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晃蕩的青春 - 第2章

東野圭吾

「求你們了,就算你們要鬧,也至少不要蓋過我的聲音吧。」其中還有老師曾如此懇求過。

教數學的女老師一直不辭辛勞地對他們的行為加以喝止。有一次她喊道:「吵死了,給我安靜點!」幾秒之後,從教室後方飛出一把小刀,扎在了講台的邊緣。從此她再也沒說過什麼。

老師如是,班長便更不可能有管理班級的能力,而且一開始決定誰當班長的方法就很敷衍。一般情況下,班長都是由成績最好並且有相應領導能力的學生當選,可我們當時的決定標準只有一個——沒有加入那群壞學生的人當中個子最高的。

那個人竟然是我。

班級整體都這樣了,周圍的同學自然不會對我抱有什麼期望,班長這個頭銜也沒有太大的負擔。上課時鬧個沒完的罪惡集團,在我負責開班會決定一些事情的時候,也對我示以相對安靜的態度。

但這其中也並不是全無辛勞。有時候,我打心眼兒里恨自己是個班長。最顯著的例子就是開球類運動會的時候。

運動會是升上三年級大約一個月之後舉行的。項目分為排球和籃球,所有人都必須從中選擇一項參加。

參賽選手是班會時決定的,可當時卻產生了一種現象——普通學生都選擇排球,而壞學生則全都集中在籃球。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只要想一想這兩種運動的特徵,理由也就很容易明白了。排球比賽時,一張球網將敵我雙方隔在兩邊,並不會產生直接的身體接觸。而打籃球如果不和對方接觸就無法比賽。可見,普通學生早預料到籃球比賽會演變成群毆,所以刻意避開,罪惡集團則正是期待着這一點而做出了選擇。

但最終決定參賽選手的時候卻出現了問題。選擇排球的人太多,不得不進行調整。可普通學生自然不會那麼簡單地聽進我的勸說。

「我也要參加籃球項目,你們就陪陪我吧。」最終,我以這樣的手段才勉強說服了幾個人。

在這樣的前提之下,球類運動會當天帶給人的自然只有憂愁。無獨有偶,第一場比賽的對手,竟然是在比壞這一點上跟八班實力接近的四班。比賽平安無事地結束——這種奢望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了。一切從賽前準備開始就顯得不正常。我們班準備參加籃球比賽的選手——那些壞學生互相傳看着自己帶來的兇器。有人將螺絲刀或匕首揣在運動服口袋裡,有人戴着手背部分塞了皮帶扣的棉手套,還有人為了使出頭槌而在頭帶下綁了鐵板,甚至有人拿來了一把光禿禿的摺疊雨傘的傘柄,也不知道打算藏到哪裡。他們也同樣注重防禦,所有人都在腹部綁了娛樂雜誌或漫畫雜誌,大概都是登了田中真理裸照的《平凡Punch》或者連載《超蠢男人甲子園》的《少年Sunday》之類。

「跑吧。」一個即將參加這場比賽的朋友對我說,「跟這幫傢伙一起,有幾條命都不夠死啊。」

「話是沒錯,但好歹我也是班長啊。現在跑了,回頭還不知道要被怎麼訓呢。」

「那,你上吧。我躲起來。」

「滾蛋!都到這一步了,死也要帶上你。」我死死地抓緊那個朋友的手腕。

比賽終於開始了。壞學生們高喊着「好——上啊」,昂首挺胸。

因為是籃球,一次上場的人數是有限的。不過這次運動會有規定,所有人都必須上場一次。

「就算上場,也決不靠近籃球一步。」這是我們這些普通學生事前制訂的戰略。因為一旦碰着球,肯定會受到對方的犯規攻擊。

可一旦上場比賽,這計劃卻無法順利執行。再怎麼躲,來自隊友的傳球也只能接下。這時候必須立刻把球再傳出去,稍微慢一點點,就會被敵方隊員攻擊。當我在籃筐下接到了傳球而不得不投籃的時候,就會受到來自四面八方噼里啪啦的一陣拳打腳踢。即便如此也根本沒有人吹犯規。裁判是校籃球隊的,那小子似乎意識到了自身的危險處境,堅決不靠近可能發生身體衝撞的區域。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球場附近根本看不見老師們的身影。

就在比賽接近中場休息的時候,所有人早已隱約有所預感的事情終於發生了——有人負傷了。受害者是對方隊伍里一個揮舞着塑料錘的小混混。只見他猛地倒地,白色運動褲的大腿部分眼看着就被鮮血染紅,赫然插在傷口上的正是比賽前看到過的那把螺絲刀。

場面騷亂不堪,這時候老師們才終於跑了過來。

「誰啊!誰把這玩意兒帶來的?」

體育老師怒吼。自然沒有一個人吱聲。

「這又是誰帶來的?」老師又撿起地上的塑料錘喊道。它的主人—那個小混混則忍痛保持沉默。看到他那副模樣,連我們這些普通學生也忍俊不禁。

運動會被迫中止,所有參與比賽的人都被要求當場接受搜身。那些好像摔角比賽中壞角色們常使用的小道具被接二連三地搜了出來,全集中堆在剛才還進行着比賽的球場中央。我也被搜了身。

「真是要命啊,這幫傢伙……」搜我身的老師像是在呻吟般地自言自語道。

也不知是警車還是救護車,警笛聲越來越近了。我被要求雙手高舉過頭,看上去就像是在高呼萬歲,可其實心裡想的卻是:考高中什麼的都無所謂了,我只求能這樣四肢健全地畢業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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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學校一年一般有三個學期。4月至7月為第一學期,9月至12月為第二學期,1月中旬至2月底為第三學期。

20世紀70年代電影行業萎靡不振,日活株式會社推出低成本成人電影,掀起「日活浪漫情色」的電影成人化潮流。白川和子等主演的小區主婦題材影片作為這一潮流的初期作品問世並獲得成功。

消失了的同學

我們H中三年八班的宣傳板報上,一直保留有一張用圖釘固定着的照片,是分班後不久拍的。那應該是班主任放上去的吧,但我完全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樣做。如果是想加深學生之間的感情,那他這一招可以說是完全落空了。前文已述,我們班上聚集着很多壞學生,而他們在照集體照的時候也充分發揮了自己的本領。他們像是事先商量好了,所有人都擺出一副典型的小混混表情——微微歪起頭、下巴朝前伸、嘴巴半張、眉頭扭在一起、瞪着鏡頭。這種集體瞪眼(我們關西方言管這叫「切眼」)的照片,怎麼可能對加深感情有幫助呢?

即便如此,這張照片還是一直留在了宣傳板報上,直到我們畢業。

第二學期的某一天,我無意中打量起那張照片,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情。我在照片中發現了一個陌生的女生。

哎?這學生應該不是我們班的吧。我這樣想着。

看了一會兒之後,我才發覺這個女生的臉似乎在哪裡見過。剛升初三的時候,她確實在我們班。姓什麼也想起來了,應該是A田同學。

但是,這位A田同學在我看照片的時候已經不在這個班了。

她去哪裡了呢?什麼時候開始不在的呢?我歪頭思考着。比起其他女同學來,A田同學算是可愛的,光憑這一點,也令我更加在意。

我怎麼想都想不起來,於是決定去問朋友。結果,幾乎所有人都甚至不記得班上曾經有過這樣一名同學。

「嗯?有過那樣一個人嗎?」很多人都這樣說,然後再看看集體照,才第一次意識到A田同學的存在。

就算有人還記得,那記憶也都跟我的程度相當,答不上來她究竟是什麼時候開始不在的。

我見男生沒有希望,轉而去問女生。但令人瞠目的是,連女生也有一大半完全遺忘了A田同學。被我問起後這些人才想起來,還反問說:「啊,是呀。那個同學,她去哪兒了呢?你知道嗎?」

最終我總算找到了一名掌握A田同學消息的女生。據她說,A田同學在一、二年級的時候就讀於附近的一所中學,從三年級開始才轉學到H中來。原來如此,怪不得沒有人知道她的詳細情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