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戀 - 第3章

東野圭吾



「就這麼定了。」哲朗拍了一下須貝的背。

三人從新宿三丁目搭乘丸之內線。進地鐵站前,須貝用手機撥打家中的電話,說碰上了大學時的女同學,一會兒要去西脅家,說完把手機遞給哲朗:「我老婆讓你接電話。」

「我?」

須貝努努嘴點頭。

哲朗接過電話問好。他見過須貝的妻子,參加過他們的婚禮。她一張長臉,擁有日本女子的典型五官。

須貝的妻子問「這麼晚了,不打擾嗎」,哲朗請她放心。

「真是賢惠呀,還是擔心你拈花惹草?」

「沒有的事,是怕我喝酒。」

「喝點酒也沒什麼吧,又不是去銀座。」

「小兒子馬上要上小學,還要付房貸,花錢得精打細算。」

須貝去年年底買了位於荻的公寓。

「你小子真自在呀,高倉又上着班。」「也沒那麼舒服。」

三人走下地鐵站台階。途中,美月戴上墨鏡。哲朗暗暗納罕,但未詢問。

丸之內線人很多,須貝被擠到車廂一側,哲朗和美月則被擠到對面的車門附近。哲朗讓美月站在門邊,自己和她相向而立,兩手撐在車廂上護着她。電車一搖,哲朗就得調整身體朝向,他覺得自己簡直是進攻內鋒。

美月像在躲避他的目光,一直低着頭。哲朗從墨鏡與面部的縫隙間能看見她長長的睫毛,沒塗睫毛膏。

在車廂里的燈光下,她糟糕的化妝暴露無遺。粉撲得不均勻,絲毫掩蓋不了粗糙的皮膚。哲朗還注意到,她化着這麼濃的妝,卻沒有一點香味,反而有一股汗酸味。

這汗味引發的聯想,是昏暗的走廊和破舊敞開的門,門上掛着掉了色的牌子,上面寫的「美式橄欖球隊」也模糊不清。

門對面的屋子混雜着灰塵、汗臭和霉味,雜亂地堆着護具和頭盔。屋子中央站着一個女子。陽光透過多年沒擦的窗玻璃射進來,照亮了她的右半身。

「我懂QB的心情。」她,日浦美月說。那是最後一戰的翌日。儘管只有哲朗和她兩個人,屋子裡仍充滿隊員們身體散發的熱氣。「隨它去吧,不是QB的錯。」她慢慢點頭。那時她稱哲朗為QB,即Quarterback(四分衛)。

「是我失誤了,」哲朗答,「因為我的錯,沒能贏。」他戲劇性地嘆了一口氣。

差五分,十九比十四。若達陣就能逆轉。

哲朗他們本就處於劣勢,已有心理準備。對手防守很強,己方最強的武器是跑衛中尾的速度,一旦中尾被封死,則勝算渺茫。

哲朗等人孤注一擲投入進攻,試圖在盯着中尾的防線上撕開口子。他們增加假動作,假裝把球傳給中尾,中尾假裝接球,像往常一樣奔跑。趁着對方防守隊員被他迷惑的工夫,哲朗將球傳給外接手鬆崎和近端鋒早田。對手完全被蒙蔽了,因為那個賽季帝都大學隊很少傳球,他們忘了西脅哲朗截至上個賽季是聯賽中數一數二的四分衛。

但這一戰術沒能奏效多久,進入賽程後半段,面對哲朗和中尾的假動作,對手不為所動。終於,到了最後八秒。

只剩最後一搏的機會,離球門有十八碼。

哲朗右手持球,邊後撤邊尋找目標。對手的防線如野獸般逼過來,己方的防守隊員拼命阻止。時間所剩無幾,對手即將朝哲朗撞來。如果持球被抓,就完了。

哲朗把球投了出去,球畫着弧線朝松崎飛去,松崎拼命去抓。若他的胳膊再長十厘米就夠着了,但抓住球的是對方後衛。對方隊員立刻歡呼雀躍,帝都大學隊則頓時鴉雀無聲。哲朗後來看錄像才知道,邊線的早田無人防守。

「都怪我。」屋子裡只有兩個人時,哲朗反覆說。

「沒那回事,你盡力了。」美月撿起腳邊的球,朝他扔過來。哲朗用胸口頂了一下,球力道十足,讓他意外。

她說:「挺起胸膛!」

哲朗盯着球,然後看她。她咬着下唇揚起下巴,充血的眼睛瞪着他。

此後兩人再未說起那場比賽。畢業後,每年一次的聚會她也只來過前三回,之後就杳無音信。

三人在東高寺下車。哲朗家離車站只需走幾分鐘。租的大兩居,房子蓋了才三年,很結實,還帶電子鎖。每次說起是租的房子,別人都勸哲朗不如買下來,他和理沙子卻從沒提起這個話題。

三人乘電梯到六層。各住戶呈コ形排列,哲朗家在最裡面。開了門,屋裡一片漆黑,哲朗開燈請兩人進去。

「全是高檔貨呀,寫體育文章這麼賺錢?」須貝環顧着客廳說道。

「沒什麼高檔貨,都是一般的東西。」

「不對吧,我多少也懂一點。」須貝細看櫥柜上擺的外國餐具。那些全是理沙子在國外買的,她喜歡收集餐具。

「不說這個了,坐吧。」

「對對。」須貝坐進皮沙發,摸摸扶手,「好東西手感就是不一樣。」

雙人沙發和三人沙發擺成直角。須貝坐的是三人沙發,哲朗在他旁邊坐下。美月就那麼站着。

「怎麼了?坐呀。」哲朗指指雙人沙發。

美月不答,拿出小本子。

「又筆談呀……」須貝小聲說。

她表情凝重地寫了幾個字,遞給哲朗—「洗手間在哪兒」。

「走廊第二個門。」

她拿起包出了客廳。哲朗想,大概是去洗臉,如果把糟糕的妝容卸掉就好了。

「好像出不了聲,嗓子有問題?」須貝扭扭脖子。

「她剛才在那兒,是在等我們。怎麼沒進去呢?」

「大概是不想見其他人。」

「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