起一塊蜀錦纏在手臂上,將褚胖子熬出來的矛隼召喚下來,拿了一杯盛滿葡萄美酒的琉璃杯,故作嘆息道:

  「小白啊小白,這三年可是苦了你了,酒喝不上,肉吃不上,還差點被人殺了燉肉,我對不住你啊。」

  大柱國一臉羞愧,連連嘆氣。

  越長大越具備傾國傾城姿容的女婢姜泥輕輕冷笑一聲。心想這雪白矛隼真是跟她一樣遇人不淑。

  這種罕見飛羽只存在錦州向北一帶的冰天雪地,獵戶只要捕獲一隻,可叛國以外的免死罪,當年連西楚權貴都不惜千金求購這暱稱「青白鸞」的靈物,但依然可遇不可求。

  徐鳳年手臂上這隻,更了不得,是青白鸞中最上品的「六年鳳」,比「三年龍」還要稀罕珍奇,涼地雍州曾有一豪族宗主以黃金千兩和三名美婦換求「小白」,卻被跋扈的徐鳳年當面罵了一聲滾,那位在當地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煊赫權貴無疑碰了一鼻子灰。

  徐鳳年哼哼道:「徐驍,我問你,兒子被人欺負,做爹的,該如何?」

  大柱國陪着笑一臉理所當然道:「那自然是將其抄家滅族,若還不解氣,霸其妻妾視作牛馬,占其財物頃刻間揮霍一空。」

  沒有離開聽潮亭的姜泥眼神黯然,不掩秋水眸子中的徹骨仇恨。

  徐鳳年從懷中掏出一張小宣紙,上面寫滿姓氏和家族以及武林中大小門派,拍着父親北涼王的肩膀,咬牙道:「爹啊,你不總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小人報仇不過夜,這些傢伙就是我的仇家,你馬上都給收拾了。」

  徐驍接過紙張,還沒看就先忙不迭贊了一聲我兒好字,大致瞄了一眼,剛想豪邁說沒問題,然後仔細一瞧,一字不漏看完全部,微微苦色道:

  「兒子,這仇家也忒多了點,不下百個啊,你瞧這徽州郡的總督,不過是兒子長得脂粉氣了點,攜美同行游碧螺湖,被你遠遠瞅見,就要摘掉官帽嗎?還有這關中琅琊王氏,只是家奴喝酒時罵了幾句北涼蠻子,就要滅族?至於這武林中的軒轅世家,做了什麼事,惹惱了我兒,竟要其整個家族發配錦州,並且點名叫軒轅青鳳的妞兒充作官妓?」

  徐鳳年望着啄酒的心愛矛隼,唉聲嘆氣道:「小白啊小白,你還好,有我這麼個知道心疼你的主子,我就慘了,沒爹疼沒娘愛的,活着就是遭罪,沒勁。」

  大柱國連忙笑道:「爹照辦爹照辦,絕無二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