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 - 第2章

東野圭吾

他已經沒有食慾了。此時覺得口乾舌燥,卻無法完全體會,這個悲劇也許與自己有莫大的關係。他雖然擔心會聽到杉田直子和杉田藻奈美的名字,但心裡仍覺得這種事情應該不會發生在自家人身上……

女性播報員停頓下來,經確認身份的罹難者名單已經念完了,並沒有直子和藻奈美的名字。平介長長地吐了一口氣,但也不能完全放心,因為尚未確認身份的罹難者仍有十多人。平介努力回想母女倆身上是否有什麼東西能夠驗明正身,但是他想不出確切的答案。

平介拿起茶几上的電話,想要打給直子的娘家。說不定她們早就到了呢!也許平介只是白白擔心了一場!不,他祈禱情況確實是如此。

但是,當他拿起話筒,正想按下按鍵時,卻停了下來。電話號碼是多少,他怎麼也想不起來,從來沒發生過這樣的事情。直子娘家的電話號碼只要用一種諧音去記,很容易就能記住,他曾經記住了,可現在想不起諧音是什麼。

沒辦法!只好在柜子里翻找電話簿了。在一堆厚重的雜誌下,總算找到了。他急急忙忙翻到「ka」那一頁。因為直子的舊姓是笠原(笠原,kasahara)。

終於找到了,號碼的最後四位是七○五三。現在就算看到這組數字,他仍然想不起來當初是用哪種諧音記住的。

平介再度將話筒拿起來,就在按下號碼的同時,電視中的播報員又開始播報。

「根據最新消息,剛才被送往長野中央醫院的一名女性乘客和一名女童,應該是一對母女,搜救人員在那名女童隨身攜帶的手帕上,發現繡有『杉田』二字。再重複一次,剛才被送往長野中央醫院……」

平介將話筒放了回去,直挺挺地端坐在那裡。

播報員接下來說了什麼,平介根本沒聽到。耳邊一直有個聲音在響,過了一會兒,才發現那是自己喃喃自語的聲音。啊,對了!他想起來了。七○五三,就是直子名字(日語發音)的諧音……

過了兩秒鐘,他才回過神,猛然站了起來。

02

平介開車奔馳在陌生的雪地上,抵達長野市的醫院已經是傍晚六點多了。又要跟公司聯絡,又要忙着確認醫院的位置,所以延誤了出發的時間。

都已經是三月天了,停車場旁仍然殘留着積雪。平介急忙把車停好,以至於車子的保險杆扎入了雪堆。

「平介!」

一進入醫院大廳,就聽到有人叫他。直子的姐姐容子走了過來,她身穿毛衣牛仔褲,臉上也沒有化妝。

容子的丈夫是入贅的女婿,他們留在娘家繼承了蕎麥麵店。

「她們在哪裡?」平介連招呼都來不及打,便急忙地問道。

平介在出門前就已經和容子聯絡過了,其實容子早就得知車禍的消息,並且打了好幾次電話到平介家裡,但由於那時平介還沒下班,所以沒聯絡上。

「聽說還在昏迷當中,現在醫生正在全力搶救。」

平時看起來總是雙頰紅潤的容子,現在的臉色卻是一片蒼白。平介從未看過她像這樣緊鎖眉頭。

「哦……」

並排擺放着長椅的等候室里,這時有個人站了起來,平介一看,是岳父三郎。在他身邊還站着容子的丈夫富雄。

三郎表情難過地走到平介面前,一見到他就不斷地點頭,這可不是在對他打招呼。

「平介,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三郎向他賠罪道:「要不是我叫直子回來參加葬禮,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都是我的錯!」

三郎的體型原本就不算高大,現在看起來更加瘦小,似乎一下子老了許多,此刻,在他身上已經看不到平日擀着蕎麥麵時的那股豪爽神采了。

「別這麼說,是我讓她們母女倆回去的,我也有責任啊,再說,現在也不見得沒希望啊!」

「是啊,爸,現在最重要的,就是祈禱她們母女倆平安脫險才對呀!」就在容子這麼說時,平介瞥見一道白色的身影,一名看似醫生的中年男子,出現在走廊的另一端。

「啊,醫生!」容子趕緊趨前詢問。「她們倆現在的情況怎麼樣?」

這位醫生好像是直子和藻奈美的主治醫生吧!

「啊,這個……」醫生才開口,就將視線移至平介身上,接着問道,「你是她的先生嗎?」

「是的!」平介回答。由於他太過緊張,聲音有些嘶啞。

「麻煩你跟我來一下。」醫生說道。平介全身僵硬地跟着他走去。

平介被帶到的並不是直子他們的搶救室,而是一間小小的診療室,房間裡的燈牆上掛着幾張X光片,半數以上都是腦部的片子。這些是直子的?還是藻奈美的?或者是兩人的?甚或是不相干的人的?平介根本搞不清楚。

「我有話就直說了。」醫生站着說道。但他的語氣聽起來有種難以啟齒的感覺。「現在的情況非常危急。」

「你指的是哪一個?」平介也站着問道:「我老婆還是女兒?哪一個?」

對於這個問題,醫生並沒有立刻回答。他避開平介的視線,嘴唇微張,卻又不知如何開口。

平介因而察覺到事態的嚴重。「你的意思是……兩人都很危險?」

醫生輕輕地點點頭。

「你太太的外傷非常嚴重,許多玻璃碎片刺進她的背部,其中一片還深達心臟。她被救出來時,已經失血過多了。一般來說,由於失血過多而導致死亡,這也不足為奇。現在就只能看她那奇蹟般的體力能撐多久了,只要她撐得過去,情況就有可能好轉。」

「那我女兒呢?」

「你女兒啊……」說着,醫生抿了一下嘴唇。「她身上幾乎沒有外傷,但是全身受過強力壓迫,導致無法呼吸,因而影響腦部……」

「腦……」平介將視線移至燈牆上的X光片。

「那以後會變成什麼樣子?」他接着問道。

「我們現在是用人工呼吸器來維持她的生命,即便如此她也很有可能像這樣一直昏迷下去。」醫生壓抑着情緒說道。

「也就是說,她會變成植物人?」

「是的!」醫生冷靜地回答。

平介感覺全身的血液倒流,他試圖想開口說話,但是臉部仿佛麻痹了一般,嘴唇發顫,牙齒格格發抖。這一瞬間,他渾身無力地跌坐在地上,四肢陡然發冷,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