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第一 - 第2章

一葉菩提

  蘇七七提了溫水進入浴室,溫暖的溫度終於喚醒了身體的感覺,麻木的冰冷一點點退去,滿室溫香,水霧升騰,直到將乾淨的衣衫換上,她才不再有那樣強烈的罪惡感,也許,沒有人比她更加討厭血液,討厭刺眼的紅色。

  屋子被血液弄髒了。蘇七七又挽起衣袖,取出抹布一點一點的擦乾淨,她雙膝跪在地面,血液很快就將水浸得鮮紅,她凝視着血紅的水,突然想起不久以前,也是這樣的夜晚,病發之後,自己提着鮮紅的水走出去,卻正好撞上一名上山的小孩,那小孩當場便嚇得臉色慘白,一路叫着妖怪吃人妖怪吃人的話跑了下去。

  其實那不過是動物的血液。

  似乎從那以後,再也沒有人好好待見過自己,即使見着了,也是遠遠的躲開。

  少年擋住了地面大片的血液,蘇七七抬腳踢了踢他,那人沒有動,蘇七七估摸着他大概已經死了,畢竟流了這麼多的血,便直接轉身取了鋤頭,鋤頭並不重,她又站在那少年面前,一直看了許久。

  死者已矣。她將少年拽到了一旁,然後打開門,正準備出門,尋一塊好地將他好好下葬了,卻未料想,一雙手緊緊地抱住了她的腳。

  鬼,自然沒有鬼。蘇七七轉過頭,意外的看見那少年明亮而漆黑的雙眸,此刻卻莫名的籠罩着激動……與愛慕……

  「娘子,我終於找到你了。」虛弱而激動的聲音,漆黑的眸子,竟隱隱帶着閃爍的淚光。

  「我不認識你。」

  「娘子,以後我們再也不分開了。」那雙手,修長而白皙,在血跡的襯托下,透露出幾分妖治的美艷。

  「我不是你娘子。」

  「娘子,我不是在做夢吧。」仿佛沒有聽到她的話,少年繼續顧自地說道,蒼白的嘴角,竟扯出一抹笑容。

  「……」

  蘇七七想,他一定是摔到頭了,要麼就是神智不醒,或者根本就是一個瘋子。

  她拽了拽腳,卻被少年抱的緊緊地,甚至差點將自己也扯到地上,蘇七七晦氣的看着少年,手中的鋤頭也被放在了角落,沒想到這人竟然如此命大,流了這麼多血,還有力氣說話。

  「娘子,我好疼,而且好像沒有一點力氣。」少年疑惑的看着蘇七七,皺着眉頭,似乎很不解。

  沒死就差不多了,還能不疼嗎!蘇七七忽然伸出一根手指,在少年眼前晃了晃,「這是幾?」

  「一。」

  蘇七七立即伸出兩根手指,「這是幾?」

  「二。」

  「這是幾?」

  「三。」

  「這是幾?」

  「四……」少年剛剛說完便意識到自己錯了,蘇七七搖晃着手指,事實上,她伸出的依舊是三根手指。

  蘇七七帶着幾分得意的收了手指,自言自語,「果然是傻了,真是可惜。」

  她似乎,是故意的。

  少年委屈的目光立即落在她身上,「娘子,我以為你會換四根手指的……」

  「不要叫我娘子!」蘇七七又踹了他幾腳,依舊沒能掙開,便冷冷的開口,「我怎麼會嫁給一個傻子。」

  傻子。她竟然敢罵自己是傻子。少年似乎沒有想到,又或者是不敢相信。

  「娘子,你是不是不要我了。」明亮照人的瞳孔,隱隱有霧氣升騰。

  蘇七七蹲了下來,伸手扼住少年下巴,目光冰冷,「我說過,不要叫我娘子。」

  「那叫你什麼?娘……」脫口而出的話,在目光威脅之下急急止住,少年活脫脫被拋棄的怨婦模樣。

  「我叫蘇七七。」

  「娘……子……七七。」少年極為不適應,而後又拉了拉蘇七七衣角,「我好像快死了。」

  蘇七七輕啟唇角,「你若死了,我為你下葬。」

  這句話,好冷。少年覺得自己全身的溫度都快凍結了,而且,似乎真的快死了,就這樣死掉……

  「我不想死。你救我吧。」

  這世上有多少人活不下去,然而總有一些人想要活下去,拼命的想要在死亡的邊緣生存下來。

  「為什麼?」

  「因為你是我的娘子啊!」少年露出妖嬈的笑容,理所當然的笑道。

  蘇七七瞪了他一眼,無力再去辯駁,目光落在少年緊抱住自己的手上,少年笑了笑,識趣的放開手,看着蘇七七轉身重新取了水,才低低的揚起一抹笑容。

  原來她想聽的,只是一句我不想死啊!笑話,他還不想死。

  蘇七七費勁的將少年搬回床上,堅硬的木板讓受傷的少年不禁悶哼了一聲,卻乖乖的躺好,動也沒動一下。

  血液浸透了衣衫,難以想象他身上究竟有多少傷口。

  蘇七七扯開他的衣袍,卻被少年快速伸手拉攏,她冷冷的瞪了一眼,便聽見少年極輕極輕的說了一句,「男人的身子是不能隨便讓女人看的。」

  「我只聽說過女人的身子不能隨便給男人看。」蘇七七徹底沒了耐心。

  少年瞧着蘇七七一片陰沉的表情,又有些懼怕的鬆了鬆手,笑道,「不過你是我的娘子,自然可以看。」

  蘇七七手指停留在他胸口,沒再落下,兩人對視許久,蘇七七徑直轉身,再次取了被放在角落的鋤頭,少年驚恐的看着她,無力的後退。

  「你、你不會想既劫色又害命吧?!」

  蘇七七頭也沒回,「我去挖坑。」

  「挖坑幹什麼?種菜啊?」他問了一個很白痴的問題。

  「若你再不配合,這個坑就留着給你用。」

  少年臉色瞬間慘白慘白,「我配合,我一定配合,你想怎麼樣都可以。」

  蘇七七這才臉色好轉,果然,這下不論她是擦洗傷口,或者上藥,少年都安靜的一句話也沒說,一夜時間,血液與衣料凝固在了一起,蘇七七小心的用水浸濕衣服,然後小心的取下衣服。

  她並沒有什麼上好的藥,不過止血的卻很多,蘇七七取出床下的小匣子,裡面裝着一些草藥,她又將草藥碾碎,然後鋪在少年已經清晰乾淨的傷口上,白皙如玉的肌膚上,幾乎被大大小小的劍傷割的血肉模糊,最深的一道傷口,竟是深入肌膚,就算是治好了傷口,以後怕是也會留下傷痕。

  這樣一番救治下來,她已經累的完全沒了力氣,腹中飢餓感越來越強烈,鐵鍋之中的飯已經冷卻,她又坐了一會,才拖着身體將飯熱了熱,然後炒了幾個簡單的菜。

  少年已經熟睡了,他大概也睏倦到了極致,昨夜或許是強撐着意識,害怕自己一旦昏睡過去便再也不會醒來,然而如今不必再擔憂生死,便立即沉沉的睡去。

  蘇七七吃飽了飯,又將地面的血跡收拾乾淨,才取了水桶出門,水桶之中,有一個簡單的漁網。

  如今天已大亮,今天怕是也得不到什麼收穫。

  蘇家漁村,有一條常年魚力充沛的河流,稍微有錢的人會撐了船,直接在河中心撒網,那裡的魚不但肥美而且一網便有幾十條,然而蘇七七沒有錢,她只有一個自己親手織的簡單漁網。

  此刻,河邊已經聚集了不少的人群,三兩成群,一人撒網,一人便在一旁幫着收拾,熱鬧非凡,卻在看見蘇七七的到來而一片鴉雀無聲。

  「李嬸、蘇叔。」蘇七七走近,將水桶放下,微笑着向身邊的人打招呼。

  「哦……哦……你來了啊……」無奈被點名,李嬸只好乾笑着點頭,隨後便拉了自家孩子,遠遠的走到了另外一邊,如同見到瘟神一般。

  周圍的人下意識的避的遠遠的,擁擠的河域,便只有蘇七七所在之處,空曠而淒涼,對此,她卻半點沒有不適,依舊笑着將漁網撒下,這個位置有一處深潭,平日魚便喜歡在裡面,將網撒在潭外,多少應該有些收穫。

  「你看看,她那樣子,哪有姑娘家一個人住在山上的。」

  「是啊,我聽說,昨晚山上又傳來了怪叫聲。」

  「該不會是又吃人了吧。」

  「我今早上山,那池子裡又是一片鮮紅啊。」

  「呸呸,還是別說了,離她遠點,不要去招惹。」

  這些言語,絲毫沒有避諱自己,又或者,他們是故意說給自己聽的,蘇七七站在河邊,蒼白的唇角,僅有一抹無力的微笑。

  許久,她才動手收了漁網,來自漁網之上的重力終於讓她露出一絲微笑,她用盡全力,漁網被拉了上來,她也頓時大口大口的喘氣,這個地方,不會再有人幫助自己,然而,她不需要同情。

  漁網之上,大大小小的魚有十幾條,而最大的,也有十幾斤,蘇七七將活蹦亂跳的鮮魚取了下來,放入早已準備清水的桶中。

  今日,算是收穫頗豐了。若是全部賣掉,大概可以買上一些治傷的藥吧,甚至也許還有一些余錢。

  她這樣想着,便提着水桶徑直離開,未停留一步,自己的出現只會給別人帶來困擾,她又何必久留。

  她忽然想到如今留在家中的少年,她已經一個人這樣過了三年,原來終究還是沒有習慣。

  第三章:非妖即孽

  如今過了早市,街上早已擺滿了各式各樣的菜攤子,這處集市,有一塊專門賣魚類的區域,蘇七七小心的避開人群,在賣魚之處的一個空閒角落擺了起來,入冬之後,西風城時時刻刻冷風呼嘯,晨曦時分初見的一縷陽光,也在冬風瑟瑟中悄然隱去。

  西風城漸漸飄起了雪花,空氣中的寒意愈來愈烈,雪花落入水中,入手之間,一片涼意刺骨。

  魚是蘇家漁村的特產,外來商客也多會選擇此處魚類,魚肉鮮美,早已廣獲讚譽。只是儘管此時大多數魚類都早已售出,蘇七七卻依舊一無所獲。

  事實上,幾乎沒有人來搭理她。

  關於那個傳說,在淳樸的蘇家漁村,幾乎可以算是不大不小的禁忌。

  這個結果,蘇七七並不覺得詫異,反而早已習慣,她坐在凳子上,雪花飄飄揚揚,落在她的身上,她卻恍若未覺,只有不斷顫抖的身子,如同下一刻便要消失在這天地間。

  等到正午時分,大雪紛揚,這裡的漁民都會收拾東西回家,而整片空域,便只有自己一人,也許那個時候,還可以賣一些出去吧。蘇七七如此想着,寒意刺骨,然而她還有溫度,來自於心中的堅持。

  她不想死,所以就可以活下去,況且----

  蘇七七揚起手,蒼白的指尖緊握住飄揚而下的雪花,冰冰涼涼的融化在手心。

  「雪,多麼美的東西。」她喃喃,似乎想起了什麼,又嘲諷的一笑。

  她蜷曲着身子,目光之中,卻是一片坦然與平和,她的眼中,沒有委屈不甘,沒有憤怒無奈,每一天每一時每一刻,她都作為恩賜來活着。

  蘇七七低着頭,忽然看見一道身影自遠處走來,只能看見青衫下的衣角,在雪中輕揚,墨黑色的靴子,沾了些許泥土,她沒有動,直到上空飄飄揚揚的雪花被遮擋住,她抬起頭。

  面前的男子淳樸而敦厚,容貌雖平凡,卻有一雙明亮的眸子,漆黑的瞳孔,如同黑色的墨玉,他身着華貴的青色長衫,腰間配有白色的玲瓏玉佩,此刻,固執的看着這個明明絕望卻依舊微笑的女子。

  他手中緊握着白色的雨傘,將漫天飛揚的雪花遮擋在了外面。

  「岳池,好久不見。」蘇七七笑着開口,疏離卻又不冷漠,卻讓岳池無奈的嘆了一口氣。

  「七七,這些魚我都買了。」他知道,自己唯一能做的只是如此。

  蘇七七卻只是笑,「你不喜歡吃魚。」

  「我還未聽說過有人生意上門卻不做的。」岳池道。

  「你總是這樣幫我,我會覺得過意不去,我不喜歡欠別人什麼。」

  即使早已聽過許多遍,岳池依舊覺得心中無端惆悵,「七七,你為什麼總是這樣冷淡,你應該知道的,我對你……」

  話未說完便被打斷,蘇七七目光直視着他,「如果是因為這樣的話,我更不能受你恩情。」

  岳池連急道,「我沒有,這根本不是恩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