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貓傳:沙門空海之大唐鬼宴(4冊) - 第2章

夢枕貘

傍晚,雲樵一回到家,妻子急忙報告此事。

聽完妻子的話,雲樵起先還疑惑怎麼會有這種事,看到罈子和錢幣後,也只好相信了。

「不過……」雲樵雙手交叉於胸前。

問題是,這些錢該如何處置呢?

劉雲樵任職於「金吾衛」。這官職,換成現代說法,就是大唐首都長安警局的警官。這個職位並非一般人就能擔任的。

在長安,從皇城北側中央的朱雀門到南側的明德門,有條南北向的筆直大路,此大路名為「朱雀大街」。以大街為中心,西側稱「右街」,東側則稱為「左街」。

雲樵負責右街的警備,所以是「右金吾衛」官員。

儘管是從自家庭院挖出來的,然而,依他這種身份,能否把這筆無主錢財據為己有呢?他心中非常猶豫。

這座宅邸,原本也非雲樵所有。這是一百多年的老宅子。

據說,最初是由從洛陽遷來長安的一名油商所建造,屋主早已幾度更迭。

劉家從雲樵的祖父那一代才住進來。祖父劉仲虛,安史之亂時曾隨玄宗逃到蜀地。

若是祖父所藏之物,死前理應有所交代才對啊!這些錢,恐怕是最早入住的油商或是後來進住者所埋藏的吧?

事到如今,根本無從查出是誰的;倒也不是完全沒辦法,只是非常困難罷了。

到底該如何是好呢?雲樵抱着手臂暗忖。

「這有什麼不好?」雲樵的妻子說,「我們不也收過好幾回別人的錢嗎?」

「但是,那些錢算是……」

雲樵想說的是——「賄賂」,總還算是來路清楚的錢。所謂賄賂,是雲樵對某些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或給人家什麼方便所獲得的報酬。

「這些錢來路不明,」因為是妖怪所給的,所以雲樵說,「很可怕!」

雲樵向妻子說明,自己煩惱的是能否將「非報酬性」的金錢據為己有。

「那隻好扔掉嘍。」

「這樣也……」雲樵含糊其詞。

真要扔掉,又覺得可惜。若是給別人,更是心有不舍。

如果呈報上去,事情會變得更加複雜,到頭來,這筆錢不是落到某官吏懷抱里,便是被某人給霸占了。

話雖如此,若說要把錢再埋回原處,還是不甘心。

「把這當成報酬,不就得了嗎?」妻子說。

「嗯,可是……」

「就當是那隻貓吃掉鯉魚後送給我們的回禮,這不是很好嗎?」妻子又說。

儘管如此,雲樵仍然拿不定主意。

「嗯……」他歪頭苦思。

「收下吧!」屋頂又傳來了聲音。是那隻貓的聲音。

最後,事情就這樣定下來了。

「那真是一隻好貓啊!」雲樵的妻子喜滋滋地說。

於是,那隻貓就變成雲樵家飼養的貓了。

雖說飼養,卻和一般人的飼養方式有些不同。總之,那隻貓只在高興時才會出現。

也因此,所謂貓食,就是每晚將一尾活魚放入水盆,再把水盆置於屋角。翌日早晨前去查看,水盆中就看不到魚了。

「喂,我想吃肉!」當貓想吃別的食物時,自己也會出聲。

大貓還經常預言。

「傍晚要下雨囉。」突然會說出這樣的話。

結果,無論早上天氣多好,一到傍晚,果真就會下起雨來。

「今天,你丈夫會晚點回來。」

果然,當天雲樵就會因急事而晚歸。

剛開始還覺得很方便,但最近那隻大貓愈來愈令人感到不愉快。

某天,雲樵和老相好的妓女春風一度回到家。

「喂,和女人幽會去啦。」

他正向妻子解釋晚歸理由時,聲音突然從天花板上傳了下來。

「那女人是『雅風樓』的麗香噢。」

甚至連妓女的名字都給說了出來。

「那女人呀,只要一吸她的右邊乳房,就會變得激情萬分。」

為此,雲樵和妻子大吵一架。

大貓全憑自己喜怒,時而現身,時而隱形。雖然有時它也會告訴雲樵在什麼時刻、到什麼路去會撿到錢,但還是令人極為不爽。

夜裡,雲樵與妻子行房時,冷不防有個聲音會從天花板傳到雲樵背後說:

「腰不會酸啊?」

雲樵家的下人們,若是說了主人壞話或偷懶一下,那隻貓不知何時已經蹲在腳邊。

「像雲樵那樣小家子氣的主人,真是傷腦筋!」

它就模仿那人說壞話的口吻,把內容重複一次。

「我要去告訴雲樵,扣你的薪水!」貓說。

主人和下人——兩者皆不得輕鬆。

「給我滾出去!」

儘管雲樵和妻子都如此要求。

「不走,不走。」它完全不理會。

他們只好每晚不再給它準備食物,但這麼一來,廚房裡總有同等量的食物一到早上就不見了。有時,雲樵一大早醒過來,發現啃過的大鯉魚被扔在床上——正是養在庭院池子裡的鯉魚。

實在沒辦法,只好又給它準備食物。

有天早上,它竟然說出毫無道理的話來。

「今晚,你的女人讓我抱一下。」

一大早,雲樵正要出勤時,那隻貓突然出現在跟前,說出那樣的話。

「什麼?!」

「今晚,要抱你的女人。」

不覺火冒三丈的雲樵立刻拔出腰間的劍,向貓砍下,並大喊:

「我女人怎可以讓畜生之流的——」

當劍刃將要碰到那隻貓時,它一溜煙就消失了。

「說定了。就是今晚囉。」不知從何處傳來貓的聲音。

無計可施之際,雲樵終於找上舊識的道士商量。

「那麼,今晚我就到府上去。」道士說。

「可是,道士您一來,對方立刻知道我們要幹什麼。搞不好,我跑來和您商量的事,它都已經知道了。我感到很不安。」

「不必擔心。我家貼有特別的符咒,就算對手使出什麼法術,也看不到你和我究竟在何處。」

「不過,您一到我家,不管怎樣對方總會發現吧!」

「這也不必擔心,我會施法後才去。這樣一來,對方就不知道我是誰。在它眼裡,我只是個普通人而已。」

「是這樣嗎?」

「是的。你可以說我是從洛陽突然來訪的親戚啊。」

「剛好我叔父就住在洛陽。」

「就這麼辦。」

「好。」聽了這些話後,雲樵安心地點頭。

「只要我去的話,想必就不會有差錯。不過為慎重起見,今晚不是也要給妖怪準備食物嗎?」

「是的。正是如此。」

「那麼,就把這東西加到食物里。」道士如此說,從懷裡拿出一個小紙包。

「這是……」

「毒藥。」

「毒藥?!」

「無臭無味。把這混在食物里,不必等到我出現,妖怪自然就消除了。」

「您不來會讓我很不安。道士您一定要來啊。」

「當然會去。」

「一切就拜託了。」

「啊!還忘記交代一件事。」

「什麼事?」

「你回家後,說不定妖怪會問你,今天中午某時刻,看不到你的人影,到底跑到哪兒去了?」

「我該怎麼回答呢?」雲樵臉上浮現出不安的神情。

「好在這附近有一座青龍寺。你就回答曾受過寺里的和尚照顧,至今尚未答謝,覺得過意不去,所以今天前往致謝。」

「若是被問受到什麼照顧,和誰見面,又該如何回答呢?」

「我想神佛之事,不至於問到這般的細節,不過還是先想好吧!」

「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