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歡 - 第2章

雨久花



說到這,見廖淨初不語,大奶奶又接着說道:

「這是鎮國公府,大爺和四爺都是太太所生,在這府里,你和我原是最近的,妹妹剛進門三天,四爺就走了,我本該寸步不離地陪着你的,這不,都是三小姐鬧的,萬歲爺早就下旨為她賜婚,原準備下個月完婚的,不想府里竟出了這事,三小姐閒晦氣,說四爺屍骨未寒,她就穿紅掛綠地嫁人,不說不忍心,更是不吉利,吵着鬧着要悔婚,你想啊,那是聖旨啊,哪容易就悔了,我好歹勸住了她,就聽說妹妹這邊投了湖,這才急巴巴的趕來……」

從幾人斷斷續續的談話中,廖淨初總算對自己的新身份有了個概念,這身子原是鎮國公府里的四奶奶,大婚三天,老公便沒了,悲傷之餘,也跟着自殺殉情,她這才有機會占據了這個身體。

想到這,廖淨初心下釋然,正要開口,猛的心一動,不對!

這是古代,不是現代講究自由戀愛,進門三天,她和四爺有毛感情,竟會自殺殉情?

反過來說,老公死了,她自殺殉情還有情可原,她的陪嫁丫鬟為什麼死了?再說,殉情是很正常的事,太太為何要毒啞她封口?

看着還端在柳兒手裡的哪碗黑乎乎的藥,廖淨初越發覺的如墜入雲裡霧裡,處處透着一股詭秘,看着大奶奶的嘴一張一翕,竟再聽不進去半句,用手壓住太陽穴,喃喃地問道:「我是誰?」

「妹妹竟連自己也不記得了!」

「四奶奶您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

不會吧,不過落了水,怎麼竟會失憶了?這國公府里落水的人,四奶奶可不是第一個,但落水後失憶卻是第一個,但看她那副頭痛的樣子,絕不是裝出來的,見廖淨初如此,柳兒再沉不住氣,不顧規矩問了出來。

連大奶奶身邊的迎春、迎夏也詫異地睜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廖淨初。

屋裡一時沉寂下來,各懷心事的幾個人都死死地盯着淨初,希望能從她的反應中看出倪端。廖淨初霧一樣的眼睛裡透着一股無辜,讓人不忍追問下去,都自覺地低下了頭。

畢竟是大奶奶,很快鎮靜下來,眼底閃過一絲說不清的情緒,聽見柳兒的聲音,轉眼瞥見她還端着藥碗立在那,出了會兒神,突然想起什麼,說道:「妹妹想是剛醒來,一時懵住了,想不起來事情也是有的,看我,光顧說話了,竟忘了讓你用藥。」

大奶奶說着,沖柳兒說道:

「竟傻站着,還不伺候你們四奶奶用藥!」

柳兒猛一哆嗦,臉色瞬間變的慘白,嘴唇囁嚅,卻沒發出聲音,正遲疑間,只聽張媽說道:「大奶奶,折騰了半天,想是藥早涼了,四奶奶身體矜貴,受不得這涼藥刺激,不如讓柳兒端去熱熱,再伺候四奶奶用了。」

「是,奴婢這就去。」

張媽說完,不等大奶奶開口,柳兒接口說道,一頭說一頭已向門口走去。

恍若沒發現柳兒的異常,大奶奶沉聲說道:

「過來,我試試」

大奶奶的聲音不高,卻別有一番威壓,讓人不容置疑,柳兒和張媽但覺耳朵轟轟直響,臉驚得煞白,這藥真格的讓大奶奶試了,四奶奶喝了,她們還有命嗎?

此時張媽心裡不由暗暗埋怨柳兒的愚笨,不早點把藥灌下去,或者乾脆端出去,就那麼傻站了半天,鬧的現在不上不下的,強穩住心神,張媽沖大奶奶訕笑道:「瞧您說得,這可是萬萬使不的,大奶奶是千金之軀,怎能親自試藥」

「張媽也知道,在府里,我和妹妹是最近了,為妹妹試藥有什麼使不得的,端過來!」

說着,又拉着廖淨初說道:

「看着妹妹這樣,我這心啊,都揪揪着,早碎了,姐姐命苦,好歹還和大爺過了兩年好日子,妹妹這一進門就……瞧我,竟說些不開心的話,這府大了,水也深,妹妹以後住長了就知道了,妹妹只記得凡事多看,少說就好,好歹姐姐還做得些主,妹妹以後缺什麼、少什麼、用什麼只管找我,總不會虧待了你,大爺和四爺畢竟是一個娘肚子裡爬出來的,我不親你,親誰?」

聽了大奶奶這掏心窩子的話,廖淨初心裡一熱,以前看電視常聽說大宅門裡是非多,想不到也有她攤上的一天,要不是這個好心的嫂子提醒,還不知她這個來自現代的愣頭青惹出多少禍事,想到這,正要道謝,卻見大奶奶看了眼還立在那兒的柳兒,臉一沉,就要訓斥。

張媽見了,忙插空搶着說道:

「奴才知道大奶奶疼四奶奶的心,但大奶奶總是千金之軀,再說,這府里的大事小情,太太都指着您幫襯,試藥這種事兒,您是萬萬使不得的,讓太太知道了,又得扒了老奴的皮,還求大奶奶千萬體恤我們做下人的難處。」

「張媽說的也是,迎春,去試試藥涼不涼,如果不涼,將就着喝了,這一端出去,來來回回的又不知要耽誤多久,妹妹的身體可虛着呢,外面還等着妹妹去哭靈答拜呢。」

聽了大奶奶的話,張媽的汗瞬時流了下來,卻再沒法辯駁,木然地看着柳兒,此時她恨不能上去一腳將那碗藥踢翻了,早知道四奶奶失去記憶,何苦費心熬來這碗藥。

大奶奶也是,熱一碗藥,能耽誤多久,竟這麼急巴巴的讓四奶奶喝藥,再心疼人,也不差這一會兒功夫,何況,她張媽可是太太眼前的紅人,話說到這分上,總的給個人情吧。

這一刻,張媽恍然覺得大奶奶早懷疑這藥有問題,一心要把事情鬧大,才不顧四奶奶死活,又或者存心要害四奶奶。

廖淨初也心思電轉,原以為大奶奶來了,她當眾開口了,這一劫就躲過了,不想大奶奶竟也是個熱心腸,怕她身體熬不過,竟執意讓她立即喝了這藥。

柳兒和張媽更是兩個笨賊,這時才想起來銷贓,早幹啥了!

面對大奶奶的熱心,張媽、柳兒的無措,廖淨初躊躇起來。

想據實說出這藥有毒,又擔心替大奶奶招來禍事,不知這大奶奶在府里究竟是什麼角色?和太太又是什麼關係?

廖淨初更擔心的是,會不會因柳兒一臉的緊張,讓大奶奶早猜出這藥有問題,這熱情原本就是虛的?雖然「救星」大奶奶對她熱情無比,一副恨不能把心掏給她的樣子。但陌生的環境讓廖淨初固執地不敢全信了她。

不說吧,大奶奶這個熱心人,正不顧柳兒和張媽的反對,要讓迎春為自己試藥呢,接下來就該熱心地勸自己喝了。

怎麼辦?

正是,剛送走豺狼,又來只猛虎,看着熱心的大奶奶,無措的柳兒和張媽,廖淨初鼻尖上瞬間滲出了一層細汗。

正文

第三章

才女

眾人正僵持間,門一推,一個小丫鬟進來回話,太太和欒姨媽來了。

說話間,一群丫鬟婆子簇擁着兩個雍容華貴的中年美婦走了進來,張媽見了,長舒了一口氣,用袖子擦了擦額頭,又理了理衣角,快步迎了上去。大奶奶早起身迎上前,輕輕一福說道:「太太安,姨媽安」

見大奶奶在這,那個被稱作太太的人一怔,瞥了張媽和柳兒一眼,臉色變了變,隨即沖大奶奶點點頭,走了進來。

「四奶奶終於醒了!可嚇死奴婢了,牡丹……」

跟在太太身邊的一個纖細俏麗的小丫鬟,見雲初坐着,遠遠地叫了起來,提到「牡丹」兩字,眼圈立時紅了起來,話一出口,便被太太給瞪了回去,期期艾艾地來到廖淨初身邊立着。

這人是誰,看樣子和自己很親,這牡丹……是花還是人?

正想着,那個被稱作姨媽的人,已急步向她走來,一邊哽咽地說道:「雲初醒了,我苦命的兒,你可嚇死母親了……」

雲初?難道自己叫雲初?

想來這個欒姨媽就是她的母親了,看她眉宇間透出的那股雍容之氣,想年輕時定是絕色之人,雖然不知這具身體長像如何,但有這樣的一個美人娘親,想是她也差不了,正美美地想着,欒姨媽已來到床邊,見她傻子般木然不語,臉色驚變,一把抓住她的手說道:「我的天,你怎麼了,母親來看你了,你說句話呀!」

見廖淨初不語,一邊的張媽說道:

「回太太,欒姨媽,四奶奶剛醒,許是憂傷過度,竟什麼都不記的了,這不,熬得藥都涼了,四奶奶就是不喝,大奶奶剛又勸了半天。」

太太恍然間才看到柳兒手裡的藥,開口說道:

「都死人啊,藥涼了,還端着傻站在那兒不去熱了來,讓四奶奶這麼嬌貴的人,喝涼藥不曾。」

柳兒忙應了聲,看了大奶奶一眼,匆匆地走了出去,大奶奶嘴唇翕動了下,什麼也沒說,只把臉轉了過去。

見丫鬟搬來了梅花杌,太太說道:

「妹妹先坐,左右雲初已經醒了,有話慢慢說」

說着,早有丫鬟扶欒姨媽坐了,太太坐定後,看了大奶奶一眼問道:「闌兒不是去蘭芳園了嗎,書兒怎麼樣了,還鬧嗎?」

「回太太,三小姐口口聲聲說,府里剛添了白事,殤沒服完,她就出嫁,不僅是對四爺不尊重,讓她於心不忍,婆家也會挑眼,對方是尋常人家也就罷了,偏偏是節制10省軍政的大將軍之子,官位雖比不上國公府,但卻手握實權,如這麼嫁過去了,萬一遇到點晦心事,又該埋怨是她帶過去的晦氣,說什麼也要悔婚。」

大奶奶說着,見太太皺眉,又接着說道:

「太太也別太操心,媳婦已經勸住了,說這是萬歲指的婚,老爺太太也作不得主,不過,老爺已經把四爺的大殤奏明萬歲,並請求推遲婚期,一切自有聖裁,如萬歲堅持要她們如期完婚,那將軍府也不敢說個不字,以後敢在這上面找眼,那便是說萬歲聖裁有誤,三小姐只管回國公府,自有老爺作主。如萬歲覺得不妥,自會下旨推遲或取消婚期,三小姐這才罷了,已經去了靈堂,剛按下這個葫蘆,媳婦又聽說四奶奶殉情,這才急巴巴的過來,這不,媳婦剛到,您就來了」

聽到這,太太嘆了口氣說道:

「這一大家子人,就沒一個懂事的,事事讓人操心,闌兒倒是事事精心,偏偏又不是個全活人,我這是哪輩子作了孽,就這麼兩個嫡子,偏偏一前一後就這麼沒了,要不是還有個小孫子,我也索性死了乾淨。」

太太說着,不知哪句話觸動了心事,淚水連珠似的落了下來,大奶奶忙勸道:「太太節哀,這一大家子人,都指着您呢」

太太擦了擦眼睛說道:

「剛剛孫媽回話,國子監來了些學監祭奠四爺,要為他守靈,麻衣不夠了,我影虎記得前年還有幾匹麻布,不知放哪個庫里了,你拿了鑰匙吩咐個人去找找」

「太太記性真好,前年是剩了不少,都放在管事房的大庫里了,今春兒點庫時媳婦還看見來着,剛剛已吩咐迎冬取鑰匙去了,太太吩咐,媳婦這就帶人去拿。」

「對了,前頭列了個器物清單,打發個人去看看還缺什麼,府里有的,既然開大庫,就一股腦都拿出來,沒有的,趕緊吩咐管事房添置,別耽誤了。」

「媳婦這就去拿,太太還有什麼吩咐」

「去吧,辦完了,就去靈堂守着吧,記得約束前面那些媳婦婆子,少吃些酒,守夜時清醒些,別惹出什麼亂子。」

見大奶奶應聲下去了,太太這才轉頭看向正在低聲交談的欒姨媽和廖淨初,疑惑地問道:「雲初真的什麼都不記的了?」

「回太太,媳婦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

「雲初,別叫我太太,怪生分的,還像以前一樣,叫我姨媽就好」

太太說着,見雲初不語,只欒姨媽拉着她的手兀自在那哭泣,嘆了口氣勸道:「妹妹也別太難過,好歹雲初還活着,不比我的愛兒,就這麼沒了,人常說無知是福,雲初什麼都忘了也好,難說不是福氣,至少不會那麼痛苦了……」

太太說着,拉着廖淨初的手和欒姨媽說起話來,見太太和欒姨媽說話,那個俏麗的小丫鬟也低低地和廖淨初說了起來。

失憶的人嗎,詢問幾句也是正常的,經過廖淨初偶而的詢問,和幾人的細心介紹,廖淨初對這裡的人和事有了大概的了解。

她身邊這個纖細俏麗的小丫鬟便是她的貼身陪嫁丫鬟,名叫芙蓉,按說,主子殉情被救,芙蓉應該守在身邊,「湊巧」她被太太叫了去問話,儘管擔心主子,心急的什麼似的,沒太太的吩咐,也不敢就私自跑回來。

因為這府里,除了國公爺,太太最大,是後院的最高領導!

芙蓉剛剛提的牡丹,當然不是後院的花了,她便是張媽和柳兒嘴裡的那個殉主的陪嫁丫鬟。芙蓉也因此哭紅了鼻子。

聽芙蓉說她所在的國家叫欒國,國都欒城,國姓「欒」鎮國公府就在欒城。前世歷史學的不好,廖淨初想破頭也沒想起,前世的歷史中,哪個朝代有個欒國,最後搖搖頭,不是她忘了,就是她前世的那個時空的歷史上原本就沒有這個欒國,她來的根本就是個異時空。

左右不記得歷史和來異時空差別不大,她都不能仰仗自己是千年之後的人來這裡做個先知,廖淨初索性不去頭疼這些,繼續聽芙蓉和欒姨媽介紹。

她的這副身體原是欒國國子監祭酒欒鳴的嫡親女兒,閨名欒雲初。

欒國崇尚文治,歷經二百多年,到了墨帝更是文風奢靡,武行衰落,造就了一大批文人騷客,欒雲初做為國子監祭酒——欒國最高學府校長的掌上明珠,自幼便聰明伶俐,據說五歲就能出口成章,七步成詩了,在父親的精心培養下,棋琴書畫樣樣精通,尤其詩詞歌賦,那是一個「絕」。

據芙蓉說,這曠世才女曾連着三年在欒城一年一度的詩會上拔得頭彩,壓倒了欒城的青年俊才。加上人又仙姿佚貌、傾國傾城,儼然成了欒城名花,多少名士、才子慕名而來,踏破了欒府的大門,只為一睹芳容,求得佳人一段佳句,一筆題詩,以彰顯他曾得到過曠世才女的青睞……

欒國的名士才子,尤其國子監的監生,可說是擠破了頭、踏破了欒府的門檻,加足了馬力溜須欒祭酒,嘗願能抱得佳人,成就一段良緣,無奈欒雲初自小便和鎮國公的四公子董愛指腹為婚,這便鑄就了今日的悲劇。

真應了那句話,天妒英才,所以才收去了那完美的曠世才女,讓她這個次品代替。

她的公公鎮國公前前後後共收了五位姨娘,生有七子四女,古人講四維八德,董國公重德,七子的名字便是按八德的順序起的,自大爺到七爺分別為忠、孝、仁、愛、信、義、和,顧名思義,要有個老八,一定叫董平。

七子中,大爺董忠,四爺董愛和三姑娘董書是太太所生;二爺董孝和大姑娘董棋是大姨太鄭爽所生;三爺董仁的生母是四姨太錢氏;五爺董信和二姑娘董琴同是二姨太薛氏所生,薛氏七年前生五爺時難產,一命嗚呼,五爺便一直跟着太太;六爺、七爺是一對雙胞胎,今年五歲,母親五姨太鍾氏七年前過門,今年二十出頭,長得妖媚可人,進門頭一年便生了他們,很是受寵,據芙蓉說,鍾姨太是太太的眼中釘,肉中刺。

那曠世才女嫁得便是排行第四的董愛,據說這董愛自小厭文喜武,喜交一些江湖朋友,很為欒祭酒所不齒,和國子監的名士才子一比,總覺的女兒嫁給他委屈了,奈何一來國公府勢力大,二來,兩府的夫人是親姐妹,硬是不敢悔了這莊親事。

半年前,董愛臥病在床,多方求治無門,國公府請了個巫祝,竟說董愛得了邪病,出了這個沖喜的主意。

那曠世才女雖不滿董愛,早有心儀之人,奈何生在古代,當時表彰女人的書如《烈女傳》、《閨範入》、《女訓》等都要求女子貞潔,表彰節烈。

這節便是丈夫死了,決不再嫁。這烈有二種說法,其一就是無論已嫁未嫁,只要男方死了,就要自盡;其二是:女人被強暴時,自殺或者抗拒被殺,也都是烈,一樣會受到表彰,還會傳書立傳。

當然了,立的就是「烈女傳」。

這書讀多了,人也發愚,受這些書的影響,久負盛名的曠世才女欒雲初,怕這時候悔婚,被說成是欺世盜名,失了那貞潔烈女的美名,就這麼硬嫁了過來。

不想沖喜沒成,新婚三日,董愛便一命嗚呼。據太太說,這曠世才女也是個烈性子,董愛一死,也跟着殉了情,當時牡丹在一旁,也跟着投水殉主,恰巧被路過的江公子救起,但救曠世才女在先,待救牡丹時,已經晚了……

斷斷續續聽了個大概,廖淨初不覺大罵這個曠世才女。

丫的活該!只為一個虛名,就這麼生生斷送了一生的幸福,鬧的她不足15歲的年齡,便帶上了塊寡婦的牌子,有如那前世的「三鹿」,牌子響噹噹,可說是家喻戶曉,但就是沒人敢買。

這才是真正的欺世盜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