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有座靈劍山 - 第2章
國王陛下
老闆娘並不老,看來只有十四五歲,一身粗布長袍,一條油污的圍裙,但神色驕傲地像是公主。
「國師了不起麼?你們皇帝來了也是一樣打!說了這裡客滿客滿,你們聽不懂人話麼!?現在大明國的皇子都在柴房老實蹲着,你們這蕞爾小國的土著也想強住上房!?不是欠抽是什麼!?滄瀾國都這麼沒家教嗎?」
聞寶是個極有民族氣節之人,怒髮衝冠,大聲吼道:「你竟敢侮辱我們滄瀾國!?別以為你住靈溪鎮我們就怕了你!你……」
「少在我店門口大吵大鬧!」
聞寶話沒說完,就見老闆娘眉頭一緊,身形如風一腳掃去,兩位保鏢空有高明武技,竟絲毫來不及反應,眼睜睜看着少主像沙包一樣被踢飛了,沿着坡道咕嚕嚕向下滾去。
老闆娘是生意人,生意人與人為善不下死手,這一腳看似壯烈卻是柔勁,聞寶並不甚疼痛,卻渾身酸麻動彈不得,只能沿着店外狹窄的坡道,一路滾啊滾啊滾……
聞寶在保鏢的攙扶下,鼻青臉腫地回到客棧門前,雖是心中恨不得將那老闆娘千刀萬剮,但卻一聲不吭,默認服了軟。
不服不行啊。
靈溪鎮是靈劍山門與凡間的中轉站,受山門庇佑,一草一木都不容外人損毀,更不必說客棧的老闆娘。這幾天不是沒有人不信邪,燕國太子的保鏢頭子酒後鬧事,被路過的靈劍修士一劍砍了腦袋,連帶太子本人也被一腳踢回國,永世不得錄用,而與占據幽州半州之地的大燕國相比,滄瀾國的確只是蕞爾小國,更何況國師之子也遠不如一國太子。
聞寶心中既恨且悔,靈溪鎮的規矩來之前就知道,大會開始前到靈溪鎮集結,報名者家屬不得隨行,保鏢最多兩人,然後……遵守鎮子裡的一切規矩。
若不是幾人千里迢迢累得頭腦發懵,老闆娘又怎麼看都一副村姑模樣既土且凶,幾人也不至於一時激動在店裡鬧騰起來,現在也不知靈劍山門是否已經知情,但前途總歸蒙上一層陰影。
兩個保鏢欲言又止,聞寶見了心中嘆息,這是想勸自己去賠不是,只是堂堂國師之子,在滄瀾國地位甚至更在太子之上,如今竟要對個村姑低頭,心氣難平啊!
站在店門口,聞寶幾次深呼吸,情緒漸漸平和,不去想方才的羞辱,也不去看四周滿懷惡意的嘲諷目光——這些同樣出身高貴的少年們,若是在家中通常都能扮出好城府,然而此時沒了長輩管教,又是群敵林立,打擊競爭對手的時候可是不遺餘力啊。
聞寶走入客棧時,臉上已經掛起微笑,然而笑容只維持了一息時間。
因為櫃檯前的老闆娘同樣在笑,遠比他更為真誠的笑意,而笑容所對,是一名看來同樣十一二歲,穿着打扮平平無奇的少年人。
「好的,一間上房,請您稍等,這就讓人去收拾出來。」
聞寶當即就有一種感情遭人背叛的悲憤,一間上房!?剛才不是說客滿,連大明國的皇子都住柴房麼?現在這間上房又算怎麼回事?
不過這一次不待聞寶出頭,大堂里其他人也是悲憤不已:「老闆娘!你什麼意思!?」
「你不是說沒有上房麼?少爺我花了千兩白銀連柴房都沒得住,他有什麼資格住上房!?」
「就算是靈劍派,也得講道理吧?」
「老闆娘,給個說法吧!」
聽着大堂內的吵鬧,老闆娘的職業微笑頓時化作寒冰風雪:「吵什麼?不想住可以滾啊!你當我願意伺候你們這幫廢柴啊?」
老闆娘的惡劣態度立時引起民憤,眼見就要發生群體事件,街上有路過的好心本地人伸手指了指門外的招牌:「你們這幫外來人,眼睛不瞎的話,就看仔細點。」
立時有人跑出去圍觀,只見如家客棧四個字旁,提字人的落款赫然寫着風吟。
風吟,單獨提出來只是個略文藝的名詞,但若在風吟後面加上真人二字,就是修仙界赫赫有名的絕世高人。
有多高?靈劍山那麼高,住在靈劍山頂,貴為一派掌門,這就是風吟真人。
有靈劍掌門的題詞護身,眾太子頓時淪為眾屌絲,一群人灰頭土臉,再無膽色聲張。
然而心火難平,憤恨的焦點便順勢轉移到了那個少年身上,所謂千夫所指,在櫃檯做着登記的少年鋒芒在背,轉過頭來,只見那人眉清目秀,氣質出塵,一身絲綢長衫雖然不甚華貴,但乾淨利落,與其人相得益彰。
然而論及氣質,在場的太子黨們又何嘗遜色?短暫的驚愕之後,怨氣再度沸騰起來。
少年眉頭一挑,看出氣氛不對,便咳嗽一聲。
「事情不是你們想象的那樣。」
頓了頓,又說。
「我和老闆娘並沒有姦情。」
此言一出,幾乎所有人腦中都轉過一個念頭:難道此人和那小老闆娘有姦情不成!?
這一次,太子黨們的火氣倒是消散了少許,因為,既然有姦情那就沒辦法了嘛。
只是櫃檯後面的老闆娘卻頰飛紅雲,有火山爆發之勢。
好在少年及時轉移了話題。
「靈溪鎮正在舉辦升仙大會有獎酬賓活動,獎勵之一就是如家客棧的住宿券。」
說到這裡,老闆娘也跟着確認道:「就是這樣咯,人家是堂堂正正拿着獎券來的,你們這幫廢物就老實閉嘴吧。」
大堂里隨後安靜了片刻,便有人起身找起茬來。
「靈溪鎮的活動,鎮門口發的傳單上寫的很清楚,我也詳細看過,可從沒提到什麼住宿券的事。」
另外又有一人附和道:「你說的獎勵大家都拿到過,無非是些木雕,護符之類的紀念品,可從來沒聽說有住宿券,這大堂里也有幾十上百人,為什麼就只有他能拿到獎券?」
老闆娘對這種問題根本不屑一顧,將頭一歪,露出豎子不足與謀的輕蔑笑容。
倒是那少年人很有耐心地解釋道:「因為這個獎勵是隱藏的,不會當場發給你們。」
那個找茬的太子一聲冷笑:「那你倒是說說,要怎麼才會發給我們?」
「哦,流程是這樣,首先與在鎮門口發傳單的老大爺對話,他會給你講述這個鎮子的故事,並告知鎮內的一應設施情報,包括酒店、客棧、雜貨鋪等……這裡要耐心聽完,才能觸發下一環。」
聽到這裡,大堂內的太子黨們瞠目結舌,鎮門口那個老掉牙的老頭子說話含含糊糊絮絮叨叨,光是一個鎮子大門就能介紹半個時辰,誰有工夫聽他講完整個鎮子的故事!?
不過,林子大了,什麼雞也有。
「當時,我也聽完了。」
眾太子轉頭看去,不少人倒抽了口涼氣,因為他們已經認出,那是來自雲州雲泰帝國的二皇子,海雲帆。
雲泰帝國是九州大陸數一數二的強國,海雲帆則是皇帝諸多子嗣中最出色的一位,十歲那年,人們就相信終有一日他會將他的大哥從太子之位上攆下來。
誰知,這位二皇子卻丟下一個帝國,跑來這裡求仙!
海雲帆目光凜然:「我聽完了老人的故事,但並沒有下一環。」
結果那少年笑起來:「怎麼會明明白白告訴你什麼下一環?需要你自己去悟啊。老人講完故事,會咳嗽幾聲,說自己口渴,這時候就要送他水喝啊。」
結果海雲帆搖了搖頭:「當時我也給了水。」
少年又說:「然後老人會說,喝了水,反而感覺肚子餓了。」
海雲帆:「沒錯,所以我讓下人將我隨身帶的乾糧分了他一份。」
少年:「他會說謝謝,但顯然吃的並不開心。」
海雲帆皺起眉:「……然後呢?」
「然後就要問,可是有什麼不滿?老人就會說,沒有不滿,只是忽然想起鎮東柳記的千層糕。」
「然後……就要給他買千層糕?他就會給你住宿券?」
「哪有那麼簡單,之後要去柳記的點心鋪,店主會告訴你千層糕已經賣完了,繼續詢問下去,得知茶館老闆一口氣買了十人份的千層糕。前往茶館,老闆正忙着和客人下棋,這時候不要用千層糕的事情煩他,要暗中支招幫他取勝,之後就會免費得到一份千層糕,拿千層糕給門口的老者,老者會給你一封推薦信,拿着推薦信可以找到鎮長,鎮長要你收集素材……之後去裁縫鋪……然後到村外……再之後……最後,將銅戒指交給鎮門口的老人,就能拿到住宿券了。」
……
語畢,大堂內安靜地只剩下一眾太子黨的急促心跳聲。
眾人來自天南海北,身居高位,年紀雖小,但再新鮮的事也都見過聽過,然而聽那少年講述這張住宿券的來歷,卻只覺不可思議。
如果說這住宿券是靈溪鎮的刻意設計,那設計者一定是個傻逼,至少腦髓是有貴恙,這種複雜到令人髮指的程序,誰能想得到?如海雲帆這般聰慧而細心的,也只跟到了第二步就跟不下去,可後面至少還有十幾個步驟等待完成!一個比一個更匪夷所思!
而那少年也不是正常人的腦子,為了這張住宿券,他至少在鎮子內外跑了一個整天!何況從頭到尾,沒有人告訴他這麼堅持下去能有回報!他憑什麼?
就連海雲帆都忍不住問:「你事先知道這一切?」
少年揚了揚眉:「何需事先知道?眼看着一個龐大的任務鏈擺在眼前,任何一個合格的冒險者都會一路走到底啊!」
說完便轉身跟小二上了二樓,背影說不出的瀟灑。
海雲帆皺起眉頭,少年的語氣是如此理所當然,仿佛只有弱智才聽不懂,但是……他的確沒有聽懂。
不過這已經無關緊要,一張上房的住宿券其實並不甚要緊,重要的是,這個少年人究竟何方神聖?
此時聚集在靈溪鎮的少年才俊,但凡有些許名望甚至些許特長,海雲帆腦中都有其資料,但眼前這少年卻聞所未聞,按理說單憑這匪夷所思的推理破關能力便非籍籍無名之輩……想到這裡,海雲帆越發覺得此人深淺莫測,傳聞聚集此地的除了世俗的權貴之子,也有修仙家族的子弟,莫非……?
海雲帆離櫃檯不遠,目光悄然瞥向登記冊,剛好看到那人姓名。
「王陸……?沒聽說過啊。」
「王陸?」
大堂里眼神過人的太子黨不乏其人,王陸的名頭很快便小聲傳開。
「莫不是嶺南州的那個王家?聽說那家族怪人輩出,倒也貼合。」
「不會,聽說嶺南州和靈劍派有大仇,修仙家族絕不會讓後人拜入靈劍門下。」
「或者是盛京王家?」
「放着盛京仙門不去,來靈劍派拜師?盛京仙門雖然久不開升仙大會,但盛京王家的後人想加入山門可沒那麼難。」
「唉,你們討論的一廂情願,還不知道人家用的是不是真名。」
第二章:來自家鄉的土特產
王陸的表演成功使他成為眾人的焦點,一時間議論紛紛,莫衷一是,但無一例外對其表現出極深的忌憚。
王陸的表演若是放在一般地方,多半被人罵作神經病,但在靈溪鎮這仙山腳下,那張住宿券就顯得格外微妙。
「你們說,莫非那王陸在靈劍山裡有關係?」
這種猜想得到了部分人的認同,並很快由此延伸下去,推斷出諸如王陸乃是天劍堂長老私生子之類令人瞠目結舌的推論。
櫃檯後面,老闆娘冷眼旁觀,半晌之後才以微不可察的聲音哂笑:「一群傻逼。」
片刻之後又自言自語:「乾脆把房錢再漲一倍算了,看了就有氣……」
而正在此時,客棧外傳來一陣叫嚷聲。
「少爺,少爺!」
如家客棧的大堂不大,但裡面坐着的少爺少說也有幾十個,眾人齊齊轉頭,只見一個十來歲的清秀少年伴隨喊聲一路跌跌撞撞跑了進來。
見了少年,眾人眼前不由都是一亮。
倒不是少年有多麼驚世駭俗的美貌,而是他身上穿的長袍,分明是和王陸同一款式,只是質地差上少許,大約是書童身份。
王陸本人看上去有些棘手,但這個書童打扮的就嫩多了。若想了解一下這個表現搶眼的競爭對手,這就是機會。
「這位小兄弟……」
一位知情知趣的下人咳嗽一聲,吸引了書童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