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途 - 第2章

蟹總

  「攀禹縣洛坪村怎麼走?」

  對方一頓:「你也要去洛坪?」

  徐途沒在意她說話字眼兒,答:「是啊。」

  「到了攀禹縣,離洛坪村還遠着呢。」

  徐途說:「沒事兒,先到攀禹。」

  女人視線落在她身上,來回掃了兩眼:「那兒的路太窄,你這車開不進去。」

  「車不進去,我進去。」她跟着拖拉機的速度:「你知道路嗎?」

  對方打量她的長相,她臉不大,畫着極誇張的煙熏妝;穿柳丁夾克和白背心,夾克斜掛着,露出一邊圓潤的肩頭;粉頭髮,髮絲根根豎立,被風吹得長牙五爪。

  她細細看去,她說話間舌尖閃爍,正鑲了顆帶鑽銀釘——怎麼看都像一個小太妹。

  她敷衍的指指:「前面山路順出口下去,走國道,跟着指示牌走就行。」

  徐途順着她指引方向看了看,果然見到駛向國道的標牌。

  「謝了,姐姐。」徐途朝她吹了聲口哨,努努嘴:「座駕不錯,挺酷的。」

  沒等對方說話,她升上車窗,轟的一聲,瞬間把拖拉機遠遠甩在身後。

  向珊吃一嘴尾氣,刺激氣味令她急咳不停。再次抬頭,前方山道空蕩蕩,黑色越野已經沒了蹤影。她咬了咬牙,沒來由一陣心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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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鎮口,車真就開不進去,只好停在路邊。竇以幫她拉着行李,到約定好的石碑下等着。

  太陽掛在山頭,餘熱漸漸散去,有山風吹來,才感受到不同於城裡的涼意。徐途把下巴埋在拉鏈下,她跨坐在行李箱上,手機橫過來打遊戲。

  竇以看看腕錶,「徐叔找那人什麼時候來?」

  「不知道。」

  「太不靠譜,」他穿阿瑪尼的襯衫和褲子,沒有地方坐,兩腿交替的站着:「要不給徐叔打個電話,聯繫聯繫?」

  徐途懶洋洋說:「你要着急就先走。」

  「不急,」他忙道:「那我先去對面買兩瓶水。」

  徐途沒有應聲。

  他穿過被踩實的泥土路,對面有一間破舊的雜貨鋪。鎮子本來就不大,一條路望眼就到盡頭,沿街有擺攤兒的商販,賣一些尋常用品和蔬菜。這裡窮鄉僻壤,房屋零落,空氣里好像都帶一股落敗的味道。

  竇以皺了皺眉,從雜貨鋪里拿了兩瓶水,出來時,見徐途目光專注,正遠遠看着他,遊戲也不玩兒了,抱着手臂在想事情。

  他過去,順手揉了揉她發頂:「又琢磨什麼壞主意呢?」竇以極自然擰開瓶蓋,先遞給她。

  徐途沒接,昂頭問:「你有多少錢?」

  他沒反應過來。

  她加一句:「皮夾里有多少現金?」

  「兩千多。還有卡。」

  徐途吮着拇指,想了想:「把現金借給我,等回洪陽加倍還。」

  「見外了啊!」他不問,直接掏出皮夾丟給她,半真半假道:「可別還來還去的,多侮辱咱倆感情。」

  料到得不到回應,徐途根本沒聽他說話。她把現金全部掏出來,皮夾扔回去,低頭數了數,分成兩份,一份先揣進兜里……

  竇以看着她動作:「至於嗎?」

  她又脫下鞋,弓身道:「以防萬一。」

  「徐叔資金上也控制你了?」

  「嗯。」

  父女倆的矛盾根深蒂固,是日積月累的惡性循環,最開始徐越海試圖緩和,她牴觸情緒明顯,見他像見階級敵人,久而久之,徐越海也放棄,只管她吃喝,其餘很少過問。她以往都用徐越海的附屬卡,這次闖的禍不小,他勃然大怒,收了卡,替她打包行李,直接扔到這種窮鄉僻壤來。

  而這次,徐途意外沒有反抗,依情況看,暫時離開洪陽,也許是最好的選擇。

  竇以看着她忙活,把礦泉水的蓋子扭回去:「那你接下來的半年怎麼過?」

  徐途伏着身體:「跟我玩兒麼,看他命硬我命硬。」

  「徐叔畢竟是你……」

  「快打住!」她沖他揚手。

  竇以張了張嘴,還想勸幾句,卻見她注意力已經轉移。

  遠處駛來兩輛摩托,緊湊的馬達聲蓋過小鎮的喧囂。徐途手指還繞着鞋帶,她身形定住,頭側垂着。

  摩托在她腳邊不遠處停下,車輪朝着她的方向。她視線里,有一條腿穩健撐住地面,腳掌落實那刻,塵土紛飛。那雙登山鞋上沾了些灰塵,穿着泛舊迷彩褲,褲腿掖在鞋口裡。

  徐途目光一路追上去,他手臂從車把上拿下來,隨意拽了下褲管,磨薄的布料攏起幾道自然褶皺。他手掌厚實、粗糙,皮膚是健康的麥色。

  「你是徐途?」那道聲音沉而緩。

  徐途沒有動,視線從那隻手上移開。殘餘的日光籠罩着他,視線上的落差,令徐途看不清他表情,只在這種明暗交替中,分辨出一副過分硬朗的線條。他身材魁梧,巋然不動,即使坐在摩托上,也如同一座大山壓在她頭頂。

  徐途直起身,臉頰因為空置微微漲紅,視野里不再是傾倒的世界。

  她目光再次尋過去,一頓,這次看清了他的臉。

  秦烈重複:「徐途?」

  她失神片刻,很快便恢復自然:「您哪位呀?」

  「秦烈。」他絕對算不上熱情,面目淡然,潦草的掃她一眼。

  她吮着拇指,「秦烈……」在齒間咀嚼他的名字,「你就是徐越海派來那人?」

  「久等了。」他沒看她,把摩托熄火,拇指向後一翻:「他是阿夫。」

  這算作簡短介紹,並未留給兩人打招呼的機會,他問阿夫:「向珊幾點能到?」

  阿夫騎的是三個輪的摩托,身後還有個不大的車斗,裡面放着兩個破竹筐。他塊頭甚至比秦烈還要大半圈兒,黑黝的膚色下,長相頗佳,憨憨厚厚的樣子,給人感覺是近乎執拗的忠誠。

  他搔搔頭:「她之前和趙越他們聯繫的,我不清楚。」

  秦烈才記起這茬兒,大掌在口袋外摸索一陣,手伸進去,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煙紙:「趙越給我個號碼,你問問。」。

  阿夫接過,從車上跨下來,往對面的雜貨店走。

  徐途看他一眼,「還有人要來?」

  「嗯。」他鼻腔里發出個簡單音節。

  「是什麼人?」

  等了片刻,沒得到答案,以為他沒聽見,徐途又大聲問了遍。

  這回秦烈答了:「老師。」

  他並沒看她,把目光投向對面雜貨店。太陽已經落山,日光變成暗淡的青灰色。

  沒多時,阿夫大步流星走回來。

  秦烈:「她怎麼說?」

  阿夫道:「她說,峽嶺關口那兒出了車禍,路給堵了,她過不來。」

  秦烈眉頭微動:「那地方不好疏通。」

  阿夫聳肩:「有的等嘍。」

  徐途聽着兩人說話,沒等開口,旁邊人語氣不善:「你們是怎麼安排的?本來到得就晚,越來越冷,還要等多久?」

  秦烈掃他一眼。

  徐途側頭,看看竇以:「你還沒走吶?」

第3章

  竇以氣悶,沒好氣的斜了徐途一眼,傾身靠近,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音量表達不滿。

  「你說你個小白眼狼兒!把你送到地方了是吧?飯沒吃就攆我走。」

  「站直說話。」徐途推他頭:「這破地方有什麼好吃,等回洪陽一塊兒聚唄。」

  「要等猴年馬月。」

  徐途說:「幾個月的事兒,也快,到時候還得叫上小然和王皓他們呢。」

  竇以還是不願意走,找藉口說:「我是怕你個女孩子不安全,那倆都五大三粗的男人,我不太放心。」

  徐途聽了這話,忍不住往那兩人方向看過去,他們各自坐在摩托上,距離很近,竇以音量不大不小,說的話恰巧被聽了去。叫阿夫的男人板着臉,目光死死盯着竇以,相反,另外那人手肘撐在扶手上,半弓着身,側頭望向人群,壓根兒沒往這方向看。

  徐途皺眉:「那你是不放心徐越海?」

  「不是。」竇以連忙否認。

  「那就趕緊走吧,天黑了,都是山路不安全。」

  猶豫片刻,他眼一亮,仿佛終於找到藉口:「他們不是說嗎,前面出車禍,路給堵了,看來我還真走不了。」

  徐途吮了下拇指,也想起二人剛才的對話,卻聽阿夫道:「進山和出去是兩條道兒。」

  兩人不約而同看向他。

  阿夫說:「不妨礙你走。」

  竇以吸口氣,惱怒的瞪阿夫。

  阿夫嘴角揚起一點兒笑,拿同樣眼神不依不饒回敬他。

  僵持了會兒,竇以敗下陣,再找不到理由久留,絮絮叨叨叮囑徐途很多事。徐途耐心剩得不多,皺眉聽着,餘光見摩托上的人直起身,隨後是引擎啟動的聲音。

  她下意識看過去,秦烈說:「你們聊,完事兒去街尾拉麵館找我們。」

  這話是對徐途說的,卻沒等她答應,兩人騎着摩托走遠了。徐途收回視線,冷聲問:「你有完沒完?」

  「……」竇以說:「完了。」

  聽出徐途情緒不對,最後看她兩眼:「那我走了。」他一步三回頭往鎮口走,又道:「你好好照顧自己。」

  她不耐煩的擺擺手:「走吧走吧。」