瀕死之眼 - 第3章

東野圭吾



「大概四年前吧。」客人答:「新婚旅行去的。」

「哦,這樣子。」

新婚旅行——和自己無緣的一個字眼,慎介想。

流理台旁放着只鍾,偷瞥一眼,已經一點四十五分。他考慮再過十五分鐘,就要想個法子打發這人走。

「結婚才四年,要說跟新婚也沒什麼差啊。」慎介搭腔道。接下來就可以因勢利導:太晚歸的話,您把老婆一個人擱家,也太可憐了吧。

誰知客人表情嚴肅地反問:「你真這麼想嗎?」

「不是麼?我現在還獨身,說實在不太了解。」

「結婚四年的話,當中其實已經發生不少事兒了。」客人把酒杯舉到眼前,若有所思。稍後擱下杯子,目不轉睛盯住慎介:「有些事,真是想也想不到的。」

「是嗎。」慎介決定放棄這個話題。不慎戳到痛癢之處,再惹來他對牢自己大吐苦水,那可就敗了。

相對無話,時間默默流走。倒不如再來個客人,也還好熬一些。雖這麼想,可惜完全不像還會有人光顧的樣子。

「這工作,你干很久了嗎?」客人主動問過來。就在慎介琢磨着是否要動手開始收拾的時候。

「我干酒吧這行已經挺長時間,將近十年了。」

「要說幹上十年,自己也能開家店了。」

對客人這話,慎介苦笑:「這店可不是我的,我給人家打工的。」

「啊,這樣。那,你一直都在這家幹嗎?」

「不,我去年來的。之前在銀座那邊。」

「嗯……銀座。」客人啜一口貝禮詩,微微頷首。「銀座,離我的生活太遙遠了。」

覺得也是,慎介心說。

「您偶爾去去也挺好的,往銀座那邊。」

錶針已接近凌晨一點五十五分。慎介開始刷洗杯盤。心裡默念着,希望客人能體會到他的意圖,起身走人。

「這種工作,做起來還開心嗎?」客人又開口發問。

「我因為喜歡才做的。」慎介答:「不過也會有些煩事兒。」

「煩事兒?比如說?難纏的客人什麼的?」

「哎,算是吧。另外還有些其它的。」

——薪水太低,媽媽桑用人太狠之類……

「那種時候,你怎麼辦?我的意思是說,你怎麼處理那些負面情緒?」

「也沒怎麼辦,早點忘掉就好。也就只能那樣。」

「怎麼忘掉呢?」客人繼續追問。

「沒什麼特別的能通用的法子,我個人的話,是儘量去想些開心的事情,讓自己保持積極的心態。」

「比如說呢?」

「比如說……對了,我就想象有一天自己開店時的情景。」

「哦,是嗎。看來這是你的夢想。」

「哎,算是吧。」刷杯子的手,不知不覺加了把力。

夢想雖是夢想,但並非遙不可及。它們不久便將在自己眼前展現,伸手可掇。

客人幹掉甜酒,放下空杯。慎介決定若對方提出再要,就乾脆告訴他到關店時間了。

「其實,有件事情,我一直想要去忘記。」客人說,語氣帶有怪異的鄭重。

慎介停下手來看着對方,對方也抬頭望着他。

「不,忘記是絕對不可能的。我只是希望,哪怕心裏面能夠稍微好受一點點也行。這樣邊想邊稀里糊塗走着,不知不覺就看到這家店的招牌。這店的名字,是叫『茗荷』沒錯吧。」

「『茗荷』是我們媽媽桑最愛吃的東西。」

「有個說法,茗荷那東西,吃多了會變得健忘。於是我才會被它吸引。」

「看來有時這個奇怪的店名還有點用處,小看它了。」慎介歪頭悻悻地說。

「總之,今天是來對了。」客人站起身,從上衣口袋掏出皮夾。慎介大大鬆了口氣。

那人在兩點稍過時離開。慎介稍作收拾,脫去調酒師馬甲,關燈,出門,上鎖。

「茗荷」位於建築的三層。他按下電梯按鈕,等待門開。

當電梯抵達時,慎介忽然直覺背後有人,就在電梯門即將打開前的瞬間,他陡然回過頭去。

一具黑影立在身後。並向他迅疾襲來。隨即,頭頂便遭到狠狠一擊,尚來不及分辯其中感覺,恍惚中僅只剩下一念:有厄事降臨了,而自己必定將要為此失去一些什麼。黑暗包抄上來,將他挾裹於無知無覺的深淵。

在飄行漸遠的一線意識當中,他思忖着最後一刻所見到的。

那具黑影,必定是方才的那名男客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