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書 - 第2章

蔣牧童

  當然除了兩位布政使夫人外,蕭氏還請了謝樹元衙門裡的下屬夫人,這些人得了帖子自然是歡喜地很,也早早派人過來說了當日定會來。

  再說謝家,對兩位小主的滿月禮自然是不敢有任何耽誤,就連擔着管家責任的江姨娘都不敢在這上頭耍任何心思。要知道,自從太太生了這龍鳳胎後,老爺可是連着幾日去太太院中看這對雙胞胎,平日就算休息也只是歇在書房中。

  江氏借着四姑娘身子不舒服的由頭去請了兩回,可愣是沒將人請到自個院子中。

  此時,江氏聽着底下婆子回稟的事項,忍不住扯住了帕子,四姑娘不過比龍鳳胎早出生半年。因着當時蘇州連着下個近一個月的雨,別說是兩位布政使夫人沒請,就連滿月禮都只是簡單操辦了而已。

  如今倒好,在家門口布粥都不嫌高調了。

  江氏越想越覺得傷心,便更加不耐煩聽婆子的回覆,只草草說道:「這可是六少爺和六姑娘的滿月酒,不用我說你們也該明白,要是敢弄出丁點錯誤,仔細你們的皮。」

  這會站在這的婆子都是在府中積年伺候的老人,有些還是家中幾代的家生子,即便不將這江姨娘放在眼中,此時也要想想蕭氏。

  雖說太太平日是個和氣的,可是要撞上太太的逆鱗,就是再積年的老僕都能讓你沒臉。

  這幾個婆子剛離開,奶媽就將四姑娘抱了過來。這是江氏生的第二個女兒,都說先開花後結果,生二姑娘的時候,姑母便是這樣安慰自己的。等她懷了二胎的時候,請的大夫過來看,都說是個男孩。

  可生下來,居然是個女孩。

  當初她還死活不信,非說太太故意將她的哥兒錯抱成了女兒。後來還是謝樹元出面,將她禁足並打了不少傳謠言的奴才,這才將這事掀了過去。

  奶媽將四姑娘抱過來的時候,就見江氏略有些厭煩地說:「她這又是怎麼了?」

  「姐兒,一直哭鬧了不停,奴婢哄了許久都不見好,」奶媽有些害怕江氏的脾氣,可為了四姑娘還是大着膽子說道:「奴婢瞧着前兩回都是姨娘抱着姐兒哄了會,她才不哭的。」

  「真是作孽,生了這麼個討債鬼,」江氏雖這麼說着,可說話間還是伸手將四姑娘抱了過來,在屋裡來迴轉圈,對着四姑娘白嫩的小臉蛋說道:「你就知道哭,有本事將你爹爹哭過來。」

  站在一旁的奶媽垂手站着,眼眸小心覷着,生怕江氏一個不小心就四姑娘摔着了。要說她來這府中當奶媽也半年多,謝家是大戶人家,這家中孕婦還未生產,奶娘便已經找好,防的就是小主子一生下來沒奶可喝。

  奶媽剛進府的時候,就聽說這位江氏可是老爺嫡親的表妹,在府中除了太太外,就屬她頭一份的,而且都說江姨娘這胎懷的是哥兒。奶娘自是滿心歡喜,只覺得攀上了好主子。

  可真等江姨娘生了個女兒的時候,她就不願意了,一醒來便哭鬧說是太太換了她的孩子。可這生孩子又不是只有一個穩婆在場,況且當日那麼多人在,怎麼可能就悄無聲息的換了孩子。而且人家太太本身就有兩個嫡子,大哥兒更是又占嫡又長的,人家還會稀罕你這麼個庶子。

  府中下人都是知曉這位姨娘做派的,自然暗暗譏笑不已。

  最後還是老爺關了江氏的禁閉,又打賣了一部分傳謠言的奴才,這才平息了府中的謠言。可自那之後,江氏都不太喜歡四姑娘。

  就算上次四姑娘發高燒,江氏也不十分上心的模樣,只讓丫鬟煎藥伺候着,自個每日問過一回就作罷。

  可奶媽也不知是錯覺,還是真的,她總覺得自從四姑娘發燒之後,總變得有些不一樣。比如以前,四姑娘十分好帶,就是丫鬟抱也不哭不鬧。可如今一會就要哭鬧,還非得江姨娘親自哄了才管用。

  此時江氏已經抱的有些手酸,她本就是弱柳扶風的姿態,平日又不做重活,抱着孩子這麼一會倒是有些受不住。她一邊坐在坑邊,一邊將四姑娘抱在懷中搖,看着她越長越開的五官,瞧着倒是有她的幾分模樣,看着也比剛出生那會順眼多了。

  到底是從自己肚子爬出來的,這麼抱了幾回,原先心底那幾分不喜,也都快要沒了。

  

  到了滿月這天,蕭氏早早讓人給自己換了身合適的衣裳,頭面是新打的金海棠頭面,是在城中最有名的珍寶齋打的,採用是最先進的點翠技藝,那海棠花的花瓣栩栩如生般,而耳朵上帶着的耳環上綴着的兩顆玉珠,行走見流光搖曳,端的是膚若凝脂儀態萬方。

  兩個小主子早有人將他們收拾利索了,因孩子太小,並不敢在身上帶金飾,只是在手上繫上紅繩。

  謝清溪就是在一片搖晃中醒來的,她剛醒的時候,就聽見有人問:「可都準備好了?」

  這個聲音悅耳動聽,和那日那個自稱她娘親的人一樣,大概又是她吧。不過這會她安穩的躺在奶媽的懷中。

  就在此時,內室的珠簾被掀起,一片珠玉撞擊的美妙聲響不斷迴蕩。

  謝樹元進來的時候,就看見蕭氏梳妝打扮整齊,而兩個孩子被裹在同款不同色的被裹當中,他走過來伸手撥了下小被子,看着小孩子小小的臉蛋,心頭一片慈父之情忽涌而出。

  照理說,他並非第一次當父親,可卻是頭一次這般一次得了兩個孩兒,還是一對龍鳳胎。

  「老爺,怎麼這會過來了,」蕭氏也沒想過謝樹元會在這時候過來,只有些疑惑,還以為他有要緊的事情要吩咐。

  誰知,謝樹元卻只是抬頭淡淡說道:「我同你們一起去前頭見客,畢竟今日是這兩個小傢伙的好日子。」

  「老爺,可不能這麼寵着他們,」蕭氏抿嘴笑了笑,又想起什麼似得說道:「聽聞老爺前日還在門口布粥呢,就連大哥兒出生的時候,老爺都沒這麼偏疼過呢。」

  蕭氏看似是在替大哥兒報怨,可未曾不是藉機提起大哥兒的名字。她跟着謝樹元到蘇州外放,可嫡長子卻留在京城府中孝敬老太爺老太太,這如何不是挖她這個親娘的心。如今想起來,她還猶如當初那般心疼。

  「說到清駿,前些日子京中來信,說他如今的功課越發精進了。父親打算讓他來年考童生試,」謝進元說的雖然克制,可是言語間的驕傲卻是藏不住的。

  他本身就是探花出身,想當年春闈之時,他更是取了直隸的解元頭銜。若不是他們那一科,三甲其餘兩人的尊容着實不怎樣,他就算問鼎狀元也未嘗不可。

  也不知從哪朝開始傳下來的潛規則,殿試三甲之中,皇上往往會點長相最好的那人為探花,所以當年有玉面郎君一稱的謝進元,就被點成了探花郎。

  「大哥兒來年不過九歲,怎麼這般早?」蕭氏有些吃驚。

  謝進元略有些嚴肅的說,:「九歲考童生並不早了,想當年我亦是九歲考的童生。」

  蕭氏柔聲說:「老爺不過二十弱冠便得了探花郎,咱們大哥兒讀書雖好,可如何比得上老爺的天縱奇才。」

  饒是謝進元這般內斂的人,被這般恭維心中也免不了開懷。

  而一直勉強克制瞌睡的謝清溪,聽到此處,都忍不住給她這世的娘鼓掌。都說千穿萬穿馬屁不穿,瞧瞧人家這水準,何愁不受寵。

  在前世小說電視中,看多了正室不受寵的例子,此時的謝清溪終於安下心了。看來她這世的娘,很是有兩把刷子嘛。

  這會丫鬟通知他們到前面待客時,剛到了門庭,就遇見匆匆趕過來的江氏。

  此時江氏剛梳妝打扮好,她想着夫人在月子中,這滿月禮都是她操持里外的。那抱着龍鳳胎出去給各位貴夫人看的責任,豈不是也應該落在她身上。

  一想到這,江氏原本心中的不願意倒是變成了十萬分的願意。這次滿月來的客人,她可是門清的,左右按察使的夫人,這可都是蘇州府最頂尖的幾位貴夫人。

  她想的太理所當然,以至於謝進元到了蕭氏的院子時,她聽到時還有些不敢置信。

  此時她看着謝進元和蕭氏兩人攜手出來,兩個孩子被抱在奶媽的手上,她臉上掛着的笑都沒那麼真誠了:「太太,怎麼這會起來了,都說月子裡可不能見風的。」

  「這次滿月禮倒是有勞江姨娘操持了,」蕭氏豈會不知這個江姨娘心中的小伎倆,她先前只不說罷了。

  江姨娘見蕭氏這邊走不通,便對謝樹元說:「老爺,太太剛生完孩子不過月余,況且又是生的雙胎,這月子裡可得仔細些。萬一要是見了風,遺下什麼症狀,那可是一輩子的事情。」

  謝樹元並不知這些事,不過他也或多或少聽過月子的重要性。他探尋地看了蕭氏一眼,可就這一眼讓江姨娘以為自己有了機會。

  她急急道:「哥兒姐兒的洗三是重要,可太太的身體照樣重要。若太太不嫌棄,就讓妾身抱着哥兒姐兒過去,左右哥兒姐兒也只露一會的面。」

  謝樹元一聽就皺了下眉,若是在京中,家中有其他長輩就算是同輩,謝樹元也不會讓蕭氏出了院子的。可哪有讓姨娘招待家中客人的道理,況且其中還有自己上司的夫人。

  蕭氏冷笑一聲,便冷冷開口:「咱們家可沒有讓姨娘出面待客的道理,那都是沒規矩的人家才會做的事情。」

  說完,她又轉頭對謝樹元說:「老爺,咱們趕緊過去吧,可別讓巡撫夫人等久了。」

  謝進元沒再看江姨娘,只帶着蕭氏和一群人離開,只留下江氏在原地扭曲了面容。

  蕭氏尋常對江姨娘甚為客氣,倒不是怕了她,只是怕打了老鼠碰了玉瓶罷了。家中那位老太太最是忌諱江家的事情,家裡的丫鬟婆子要是敢對江家人表現出一絲的不尊敬,她都要尋了別人的錯處。

  不過想想也是,堂堂朝中二品吏部尚書的夫人,娘家卻被滿門流放,說出去也不好聽。聽說江家初出事那會,老太太擔心地是整宿整宿睡不着覺,一來自然是擔心家中之人的事情,二來卻也是擔心自己。

  一般娘家犯了這等大事,雖說禍不及出嫁女,可不少人家都是將人往家廟裡一送了事的。不過謝家老太爺也着實是位人物,愣是不為所動,不僅沒將江氏送到家廟,還依舊給了她正室的體面。

  因為這事謝舫謝大人在京中不知受了多少貴夫人誇讚呢,都說以己度人,這帝心難測,要是自己娘家哪天倒了,自己那婆家說不定還怎麼對自己呢。

  滿月禮進行的倒是極順利,謝樹元特地尋了一對龍鳳玉佩給兩個孩子,玉佩是羊脂白玉的,瞧着有小孩巴掌那麼大,雕工看着也極好。而有眼見的人一眼就瞧出,那可是當世匠作鄭松嶺所制玉佩。

  蕭氏自小在侯府長大,如何認不出鄭松嶺所制玉佩,一時間自是喜不自禁。

  等謝樹元當眾宣讀了兩個孩子的名字時,別說是旁人,就連蕭氏都有些震驚。

  謝樹元為初生麟兒取名為清湛,謝家這輩男丁名諱皆以清字取名,而女孩都以明字取名字。六少爺取名謝清湛倒也合宜,只是謝樹元給女兒取的名字乃是清溪。

  清溪,取的可是男丁清字輩,單單就從這名字上,就可見謝樹元對這女兒有多喜愛。

  謝清溪在聽到自個名字的時候,不由愣了下,居然和她前世的名字一模一樣,可見緣分真是天註定的。

  

  ☆、刁奴欺主

  待這滿月禮成,蕭氏便派人將兩位小主子抱了下去,她自個陪着各位夫人到席面上去吃酒。不過沒過一會,就有個芝蘭院的小丫鬟過來,見席上正熱鬧,一時也不敢打擾蕭氏。

  最後還是秋雲看見了她使的眼色,悄聲地出去,不過她回來的時候,臉上也有些不好看。她在沈嬤嬤耳旁說了幾句,沈嬤嬤示意她知道了,卻沒有立即回復夫人。

  待席面結束,蕭氏送了各位夫人離開後,沈嬤嬤才將這事告訴她。

  蕭氏一聽,立即橫眉豎起,眉宇間帶着隱隱地怒氣道:「不過才幾日的功夫,一個兩個倒是都不讓我省心。我倒要看看,她們是長了幾顆膽子,在這滿月禮上就敢給我鬧開了。」

  府里出事了,江姨娘得到消息比蕭氏還晚。

  她在蕭氏那裡碰了壁,被當場下了臉,自覺有些無顏,一氣之下便回了自個的院子。她在坑上閉目養神,卻不知這府中卻是出了事。

  說是出事,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之前蕭氏得知了大姑娘身子不好,便讓廚房每日從她的燕窩份例里分了一份給大姑娘。她原想着,是這樣的話,廚房那些積年的老媽子也總該會看點眼色吧。

  可偏偏就有人不知死,一頭撞了上來。

  管着廚房這塊的,是個姓張的婆子,府里人多稱她為王長生家的。就算在尋常百姓家,廚房都是頭等有油水的地方,更別提謝府這樣的大戶。

  但凡能在廚房裡管着事的,背後定是有倚重的人。而這個張婆子原先是老太太的陪嫁,後來嫁給了謝府的管事王長生。如今跟着謝樹元到蘇州知府來,也是謝老太太的意思。就算是謝樹元看見這個張婆子,都要恭敬地叫一聲張媽媽。

  所以這張婆子平日沒少在府裡頭作威作福,只不過她管着廚房的一畝三分地,頂多也就是欺負欺負廚房裡幫廚的小丫頭罷了,平日倒也沒惹出什麼大事。

  而這次,蕭氏點名讓廚房裡頭將她的燕窩分出一份給大姑娘。前兩日廚房裡的還誠惶誠恐,以為太太這是要抬舉大姑娘,所以對方姨娘院子裡也多上了幾分心。

  可今日是兩位小主子的滿月禮,府里來了不少貴客,廚房各人更是忙的腳不沾地。方姨娘見今日的燕窩遲遲未送來,便派了底下的丫鬟過來問一聲。

  張婆子原本就不願搭理這些姨娘之流,如今見不過晚了一會,方姨娘就派人過來催,一時生了氣,將那小丫鬟罵的狗血淋頭,當然言語之間也捎帶上了大姑娘。

  「張媽媽,這燕窩早已經溫好了,不如就讓我送過去,」這熬燕窩的人可沒張婆子這樣硬的腰杆,想着不好太得罪方姨娘,就想將燕窩送過去。

  張婆子正在嗑瓜子,聽了這話不由呸了一聲:「就憑她也能吃幾兩銀子一盞的燕窩,也不拿鏡子瞧瞧自個的模樣。不過是個姨娘罷了,還正拿自個當正經主子了。當年我伺候老夫人的時候,府里都沒人敢這樣給我臉色瞧。」

  謝家的廚房格外的大,尋常做飯和做補品的地方並不在一起,所以這會周圍也沒別的人。那專門燉補品的媽媽這會已經將燕窩裝好了,張婆子瞧了眼不遠處還煨着小火的爐子問:「那鍋里燉的也是燕窩?」

  「那些都是剩下的燕窩渣,都是些殘次品,可不能給主子吃,」這基本也算是廚房裡頭的潛規則,主子自然是最好的,不過若是還剩下些次品或者不好的材料,自然就進了這些廚房裡媽媽丫鬟的嘴裡。

  那個爐子上燉的就是這樣的,只見這婆子有些討好地說:「要不然,我給張媽媽您盛上一碗,你消消火,別和這些不值當的人生氣。」

  張媽媽哼唧了一下,嘴裡的瓜子殼卻是不停地往外吐。那婆子將盛好的燕窩端過來時,張婆子打眼一瞧這碗中有些碎的燕窩,不由撇了下嘴,隨後突然端起那碗準備給大姑娘送去的燕窩。

  「哎喲,我的張媽媽唉,」那做補品的婆子來不及阻止,就見張媽媽一口氣喝了半碗下去,她臉都綠了半分。

  「這,這,」婆子這了半天都不知如何是好了。

  倒是張婆子頗為淡定,撇撇嘴說:「這裡不是還有一碗,你對了半碗進去,又有誰知道。」

  「要是被方姨娘瞧見,那可如何是好?這畢竟是給大姑娘用的燕窩,」婆子有些害怕,心頭也沒了主意。

  「說是給大姑娘吃的,這最後進了誰的肚子,又有哪個知道。她一丫鬟出身的姨娘,有一口燕窩喝就不錯了,還敢挑三揀四的。再說,這都是一樣的燕窩,不過就是這些略碎了些罷了,你只管端過去。」張婆子嘴皮子極是厲害,將方姨娘貶的一無是處。

  這婆子端過去後,就出了事了。

  那被張婆子罵了一通的小丫鬟也是個沒把門的,將張婆子的話一股腦的全說給了方姨娘,氣的方姨娘差點一口氣沒提上來。

  再等廚房的人將燕窩送過來的時候,她一掀開看見裡面零碎的燕窩,新仇舊恨一齊就上來了。江姨娘從管家開始,她們這些姨娘的日子就不太好過。方姨娘也並非那等掐尖要強的人,就連大姑娘要參片的事情,最後也是她自己使了銀子,忍了這口氣。

  可如今她們卻是越發地欺凌到她們母女身上,別以為她不知道,廚房裡的那個張婆子是老太太身邊伺候的,和這江姨娘就是坑瀣一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