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你的姓氏 - 第2章

青衫落拓

  甘璐還沒來得及看,一輛白色老款寶來從她身後減速滑行過來停下,尚修文從車裡出來,他扶着車門站着:「璐璐。」

  甘璐只能簡單地做個介紹:「尚修文,我丈夫;聶謙,我中學校友。」

  兩個男人隔了寶來禮貌點頭致意,甘璐轉頭對聶謙說:「我先走一步了。」

  第二章(下)

  甘璐坐到副駕座上,伸手拉安全帶給自己繫上,手上的名片飄落到自動變速箱上,尚修文拾起看一眼,隨手遞給她,她這才注意到聶謙的名字上面印着信和地產開發有限公司執行總經理的頭銜,不禁有些發怔。

  尚修文發動汽車,說了句什麼,她沒聽清,只「唔」了一聲,停了一下,覺察出自己有點心神不寧,收斂思緒:「我這同學以前學建築的,專業成績很好,我總以為他會當建築師,沒想到畢業後他就開始做起了房地產銷售。」

  「信和地產近幾年在本地做得不錯,以他的年齡做到這個位置,算是發展得很好了。」尚修文的公司做建築鋼材代理,對於房地產行業頗為熟悉。

  「也許吧,我以前總覺得他是丟了專業,未免可惜。」

  「他已經算是做的所學專業了,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學歷史師範專業然後當歷史老師才算專業對口。」尚修文莞爾一笑,他從前學的金融,如今做着鋼材貿易,自然也算不上專業對口。

  甘璐隨手將名片放進包里:「我要是能像嘉西那樣早下決心就好了。」

  錢佳西是她的同班同學兼密友,沒畢業就斷然放棄了當老師的念頭,先考入一間外資公司,從前台開始做起,得到提升機會後,卻跳了槽,換的工作一行不挨一行,後來居然進了電視台,慢慢由打雜、文案做成了節目編導,眼下已經開始參與製作幾檔節目,她的雄心壯志是想成為成功的製作人。用她的話講:不要說進電視台,哪怕當一個名不符實的小白領,也比貨真價實地吃粉筆灰來得好。

  「怎麼你不想當老師了嗎?」

  「除了教歷史,我也不會做別的啊。」如今甘璐縱然吃厭了粉筆灰,卻也失去了轉行做其他職業的衝動,「哎,你今天怎麼有空來接我?」

  尚修文看着前方,嘴角牽出一個淺淺笑意:「我剛才說了,路過。我們今天在外面吃飯,然後去看場電影吧。」

  最近尚修文忙於工作,他們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獨處了。這個主意很誘惑甘璐,儘管她有課要備,有比賽要準備,有作業要批改:「可是……」

  「放心,我已經給媽打過電話了。」

  甘璐看着前方,無聲無息笑了,那個笑容在她秀麗的面孔上一點點漾開,帶着發自內心的愉悅。尚修文騰出一隻手,撫摸她的頭髮感嘆道:「娶了這麼好哄的太太,我都有點罪惡感了。」

  甘璐斜睨他一眼:「我不介意你多哄我來解脫你的罪惡感。」

  尚修文笑着搖頭:「哄多了,那就真的是心裡有鬼了。而且——」前面遇上紅燈,他利落地停下,右手拉起手剎,順手撫一下她的頭髮,「你會膩味,這對男人來說就要命了。」

  甘璐想,尚修文的所有舉動倒都是這樣清晰有度,從不會缺失,可也不會過量。他的情話、他的小殷勤、他的溫存、他的熱情……他付出得總是恰到好處,這樣一個男人,她想她大概看不到他失控的時候,自然更不可能膩味,她不知道應該為此惆悵還是慶幸。

  尚修文帶甘璐吃過飯後看了場電影,回到家時,已經快深夜12點鐘,兩人從地下車庫直接上電梯,尚修文從甘璐身後伸手按了18樓,然後摟住她,將下巴擱在她濃密的頭髮上:「璐璐,有沒後悔過跟我結婚?」

  這是一部景觀電梯,漸漸升高,從半弧形觀景窗望出去,可以看見外面的萬家燈火,夜幕下的城市在層層疊疊遠遠近近的燈光下也顯露出與白天不一樣的繁華味道。甘璐對着玻璃上反映出的不大清晰的兩個人影像笑:「為什麼問這個問題?」

  「只是突然想到,我們結婚快兩年了。」

  「你還沒給我後悔的機會。」

  她在他懷中轉身,踮起腳尖吻向他的嘴唇。

  「電梯裡可有監控啊。」尚修文悶聲笑道,卻回吻過去,根本不容她閃開。

  電梯直接到達他們住的樓層時,這個吻正在深入,尚修文騰出一隻手阻住將要重新合上的電梯門,嘴唇沒有與甘璐分開,帶着她一個轉身,兩人擁抱着走出來,一邊吻着彼此,一邊走向住的1802。

  這個大廈是一梯兩戶的板式結構,樓梯間裝的觸摸式照明開關,他們都不去碰那個開關,相擁着繼續那個吻。

  尚修文背靠着自家大門框,本來伸手去摸鑰匙,卻抵不過懷抱的那個柔軟身體的纏繞,胳膊攬緊她,將她更嚴絲合縫地貼合着自己。

  他一向很能在不動聲色之間掌握主動,專注於她後,他的舌挑逗地纏繞舔噬着她口腔的每個角落,她的氣息漸漸急促,手指不由自主地緊緊攀住他的腰。

  黑暗中兩人正吻得情熱,門卻突然從裡面拉開,燈光流瀉出來,吳麗君與他們面面相覷。

  甘璐頓時滿面通紅,飛快地掙脫尚修文的手,暗暗叫苦,尚修文一樣意外,卻保持着鎮定:「媽,您還沒睡嗎?」

  吳麗君掃他們一眼,繃緊面孔,顯然對他們這樣在室外的不檢點很不以為然,但並不指責:「修文,我在等你,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說。」

  尚修文輕輕拍一下甘璐的背:「你先去睡吧。」

  甘璐急匆匆從吳麗君身邊進屋,跑上樓衝進自己住的主臥衛生間,打量鏡子裡照出的自己,衣服和頭髮都略微凌亂,眼睛中流動着光彩,嘴唇殷紅腫脹。這副樣子叫一向不苟言笑的婆婆撞見,的確是件尷尬的事情,可是她抬手撫着自己的嘴唇,卻禁不住笑了。

  那樣的廝纏帶來心跳加快與興奮感覺,享受了身體與心的愉悅。誰還介意婆婆怎麼想呢?

  第三章(上)

  甘璐洗完澡,一時並無睡意,決定還是抓緊時間把備課筆記補齊,順便等尚修文。可是上樓時,尚修文替她挽着她的包,她匆匆跑進臥室,並沒拿進來。

  她輕手輕腳下樓,四下一張,已經看到皮包被擱在玄關處,她走過去拿了,正要返身上樓,卻只聽到從婆婆半開的套間中傳來她略為提高的聲音:「你必須答應我,不要再去見賀靜宜。」

  尚修文的聲音卻是平靜的:「媽,我沒特意去見她,您管得太多了,也想得太多了,沒有必要。」

  「那個狐狸精,惹出來的事還不夠多嗎?她突然回來,天知道安的什麼心。」

  甘璐有點被雷到了,她心思細密,並不糊塗馬虎。吳麗君向來談吐嚴謹斯文,很少如此刻這樣,用詞刻薄不說,聲音中還流露出不加掩飾的厭惡,而她嘴裡的狐狸精意味着什麼,幾乎不用推理不用想象也能聯想到點什麼。

  「就是這件事嗎?時間不早了,您早點休息吧。」尚修文的聲音不疾不徐傳了出來。

  甘璐飛快地上樓,在書房坐下。過了一會,尚修文進來,探頭看下她:「怎麼還有事要做嗎?」

  甘璐頭也不回地說:「你先睡吧,我把備課筆記寫完。」

  「不要熬夜太晚。」

  尚修文進了臥室。這個複式房子樓上樓下各有一間帶書房和浴室的主臥套房,甘璐可以聽到尚修文拿睡衣走進浴室。等到浴室門關上,她放鬆繃緊的身體,靠到椅背上,悵然看着窗外的夜空。

  當然,她不可能憑着無意中聽到的隻言片語去質問尚修文:他母親口中的那個「狐狸精」如她所教的課程一樣是歷史呢,還是正在上演的活報劇。

  她仔細想想尚修文最近的行為,只能承認,這個男人,並無反常之處,跟剛結婚乃至戀愛時都沒什麼兩樣。他尊重體貼她,在床上表現熱情,在床下表現得溫存;晚歸時會主動打電話或者發短信報備;記得結婚紀念日、她的生日、她的生理周期;她買回新衣服或者做了新髮型,他會留意並誇獎。

  她曾經疑惑過,在此之前,她見識過的唯一婚姻當然就來自於她的父母。可是她家情況特殊,那段婚姻甚至破裂得都跟別人家不一樣,她很自覺地不認為那能算是平常的夫婦相處之道。

  雖然她對自己這樣跟她父母相處模式完全不同的婚姻生活算不算正常沒有一點概念,不過已經這樣相處了兩年,如果有什麼不正常,也是一貫如此,不是突然冒出了一個叫賀靜宜的「狐狸精」的緣故。

  那麼那是歷史了嗎?尚修文的聲音沒有任何異樣起伏,顯然並不驚奇他母親會突然提到她。

  她從來沒過問尚修文的既往情史。她與他在一起的第一次,就見識了他嫻熟的技巧,她誠然沒有經驗,不過從來並不天真,不會當這種技巧是男人對着日本A

片自行修煉出來的。

  當然,那時她談過戀愛,可是對男人的認識更多來自於網絡、小說與電影,用蜜友錢佳西的話講,是「心理上的半熟女,生理上的半處

女」,她清楚知道理論知識再豐富,遇到現實也會蒼白而且派不上用場。

  她接受了一個大她五歲的男人,對自己說,過去並不重要,不管是他的,還是你的。

  一個學歷史的人這樣輕視過去,多少是有點可笑的。可是現在,她決定仍然用這句話來安慰自己。

  甘璐揉一下太陽穴,決定不再多想,她從包里拿出備課本,翻開教科書和參考書,匆匆寫着講課要點。忙完工作,已經過了12點鐘,她收拾好東西,伸個大大的懶腰,走進臥室,房裡亮着一盞地燈,暗柔的燈光下,可以隱約看到尚修文躺在他習慣的左側,修長的身體姿勢舒展。

  她輕手輕腳上床,King

Size的大床上鋪着價格不菲的床墊,不會因為一個人的動作驚擾到另一個人的睡眠。尚修文呼吸均勻而穩定,跟平時沒任何兩樣,與他母親的對話,似乎激動的始終只是吳麗君一人而已,那些落在甘璐耳內的敏感字眼,對他好象沒有意義。

  按說甘璐應該對這個男人心無掛礙的良好睡眠感到放心,可是,她從認識他之初,就見識了他處事鎮定、心事毫不外露的本領,此時躺到他身邊,她當然沒法做到立刻釋然並和他一樣安然入睡。

  「璐璐,有沒後悔過跟我結婚?」

尚修文的這個問題浮上甘璐心頭。

  如果沒有無意中聽來的對話,這只能算夫妻之間一點情趣交流,然而現在,她有點不確定他這個問題的含義了。

  兩年多前一個初秋的晚上,他看着她的眼睛,清晰明確地說:「我們結婚吧,甘璐。」他的表情嚴肅,眼睛深邃,仿佛不是在求婚,而是向她提出一個商業合同的訂立。

  甘璐怔住,然後笑了:「我指望的求婚應該比這個要來得熱情一點。」她用的是半開玩笑的口吻,藉以掩飾自己的驚慌。

  尚修文也笑了,他平時談吐風趣,並不算嚴肅刻板,可是總帶着點清冷的氣息,神情冷漠,逢着笑意這樣拂過面孔時,眼睛微微眯起,嘴角上挑,整個人煥發出光彩,顯得溫暖親切,甘璐一直抵擋不住他這個表情,自己的笑意倒不知不覺一點點褪去,不由自主嚴肅了起來。

  「我需要好好想想。」

  她想的當然不是尚修文的過往情史,他沒交代的意向,她也並無追問的打算。她只在想,她算不算是在戀愛,做好了結婚的打算沒有。

  她與尚修文的結識是一個純粹的偶然。

  當時她正在市郊一所中學當老師,一直與她生活在一起的爸爸終於在離婚十餘年後結交了女友,決定同居了。她得承認,她重重鬆了口氣,獨自在離學校不遠的湖畔小區租了一套精裝修、家電齊全的房子住着,每天花10分鐘騎自行車上下班,日子過得十分舒服愜意。

  一個周末,錢佳西約她吃飯唱歌,她去得稍晚,餐桌上已經坐了十來個男女,只有幾個她略略眼熟,錢佳西素來交遊廣闊,各路朋友都有,好在大家年齡差不多,相互介紹後沒有拘束。

  錢佳西那天特別給她介紹的其實是另一個叫馮以安的男人,可是通報姓名後,馮以安明顯心不在焉,飯吃到一半,接了一個電話,說要去接女朋友便走了。錢佳西一臉茫然:「以安什麼時候有女朋友了?」

  有人語帶調侃地說:「你應該問,他什麼時候處於沒女朋友的狀態。」

  眾人大笑,錢佳西說:「喂,上次吃飯他時還嚷嚷家裡逼他相親,他很鬱悶。」

  「可是相親遇到美女這種小概率事件被他好運碰上了。」

一直坐馮以安身邊的男人漫不經心地說。

  錢佳西認識他是馮以安的合伙人尚修文,但與他並不算熟,也不以為意,聳聳肩,轉頭輕聲對甘璐說:「本來還想把他介紹給你當男朋友的,忘記舊人,開始新感情。」

  甘璐簡直哭笑不得,聲音低低說:「謝謝你,你不提的話,我大概可以忘得更快一點了。」

  她倒不是逞強,儘管聶謙是她的初戀,他們戀愛長達三年多,可是分手是她主動提出來的,她從來不為已經做出的決定後悔,只慶幸沒拖到感情走到末路。

  一隻指甲修剪得光潔整齊的修長的手執了茶壺,將她面前茶杯加滿,她下意識說謝謝,眼睛一抬,正觸到一對光華蘊藉的眼睛,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

  那時的尚修文,與滿桌的同齡人並不太一樣,沒有他們那種興致勃勃的神態,看上去倒有點無精打采的頹唐放任模樣,坐在熱鬧的餐桌上,靠着椅背,明明身形筆直,卻透着懶散,不算沉默,卻也並不怎麼參加熱烈的對話,然而眼光一轉之間,分明把一切盡收眼底。他禮貌十分周全,給她布菜斟茶,偶爾抽煙,也先徵求她的同意。

  吃完飯再唱歌,直到過了午夜時分才盡歡而散,幾個開車的男士分別送女孩子回家,甘璐發現,和剛才在KTV包房一樣,尚修文站到了她身邊,絲毫不帶刻意,可是用意明顯得錢佳西飛速對她擠了一下眼睛。

  第三章(下)

  尚修文將甘璐送到家,隨隨便便要到了她的手機號碼,卻是隔了一周後才打她的電話,約她出去吃飯。錢佳西對此的評論是:「一看就是情場老手,知道怎麼調動女孩子的情緒。不過,」她呲牙做個猙獰表情,「他沒想到遇到你,這招不靈的。」

  甘璐直笑:「你這是恭維我縱橫情場無敵手嗎?」

  「呸,只交過一個男朋友,還是兩地柏拉圖的純精神戀愛,你倒是真敢臭美,」錢佳西毫不留情地說,「不過你這人有一個本事無敵了,就是沉得住氣。這個我戀愛再多次也學不會。」

  甘璐和別人一樣有各種情緒,可是她的確沉得住氣。這個本領讓她在讀書時,哪怕功課完全沒準備,也敢一派坦然地坐着,不會閃避老師的視線;讓她在父親喝得爛醉時,能夠看着他布滿血絲的眼睛和狂亂的舉止而不害怕,奪下他手裡酒杯;也讓她在尚修文不按牌理出牌時,應對得一點不吃驚。

  不過旁人沒她這個修為。

  錢佳西聽到她經過認真考慮後,準備嫁給尚修文,頓時就火了:「你最近沒得腦膜炎吧。你正青春年少,又沒有來自家庭的壓力,可以好好享受生活,這才戀愛不過一年多,就早早把自己嫁了,不是有點傻嗎?」

  甘璐多少有點理虧,根本不敢說她與尚修文認識倒有快兩年了,但正式戀愛不過半年時間而已。

  在與聶謙分手後,她和錢佳西曾口出狂言,要好好談幾次戀愛,享受盡男人的殷勤,縱情揮霍青春,到30歲時再考慮結婚;如果到時經濟足夠獨立,單身下去也無所謂。更重要的是,說這話時,錢佳西喝得半醉,舌頭都有點捋不直,而她一向滴酒不沾,處於完全清醒的狀態。

  「而且你要嫁一個有守寡母親的男人,婚後還要住在一塊。你完了你,那個尚修文有什麼好,做的只是小本生意,開的半舊寶來,更重要的是,成天無精打采,性格看上去很不好捉摸。」

  「他比較成熟嘛,男人成熟一點不好嗎?」

  「拉倒吧,不諳世事的小女生才會去喜歡表現得高深莫測的男人。男女相處又不是猜謎,與其把大好光陰花在弄清他的想法上,不如和一個坦率開朗的男人享受生活。」

  甘璐承認錢佳西不無道理,不過她答應與尚修文結婚的理由還真不是簡單地崇拜他成熟理智。她沒法詳細解釋,索性老着麵皮說:「我已經足夠坦率開朗了,我跟他互補比較好。」

  「我本來想介紹給你的是馮以安,這傢伙家境好,又知情識趣,拿來當男朋友再好不過了。唉,天意弄人,天意弄人。」

  甘璐只好拖住繞室暴走的錢佳西:「既然是天意,我們就一塊從了吧。」她趕在好友翻臉前笑道,「好好,不開玩笑了,我只是突然想,也許這種穩定的家庭生活正好是我需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