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課不要看小說 - 第2章

九把刀

  「不曉得。警察局那邊忘了錄音了。」

  「……忘了錄音?哪有這種事?不都是系統自己錄下來的嗎?」

  「據說是正好碰上在換錄音帶的時間,倒霉啊,追究也沒用。」

  「除了衣服之外,什麼都徹底溶解了,連骨頭、頭髮還有包皮都不剩,但這種液體不是強酸也不是強鹼,到底是什麼成份可以把一個人溶解成這樣?」

  「小心一點,這桶玩意兒好厲害啊,第一個來的法醫不小心碰到這東西,兩根手指就這麼不見了,我可不想跟他一樣。」

  那些警察七嘴八舌討論着,我越聽越奇怪。

  我囁嚅舉手:「會不會我爸爸根本不在裡面,只是衣服跟褲子被丟進去了?」

  那些大人們你看我、我看你,就是沒人給我一個答案。

  我一直想,他們一定搞錯了,單憑我爸爸的衣物被扔在奇怪的液體裡,根本不能算是我爸爸被溶解。差太多了吧,哪有人這樣自以為的啊。

  不過我爸爸一直沒有回家吃晚飯,隔天也沒有,後天也沒有。

  大後天跟大大後天也沒有。

  從此之後我爸爸真的沒有回家了,連電話也沒打。

  所有人都開始相信,我爸爸的的確確是遇到了超棘手的事、被人用奇怪的液體給溶解了,只剩下衣服,其他連一滴蛋白質都沒剩下。

  「堅持我爸爸還活着」這個想法很沒營養,我又不是在演大愛,很快我就站到我爸爸被溶解了的那邊,不然我一直等我爸爸出現會等到精神分裂。

  喪禮的時候,每個親戚的表情都很古怪,一直竊竊私語。對丈夫被溶解的我媽來說,應付那些一邊哭一邊憋笑的親戚真的很度爛,家祭才舉行到一半我媽就轉身離家出走了,留下我孤孤單單一個人應付難堪的場面。

  從那時候開始我每個月都會收到我媽媽寄給我的錢跟信,每一封信里她都說對我很抱歉,這我曉得的,所以我都很認真地把媽媽給我的錢花掉,免得遠在不知何處的我媽感到內疚。

  只不過警方一直沒有分析出那一桶液體究竟是什麼,不管送到哪一間實驗室都說沒辦法解釋,就連液體裡面是不是有殘餘的人類血肉組織、蛋白質反應什麼的,也統統不知道。

  後來我趁大人不注意的時候將用寶特瓶裝了500cc回家,想靠自己慢慢研究出來。

  幸好我有這麼做,因為後來那一桶裝了我爸爸的液體被不明人士整個偷走——不過我才不相信那種鬼話,一定是警察高價把它賣給美國太空總署了。

  我爸被溶解,很倒霉,但繼續活着的我更倒霉,因為我三不五時就會聽見背後有很雞巴的聲音在說:「你看七班那個王大明,就是他的爸爸被溶解了耶!」

  我沒有一次為那些細碎的聲音打過架、甚至沒有公開生氣過。

  畢竟,老實說要是我認識的人的爸爸,不,甚至他的全家人都被溶解了,光是想到我就會笑到拉屎——我很能感同身受他們想用喜劇的語氣討論我的悲劇的需求。

  小學五年級重新分班,自我介紹的時候我才一上台,全班就大爆笑。

  「……嗯。」我站在講台上,唯一的反應就是傻笑。

  上了國中,自我介紹的時候我才一上台,全班還是大爆笑。真會傳。

  「王大明,要節哀順變。」老師一邊點名,聲音一邊發抖。

  真是太難為老師了。

  高中也一樣,新生入學那天我就成為全校最風雲的人物。

  「靠咧!你爸爸是不是真的被溶解了!」學長用力抓着我的肩膀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另一個學長勾着我的脖子,笑到流淚:「你爸……你爸……被……被那個……哈哈哈哈哈哈……」不曉得到底想講什麼。

  「哈哈,哈哈。」我也只能幹笑,免得被揍一頓。

  山不轉路轉,考大學時我故意亂寫,重考一年才勉強避開話題的鋒頭,平平淡淡過了四年。

  算一算,總共十四年了。

  我的書桌抽屜里,除了關於我爸爸被溶解的各式各樣新聞報導的剪貼外,還有一罐寶特瓶。十四年來我一直保存着那500cc的奇怪液體。

  「爸爸,當年,你到底遇到了什麼事呢?」

  我看着那罐綠色的液體自言自語,想象有個攝影機在特寫我的臉。

  若沒有解開當年的謎團,我恐怕會一輩子都活在困惑里。

  好幾次我想乾脆倒掉那罐綠色液體、說服自己算了吧:「如果爸爸變成鬼,一定也想叫我不要再胡思亂想了、認真找個工作開始人生了吧,不要被他的事情給絆住了。」

  但,這罐綠色液體裡畢竟有爸爸被溶解的成份,勉強算是屍體,所以我不能說扔就扔。可我每次打開抽屜,這罐綠色液體就會咚咚咚咚滾到最下邊。

  「不行,我一定要弄個明白!」

  在想象中的鏡頭特寫下,我用力握住拳頭,賭上干我屁事的金田一爺爺的名譽,要把十四年前的懸案調查個水落石出,還我從小到大不停被嘲笑的人生一個解釋。

  這就是我。

  從那一天,我就沒頭沒腦地活着,因為我他媽的不知道這種事該怎麼調查起。

  毫無頭緒的感覺不痛苦,但很茫然,白天我又需要一份正職賺錢,到了晚上我穿的很帥在街上走來走去,想發現一點點什麼,卻根本不曉得要如何開始。

  你說網絡?

  廢話我當然也有用網絡搜集數據,但找到的都是一些相當有名的溶屍犯罪案件,被殺掉的人都沒有像我爸一樣被溶解得那麼徹底,更不用提那些強酸、強鹼根本不能跟我抽屜里的神秘溶屍液體相提並論。

  我不敢在奇摩知識家或ptt問,怕我一問,立刻就會被我的國小、國中、高中同學給發現,然後網絡上又是一陣鬨堂大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